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错献偏执新君后   作者:松风归月   晋江VIP2023-10-28完结   总书评数:211 当前被收藏数:1885 营养液数:131 文章积分:44,409,520   文案:   【表里不一掌控欲病娇×卑贱美人小可怜】   明怜是出身卑微的贱奴,走了鸿运,被卖给一位善心的温润公子。   公子肤白貌美,姿仪修雅,容如夭夭桃李,顾盼含笑,仿佛映照浓墨深夜的华光皎月。   公子坐朱轮华毂,扈从众多,身份不凡。   明怜听说,他会收留她,是因瞧着她可怜,同情她,不忍她。   公子真是一位天神般的善人。   明怜进入公子帷幔前是如此想。   她身娇体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有娇丽容颜,变成了侍奉公子的人。   那晚,公子看着她,俊美的脸在烛火中朦胧,目有怜悯,“你执意如此?”   明怜低下脆弱颈子,忐忑轻声,“公子救我,我无以为报......”   他目中怜悯更甚。   轻轻叹息,一丝病态流露。   *   侍奉公子后,明怜才知道他眸底的怜悯并非对她这个贱奴施用拙劣心机的哀悯,而是对她不知死活走入他手心的警告。   公子姒昭是不折不扣的疯子,自从成为他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下,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身上每一处香,都由他掌管。   *   姒昭温柔怜悯的慈悲是假,他心肠狠厉,运筹帷幄,一步步扩大权势,狼子野心,最后,天下之主的位子唾手可得。   明怜早已无法忍受姒昭病态疯狂的占有欲,她想,公子成为天下共主,身边不缺侍奉之人,她这个卑微的奴也要离去了。   这些年,明怜得了许多,不乏后路,此时脱身公子,应是最好的选择。   可她没想到,践祚天下主位的姒昭在仪式当日竟折身,亲手抓回了悄悄离开的她。   马蹄声如暴雨轰鸣,精兵围堵,巍峨俊美的男人拦在离开的明怜身前。   他没说话,平静地将明怜拽到马上。   “.......”   新主登基仪式,惊起一片哗然,只因新主姒昭慢条斯理地踏上丹墀台阶时,怀中抱着一女子。   女子的面容被华贵宽袍遮掩,新君姒昭将她护着,步伐稳稳当当,在她耳畔灼热的呼吸声却带着疯狂的偏执,颤栗。   ——你是我冰冷身上流淌的血,我无法忍受你的离开。   #病娇元素,强取豪夺元素   #1v1,sc,he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怜 ┃ 配角:姒昭 ┃ 其它:预收《兰烬藏娇》   一句话简介:白月光原来是病娇疯批   立意:用爱互相救赎,变得更好   ? 第1章 不能怕   ◎容身之处◎   狂风大作,暗色乌云聚拢像怪物舒展身体一样,沾安村角落僻居一隅的破茅屋被吹的砰砰作响,无言的紧张与压抑蔓延,明怜紧绷身体,破草鞋中的脚趾头都在哆嗦。   “都站好!”   “别想着逃跑!老实点!”   一尖嘴猴腮的男子长着大大的媒婆痣,油腻的视线落在肮脏屋中的众奴隶身上,嘴里不满训斥。   “上次逃跑的那个被我们打断了腿才安安稳稳地送给了椽县的长史大人,但怪她命贱,没活过第二日,没好好享福就死了。”   “你们要是聪明,就老老实实,不许逃跑,等买你们的人过来接你们,你们就能享福了!”   享福?   不过是美名其曰,实则是一些不被当人的肮脏对待,落入了,就是落入阿鼻地狱。   明怜攥紧葱白手指,莹粉指甲在细腻娇嫩的掌心肉上扣的死死的,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都涌动着惶然悲愤的情绪,明怜听到了耳畔钟鼓鸣叫的声音,她就像在战场上眼睁睁看着染满血的凶煞大刀向自己劈头砍来,她几乎站不稳。   但她稳稳地站着,脊背不由自主挺得笔直,少时被家老教导的傲骨礼仪深入在骨髓,辗转流浪数年也未曾忘记。   只是,小时优渥的生活只是转瞬云烟,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卑微的贱奴。   年少的记忆像是一场黄粱大梦,呱呱落地的小娘子出身在书香门第,母亲来自名门望族,父亲有着清朗志向,她的一生本会念赋观花,然后平静美和地嫁给一位如意郎君,可是十几年前,父亲在官场中落,染上了赌瘾。   父亲好赌,家产挥霍无度悉数散去,外债连连,母亲不堪重负,身染恶疾早早地去了,偌大家业最后只留下明怜一柔弱女子,她无力偿还债务,被发配为奴,多年过去,她从十指不沾染春水的大小姐变成有些小钱两人家的跟班丫鬟。   此时此刻,贱奴才是她的真实身份。   “那贱女子享不了福,晦气地去了,椽县长史大人颇为不满,又给了咱们银两,要挑选一个新人送过去。”   尖嘴猴腮的男人晃了晃手中鼓囊囊的钱袋子,银两撞击的声音好生清澈。   明怜蹙眉,一抹厌恶浮现在眉眼。   前几日,她还是一位小娘子的跟班丫鬟,那位小娘子定了亲,正在眉开眼笑地准备婚事。   明怜本来也在跟随小娘子一同开心,但小娘子的主母与小娘子谈了话,随后小娘子便歉然地看着她,再之后,明怜就被人打晕丢到了贩卖奴隶的黑市上。   想到这里,明怜垂头,慌乱地用手指拽了拽散乱的发丝,遮掩美丽脸庞。   小时为奴还好,五官尚未长开。   但及笄后,她的五官越来越出挑,越来越精致,就算穿着朴素也难掩容貌,愿意把她带在身边的小娘子越来越少了。   那小娘子要嫁人,已经不是情.事未开的天真小女儿了,所以多了顾虑,再加上主母的点拨,便觉得她这样的女子待在身边是一种威胁了。   可是,可是。   明怜咬紧唇瓣,内心何其不甘。   她不求别的,从不争从不抢,只求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屋外狂风大作。   尖嘴猴腮的男人又晃了晃钱袋子,油腻的视线扫过屋中女奴们,觉得晦气,粗言粗鄙地骂一声,然后道,“这可是好事情!一个个的,别愁眉苦脸的!”   “你们自个儿举人出来,等我亲自下场拿人,可不是那么简单了!”   没有人敢出去。   明怜低着颈子,脖颈线条绷起紧张青筋。   椽县长史出了名的喜好折磨人,贱奴落在他手上,根本不会落得完整身,生不如死,这是一条死路。   “快点出去啊。”女奴们窃窃私语,低低的,就像鸟儿们的哭泣声。   “我、我不想去椽县长史那里。”   “见鬼,我的命已经这么苦了,凭什么。”   害怕恐慌到一定程度,就会越发不理智,充满攻击性,人心不古。   女奴们开始推推搡搡,明怜也不愿出去,她想,她是自私的,她也想活,但与周围的女子们相比,她的力气太柔,她做不到把别人推出去当替死鬼。   一阵踉踉跄跄,明怜的头发晃动,漂亮的脸蛋若隐若现,她好像听到了抽气的轻嘶声,然后又一道低低的歉然声,“怪了,这么美,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不过,你这种样子的是个男人都会怜惜吧,即便是椽县长史也不例外,所以抱歉了。”   接着,明怜被用力推了出去。   她咬住唇,没有掉泪。   冷意席卷心头。   明怜眼底覆盖一丝漠然,瞥了一眼身后众女奴。   把她用力推出的是谁,看不到。   明怜心中更是不甘。   明怜在仓促中拨乱了头发,看着脏兮兮的。   尖嘴猴腮的男人见到真的有女奴出来,愣了一下,然后看到明怜身上透露的抗拒,哪能不明白是被推出来的。   尖嘴猴腮男人夸奖明怜,几分阴阳怪气。   “嚯!自告奋勇!好!”   明怜垂眼,柔柔的声音清冷,一字一句,“我不想出来,弄错了。”   尖嘴猴腮的男人又是一怔,接着冷笑,“这可由不得你,出来了就是出来了,没有反悔的机会,要是人人都可以在我这里反悔,那我的买卖还做吗?”   明怜的手下意识要在袖中攥紧,在袖中她藏了一个锋利的石头,是她被抓过来后偷偷在路上捡的,怀着何等绝望与坚决,熬夜磨了一宿,直到锋利的边缘可以刺破她的掌心,她才愿意把石头收起来。   然后,明怜意识到这时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被发现。   她的机会很少,渺小到不可计。   她轻轻地松开手指,指尖垂下,头也垂下,像是妥协了一样。   尖嘴猴腮的男人冷哼,“这就对了。”   接着,尖嘴猴腮的男人打开茅屋的门扉,狂风从缝隙中钻进来,残暴不留情,即便只是钻进来的狂风,也吹的明怜的脸发冷发疼。   尖嘴猴腮男人悄悄摸摸对外面比了个暗号手势。   这几日有大人物下乡搜查,风头正紧。   想起自己的计划,明怜的指尖紧张地颤了颤。   尖嘴猴腮男人把破茅屋的破门扉拽上,掉落的肮脏茅草砸在他脑门上,他咒骂几声,看向明怜,“等会儿文狗子准备好东西过来,就带你去见长史大人享福,记得给我老实点,敢耍心眼儿就打断你的腿。”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话说到最后,人呆住了。   合拢的门扉勉强隔绝了外界的狂风,风止了,屋内吹乱的东西却变得不齐整。   明怜看到对面男人的神情,暗道不好。   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尖嘴猴腮的男人眼神一下子变直,呆滞在他脸上浮现,夹杂着惊艳。   尖嘴猴腮的男人嘴巴张得老大,能放下鸡蛋。   猥.琐的哈喇子从嘴角流下,眼神渐渐变得色眯眯,“我滴乖乖,怎么这儿还有一个绝色佳人。”   明怜凌乱的头发被方才凌厉暴躁的狂风吹散开来,露出她骨骼流畅,容颜貌美绝绝的脸蛋。   “绝色啊绝色。”尖嘴猴腮男人喃喃。   只见,女子穿着身破衣,灰扑扑的尘埃带了满身,却不遮掩她白皙如羊脂玉流转细腻光华的娇嫩肌肤,眉眼露出,眼睛像含着水汪汪,酥,眉毛不偏不倚恰到好处,犹如雾霭仙气中的淡淡远山,再往下,鼻梁挺直,柔软如桃的唇瓣小巧精致,下巴瘦,身子带着柔弱清冷,脸庞却是明艳绝美,两相揉杂,视觉冲击强烈,只觉好一个绝色佳人。   在尖嘴猴腮男人不加遮掩的腌臢视线中,明怜肩膀颤抖,害怕在心中涌起,她低声,在心中告诉自己,就像耳提面命,字字沉沉:不能怕,不能弱。   “明怜会去好好服侍椽县长史大人,好好享福的。”她语调微微颤抖,却努力地一字一句说清。   她从未侍奉过人,这话说起来生疏又害怕,却不得不鼓起勇气。   “椽县长史.......啧,可惜可惜。”尖嘴猴腮男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忽然走向明怜,明怜一惊,向后退。   她就像受惊的柔软白兔,仓促躲闪中眼眶发红,更惹怜惜。   “美人,别害怕。”尖嘴猴腮男人抓住明怜纤细脆弱的手腕。   恶寒在脊背上攀升,这小小的触碰因为尖嘴猴腮男人肮脏的眼神变得如酷刑一样,明怜差点尖叫着甩开他的手。   不,不是时机,现在甩开会惹怒他,下场会更惨。   明怜指尖哆嗦,低下柔白纤细的颈子,避开尖嘴猴腮男人打量的视线,缓缓震住心神,条理清晰地说,“明怜想替大哥卖个好价钱,快些见到椽县长史。”   见了椽县长史,那就没命了。   越是娇弱,那椽县长史越是喜欢折磨。   尖嘴猴腮男人脸上掠过可惜,又听着美人软软唤着大哥,色胆包天,“美人,倒不如你留下来,大哥我会好好待你.......”   明怜心中寒意瘆瘆。   留在贩卖女奴的主谋身边,再无出逃之日了。   “明怜手笨,性子直,若是侍奉大哥,恐怕会让大哥生气。”她清清冷冷说。   “这都是小事。”尖嘴猴腮男人语调色眯眯,“美人,留下来,不吃亏,大哥有的是银两。”   这时,茅屋的门扉被一黝黑大汉推开,粗声粗气,“大哥,什么美人?什么留下来?”   “绝色佳人!”尖嘴猴腮男人看着低头的明怜,对进来的文狗子道,“你大哥走了好运,竟在这群肮脏女奴中撞上个佳人。”   文狗子熟知自家大哥的行事风格,一听,坏事了。   文狗子的视线匆匆掠过明怜,明怜低着头,看不真切,文狗子焦急劝尖嘴猴腮男人,“绝色是绝色,可是大哥,咱们时辰不够,若是留下,这么貌美太过显眼,咱们可怎么脱身?而且那边公子昭的马车要过来了!”   闻言,明怜眼睫毛微微颤抖,渺小的希望出现了,计划能够实施,她攥紧手指,按耐住性子。   听到姒昭公子的名号,尖嘴猴腮的男人顿时大叫,“什么!?这么快!”   “不是说还有一个时辰吗!?”   “照理说是一个时辰,但谁能想到公子昭的车马速度竟那么快!”雷厉风行,实在让恶人胆寒。   尖嘴猴腮男人像是被毁了棋局的败子,走动变得毫无章法,慌里慌张,“坏了坏了,要是被抓住就完了。”   这些日子官府查得紧,买卖奴隶要悄悄地做,被发现了就是砍头大罪。   朝野整顿各地恶事败劣,大潇天子派了公子昭领着精兵卫士彻查地方。   那公子昭亲力亲为,大到州郡,小到荒僻山野的一个小村镇,都不辞辛苦跋山涉水地亲查,更让文狗子和尖嘴猴腮男人害怕的是,公子昭处理罪犯手段狠辣,砍头利落,毫无回旋余地,一丝贿赂都不收取。   “大哥,咋办?椽县长史那边催的紧,急哄哄的,他的小隶还跟我说,不赶紧把新人带过去,他就要向公子昭举报咱们!”   “去他妈的!”尖嘴猴腮男人啐了一口唾沫,“不就是个破官吗!”   然而咒骂归咒骂,生意还是得做。   “你过来!”其余女奴们躲闪,尖嘴猴腮男人顺手抓住明怜的肩膀,毫无怜惜地把她拽了出去。   “……”   明怜身子骨弱,被拽的踉踉跄跄,狠意一点点在心中积累,存着,只待爆发。   “等会儿撞见人,就说你是张姑家的小女儿,椽县长史大人发慈悲,要收留你做干女儿。”文狗子把破烂披风罩在明怜的头上,披风带着浓浓的酸腐恶臭,明怜胃脏涌动,差点吐出来。   狂风呼啸,夹杂着细微的潮湿水汽,将有暴雨袭来。   尖嘴猴腮男人离开,减少怀疑,避免公子昭发现这边,文狗子按住明怜的披风,挡住了狂风,把她遮得严严实实,扶着她匆匆走,远远看过去,倒像是疼爱妹子的憨厚大哥。   力量悬殊,狂风呼啸,酸臭的气息冲击着感官。   模糊与混乱缭绕着明怜,要将她冲垮再也爬不起来。   明怜心中一阵恐慌。   可下一刻,她压下恐慌。   不,不能怕。   不能怕。   她反反复复在心中告诫自己。   若是失败,被打断了腿送给椽县长史饱受折磨死去,那不如直接自尽而亡。   若是成了,那就可以逃跑。   至于日后去哪里,天大地大,总有她的容身之处。 第2章 公子姒昭   ◎遥遥的,不可攀◎   雷声轰隆隆在高空响动。   狂风把树木林叶拽打成幢幢鬼影,卫士长庆谷拉紧马辔。   “公子,要下大雨了。”   “去了沾安村,只怕无安身休憩之处。”   庆谷看了眼空中浓重乌云,对车马内的人尊敬询问,“要转道前往椽县县衙吗?”   “不必。”悦耳的男子声音从镶嵌金丝的精致车马帷帐后传出。   他语调不紧不慢,犹如冷玉。   “天色愈差,愈不便探查,贩卖我朝女子的黑商会喜欢在此天行动,不能让他们得逞。”   清冽坚定,不可亵渎。   庆谷啪地拍打自己的脑袋,“哎,公子,我真是个木头脑袋,我怎么没想到这里。”   “你是护主心切。”   男子声线矜贵,温润轻笑。   接着,话锋一转,杀伐冷漠铺开。   “闲话少说,加紧脚程。”   公子姒昭话音命令落下,充满冷酷肃杀气息的精兵卫士们跟随公子姒昭的华贵车马,快行踏过鬼影呼啸般的林木。   如雷声贯耳,马蹄留下嚣张痕迹。   “……”   明怜竭力稳住慌张心跳。   狂风猎猎舞动,她身上衣衫单薄,披风只是乔装遮掩,毫无抵挡冷意的作用,风越烈,越像冰凉刀器一样冷彻骨扉,冻得她的肌肤通红,僵意与颤抖在身体中打架。   但是,寒意带来的颤抖压住了心中慌张带来了颤抖。   风越大,越冷,濒临到绝境而伴生的冷静意在心中涌现的越多。   连披风上陈年恶臭的酸腐味都被狂风冲散了许多,鼻尖通透,明怜的眼睛在兜头披风遮挡中抬起,水波潋滟的美眸氤氲冷冰似的决绝。   她在宽大恶臭的披风遮掩中动了动手指,攥紧斜面磨的锋利尖锐的石块。   “别耍花样。”文狗子忽然对明怜恶狠狠提醒。   明怜肩膀一僵,下意识加紧了攥住石块的力道,血滴瞬间如珠子一般沿着她的指尖坠落。   刺痛,却清醒。   明怜低着头,唯恐被发现。   风很大,连血腥味都吹散了。   混乱的天气中,人的细微之处难以发现。   文狗子粗糙黝黑的大手擒着明怜纤薄孱弱的肩膀,快步前行,口吻恶狠狠的,“你现在是张姑家的小女儿,椽县长史大人派车马来接你,是因为你要去尊贵的椽县县衙享福了。”   像是要让明怜彻彻底底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一遍遍提醒。   椽县长史派来的车马在村口大道停落,明怜摸着手中锋利石头,在披风中直勾勾抬起眼,向沾安村村口的车马看去,那里有一匹矫健的黄马,一个不耐烦的小吏。   她不能去那里,不能到那辆马车上。   明怜暗暗咬紧唇瓣。   也不能向后跑,在沾安村她无法求救,沾安村的人互相勾结,贩卖奴隶的黑商将得来的钱财供奉给沾安村的族老,沾安村的村民不仅不会帮她,还会帮助这些黑商掩盖,即便是有官员来探查,因为沾安村村民的互相遮掩,黑商的贩卖行径难以被发现。   明怜摩挲着手中锋利石头。   那公子姒昭来查探,不管结果如何,他总是要进入沾安村,再退一步,也许那王朝公子尊贵,根本不屑进入破败的村落,但他过来探查,车马总是要经过沾安村的。   方才黑商慌张急声,看来公子姒昭马上就要到来。   明怜骤然拉开遮挡面庞的披风兜帽,她抬着眼睛,像是在看沾安村村口的长史马隶。   “你干什么!快挡住!”文狗子一下子大叫,“别想着耍心眼子!”   “我、我有些憋着,想喘口气。”明怜语气瑟缩,“而且大哥,若是遮遮掩掩,岂不是更加惹人怀疑。”   文狗子黝黑面庞上的狐疑微微停滞。   明怜柔柔弱弱地说,“我还想看看椽县长史大人的车马是什么样……”   她眼睛直勾勾看着沾安村的村口,眼中期望不似作假。   文狗子顿时嘿嘿笑了起来,“椽县长史大人的车马奢侈,本来么,是你一辈子都碰不到的东西。”   “不过,车马算什么,马上你就能到府衙中享福了。”文狗子竟有些与有荣焉的骄傲。   明怜充耳不闻,她径直看向沾安村的村口大道,再往远方看,那里林木葱葱,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而产生的错觉,明怜感觉那里面有车队行来,轰轰隆隆的。   但也许只是雷声,希望渺小,她摸不准。   公子姒昭应该会来吧。   黑商那么怕他,他应该会来。   她希望,他会来。   明怜扣住锋利的石头,调整好姿势和方向。   文狗子继续拽着明怜向沾安村的村口走,明怜忽然停住脚步,乖顺消失瞬间,她的脚像在地面扎了根,凝固在原地,文狗子不察,一下子跟着停住。   文狗子没有好脸色,恶狠狠怀疑,“怎么了?后悔了?”   明怜柔弱,语气颤抖,“等等,我、我脚疼,走不动了。”   “就这么短的路,走不动?”文狗子满眼怀疑。   “方才走太快崴着了……”明怜缩了一下肩膀,她美丽的脸庞凝望着文狗子,眼神无助。   美人绝色,眼睛望着人,像是要将人溺毙。   文狗子脸上浮现痴迷神色,怔然片刻。   “大哥,能休息一下吗?”明怜柔弱可怜说。   然而,车马声震破天空,沾安村不远处忽然有数千精兵卫骑驶来。   “不好!”文狗子像是被当头一棒,抓着明怜恶狠狠道,“快跟我走!”   遥遥看去,卫士跟随簇拥中,大潇王朝的旗帜飘扬猎动。   明怜手中力道用劲,全身狠劲积聚。   “我走不动!”她对文狗子喊,执拗,眼眶却红彤彤的。   “真他娘麻烦!也就官家老爷能消服的起了!”文狗子骂道,“快走!”   明怜瑟缩发抖,“大哥,我是真的走不动,你能背我吗?”   眼见公子姒昭带着吓人的卫士精兵过来了,文狗子松开攥住明怜肩膀的手,“背背背!快快快!”   但就在他松手的瞬间,明怜发狠刺向他的身体,精准无误,刺中下方要害,随后无任何犹豫,就像全无慌张,冷静到极点,拔腿就跑。   锋利的石头残留在下方要害,文狗子发出剧烈惨叫。   快跑。   跑!   明怜用尽全身力气,拼了命地向公子姒昭的车马方向狂奔。   “贱人!”文狗子狼狈爬起,剧烈疼痛让他面容狰狞,急声呼唤藏在暗处的尖嘴猴腮男人,“大哥!不好了!跑了!快追!”   等候在沾安村村落口的椽县长史小隶跟着追上去。   明怜听到身后急促脚步声。   他们要在公子姒昭到来前把她抓起来,那样就如同死无对证,再也无法逃脱。   铁锈味在明怜胸腔中滚动,四肢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力。   明怜心中充斥着狠劲,强撑着身体狂奔。   跑!   快点!   再快点!   她筋疲力竭,视野变得模糊,但在跑。   寒冷狂烈的风追打她的身体,像天罗地网的阻碍。   跑!   不能停下来!   明怜解开身上的肮脏披风,大大的不合身披风被吹走,就像破旧的羽翼碎掉,她纤细单薄的身体脱胎换骨。   “公子,要到沾安村了。”庆谷骑马跟在姒昭马车旁,平和汇报。   但下一刻,他声音忽然诧异,“公子!有情况!”   “何事?”马车内男人用矜贵的声音温和说。   庆谷语无伦次,“有、有一个女子,弱女子!马上就要冲撞过来了!”   接着,庆谷高声向女子呼唤,“你快停下!莫要冲撞公子车队!”   “且慢。”姒昭道,轻轻吐出温润字词。   庆谷却像听到最为冷然伐断的命令,顿时停止了制止。   明怜视线已经模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跑了过来,浑身都要散架了,但她看到了,高车驷马,巍巍华盖。   是公子姒昭的车马。   那是她无法触及的大人物。   明怜看到卫士们竖起刀剑,她想,他们肯定要把她这个闯入者当成敌人,但是她必须求救。   然而,紧接着,明怜看到卫士们一下子放下了武器,像是任由她过去。   怎么回事?   明怜愣了一下,但无暇多思。   她拖着筋疲力竭的身体,踉踉跄跄冲过去,跪在公子姒昭的华贵车马前。   “求公子救我!”她高喊,嗓音已经嘶哑。   高车驷马的华盖绣着金线银纹,在昏暗的狂风天中依然反射着璀璨光华。   女子身形单薄,像将要引颈受戮的美丽天鹅。   她抬起绝色容颜,绮丽脸庞布满狼狈绯色,大汗淋漓,破碎的眸子仰望过去,挺直的脊背却带着坚韧不可催。   狂风吹打马车帷帐,晃动不安,公子姒昭修长如玉无暇的手稳稳当当掀开车帘。   他的身形出现在明怜眼中,明怜抬头看他。   明怜脸上顿时怔然。   天神一样。   男人肤白貌美,矜贵美雅,唇畔带着浅浅微笑,那微笑却不是随和。   他在高位,就像浓稠夜色中盛明的皎皎月色,遥遥的,不可攀。   落在她身上的目色却温润。   公子姒昭的声音悦耳清澈,轻柔,“你有何难处?”   好温柔。   明怜滞了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子救我,我是逃脱的女奴,有歹人追我。”   在求他,却坚定冷静。   明怜话音落下,不知他是否听清,只听暴雨骤然降落,轰动震颤。 第3章 逾越   ◎肯定不屑多看她一眼◎   暴雨突兀砸落,但狂风在前酝酿,暗色乌云聚拢许久,于是,骤然的瓢泼大雨像蓄谋已久。   冷、湿,雨水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   明怜的视线愈发模糊。   她紧紧仰望着华贵车马上的高贵男子。   像她这种卑贱之人闯入大潇公子的车队,未被当成刺客就已经是她受宠若惊的了。   如果她不想得罪心思莫测的上位者,就应该乖乖离去,卑顺低下头颅,感恩尊贵公子的不杀之恩。   一个卑贱之人,哪敢祈求命运奢侈的救济。   可是,她不甘。   她想离开深渊一样的未来。   她要不知廉耻地祈求公子姒昭的帮扶。   明怜跪在公子姒昭的高车驷马前,耳畔唯有轰隆暴雨声,在公子姒昭精兵卫士的环绕中,周身静穆严肃,只有雨声。   雨水打在铿锵铁盔甲上,响亮安稳。   她却觉得后面好像还有人追她,好像回头了就会被拽住身体,失去自由。   “公子,救我。”明怜仰着下巴,直勾勾盯着公子姒昭,视线氤氲着模糊,全凭本能。   暴雨落在她的脸庞,重重的,仿佛恶劣的拍打,却将她脸上的污秽脏土冲刷殆尽,她凝白柔腻的脸庞干净到不可思议,柔柔纤细的身影在暗色阴沉的暴雨中仿佛镀上了一层天然的朦胧光华,就像非凡尘的仙子坠入满是尘埃的混沌人间。   姒昭温润的眸光落在明怜身上,他漆黑如浓墨浸泡过的黑瞳浮现轻微涟漪,如同一片柔软花瓣落在了冰冷的无波古井中。   她祈求的神情带着执拗,骨子里的倔,清冷。   暴雨打在身上,巨大的雷声在头顶轰鸣,闪电的刺眼光亮划过,犹如晴天白昼。   庆谷一个激灵回神,急急忙忙地对明怜道,“这、这,女郎!雨水大,先躲雨再谈!”   “公子,救我。”明怜却听不到庆谷的话,她依然跪在地上,浑身酸痛,冰冷,耳鸣阵阵,胸口闷沉喘不过气,彻骨寒冷雨水带来的湿冷疼意钻过心扉,张开唇,唇瓣只是在喃喃地吐出坚决的话语。   美丽、破碎、柔弱让人心疼的绝色佳人。   庆谷焦急道,“女郎,我家公子良善,会救你的,快起来吧……”   “莫喊她,她听不到。”公子姒昭出声制止。   男人黑眸清润,嗓音不紧不慢,带着声色不动的无波无澜,但脸庞微笑不知不觉消失,视线落在明怜身上。   暴雨砸在大地,浇灌着不远处的田野土地,皲裂的土地裂纹沁润难得水光,不过暴雨太过,有些浓烈。   “啊?听不到?”庆谷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相信公子姒昭的话,庆谷看向公子姒昭。   只见,公子姒昭蹙眉。   公子姒昭看着面前跪如磐石的柔弱女子,神情有些怜悯。   哎,温润、喜好惩恶扬善的公子定然忧愁。   庆谷想,他向公子姒昭寻求主见,苦恼,“公子,这可怎么办?”   暴戾的雨水砸在公子姒昭的车马华盖,水珠顺着精致的金线暗纹淌落。   姒昭掀开车马帘帐。   “公子!”庆谷一愣,诧异惊声,“外面正在下暴雨、”   姒昭温和瞥庆谷一眼,声音也是温温和和的,很有礼,“庆谷,少僭越。”   庆谷的声音戛然而止。   公子若执意做什么事情,不能拦。   公子那么尊贵,是被高高供奉的。   他们只负责唯命是从。   姒昭下马车,容行举止优雅,即便落了满身暴雨,面容也完美尊贵。   他走向明怜,距离不远,没让他淋多少雨。   这女子虽柔弱,但带着一股狠劲,竟然奔过来离的这么近。   “救我……”她碎语喃喃。   姒昭垂眸,看着明怜。   他身量高大,站在她面前,一袭温润白衣也像是能洒落阴影。   他近距离盯着她,见雨水划过她的身躯,见她紧绷与执拗。   片刻后,姒昭才低首俯腰,把明怜横抱而起,力道稳稳牢牢。   “我会救你。”姒昭说,雨水落在他的睫羽,微微轻动,睫毛阴影下,清润黑色瞳眸有深不可测的沉意一闪掠过。   见姒昭抱起那女子,庆谷赶紧殷勤提醒,“公子,车队后方有装杂物的马车,可以将女子送到那里。”   接着,庆谷顿了下,直觉说的不对,急急补充,“在下来送,在下来送。”   “不必。”姒昭淡声。   庆谷不知道公子是说不必他送,还是不必将这女子送到马车中。   接着,庆谷心中疑惑顿消,有些了然地低下头。   公子姒昭将半入昏迷的女子抱进属于公子姒昭的尊贵马车中。   那女子,很美。   “……”   冰冷的雨水,消失了。   身体回温。   雅致熏香淡淡缭绕在鼻尖,明怜意识模糊间觉得有种怀念的感觉。   许久,许久,没有闻到如此清雅的香了。   辗转着为奴,服侍年少小娘子,明面出入富贵之家,但她地位那么卑贱,真正的贵人怎会用她,只是一些稍有资财的富商,常常所闻只是一些浓烈的流行甜香。   这么清的香气就在鼻尖缭绕,还有阻挡暴雨的温暖……好像她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醒来睁开眼就能回到尚未家破人亡的小时候。   只是,她睁开眼,心中清醒。   她是一个卑微的贱奴,要掂量着,记挂着自己的身份,没有后退的保障,一点也不能踏错。   明怜掀动眼睫,精神还是散乱的,连带着视线模模糊糊,只能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在她面前。   静谧,稳当。   没有任何攻击性,没有任何肮脏的垂涎。   是啊,公子姒昭那么尊贵,肯定不屑多看她一眼,与他待在一块,是她这个贱奴逾越了。   明怜张了张唇瓣,模糊的视野让她连人都看不清,只能想办法出声说话。   可她张开唇,吐出的全是无力气音,喉头沙哑疼痛,说不出任何话语。   “想说什么?”那公子姒昭身形不动,温润询问。   明怜心头顿时攀升焦急,她向公子求救,却不解释不出声,岂不是太像心怀不轨的歹人了。   好不容易抓住了这渺小的希望,她不想放手。   明怜焦急,可说不出话,喉咙剧痛,发出的声音是沙哑呜咽,嘶哑干涩。   好难听,他会不会嫌弃她。   明怜心中焦急愈重,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疯子,然后把她丢下去?   然而,明怜听到,那公子姒昭温声:“你先休息,待会儿有医师过来帮你诊治。”   他好温柔。   竟然还关心一个来路不明的狼狈女奴,竟然会派医师来为她诊断。   她自生自灭多年,早已忘记她还可以获得救治。   明怜一时感到温暖,但紧接着,她心头不由自主升起害怕,绷紧了身体。   这么温暖的地方,是她该待的地方么?   明怜意识模糊,但能思考的时候,思考的速度很快,为了苟活,她不得不训练出这样的思维敏捷。   阻拦了暴雨,有着雅致熏香,还有雨水落在车马华盖上的声音从外面隐隐约约传进来……这里好像是公子姒昭的马车内里。   明怜顿时害怕,直起身体。   她的衣衫那么肮脏,都不知道有没有臭味,却在公子姒昭的华贵车马中,若是弄脏了,就得罪了他。   他救她,是她的恩人,她不能得罪恩人。   明怜起身,弄出动静。   “你要出去?”   公子姒昭顿了顿,缓声。   他慢悠悠话音落下,不知为何,明怜有种慌张。像是骨头缝里钻出的慌意。   可他那么温柔,并没有恐吓她。   所以,她害怕,慌张,是因为害怕玷污了公子姒昭的车马。   明怜的胳膊没有力气,抬起来就是颤抖,但执意抬起,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马车内的装潢,接着,摇摇头,蹙眉,露出难堪。   全程,她其实根本看不清,晕晕乎乎的,但她总是如此,有着一股立着脊梁的劲,再卑微,也有一份执。   姒昭明了。   他却道:“就待在这里。”   明怜对公子姒昭露出可怜的神情。   只是,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他似乎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没有多余的地方供你待。”   闻言,明怜顿感惭愧。   外面还下着暴雨,公子姒昭救她,把她带到最近的避雨场所,她却还在要求公子姒昭做更多的事情。   他是那么尊贵的大人物,做到现下这一步已经是屈尊降贵了。   想到这里,明怜低头,要跪下行礼。   拜谢公子,救命恩人。   可她没有力气,什么也做不了。   明怜心中懊恼,焦急。   她还没把黑商的具体事宜告诉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不知道沾安村的黑商与村民互相勾结。   怎么办。   不能让那些黑商逍遥逃跑。   明怜急,视野模糊的眼睛盯着公子姒昭,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公子姒昭好像能洞察人心,听取心愿的天神,他忽然温声对明怜道,“你在苦恼黑商的事情?”   明怜赶紧点点头。   手下意识伸出,出于寻找救命稻草的心情,但却在半空停滞。   她不敢碰公子姒昭。   姒昭瞥了一眼,女子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血淋淋的伤痕。   看来,很疼。   她大可安心在车马中睡去,却在惦记黑商的事情。   姒昭歪头打量她片刻,看着她露出焦急无助,才温声,“不必担心,我会彻查,还你一个公道与安定。”   不待明怜做出反应,公子姒昭道,“你且休憩。”   是上位者的命令。   明怜低头,心中来不及铺开忐忑情绪,受冷后昏胀疼痛的胸腔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姒昭看她一眼,转头,撩开帘帐。   公子矜贵,离去的背影有着浑然天成的疏离,好像万般事物都在他脚下,不会多看一眼。   “……”   暴雨一时半会儿无法止息。   硕大雨珠与狂风扑打而来。   “公子?您出来了?”庆谷惊讶瞪大眼睛。   “怎么?”姒昭语气温润,平静。   庆谷挠了挠头,“那女子就这么放在您马车中了?”   姒昭反而不解地看向庆谷,好像不理解庆谷在疑惑什么,他温温和和道,“路遇求助臣民,本公子怎能不帮?”   “这样么。”庆谷有些呐呐,是他想错了。   不过,说的也是,他们公子又不是禽兽,那女子状况那么差……他真该死,怎么把公子往那方面想,公子文雅,又不是野蛮之人。   “庆谷,为她派医师。”姒昭平静吩咐。   “是!”庆谷立即跑到车队中传话,片刻后回来,带了油纸伞和帕子。   大老粗爷们撑开油纸伞,挡在公子姒昭头顶,为他遮掩暴雨,又把干干净净的精致帕子递给公子姒昭。   “公子,擦雨。”庆谷殷勤道。   “你倒是殷勤。”公子姒昭笑了笑。   “天子派我来当公子的卫士,我可要保护好公子。”庆谷道。   他其实是大潇王朝的上将军,此次公子姒昭彻查各地腐败,天子直接派了统领三军将士的上将军来当公子姒昭的卫士长,公子姒昭的地位不言而喻,外人都觉天子待公子姒昭极好。   姒昭笑意微淡,黑眸中阴沉冷意掠过。   但无人看出。   他是那么清润,矜贵,又受天子宠爱,天之骄子,待属下臣民随和。   庆谷道,“不过公子,我也惊讶,您竟一点想法也没有。”   “我知公子醉心政务,但公子也要成家立业啊。”   “不是时机。”公子姒昭摇头,嗓音略微沙哑。   庆谷以为是政务的原因,道,“政务是政务,家事是家事,公子,天子那边也催得紧呐。”   姒昭没有理会,他温润含笑,似乎好脾气地不在意。   暴雨砸在油纸伞上,被挡住了。   他伸出手,接了一捧雨水。   很冷的雨。   姒昭摩挲了下指尖,水珠从他瘦削指骨缝中滑落。   他温润的身影立在暴雨中,冷戾闪电在滚动的浓重暗云中钻出,划过,炸开,映得公子姒昭肌肤白的发冷,阴森森。   接着,公子姒昭对卫士们道,“把沾安村的黑商抓起来。”   他冷冽嗓音浮现杀意,无情。   “立法场,择日斩首。” 第4章 生根发芽   ◎想要留下来◎   明怜梦到,她变成了荒芜中的一个疲惫行人,衣衫褴褛,竭尽全力奔跑。   跑!   快跑!   身后有形容可怖的野兽在追赶她。   长夜漫漫,人心惶惶。   她心悸到极点,身上虚汗淋漓,苍白着脸不能停止地奔跑。   所幸,她寻找到了方向。   高高的,皎洁的明月挂在浓稠黑夜,照亮了布满暗色的荒芜。   月亮升起,于是,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阴影藏在光亮后方,那光亮如此皎洁,温柔。   她奔跑着,追随着月光。   月亮那么高,那么尊贵,落在她身上的光线却一点不刺眼,温柔静谧。   月色像在怜悯,普度众生。   明怜在剧烈的心悸疼痛中睁开眼睛。   室外光线明亮,已是晴日白昼。   温暖柔软的衾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发出柔柔声响,看到四周陌生的环境,明怜浑身一僵,娇美脸庞上情不自禁蹙起好看眉梢。   出于自护的本能,她当即就起身,柔软纤细的腰肢好像轻轻就会被折断,她葱白指尖捻住,轻轻扯开床帐上剔透莹润的粉晶珠帘,轻手轻脚离开原处。   陌生的地方总会让她想起她常常颠沛流离,醒来便到了别处。   贱奴卑贱,任由宰割,哪有掌管自己身处之地的自由。   何况,柔软温暖的床榻是她这个贱奴不能待的地方。   僭越了,背后也许有更大的祸事等着她。   一身形健硕的女子穿着干净的长袍,头发像男子一样竖起来,正支着下巴倚靠在桌几上小憩,忽然细微的清脆珠帘撞击声让她一个激灵。   大人物让她在这里看着人,可不能出差错。   “什么人!”女子大叫,睡眼惺忪中看到急急忙忙从床榻上离开的明怜。   美人绝色,柔,清,焦急地离开床榻,像慌张的狐狸。   穿着长袍的女子眼中划过惊艳,嘴里赶忙关照,“女郎,你醒了。”   “这里是何处?”明怜离开床帐,只觉头晕,她喘了喘。   女医感受到明怜身上的戒备。   “怎么怕成这样。”女医疑惑嘀咕。   明怜感觉身子难受,但她耳朵现在能听得见,她仔细听着,看着。   注意到女医的细小嘀咕,明怜神色微微变化。   察言观色,唯恐得罪人。   接着,明怜对面前陌生女子露出温和的笑,“我方醒来,只觉头晕惘然,敢问姑姑是何人?”   柔柔的笑,如沐春风,直叫对面之人心情颇好。   “你身子还没好,头晕正常。”女医眉开眼笑道,为明怜介绍,带着自来熟的亲和,“女郎,我是公子姒昭为你派来的女医,可不是歹人呐。”   明怜一愣。   专门为她派的女医?   不仅是专门,而且是女医。   ……女医其实并不好找。   公子姒昭的车队皆是男子,医师估计是男子居多。   她这个贱奴,竟然能得到这样体贴细心的待遇。   明怜咬了下唇,心中泛起涟漪,莫大的感恩情绪随着涟漪加深,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情绪在慢慢浮现。   女医的声音打断明怜的思绪,“女郎,既然醒来,这药得喝。”   随着一碗浓稠苦药递过来,直冲鼻腔的苦意嚣张扑打到明怜鼻尖,苦的像是要啃掉她的鼻子。   苦味冲鼻,作呕。   是个寻常人都要慢慢喝。   见到明怜的怔愣,女医热情道,“女郎,若是觉得苦,难咽,我让小厮送来蜜饯。”   明怜回神,捧着苦涩的药汁,小心翼翼的,对女医摇摇头,“不必麻烦姑姑。”   病了有休息的地方,能喝药,这一切好不切实际。   她要珍惜。   她柔和,礼貌地对女医道谢,接着,捧起苦药,慢慢饮尽。   姿态不粗野,优雅,温和,像是在雅间楼阁中品茗一般。   药苦的冲鼻子,气味引得胃脏打打杀杀,但喝下去的时候明怜眉头都不拧。   女医有些目瞪口呆,喃喃道,“女郎好气魄……”   医者仁心,见明怜喝药如此痛快不扭捏,肯好好对待自己的病体,女医面色更是和善。   随后,女医微微皱眉,对明怜解释她的身体情况,“女郎,你身子骨太弱,气血亏空,需要大补,好好休息治疗,要是再晚一步就吓人了,因极易生病,而病来如山倒,一点都不能耽搁。”   说着,女医语气渐渐变沉,“女郎不是先天不足,都是后天糟蹋的,好好的身子骨变得如此羸弱,陈年寒疾不曾医治,劳心劳肺,未好好休息过,日后可不能再这么糟蹋了。”   明怜神情微微怔忪。   “我已开出药方,女郎日后照着此药方用药。”女医把帛纸递给明怜。   明怜指尖微颤,拿住药方。   她扫了一眼,指尖微微收拢。   她不是不识货。   她知道,药方上列举的都是好药材,能够治疗她的身子。   明怜手心发冷汗,她垂眼,声调清冷,慢慢,“姑姑,我可以不按照这方子拿药吗……能换一个方子么?”   “为何?女郎是嫌弃这药方太苦?”女医不解,然后露出劝导明怜的神情,“女郎,身子重要,这些药方上的药材都是最好的,见效快,而且是药三分毒,这药方的配比已经是最佳了,再换,唯恐伤身啊。”   太珍贵了。   这些药材。   她空有药方,无处抓药。   明怜垂着眼,慢慢咬住嘴唇,缓缓松开时,唇瓣留有深深的贝齿痕迹。   “姑姑,这方子上的药材太贵了。”她难以启齿,只觉吐出了自己的卑贱。   但不曾想,女医却与她笑着道,“女郎何必忧愁这小事,那贵公子让我来为你医治,怎么可能还收你的钱财。”   公子姒昭付了所有钱财。   让她用最好的药治病。   明怜抿紧嘴唇。   “如若女郎不嫌弃这药方子,我就按照这方子继续备好女郎每日的药了。”   每日的药?   明怜一愣。   她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代表着长久的词汇,又听到女医严肃道,“女郎,可千万不能将就。”   “你这身子骨太弱,再将就的话就废掉了,不及时治疗容易早夭。”   早夭?   明怜脊背绷紧。   她竟然差点,差点,就会变成即便逃脱了,但活下去的时间也不长的轻飘鸿羽。   明怜更觉公子姒昭仁善,是她的恩人。   *   明怜没有一直躺在房间中,她歇的差不多时,感受到了力气,就选择出去走走。   公子姒昭在驿馆,他的卫士精兵守在各处,驿馆很安全。   明怜得以放心走动。   要见一下公子姒昭。   明怜想。   不过,站在热闹的驿馆中,她看着人来人往,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姒昭是她的大恩人,她都不知道公子姒昭在何处。   可她想见他,她要好好地感恩他。   而且……当时她意识模糊,不争气,没有详细地把黑商的事情告知给公子姒昭。   不仅是沾安村的村民们互相维护掩藏,而且贩卖女奴的黑商还与椽县的长史有勾结。   官官相护,公子姒昭远道而来,万一被那些腐朽的官员坑害了……明怜感觉不安。   她下意识在驿馆中走动,公子姒昭那么尊贵,他必然显眼,总能找到他。   可没走几步,明怜又停住。   心中浮现一些嘲笑,对自己。   听闻,公子姒昭雷厉风行,解决败政干净利落,一路走来,留下一路功绩。   这样厉害的公子怎能不知道连她这个贱奴都知道的官官相护?公子姒昭来到沾安村,想来早就探查出黑商的线索了。   她明明想得到这些,知道她能够提供的话语对公子姒昭而言利害不大,无足轻重。   其实,是她想见他,她的救命恩人。   只是不自觉地用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像拙劣的心机一样。   公子姒昭那么尊贵,她的想法卑劣。   明怜站在驿馆的一层楼上,手指在栏杆边缘捏紧,指骨紧绷。   她的睫羽遮掩着眸色。   一个招呼客人的小厮甩了下毛巾,看到站立不动的明怜,出声询问。   “女郎?怎么了?有难处吗?”   因公子姒昭在驿馆,许许多多的达官显贵闻讯赶来,此刻在驿馆中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小厮可不敢怠慢。   “只要小的能帮忙,保管解决。”小厮殷勤道。   明怜扭头,看向小厮。   小厮神情略过痴痴,这么美的女子,想来是哪家的小姐。   “女郎,有何吩咐?”小厮卑躬道。   明怜的手指攥紧栏杆,指尖轻轻摩挲几下,她的灵魂好像在这一刻抽离,听到自己用清晰的话语吐出,“我想见公子姒昭,你知道他在何处么?”   就像卑劣的种子开始发芽。   *   小厮的话语落进明怜耳中。   “上了楼,往左转,再走几步就能看到最大的雅间,此刻那位公子姒昭正在议事,女郎过去就能见到他了。”   接着,小厮忙忙碌碌地去接待其余客人。   明怜的心绪,只有她自己知晓。   这一刻的生根发芽,不被世间所知。   她紧张地扶着楼梯栏杆,慢慢走动了一会儿才松开指尖。   她没有争过什么,抢过什么。   她也并非要将尊贵的公子姒昭占为私有。   她只是想,忽然有一种剧烈的想法,愿望,想要留下来。   那样明亮的光辉她不会索求,她只是想留下来,感受着,不触及。   明怜一路向公子姒昭所在雅间的方向走。   只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公子姒昭的雅间前有着许许多多摆放的人。   明怜虽然到了不远处,能看到公子姒昭的雅间门扉,但是她停住,没有再迈出。   道路被阻碍着,她柔弱纤细的身影无法立即挤过去。   明怜不得不等候。   她站在角落,脊背挺直,身子端正。   各色人群在她眼前走过,去拜见公子姒昭,她抬起眼睛,若有所思打量他们。   “我等是来拜见公子姒昭的商人。”有富商拜见公子姒昭。   “我等是闻讯赶来,将毅国国王传话带给公子姒昭的毅国使者。”   有穿着朝贡国服饰的人拜见。   明怜听到有路过的政客讨论,“啧啧啧,毅国使者也是拼命,听说他昨夜丑时还在平潭郡,得知公子姒昭到了椽县,就立刻快马加鞭赶了过来,不知道跑累多少马匹。”   明怜的视线再次落在那毅国使者身上,虽然风尘仆仆,但穿着华贵,作为毅国代表出行,这毅国使者想来是国内高官,却对公子姒昭如此殷勤、尊敬。   明怜攥紧手心。   除了来自朝贡国的人外,还有一些门客士子前来拜见公子姒昭,他们谈吐风雅,举止有礼,大多出身贵门士族,若不是公子姒昭出现在椽县,这些人不会到这破旧之地。   明怜静静地盯着公子姒昭的雅间。   她站在原地,没有走。   “女郎也是来拜见公子姒昭的?”有年轻郎君向她搭话。   明怜一顿,松开攥着的手心,答:“是。”   “女郎一人前来。”年轻郎君笑着看她,“女郎对公子姒昭的仰慕之情强烈啊。”   明怜眸色微动,忽然问,“你们也是仰慕他的?”   年轻郎君不置可否。   明怜追问,“男子也仰慕他么?”   “非男女之情,只是我大潇有公子姒昭这般品行端正,良善,才华横溢,政务处置果断,赏罚分明……的王朝公子,自是对公子姒昭有着君臣仰慕之情。”   年轻郎君滔滔不绝。   明怜微微怔忪。   公子姒昭尊贵,温润亲和。   皎月的光辉是落在每一个行路人身上的,不偏不倚。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潮还没有散去,忽有特使高声呼唤进入驿站。   “天子谕旨,公子姒昭捉拿沾安村黑商有功,救出一众我大潇被困女子,天子甚喜,特赐上品岫岩玉一件。”   明怜低头,指尖再次紧紧掐在手心。   他那般厉害,亲力亲为,劳心政务,捉拿了作威作福的恶人黑商……理应得到尊贵的,友好的对待。   她却升起奢望,想要卑劣地留住他。   “……”   雅间内。   公子姒昭亲力亲为,见过每一个前来拜见的臣民。   人潮褪去后,庆谷拿着天子派特使送来的岫岩玉,对公子姒昭高兴说,“公子,天子真是惦记着您呢,时时刻刻关注着您的动静。”   姒昭容色如玉,浓密漆黑的眼睫半垂,清润嗓音不紧不慢说,“那么远,惦记只是徒增麻烦。”   庆谷以为温润的公子姒昭是指天子老人家不必忧心忡忡。   “公子能力出众,天子自然放心。”庆谷乐呵呵道。   “公子,这赐来的玉……”   姒昭抬眼,眼底深处有淡漠,温润道,“依老规矩,收起来即可。”   “天子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公子您再珍贵这些东西,也不必都收起来,要压箱底了啊。”庆谷嘟囔着,不过还是依着吩咐照做。   “对了,公子。”庆谷小心翼翼收好大潇天子送来的岫岩玉后,忽然支支吾吾对姒昭提起,“那位,那位……”   有点语无伦次,不知怎么措辞。   “那位什么?”公子姒昭好脾气,微笑着,神色有点漫不经心。   庆谷一拍脑门,道:“那位美人,公子,您救的那位美人刚才好像在外面。”   姒昭睫毛轻动,温润嗓音不起波澜,“让她进来。”   庆谷赶紧出去看,却失望回来,“公子,晚了,人走了。”   姒昭一顿,略有疑惑,“走了?”   “可能站了一段时间后就走了,估计熬不住了吧,毕竟见公子您的人太多了。”   姒昭眸色微思,漫不经心拿起案上帛纸与墨笔,狼毫晕染漆黑青墨,如迅速的蚕食般,柔软白色的一端顿时被氤氲上暗色,墨色沉沉浓稠,挥之不去。 第5章 染脏皎月   ◎稍微触及表面,就会无法回头◎   沾染暗色墨汁的狼毫落在干净无暇的帛纸上。   公子姒昭执笔,书写政务策论,如冷玉般清澈的嗓音随口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庆谷挠了挠头,努力回想,“方才人多,看不太真切,但她太美了,很显眼,公子,我不是故意仔细看的……咳咳,好像是在您接见那几个商人的时候来的。”   姒昭继续书写策论,墨色字体勾勒锋利弧度。   公子姒昭的政见观点与他温润的模样不符,常常犀利、冷酷、直中要害,带着果断的杀伐。   随着策论中观点抒发,男人清润眉眼覆盖一层冷戾,“什么时候走的?”   “其实刚才还在的啊,我猜是拜见您的人差不多都走的时候……”庆谷一愣。   “怪了,那个时候没什么人了啊。”庆谷疑惑嘀咕,不禁有点惋惜,叹口气,“可惜,想来是正好错开了。”   姒昭半低鸦色睫羽,神色淡淡,他想到那女子在雨中的身影,铺天盖地的暴雨,带着摧古拉朽架势,冷的彻骨,她就跪在那里,脸庞被水打湿,那雨很大,她却一动不动,无论意识是否清醒,骨子里的坚韧无法掩藏。   她若选择等,那就不会走。   姒昭指骨瘦削,他姿态优雅,漫不经心的,但手执狼毫运笔之时,手背上的筋条鼓起来,自有锋利、肃杀气流转。   观点在帛纸上行云流水写出,句句都用了锋利的字词,若非赏罚分明兜底,否则会被当作偏戾之人。   “公子,您捡的那女子也是可怜。”庆谷对公子姒昭提起,他是武人,大大咧咧的,静不住。   庆谷的声音传到姒昭耳中,道,“没有人认识她,审问过黑商后,黑商说她是被曾经的雇主偷偷卖过来的,这多寒心啊,要是公子你把我卖了,我真的受不了。”   “那几个黑商天杀的,人要是跑,就抓回来打断腿,如果不是她一直跑一直跑,晚一步,就被打断腿卖了。”   “她那身板能跑的过黑商,也是奇了。”庆谷絮絮叨叨的,又说道,“不过,如果她没跑出来,让黑商直接暴露了,这次还真的不容易查,沾安村竟然是一整个黑商窝。”   公子姒昭视线落在帛纸,有黑色墨迹晕深。   “沾安村隶属于椽县,此事需继续彻查。”姒昭淡淡道。   “这策论,你去亲自送给椽县县令。”姒昭放下沾染墨水的狼毫笔,将书满锋利话语的帛纸拿起,慢条斯理放入存放帛纸传书的书筒中。   庆谷低头,恭敬接下书帛,有点犹豫,“椽县县令?”   庆谷担心道,“公子,直接给椽县县令,岂不是打草惊蛇?”   “椽县县衙那几个贪官败吏与黑商事件脱不了干系,都是老狐狸。”   “此乃阳谋,你送就是。”姒昭微笑道。   闻言,庆谷不由得感慨,“公子,您真是行事端正,连抓这些老狐狸把柄都光明正大的。”   姒昭温润一笑,不置可否。   行事端正不错,同样的,也是一种磊落坦荡的恐吓。   *   前来拜见公子姒昭的人员众多,驿馆及附近人声喧闹嘈杂。   驿馆楼下,忽然有喧嚣的吵闹,几个官吏模样的人哄笑,没太多人注意。   “都是假的,假的,你们被骗了。”几个醉酒官吏中有人说,“天子派人不远千里赐东西给公子姒昭,只不过是装装排场。”   “嘁!你小子是嫉妒。”其他人不以为然。   “收一收你的酸心吧。”   “我嫉妒?”那人抬高嗓音,醉意熏头,“这可是椽县县令亲口告诉我的,椽县县令可是太子的人,太子都说了公子姒昭只是挡箭牌……”   说话之人的嘴巴突然被其他人捂住。   “你不要命了!”   清风吹过,几人不约而同打了激灵,冷汗涔涔,酒醒大半。   片刻后,一人害怕说,“……没有人听到吧?”   “驿馆人多口杂,应该没人注意到。”最开始说话的人强装镇定,想了想,“我们继续聊天。”   其他人后怕回神,“对对对,杨兄说的对。”   “我们还是要继续说点什么,呃,说,说。”   “有美人……”一人忽然道。   杨兄皱眉,“美人?何意,要我们做诗赋吗?”   “不,不是诗赋,就是美人。”那人痴痴。   几人看过去,见一女子在驿馆水泉旁,葱白的手指落在清澈泉水间,潋滟水波光辉映在她脸上、身上,姿端清美。   杨兄顿时笑道,“路遇佳人,何不搭话?”   几人走过去。   “.......”   她疯了吗?   明怜将手放在清泉中,咬着唇瓣,晃了晃纤细腕骨。   冰凉的水在手中波动,泛起的一圈圈涟漪像具有镇定作用的良药。   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在世间无人知晓的女奴。   怎能奢望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救了她,她怎能奢求他。   好好地感恩公子,然后离开,就足以。   月亮高高在上,不属于她。   多余的想法不能有。   明怜用手捧起清澈泉水,洒在脸上,洗了洗,水珠沾染在她的睫毛,脸庞肌肤,清风徐来,脸上一阵冰凉与清醒。   忽然,有一阵脚步声和男子交谈的嚷嚷声传过来。   明怜皱眉,下意识起身,要转身离开。   有人唤,“女郎,莫走。”   明怜没搭理,却被拽住。   明怜心里一慌,压下瞬间升起的害怕,冷静抬头。   “女郎。”来的几个男子都带着酒气,对她行礼,好像很礼貌,但行的是拙劣的礼数,面容带着调笑。   “放手。”明怜对拽住她的人道。   那人没动,对明怜故作姿态道,“女郎,一人在此?”   “附近有家酒楼,琴道、棋道、茶道皆有,何不共同前去?”   大潇民风开放,女郎出行游玩不是罕见事。   “不必。”明怜感到不适,更是蹙眉,淡声拒绝。   她扯开男子的手,转身离开。   “你们在做什么!”有年轻郎君走过来,呵斥与明怜搭话的几人。   明怜一顿,看到来人的面庞有些熟悉。   好像是刚才在驿馆楼上与她聊天的年轻门客。   门客怒目而视,“快放开她!”   醉醺醺的几人顿时语气不善,“你这小毛头是什么人!”   年轻门客挡在明怜面前。   “我是名士卜洪门下的弟子。”年轻门客骄傲道,对自己的身份非常满意,“快快离开这女郎!”   却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冷哼,“卜洪的弟子?来的正好,县衙正在抓卜洪的弟子!”   “卜洪妖言惑众,蛊惑椽县百姓!百姓作乱,都是卜洪在坏事。”   “什么?!”年轻门客脸上覆盖怒意,“你们血口喷人!明明是你们压榨百姓……”   “少废话了,打他!”醉醺醺的几人打断道,“抓住了,县令大人有赏!”   “你们怎么如此无理取闹!”年轻门客心高气傲,只觉被侮辱,火气上来,“打架就打架,放马过来!”   明怜见势,心头一慌,不好。   她赶忙攥紧手指,努力压住心中恐慌,对年轻门客温声提议道,“这位公子,我们先走。”   “女郎,你不必害怕。”年轻门客对明怜投向安抚的视线,“在下学过武,收拾这几个人绰绰有余。”   “哼!小毛头,好大的口气!”对面几人露出凶狠,径直打过来。   年轻门客迎上去,虽然拳法有模有样,但终归经验不足,吃力地还手几下变得后难以反击,很快,被打的鼻青脸肿。   “哎哟哎哟。”年轻门客惨叫。   明怜要拉年轻门客离开,“这位公子,我们走。”   但殴打年轻门客的几人拽住年轻门客。   “继续打!”   同时,有一人看向明怜,视线扫在她美丽的脸庞,笑眯眯的,“美人,这呆子有什么好的,不如跟了我。”   年轻门客趴在地上,惨叫着。   “美人,看,他快不行了。”与明怜说话的人嘲笑地看了一眼年轻门客,抓住明怜的胳膊。   她甩开男子的手。   明怜一咬牙,出声呵斥,“住手!”   女郎柔弱,但呵斥的声音清,冷,像寒雪中灼灼燃烧的火,无法忽视。   殴打年轻门客的几人不约而同停住动作。   他们看向明怜。   明怜只觉被逼到了悬崖边缘。   她指尖哆嗦,藏在袖中。   接着,明怜抬高嗓音,眼眸带着雪色一样的坚韧,柔软唇瓣中的话语字字珠玑,“你们好大的胆子,在公子姒昭所居驿馆前打人,公子姒昭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这是我们的私事!公子姒昭管得着吗!”   “他当然会管。”明怜毫不迟疑道。   心跳的厉害,要窜到嗓子眼。   可她话语坚定,“我是公子姒昭的友人,我跟随他到这里,我怎么不知道他的行事作风。”   明怜认真,不似作假。   殴打年轻门客的几人顿时迟疑地互相看了看。   “你们最好住手离开,否则公子姒昭不会放过你们。”   明怜声音始终抬高,嘹亮,清冽。   这样,其他人能听到这边的动静。   也许,公子姒昭能注意到这边。   她目色静静冷冷。   背后薄汗只有她自己知道。   面对恶人的恐慌在心中蔓延,当看到年轻门客被殴打却无力反击,她心中下意识卑劣想到,要寻求公子姒昭的帮助。   公子姒昭就在旁边驿馆楼上,人员混杂,只有公子姒昭是绝对值得信任的温润良人。   “不信?我这就去请公子姒昭来。”明怜听到自己对面前几人冷声威胁。   虚张声势,耀武扬威。   借公子姒昭之名。   明怜又觉得自己卑劣。   难以启齿。   她竟说自己是公子姒昭的友人。   尊贵的王朝公子怎会注意她,又怎么会与她这个卑贱的人产生任何关系。   可她心中深处,忍不住的,竟又升起一种奢望。   当她越是走投无路,卑劣的种子越是无法遏制地长大。   奢望高高在上的公子姒昭发现她。   希望光能留下来。   希望自己不会回头坠入深渊漩涡。   希望发现她的皎月,能够一直一直照亮她。   就像脏污的尘埃,想要染脏皎月一样。   转瞬的思绪划过后,明怜微微怔愣。   她看到面前几人脸上露出害怕,醉意面庞都变得清醒,变得谨小慎微。   “我、我们只是玩玩而已。”他们不约而同松开年轻门客,干巴巴笑,像是要讨好什么人。   “把他们抓起来。”男子冷冽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不紧不慢地在明怜身后响起。   精兵卫士们出动,瞬间将几个闹事之人按在地上。   明怜的胳膊猛的被攥住,修长的手指带着滚烫的气息,她身体顿时紧绷,有不知名颤栗在身体中摇晃。   就像接触到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东西,稍微触及表面,就会无法回头。   头皮发麻,双脚竟无法站稳。   公子姒昭稳稳地扶住她。   明怜压下难以启齿的颤栗,心想,她自作多情。   她抬头,看到公子姒昭。   男人垂眼,眸光正好与明怜的视线相汇。   他眼瞳中浓稠暗色如墨,落在她脸上,她的肩膀哆嗦了一下。   明怜微微瞪大眼睛。   他扫了明怜一眼,淡淡看向前方。   “把闹事之人押下去审问。”男人冰冷吩咐道。   明怜抿了下唇,自嘲想。   公子姒昭只是秉公执法,不是看她。 第6章 辗转反侧   ◎视线遥遥地落在明怜身上◎   卫士将殴打门客的几人押下去,殴打门客的醉酒之人要接受后续的彻查。   而年轻门客先被带着见医师,随后也要被审问,毕竟也参与了私斗,但年轻门客所受处罚不会太大,罚一些银钱罢了。   处罚之事与明怜无关。   穿着精钢盔甲,身强体壮的卫士们押着人呼呼啦啦离开后,明怜看向公子姒昭。   接着,她的视线慢慢移向自己的胳膊。   明怜眼中怔愣,有些难以解释现在的情况。   男人瘦削、修长的指骨依然攥着她的胳膊。   “公子?”明怜语调迟疑。   姒昭淡淡松开指尖,清润俊美脸庞不带什么浓烈的情绪,平平静静,宛如温润的美玉。   明怜看到他神情,她心中升起的涟漪骤然像被一块大石头砸下了,水面被全然遮挡,波澜都被不留情地压住。   公子姒昭只是没来得及松手,毕竟,是她一副要摔倒的样子,他只是随手施舍,好心帮扶。   “明怜谢公子搭救。”明怜轻轻后退一步,仪姿美丽,低眉顺眼,对公子姒昭行礼表达感恩之情,她抬手,宽大袖角衬得她腕骨纤细、易折,好像轻轻松松地就会被锁链缠上。   姒昭垂着眼皮,阴影拢在眸底深处,视线凝在明怜身上,嗓音清朗,端正,温温道,“我的卫士庆谷与我说,你方才在雅间门外等我。”   明怜一愣,对公子姒昭提起的话语感到猝不及防。   公子姒昭知道了,她等过他。   那些卑劣的情绪像受到催化,骤然攀升。   已然压下,却搅动她的心肺。   明怜咬紧唇瓣,克制住。   公子姒昭只是随口问。   明怜垂眼,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我本想去拜谢公子救命之恩,但见公子有客人接待,我觉得不方便打扰,于是离去了。”   她行礼行的规矩,完美。   其实她很久很久没有行过这样的礼了,小时的记忆早已模糊。   一个卑微的仆从,至多是跪下,繁琐的礼节不属于卑微之人,卑微奴仆只会俯首,叩首。   但她总是克制不住,悄悄地观察跟随小娘子们的礼节。   她是那么卑劣,心思见不得人。   于是,对公子姒昭行了这一礼后,明怜顿时觉得胆战心惊。   她这样的身份,怎配以对待平常关系的姿态向尊贵的王朝公子行礼。   明怜绷紧身体,行礼的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放下,担心公子姒昭不悦。   她悄悄抬眼看他。   明怜睫毛轻抬,偷偷的,眼中的那像把自己也封住了一样的冰霜在此刻消散,露出点柔软娇媚,不自觉。   “这样么。”听到明怜的话,姒昭眸色微动,沉吟了一下,似乎没注意礼节的事情。   明怜悄悄松口气。   接着,公子姒昭对她道。   “你身子弱,方才又受了惊吓,一人不妥,我送你回去。”   男人声音慢条斯理,清冽。   明怜心中暗想,听他语气,好像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公子姒昭带着一种不自觉的高高在上。   “谢公子。”明怜轻声,这次,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对公子姒昭行礼了。   公子姒昭是王公贵族,自小有众多随从,骨子里浸润了上位者的气度,很正常。   明怜跟在公子姒昭身后,不知觉自己像他的小尾巴一样,只是看着公子姒昭高大、稳重的背影想,公子姒昭行事温润如玉,他的高高在上并不影响他的温柔。   皎月总是高悬于空,供荒芜中的行人仰望、追逐。   “……”   “哎哟,女郎,你可算回来了。”女医坐在明怜的屋中等候,听到推门的声音,顿时站起来,还拍了拍胸口,“刚才外面吵吵嚷嚷的,好像出了什么乱子,你迟迟不回,我不知道是要继续等你还是去找你……”   女医的声音突然顿住,表情有点诧异,接着,语气尊敬,“老奴拜见公子。”   公子姒昭迈过门槛,进屋。   男人气质矜贵,淡淡吩咐,“退下罢。”   女医匆匆低头离去,谨卑地关上门扉。   空气骤然安静,明怜忽然意识到屋中只有她与公子姒昭了。   她的身躯顿时有点僵。   明怜看向公子姒昭,他浓墨一样的发温润地披在身后,发冠服饰是公子仪制,贵气天成。   宽肩窄腰,稳重端方。   好像带着春华般温暖的避风港。   她呼吸微凝。   只是很普通的一声关门声响。   她的耳朵听过百次、千次关门声响。   但这道门扉阖上的声响,那么明亮,不可忽视,就像她第一次听到关门声后,响起后,却把她拽进了隐秘的地方。   明怜垂眼,自觉卑劣的情绪划过。   公子姒昭要是知道他随手施救的这卑微女子在他背后悄悄地看他,他会觉得她恶劣罢。   可他为何留在这里?   明怜嗓音慢慢地在寂静屋中响起,不卑微,清清冷冷的,“公子,有事情需要明怜去做么?”   姒昭对她露出微笑,摇摇头,“没有。”   “我只是看看此处安不安静,能不能供你休息。”公子姒昭善解人意,语气温温。   公子姒昭好心温柔的话语落下,明怜心头骤然划过情绪,不是失落感,她何德何能对公子姒昭感到失落。   明怜的情绪是对自己的一种唾弃。   她方才心底深处竟然暗自揣测公子姒昭的意图。   可公子姒昭如清风明月。   他是温柔。   遥不可及的温柔。   “此处甚好,很安静,明怜很满足。”明怜对公子姒昭道,有条理地叙述,“离驿馆大门远,不吵吵嚷嚷的,窗户边有个老桑树,推开窗子就能看会儿枝影摇动,很静谧。”   况且,就算不安静,明怜也很满足。   不必睡在肮脏破旧的地方,已经是她因公子姒昭的温柔而得到的好处。   “公子,这样的地方,很好。”   “明怜很喜欢。”   她说话的语气染上点开心,但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就像第一次得到好吃糖果的孩子。   公子姒昭指尖微动,他看向明怜。   明怜柔软唇角勾起清丽笑弧,眉眼柔柔,“公子救明怜两次,明怜无以为报,明怜愿做公子的仆从,服侍公子。”   话音落下,明怜心跳顿时砰砰砰。   她一时喜悦,犯下冲动。   就像做了坏事,她一下子紧张。   明怜后悔,咬紧唇瓣,很用力,像是在惩罚自己。   姒昭看明怜神情,转瞬间,她脸上那点喜悦和柔软像被狂风刮走了一样,站在那里,身体挺直,白皙精致的鼻尖晕染一点薄汗,唇瓣被贝齿咬的红,低敛眼睫,把多余的僭越收回去了,冷冷清清。   姒昭眸中深意氤氲,语气无害温润,无奈叹口气,“我不缺奴仆。”   明怜敏感地感受到公子姒昭的视线,有所不同。   他是生气了?   因她,她真是……死皮赖脸。   她的身份怎配做公子姒昭的仆从。   明怜垂头。   接着,明怜感受到有阴影拢在她身上,视线一下子被遮挡。   一种灼人的温度攀升。   明怜错愕抬头,公子姒昭俯身,凑近看着她。   男人侵染过墨一样的漆黑瞳眸好像是在打量她。   他眼中有种平静,但不是温润,而是一种好像压抑着什么的安静,风雨欲来。   没有来的,明怜下意识轻轻惊叫了一声。   短促的女子惊叫砸落在空气中。   明怜脸上顿时烧灼羞赧的绯色。   她抿了抿唇,脸庞竭力绷着,落落大方说,“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姒昭定定看她一眼,语调不起波澜,不紧不慢地提醒,“你气息有些虚弱,身子不舒服。”   “公子,不要紧的。”明怜下意识道。   她没头晕,没饿着,没冷着,她没觉得自己虚弱。   想到这里,明怜觉得自己受恩于公子姒昭良多。   她认真说,“虽公子不缺奴仆……但公子身边之人有没有什么职务暂缺,洒扫、做饭等等粗活计,我都可以。”   姒昭语调平静,似乎漫不经心的,“你状态不好,繁琐之事不必忧虑。”   “先好好休息,养好身子。”他嗓音清冽。   明怜指尖顿时收拢,肩膀绷紧起来。   他这般平静,这般无私。   公子姒昭不需要她的回报。   明怜心底深处有种不甘,她的回报太过无足挂齿了,但此刻,她低头,不愿再多麻烦尊贵的公子姒昭,“谢公子关怀……”   明怜纤细的脖颈垂下,发丝从她肩颈滑落,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道,可她低着的脸庞悄悄攀升着坚韧。   姒昭看她,又收回了视线。   “时辰不早,我有公务要处置。”他温润道。   接着,他的话在明怜听来只是善意的提醒,“你切莫乱跑。”   毕竟今天差点因为私斗的事出了大乱子。   明怜送走公子姒昭后,心思百转。   但她来不及一人思考太久,女医端着苦药进来。   苦涩气息顿时氤氲在空气中。   “女郎,这是晚上的药,趁热喝了吧。”   女医忐忑地看着明怜。   方才公子姒昭可是在这女郎屋中逗留了一会儿。   那可是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虽然待人亲和,但都是公务。   “怎么了?”明怜回眸,看到女医,她柔美招呼,“姑姑怎么呆立着?”   说着,明怜走过去,主动地接下女医手中的苦药。   女医身上的忐忑顿时消退了点。   只是心中暗想,这女子与公子姒昭的关系非同寻常。   明怜把苦药喝下,没有皱眉。   对她好的,她就会喝,不会抗拒。   短暂的拘谨消失后,女医与明怜聊起天,“女郎,明日法场斩首黑商人犯,要去看吗?”   法场开放,处置犯人供百姓观看,既是让百姓能亲眼看到恶人被处置,也是作为警戒,减少犯人的产生。   明怜把见底的药碗轻轻放在桌上,姿态优雅,不见异常。   “明日……何时斩首黑商?”明怜问。   女医道,“明日晌午,在椽县郊野。”   “那些黑商贩卖女人,这次斩首一定大快人心。”女医语气高兴。   贩卖女奴,多么可恨。   明怜袖中手指无意识攥紧。   她慢慢松开,神情平静,没在女医面前露出太过异样的情绪。   这女医看来不知道她也是黑商贩卖的女奴之一。   女医闲聊后离开,晚间,夜虫鸣叫声在窗外响起,风吹桑树叶,沙沙声细微,静谧平和。   明怜躺在柔软、温暖的床上,辗转反侧。   公子姒昭对不知情的人隐瞒了她的身份。   是对她温柔,所以贴心隐瞒。还是只是他不怎么在意,懒得提及。或是她的身份太过卑贱,他不需要提及。   明怜心绪不宁,翻了个身后,却想。   可不管怎样,她其实都不应该这么揣测公子姒昭。   他救了她两次,为她请了女医,为她调理虚弱的身子,大恩大德。   她要做的,是报恩。   *   第二日,快到晌午。   庆谷牵着马,强壮的马匹位列公子姒昭的车队中。   他们要前往法场,公子姒昭是法场主持,将下令斩首刑罚。   “法场?明怜姑娘,你真的要去?”庆谷诧异,“你一个娇滴滴的虚弱美人去法场那等凶煞之地,不妥。”   公子姒昭坐在马车中,修长指骨轻撩帘帐。   明怜对庆谷说,“我想亲眼看着那些黑商被处置。”   她身子骨纤细,仪态好,腰很细,只是肤色有些病弱,像被风吹拂的杨柳,柔柔美美,但她的面庞却偏秾丽,明媚勾人,气度却是冷的,执意做什么,一点也不认输。   庆谷摆摆手,对明怜说那都是血,没什么看的,死人会让她吓得做噩梦,少看为好。   明怜执拗道,“就算我被吓到,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骑马带你过去,马匹颠簸,你受得了?”庆谷道。   “我能忍。”明怜坚持,“庆谷大哥,带我一同去罢。”   明怜的美眸看着庆谷。   “过来。”一道清冽如玉相碰的嗓音响起。   明怜一愣,差点以为是错觉。   公子姒昭撩开马车帘帐,视线遥遥地落在明怜身上,温润的话语不带太多起伏情绪,“你到我马车。”   明怜仰望着他。   她想起自己的那些卑劣心绪。   “公子,我……”明怜犹豫。   公子姒昭蹙眉,语气像是善意提醒,“法场建在郊外,从驿馆过去有几里路途,山野道路,你想跟着车队走过去么?”   【??作者有话说】   庆谷:牵走马,默默转身 第7章 暗火   ◎公子姒昭总会走的◎   明怜看过去,公子姒昭眉眼俊雅,眼风清润如柔柔春风。   公子姒昭说完话,明怜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公子姒昭……如此良善。   明怜垂眼,心中涟漪反反复复升起。   她登上公子姒昭的马车。   马车有些高,明怜费力登上去,套在纤细袅娜身体上的裙裳踉跄晃动,没借助外人的帮忙。   是有些狼狈。   但她表情安静,清清冷冷的,像是孤傲的鹤,一点也不愿把狼狈高声诉诸于外人。   公子姒昭看她神情,他眸色微深,捏在马车帘帐边缘的指骨收紧,青色的筋条在白如玉的肌肤上肆意纵横。   明怜的脚落在马车上,站稳了,却感觉到一股视线,这视线让她打了个颤栗,差点站不稳。   明怜疑惑地看了下周围。   错觉么?   这时,公子姒昭温润的嗓音传到她耳中,“进来。”   他低敛眼睫,浓墨般的睫毛遮挡眸色,动作漫不经心的。   明怜见公子姒昭亲自为她撩开帘帐,心中一突,不敢劳烦公子的卑微情绪偏多,赶忙弯身进入。   “……”   公子姒昭对庆谷吩咐车马慢行。   明怜悄悄看他,见公子姒昭眉眼深邃,俊美,其实有些偏硬挺,但他气质温润,于是显得雅。   “好嘞。”庆谷在外道,扬鞭启程。   公子姒昭扭头,淡淡看向明怜。   男人视线骤然望过来,明怜感觉自己的牙齿下意识碰在一起,细微的碰撞声只有她能听到,在她耳中,非常清晰。   明怜唇瓣张开,缓缓出声,“谢公子带明怜一程。”   听起来绷着,好像不愿低头暴露什么。   “怎么会想到去法场?”姒昭语调不经意地问。   听着姒昭温润的声音,明怜道:“我想亲眼看那些恶人被杀死。”   语气有点冷,执拗。   说完,她攥紧手指。   女郎皮肤白,身子坐的本来就端庄,更是端庄了,像拉紧的弦,白色皮肤上锁骨明显,脖颈纤细,抿着唇,视线撩起看向公子姒昭。   她见公子姒昭微微沉默。   公子姒昭性格温润,觉得她的话太过了么?   明怜咬紧唇瓣,视线落在公子姒昭身上,一时忘了垂眸,清冷,直勾勾的。   姒昭的视线迎向她,接着,淡淡移开,漫不经心扯开了车马中的窗帘,正午的光很灿烂,刺眼落在他脸上,光线亮的模糊,有些看不清神情。   他温温道,“等到了法场,你就待在我身边,权当随从。”   明怜微微瞪大眼睛,有受宠若惊染在眸底,却没点头。   她嗓音清丽如雪,认认真真说,“明怜身份低微,没为公子做什么,公子执行公务,明怜待在公子身边随从中……恐对公子带来不好的影响。”   姒昭看她一眼,温和说:“我身边最为安全,你就留在我身边。”   明怜指尖颤了颤。   她感觉自己的心里有种隐秘的喜悦,但她很快,压下去。   太过卑劣。   姒昭看着车马窗外,眸中幽暗被阳光遮挡,不经意缓缓叹口气,“只是,你兴许会被吓到。”   明怜注意着公子姒昭的每一道话语,她以为公子姒昭是在说她可能会被斩首的血腥场面吓到。   “公子,我不怕。”明怜嗓音清晰。   姒昭这才扭头,对她温润一笑,脸庞情绪没有多余波澜。   感觉没其余事情要禀告公子姒昭,明怜垂眸,不再多话。   尊贵的,高高在上的月亮,只是没有区别地把光落在她身上。   她不应该索求特殊。   车马虽然慢行,但路途总有颠簸,可明怜的身子骨稳稳的,始终坐的如鹤一样。   公子姒昭政务繁忙,明怜余光看到他拿起了卷册,处理政务。   在处理政务之时,他的眉眼流露出冰冷,很是难以近人,甚至带着骇人的阴戾。   明怜收回视线,却没多想,毕竟,他在处理政务。   她侧眸,悄悄拉开了一丝车马窗帘缝隙。   风钻了进来,明怜看着外面广阔的天空,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如果没有公子姒昭,她估计早已惨死非命,见不到这宽阔、美丽的景色了。   女子容颜娇美,一双水眸倒映着宽广澄澈的晴空,嘴角笑意漂亮,勾人。   *   正直晌午。   郊外法场已建,椽县的法令本是荒废摆设,现在,在公子姒昭的吩咐中,处置犯人的法场以雷厉风行的速度建好。   沾安村中涉及贩卖女奴的黑商们统统被押在法场上,行刑的刽子手拿着锋利雪亮的阴森大刀,等着公子姒昭的命令,只要公子姒昭一声令下,这些黑商就会被斩首。   犯人们被五花大绑,神情都是绝望,有的后悔莫及,有的一片麻木,有的愤愤不平咒骂……人声嘈杂,公子姒昭在随从簇拥中走过,神态平静,淡漠。   黑商作恶,不管隐藏的再好,公子姒昭前来处置彻查,他们的所有事迹都昭告天下。   不顾女奴意愿,强行贩卖,甚至多卖给有着特殊癖好之人,毫无人性可言。   百姓们围在法场四周,义愤填膺地唾骂黑商们。   公子姒昭站在发布命令的处刑高台上,秉公执法,没什么犹豫,漆黑的瞳眸像带着不会回头的冷漠,抬起修长瘦削的手指,发号施令。   时辰到,行刑。   黑商数量多,瞬间全部被斩首。   血涌现,一下子多了众多死人,场面骇人。   围观的百姓下意识噤声,有些被震慑住了。   明怜站在公子姒昭身旁的随从队伍中,她望着被斩首的犯人们。   她看到抓住她的那两个黑商被吓得尿裤子,刽子手不留情,他们直接没了生命。   明怜不觉得这场面骇人,可怕,只觉大快人心。   她想,她心性卑劣。   如果这些黑商不被抓起来,不死亡,那她就会死。   她一点也不会被这样的场面吓到。   看着法场行刑的场面,明怜始终眼睛眨也不眨,很认真。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默的百姓中忽然有人喝彩了一声,“好!”   紧接着,其他人也出声了。   “杀得好!”   有人跟着继续喝彩。   有人终于忍不住,痛声大哭,“都是这些恶人!害死了我家闺女!”   “……”   明怜站在随从中,她的视线被周围的随从们遮挡。   姒昭看过去,他看到她神色坚定,不柔弱。   姒昭眸色氤氲深色。   他看着她,不动声色的,墨色深意像暗火一样不被看到地悄悄点燃。   法场上尸首的血蜿蜒流淌,交汇在一起,倘若暴雨不来,无法冲刷殆尽。   “公子。”庆谷唤道。   姒昭撩起眼皮子,脸上平静,冷漠。   刚命令刽子手行完刑,气度总是淡漠的。   “公子,椽县县令求见。”庆谷行了个礼,大老爷们有点不情不愿的,对椽县县令的到来十分嫌弃。   庆谷话音落下后。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叟被椽县县府的小隶们搀扶着走过来,老叟颤颤巍巍,苍老嗓音拖着夸张颤音,“老臣先前不知公子姒昭到来,未能及时接见公子姒昭,老臣该死……”   一边走,一边咳嗽,好像来到公子姒昭面前对他这把老骨头损伤非常大一样。   “县令大人!”小隶们惊慌。   老叟突然踉跄,好像废了太多力气,站不稳。   公子姒昭淡淡地看着,面无表情地看老叟摔在他脚边,自始至终,眼神冷漠,没有施与任何援手。   “哎哟,哎哟…….”椽县县令发出疼痛的喊声。   公子姒昭抬手,却是接住庆谷递来的干净帕子。   公子姒昭优雅地擦了擦没有尘埃的衣袖,带着矜贵淡漠,漫不经心道,“椽县县令,可收到策论?”   椽县县令顿时僵硬,脸上露出害怕。   他看到公子姒昭神情漠然,看着他的眼神像看着冰冷的死肉,就像看着法场上的那些死人一样。   这公子姒昭果真如太子所说,是一个虚伪的冷血之人。   “公子亲自派人送来的策论,老臣当然是收到了。”老叟从地上爬起来,对公子姒昭颤颤巍巍行礼。   公子姒昭淡声,“觉得如何?”   椽县县令眼神躲闪,“老臣愚才,不能领悟。”   若是领悟,那按照策论所写,他一家老小都要丢了性命。   椽县县令暗暗恼怒。   这公子姒昭,心忒狠!   “老臣前来,一是为了拜见公子,二是为了表达对公子的忠心,公子带天子命令来彻查,老臣自当全力配合。”椽县县令哆嗦着苍老身体,可怜行礼。   庆谷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椽县县令放任败政,椽县县府恶事一箩筐。   现在没动椽县县令,是因为上头有太子拦着。   公子让他忍。   他快受不了了。   也就公子本性良善,温润,秉公执法,才能忍这么久。   另一边,行刑结束后,围观的百姓们陆陆续续离开。   明怜缓了缓心情,只觉一切如梦似幻。   她逃了出来,还亲眼看到恶人被杀死。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幸运之事。   接下来,先回驿馆么。   明怜感觉自己的未来变得海阔天空,竟有些跃跃欲试,之后她先报恩,然后再寻一门生计,大潇民风开放,兴许她还可以开个店。   她看向公子姒昭,公子姒昭带她来,她回去的话还是要跟着公子姒昭的。   明怜看到公子姒昭似乎在与官府之人谈话。   男人神情淡漠,有种居高临下的阴戾。   公子姒昭处理政务时,似乎会很认真。   明怜不觉得有什么,杀伐果断才不至于遇到难事。   明怜收回视线,她想,那她得等一等,等公子姒昭处理政务。   “黑商被统统斩首,公子姒昭杀的痛快啊。”有道声音传入明怜耳中。   像是在夸赞,但是明怜觉得意有所指。   明怜不舒服皱了皱眉,没搭理。   但接着,那声音问明怜,“女郎觉得呢?”   明怜抬头,看到一身体形销骨立,容色病态,眼底苍青色深重的男子走过来,穿着官吏的服饰。   明怜感觉他的视线,非常非常让她不舒服。   “公子之事,我不好妄议。”明怜避开视线,淡淡道。   “我让你妄议,你就妄议。”男子笑道。   明怜觉得奇怪,不适,她转身。   男子幽幽道,语气恶心、黏人,“女郎,你的卖身契可在我这里呢。”   明怜身体一僵,寒意席卷身体。   她意识到来人身份。   是椽县长史。   那个折磨女奴、不顾女奴生死,癖好变态的恶劣之人。   明怜有些慌,她稳住神态,冷静看过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椽县长史仔仔细细打量明怜的脸蛋,笑眯眯,“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你是谁。”   椽县长史迈向明怜,站在她面前,兴致昂扬,“政务之事你这女郎干预不了,我们会一直好好的。”   “女郎,他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椽县长史恶毒提醒。   “公子姒昭总会走的,不会逗留这小小椽县。” 第8章 荒谬   ◎漆黑眸子缭绕着她的身影◎   椽县长史说着,打量的眼神落在明怜身上。   如此绝色佳人,本来已经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可惜,被公子姒昭搅合了。   椽县长史故作慈悲,“女郎,公子姒昭与我可不一样,他是王室贵胄,薄情的很,就算与你有一时的好,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根本不会带你离开,但我可是能护你一世的。”   明怜觉得遍体发寒,但不是因为公子姒昭会离开,尊贵的王朝公子怎么可能逗留,她心底清楚。   她的寒冷,是因椽县长史的出现。   方才,她还在想象着未来的天高地阔,但椽县长史的出现却像一声警钟。   她的卖身契在他人手中,她的身份是一个奴隶。   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像烙印一样背负在她的脊背上。   明怜竭力稳住呼吸,冷冷地对椽县长史说,“我并不认识你。”   椽县长史眯起狭长眼睛,眼底青色带着瘆人,“哼,我知道你是我的人就够了。”   明怜冷冷看着椽县长史,她的眼神像锋利的刀,带着浓烈的抗拒。   椽县长史被她的抗拒刺激到,神情微微扭曲,“等公子姒昭一走,就没人护着你了。”   明怜袖中的手紧紧攥住。   有滔天恨意在她胸腔中翻滚。   凭什么。   明怜的视线越过椽县长史,落在他身后法场上被斩首的黑商们,又落在刽子手摆放在一旁的大刀,锋利,砍断脖颈如断流水。   椽县长史似乎觉得自己说话太过,瞧着明怜的美丽模样,放缓了声音,“公子姒昭不一定能把我们怎样,女郎,你安安静静等着,我马上就能接你了。”   若她能举起那把刀……明怜的视线定定的。   明怜身形微动,忽然,她被人按住肩膀,男人的大手安稳地落在她肩膀,有力,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明怜眼中的冰冷、决绝顿时被打断,她有些诧异地看向公子姒昭。   男人眼睛很深邃,温润情绪消失的时候,就像看不见底的悬崖裂谷,深深的,看一眼就骇人。   他淡淡地看向明怜面前的椽县长史。   明怜见公子姒昭来,顿觉安全。   只是,他本在处理政务,怎么会过来。   他在注意她这边的事情么?   明怜刚这么想,下一刻,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   只是巧合。   而且,公子姒昭这样的人肯定不允许在他面前有恶劣之事发生,所以他过来了。   椽县长史见到来人,顿时变得如卑躬忠臣,忠心低头,“公子姒昭。”   “微臣在与这女郎共同称赞公子处罚力道之坚决,公子真乃我们椽县的青天老爷。”   “我不能把你们椽县的府隶怎样?”公子姒昭对阿谀奉承漠不关心,冷淡道,“椽县长史,你这话是何意。”   “微臣、微臣……”椽县长史脸上覆盖冷汗。   椽县县令踉踉跄跄赶过来,“他不懂事,乱说。蠢货!还不快给公子姒昭跪下!”   接着,椽县县令和椽县长史在公子姒昭面前大跪。   没过多久,椽县县令突然旧疾发作,椽县府隶手忙脚乱带椽县县令回府,椽县长史也趁乱跟着灰溜溜离开。   “让这两个老狐狸逃了,可恨!”庆谷对着椽县府隶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背后干系牵扯太子,而太子那边又有天子护着,实在是让人憋闷。   “公子!太气人了!”庆谷又愤愤不平。   明怜抬眼,看公子姒昭。   他就站在她身后,神情淡淡的。   明怜看了眼他宽阔的胸膛,微微抿唇。   “谢公子。”她柔声,“公子又救了明怜。”   姒昭拍了拍明怜的肩膀,轻轻的,慢条斯理,带着安抚。   明怜一愣,公子姒昭已经松开了手。   可肩膀上残留的温和触感却深深地留在她心中。   公子姒昭温润,不对她做过分的事情,善解人意。   明怜悄悄看姒昭的时候,姒昭突然看向她,视线交汇,明怜绷紧身体,而公子姒昭面色平静。   “他与你说了什么?”姒昭问明怜。   想到卖身契的事情,明怜脸色微白,她的唇咬了咬,才缓缓说,“椽县长史与我说卖身契的事情,我的卖身契在椽县长史那里。”   随着话语说出,她的嗓音越慢,像是不敢说,但细听,却能听出一丝冰凉,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决心在酝酿。   姒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   “岂有此理,还有这等事!”庆谷听了明怜的话,更是生气,“女郎,你且放心,你的卖身契我一定会帮你拿回来的!”   明怜下意识柔声道,“谢谢庆谷大哥。”   只是,她的身体依然紧绷,像一直都绷紧的弦。   公子姒昭温润的声音传到明怜耳中,“椽县之事,我会处理。”   明怜依然道谢,身体却绷着。   好像不肯放松,放松了就会被什么怪物追上一样。   见她如此,姒昭眸光微凝。   明怜心不在焉。   她站在公子姒昭身旁,只觉这是偷来的时刻。   她本就不该待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拥有卖身契的卑微奴隶。   “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办?”庆谷向公子姒昭寻求主见。   一路走来,彻查败政途中但凡遇到阻碍,公子姒昭总有解决的办法。   姒昭敛目,没有花费思索的时间,直接淡声道,“派卫士围住椽县县衙,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但还没治罪,太子拦着,这事可以办么?”虽然愤恨不平,但庆谷担心公子姒昭因此受到惩处牵连。   不知不觉,正午过去了,阳光被乌云覆盖,近来雨季,带着湿意的凉风。   明怜身子骨受不了寒,哆嗦了一下。   外界的寒意引出了内心的寒冷,明怜身体不由自主轻轻颤抖。   寒战止不住。   明怜皱了皱眉,觉得有些难堪。   她看公子姒昭在与庆谷谈公事,心想自己留下在这里也不便。   明怜出声,“公子,我先退下。”   公子姒昭没回应明怜的这句话,明怜以为他没听到,她心底慢慢想,她去哪里,其实不必与公子姒昭说,她没那么大面子。   明怜正要默默退下,男子外衣忽然披在她的肩上。   姒昭修长的手绕过她的脖颈,隔着外衣布料,一点点缠绕上带子。   明怜微微瞪大眼睛,情绪涟漪险些明显,却被压下。   姒昭动作漫不经心,垂着眼,神情平淡,看上去只是随手之举。   “公子......”明怜心情复杂。   姒昭这才抬眼,眸光清润,温和道,“风大了,我瞧着你冷了。”   “你身子弱,少受寒为好。”   无可指摘。   明怜对他道谢。   她心中想,公子良善。   姒昭半垂眼睫,看明怜。   有点深色的暗意在他眼底掠动,搅乱了所有温润。   卖身契么。   在他人手中的卖身契,属于他人的女奴。   “时辰差不多了,法场之事已了结。”公子姒昭微微低哑的声音传入明怜耳中。   明怜下意识要点头,已经麻烦公子那么多了,最好不要多添麻烦。   但她莫名感觉脊背发麻,颤栗,她本能瞧向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眼中温润有些消失。   明怜微怔,看到他用一种看不透情绪的眼神盯着她,漆黑眸子缭绕着她的身影。   然而,紧接着,他对她温声,“我与庆谷有要是处理,你独自回去,坐我的车马,可妥?”   公子姒昭是因为觉得让她独自回去有些难说,才这么看着她的么?   明怜垂眼,道:“可以。”   听公子姒昭所说,他是要让他的车马送她回去,王朝公子的马车送她。   她感激还来不及。   公子姒昭温润,助她多次,带着如沐春风的温柔。   而她就像贪得无厌的饥渴旅人,他越是待她好,她越是有卑劣的想法。   得了月色的照亮后还不够,还想接触更多。   明怜克制着,拜别公子姒昭,安安静静登上马车,心中唾弃着自己又有不该有的想法。   “.......”   车马离开后,庆谷唏嘘一声,“哎,明怜姑娘真是命苦,卖身契在椽县长史那老狐狸身上。”   椽县县令和长史都是从朝中调放的官员,椽县县令曾经做过太子老师之一,椽县长史则是太子的同学。   椽县县令和长史因为太子的周旋,在天子那里名声极好。天子还觉得这两人在外吃苦,为大潇治理偏僻山野,鞠躬尽瘁。   庆谷不解,“不过公子,真的要直接围堵椽县县衙么?”   他们公子行事向来端正,策论也送的光明正大,以往遇到这样的阻拦,总会先等一等,收集完全面的证据然后一举击溃,正大光明,不落任何口舌。   这次,倒有些突然了。   姒昭没有多余的解释,淡淡道,“椽县县令和长史的主意都打到我们头上了,先围了他们,自当是对我们的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庆谷顿时抚掌,“公子,妙啊。”   一想到可以收拾椽县县令和长史了,庆谷跃跃欲试,“公子要让我在接风洗尘上做什么事?一声令下,保管让那两个老狐狸服服帖帖的。”   “你只管带人围,剩下的事由我处理。”公子姒昭眸中有深意,不紧不慢说。   “啊,但公子一人.......”   姒昭温润,体贴着想道,“你是上将军,有些事情不能牵连你。”   “哎,公子,您就是太好了。”   姒昭不置可否。   *   椽县县衙。   椽县县令被府隶们搀扶着回来后,旧疾复发的虚弱模样顿时消散。   椽县县令在原地走来走去,对椽县长史焦躁不安道,“你说你,怎么就让公子姒昭听到了?”   椽县长史是椽县县令的养子,与大潇太子关系极好,出身于世家,落在椽县,是帮太子进行一些不得为人知的筹谋准备,向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椽县长史坐在座位上,悠闲地呷了一口茶,“公子姒昭并非嫡系,与天子侧重的太子相比,公子姒昭算什么。他听到了如何?反正太子在,他不敢动我们。”   “黑商都杀完了,出不了几日,他马上就走。”椽县长史心思还在美人身上,啧啧啧了几声。   “你!打草惊蛇懂不懂!”   椽县长史不放在心上,哼了一声道,“那公子姒昭被天子派到各地方巡查,不过是天子不重视他,要是他能斗得过太子,根本不会来到咱们椽县,父亲,你就别操心了。”   椽县县令用力敲打椽县长史的脑袋,“蠢货!你知道吗,公子姒昭昨日派人送来了策论,策论所写,是想杀了我们一家老小!”   椽县长史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还是太年轻!天天醉生梦死!脑子都丢了!公子姒昭一路过来,杀了多少人!太子跟他斗是没错,他杀的也是太子的人!我们就是他盯上的猎物!”   闻言,椽县长史顿时慌了,惊恐喃喃,“啊!?那怎么办?”   “别急,你能明白就好。接下来咱们做好准备。”椽县县令脸上浮现恶毒,“虎落平原被犬欺,那公子姒昭来了椽县,我们还不愁没有办法?天灾人祸,意外落在他身上.......”   椽县长史顿时开心,“好啊,他抢走那美人也可以回到我身边了。”   椽县县令皱眉,“什么美人?你这蠢货可别再误事了。”   “英雄配美人,等公子姒昭的事情处理了,自然是要有个佳人为我们助兴。”椽县长史高高兴兴地说。   就在这时,小隶慌张跑来,“不好了!不好了!!!”   “喊什么!”椽县长史被打断,心情不耐,“什么不好了!”   “公子姒昭派人围堵了县衙!”小隶惊恐。   椽县县令抬起苍老的手,失意小隶不必慌张,他神神在在笑道,“围堵罢了,他围堵了,反倒是好供太子拿口舌,好事。”   “好事?!”小隶惊恐,“可是、可是公子姒昭在杀人。”   “什么?!”椽县长史顿时站起身,装满热茶的茶杯碎在地上。   “围了我们后,直接亲自杀、杀人?”   闻所未闻,椽县长史不可置信,“他、他是疯子吗!”   一个人头突然被丢了进来。   椽县县令吓得跪在地上。   公子姒昭一人,他身量高,宽肩窄腰,高大俊美的样子极有安全感。   没人跟着他。   就他一人。   椽县长史见鬼一样看着公子姒昭走进来。   他穿着深色衣袍,有着薄薄的唇,神仙之姿,在椽县县令、长史、府隶惊恐的视线中不紧不慢走到主座,坐下,修长手指敲了敲主座的边缘。   姒昭对椽县县令和长史温润一笑,“两位大人,接下来可以告诉我椽县发生过的好事了么?”   “.......”   椽县县令被拘押,椽县长史留下来为公子姒昭清点东西。   “证据、证据.......都在这里。”他哆嗦着身体,尿骚味弥漫。   装着书信的箱子放在姒昭面前。   有的东西不能烧,只能藏着。   公子姒昭喊庆谷来清点。   然后,他淡淡对椽县长史道,“还少东西。”   “公子、没、没少了!”椽县长史吓的魂飞魄散,“其余的事情我会说,真的没有留下书信。”   “可是,还少一张卖身契啊。”姒昭不紧不慢说。   卖身契?   椽县长史哆嗦着看公子姒昭。   “明怜姑娘的卖身契,你放在何处了?”姒昭的视线冷,没有一点人味儿,语调漫不经心的。   椽县长史觉得荒谬,他完全没想到。   公子姒昭还要这个。   就那么轻飘飘的东西。   竟然才像是他此行的目的。 第9章 浓墨重彩   ◎总有一方,会将另一方困入天罗地网。◎   明怜坐着公子姒昭的车马回到驿馆。   进入驿馆,明怜看到一楼大堂摆了棋桌,有两位士子面对面下棋,样貌清秀异常的棋侍在旁帮忙记录棋局。   明怜看了一会儿,心中默默想,那棋侍应是女子。   她神情带着些思索,回到住处房间。   “女郎,哎哟,回来了。”女医在明怜的房间中,见到明怜就招呼道。   明怜有些意外,“姑姑怎么在等我?”   说起来,她忽然意识到这女医有些形影不离的意味了。   是因为女医照顾病患,太过尽责了么。   女医眸色飘忽了一下,若无其事道,“老身得了钱财,要医治女郎的身体,这不就等着女郎,看看女郎出行一趟回来后身子状况如何。”   “今天我身子好多了。”明怜温柔道,“谢谢姑姑关心。”   “外头天又冷了,你晌午出门时衣衫单薄,可还好?有没有冻着?”女医问。   明怜只当是医者仁心,她下意识捏紧披在身上还未来得及取下的宽大外衣,感觉温暖包裹纤细身躯,柔声,“姑姑放心,我没被冻着。”   女医的视线在明怜身上那不合身形的,似乎是公子姒昭的外衣上绕了绕。   “那就好那就好。”女医笑道。   接着,女医为明怜把了一下脉。   松开手后,女医有点意外地感慨。   “老身还担心女郎去参观法场斩首会被吓到心神,但没想到这脉象反倒是稳多了。”   “看到黑商被惩治,自然安心。”明怜抿了下唇,微笑说。   女医与明怜闲聊了一会儿,似乎是怕她闷,聊了很多,心情如何诸如此类,过了一段时间,女医把下午的苦药端给明怜,明怜喝了药,女医与她叮嘱了一些照顾身子需要注意的地方。   女医不住在明怜这里,时候差不多了,就离开了。   女医离开时,恰好明怜听到驿馆外有动静,浩浩荡荡的,房间再静谧也会注意到。   她从窗子往外看,看到卫士重重,远远看过去,公子姒昭骑马在前,神情模糊不清,身形稳重,带着肃杀气息,深色的衣衫像浓墨,抹不掉,印象深刻,看身影都能看出点漫不经心的杀伐果断。   他回来了。   椽县县衙的事情解决了么?   明怜静静看着公子姒昭下马,走入驿馆。   身后呼啦啦一大堆人,还有一些官吏、士子模样的人,也有好像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老者名士,都追随着他。   他现在有要事处理。   明怜垂睫,静静思索想。   也许就是在处理椽县的事情。   她从窗子旁走开,坐下来,手指放在膝盖上,脊背绷直,神情微微出神。   不知枯坐了多久。   该清醒了。   明怜很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比起与她的交谈、相处、帮扶,这样的公子姒昭想必才是他生活的常态。   明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很慢很慢地走到窗子旁,却很坚决的把窗户关上了,外界的声音顿时削弱。   她抬起眼皮,美丽娇媚的眼睛中铺开清澈,明镜般。   接着,她一人待在房间中,没闲着。   拿出了架子上随意摆放的纸笔,放在桌几案上,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明怜琢磨着自己的处境。   因公子姒昭的出现,黑商被斩首,她不必沦为椽县长史的女奴。   但她现在的身份并不自由,她肩上还有一份卖身契。   若想真的自由地、重新开始生活,她应该把卖身契拿回来。   明怜下意识看了眼阖上的窗子。   她回忆了方才跟随公子姒昭到驿馆的那一群人的神情。   他们似乎都带着些喜悦,尊敬,好像有什么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他们,没有沉重。   所以……公子姒昭应该处理了椽县的败政。   明怜握着毛笔的指骨一紧,心头应该是放松了。   她应该能拿回卖身契了。   想到这里,明怜感到高兴后又有些沉重。   她有点不喜欢这种感觉。   太过依靠公子姒昭,恩情越滚越重……不是她可以偿还的。   明怜摇摇头。   她眸色微暗,可她若无依靠,就无法脱离深渊。   是她太卑劣。   不得不汲取公子姒昭的光辉才能苟活。   而公子姒昭总会离开椽县。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一个小小的女奴身份,怎么能把人家困住。   她好好过日子,珍惜这条性命,才是不负公子姒昭相助的最好法子。   明怜又在纸上写了一会儿,整理思绪。   明怜对婚嫁之事没有期待。   逼不得已,削发为尼也是可以的。   若是能开一家店,自己掌管着什么,自立于世就好了。   但她没本钱,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份去开店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以先找份正经的活计,得到生活的依靠。   明怜想起回到驿馆时看到的棋侍。   她会一些棋道,只是之前无用武之地,这次也许可以好好发挥出来。   棋侍的打扮不媚,偏向于女扮男装,明怜觉得不错,扮相上遮掩一下,对她正好,她可以把自己的脸涂的黑一点。   写写画画到这里,明怜心头感受一丝轻松。   好像未来的畅想铺开了。   明怜没犹豫,当即起身去找驿馆的侍从打听了一下。   驿馆侍从虽然有些惊讶她要找份活计,但是没有吝啬,听她说能不能做棋侍,驿馆小哥眉开眼笑,“女郎留在咱们这里做棋侍,简直是蓬荜生辉。”   又开开心心说,“椽县县衙被公子姒昭整治,日后咱这里的生意会越来越好。”   听到公子姒昭的名字,明怜袖中指尖微颤。   可她与尊贵的王朝公子其实并无关瓜葛。   尘埃太渺小,轻飘飘的,一下子就吹拂掉了,而月辉亘古不变。   明怜与驿馆小哥打听完,又借了一些驿馆中存放的棋道相关书籍。   虽然她学过,知晓,但是她不敢放松,要好好地温习,学习。   回到房间,独自翻看棋道相关的书籍,看着黑子、白子交锋、拉扯的论道,明怜的心一点点静下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夜已很深,明怜忽然听到外面响声,这才从书籍中回神,她打开窗子,力道平稳,看过去。   见来与公子姒昭商谈政事的官吏、名士陆陆续续离开。   他们脸上神情满意。   想来椽县未来会有不错的发展。   明怜想到自己的卖身契,她心中牵挂着,有点焦急。   不知道庆谷大哥到椽县县衙后有没有找到她的卖身契。   她没敢奢望公子姒昭会对她的卖身契上心,他那么忙。   明怜看着人群离开驿馆,她阖上窗子,心中虽焦急,却没有立即起身出去。   明怜看到庆谷在人群中穿梭,与卫士严肃吩咐着什么,没有空闲的样子。   何况,天色太晚,不方便打扰。   她不想增添麻烦。   明日再说,明怜耐住性子,继续翻看棋道书籍,只是心不静,没有一点倦意。   她拿起纸笔,临摹着棋道上的策略,并随手画了粗糙的棋盘。   白子、黑子交锋,不动声色蚕食,总有一方,会将另一方困入天罗地网。 第10章 缝隙   ◎公子姒昭垂眼,默不作声。◎   “公子,都交代妥当了。”庆谷忙忙碌碌了一大圈,回到雅间与公子姒昭汇报。   “椽县县令和长史已除,败政毒瘤又少了。”庆谷虽然忙,但神情高兴。   姒昭温润轻笑,眼瞳中有幽幽森然,“惊喜也给太子送过去了?”   男人身形高挺,穿深色衣衫,清润矜贵中透出不可触及的漠然。   “公子,送过去了。”庆谷道,“只是……公子,太子若是生气,在天子跟前说点您什么话,天子误会您,怎么办?”   太子昏庸,可终归是嫡出。   庆谷虽然尊敬温润、果断的公子姒昭,但他也是臣,臣民的拥戴还不够,天子若是对公子姒昭生气,情况并不好。   公子姒昭垂眼,桌案炉子中的熏香氤氲,模糊了他的面容,他语气淡漠,“离得远,他的话才会颠倒黑白。”   庆谷一愣,琢磨过来,“公子,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回去了?”   “此次各地彻查,大多有成效,余下之事交由司寇府他们来办,庆谷,你与我回都城。”姒昭如玉手指拨弄了下熏香白烟,漫不经心的,指骨关节利落,眼中黑沉。   庆谷点头应是,离开前,庆谷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公子……”   庆谷嘴直心快,没多余的心眼子,“明怜姑娘的卖身契您还未给我,我答应了明怜姑娘,要交给明怜姑娘。”   姒昭一双漆黑眸子像暗火,注视着熏香朦胧烟雾,嗓音不动声色,“我会给她。”   “……”   一张斑驳的卖身契被姒昭拿在手中,潦草的契约内容铺在上面,末尾有女奴明怜压下的指印。   在夜间烛火昏暗的光辉中,男人身后的影子拉的长长的,他拿着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擦拭,眸色像照不亮人影的黑色玉石,没有笑意,没有温润谦和。   帕子丢下,泛起柔软褶皱,他指腹摩挲卖身契上的血色指印。   *   想着未来可以一点点摆脱看不见尽头的深渊,明怜没困意,还在翻看棋道书籍。   夜已深深。   寂寥的暗色中,明怜看着棋道书籍上的文字,微微怔忪。   她虽然在强行压下思绪,努力耐得住心,但仍然不受控制地想自己的卖身契。   身不由己,没有自由之身,天罗地网,总是会困住她。   明怜的门扉突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明怜瞬间警惕,她赶忙拿起簪子半藏在袖中,锋利的一端对着外面。   “什么人?”明怜肃声。   “女郎,我是公子姒昭的卫士,公子姒昭喊你过去。”   这敲门汇报的人明怜听到过声音,确实是公子姒昭的卫士,跟在庆谷身边的副手。   明怜有点惊讶,“公子……要见我?”   “是,女郎,请吧。”卫士规规矩矩道。   天色这么晚,他怎么会要见她。   明怜微微出神。   “……”   一路上,卫士护着明怜,像是得了什么吩咐要保护好她。   明怜见此,心里猜到是公子姒昭的吩咐。   她怀里抱了一件折叠好的外衣,是公子姒昭给她的,她不知不觉捏紧手指,褶皱夹在指缝中,凝白耳朵随着心绪转动浮现细微战栗,感觉脸颊发紧,好像接下来见到公子姒昭时任何细小的晃动都会引的庞大涟漪,身子骨却端端正正,像有无形的象牙笏抵在她的脊背。   明怜走到公子姒昭在的雅间。   “明怜姑娘,公子在等你。”卫士道,然后退下,步伐匆匆,像是害怕打扰什么。   明怜看到雅间门扉没有完全合拢,留了一条缝隙。   是因为在等她么?   明怜的视线凝在门扉缝隙上,烛火温暖的光亮从中透露出,她看着这光亮,心情就像在偷这道光辉。   明怜步伐轻,不沉,犹如羽鹤。   她走到门口,正要推开门。   但她有些鬼使神差地停住步子,门扉留下的这道缝隙像是无形的诱惑,她恰好能从这道缝隙隐秘地窥探里面的人。   明怜不受控制地看了一眼。   她的心情像近乡情怯,怀揣着忐忑不安。   她觉得自己好像要确定一下什么。   明怜从门扉缝隙窥探到里面的情景,公子姒昭穿的端端正正,他正翻看书简,烛火的光线中,男人面如冠玉,薄唇抿成平直的线,一派肃然。   雅间内没有休憩的床榻,只有屏风和桌几,只供处理政事。   明怜的心跳了跳,暗暗懊恼。   公子殚精竭虑,深夜也在处理政务,她怎么能过多揣测。   “公子。”明怜清丽的嗓音响起,她缓慢推开门。   公子姒昭微顿,撩起眼皮看向她,像是才看到她过来。   女子眉眼娇美,身后是浓浓夜色,但她穿着浅色衣裙,素发披肩,就像带着光亮进来。   姒昭看她一眼,收回视线。   “明怜姑娘,坐。”他温温和和。   明怜想说她不用,她身份卑微,怎能与公子平起平坐。   但是她见他正在翻看书简,又怕自己过多话语会让他分心,于是坐下了。   她姿态规规矩矩,不敢多动,墨色发丝从她耳边滑落,她半垂眼睫,侧颜就像静谧清冷的琉璃女神像。   透过屋内镜子,明怜窥探公子姒昭的面容。   他似乎不着急她的事,还在翻看政务书简。   明怜有点拿捏不准。   不知道他为什么喊她过来。   是因为椽县的事?需要她知无不言?   明怜拧了拧眉,有点不喜自己的这份忐忑,好像要把什么不该有的心情彰显出来一样。   她已经决定了努力为了自己好好过日子。   不能企及,无法亵渎的月光,她可以遥遥看着。   明怜轻轻张开唇瓣,动作细小,难以觉察,她正准备出声询问公子姒昭为何喊她而来,公子姒昭突然放下书简,好像看完了,他温温的,不紧不慢的声音传到明怜耳中:“椽县县令、长史被抓,已经正法,你不必忧虑了。”   他看向明怜,眸色清润,朦胧烛火中,公子浓密的睫羽带着温和的光辉,像将柔和橘色捧起,漆黑的瞳眸像坠落着碎星华光。   温润,良善,告诉她不必担心,恶人已被惩治。   明怜起身,对公子姒昭行礼,“谢公子。”   尊敬、感激偏多。   公子姒昭睫羽微动,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动。   明怜起身后,又小心翼翼捧起带来的外衣,“对了,公子,这件外衣我已擦干净,只是来不及浣洗。”   公子姒昭没说话。   明怜想了想,总不能让公子来接。   明怜走到公子姒昭面前,将外衣递过去。   姒昭对明怜勾起良善笑容,伸出修长瘦削的手指。   烛火摇曳,放在桌案上的书简没有合拢卷起,边缘缓缓敞开。   姒昭的手落在外衣下,明怜递着,二人指尖不经意相碰。   明怜咬了下唇,公子姒昭垂眼,默不作声。   烛火晃动,公子姒昭的面容像不会有裂痕的,稳稳当当的美玉。   他将外衣接住,放在一旁。   片刻后,公子姒昭温润的嗓音对明怜道,“今日喝药了么?”   明怜回神,低头尊敬回复,“公子,喝了。”   她袖中手指克制攥紧。   公子随口的一句话,她感受到关怀的意味,这是她从未得到的关怀温暖,让她有点想继续渴求。   但她不能这么做。   公子姒昭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明怜想到自己的打算,轻声开口,“公子。”   姒昭:“嗯?”   明怜问他,“庆谷大哥在何处?”   明怜悄悄看他,见他面容沉了一下,不经意的沉意。   明怜忽然意识到时辰不妥,现在这么晚,她要去主动找一个男人,好像有什么为非作歹的坏心一样,而那人是公子姒昭的得力属下。   “我明日要找庆谷大哥,不知道庆谷大哥明日在不在驿馆。”明怜赶紧解释。   “找庆谷?为何?”公子姒昭语气平静,眸光辨不清。   明怜不卑不亢,“我想问问庆谷大哥有没有在椽县县衙看到我的卖身契。”   “你不必找他。”公子姒昭道。   明怜愣了下,心中顿时想,是不是太麻烦公子姒昭和他的人了。   公子姒昭是不是觉得她逾矩。   明怜紧咬嘴唇,低下脑袋。   那明日,她要自己寻找,也许她的卖身契还在椽县,现在椽县县衙被整治,她应该可以找到。   这时,公子姒昭的话语传到明怜耳中,“明怜姑娘,你的卖身契在我这里。”   他语调温和,眸光却有着暗色,修长瘦削的手指慢悠悠拿出一张轻飘飘的旧纸。   明怜没注意太多,她看到公子姒昭手中的卖身契,见到那熟悉的薄纸,心脏顿时砰砰跳动。   拿到自己的卖身契,就是她新日子的第一步。   明怜脸上忍不住露出点微笑,“公子.......”   姒昭瞧着明怜,温和问:“拿到卖身契后,你打算如何?”   公子姒昭真是温润善人,还会关心这些。   明怜将她自己要留下来当棋侍谋生,积攒本钱,然后找一处地方安安稳稳开店的想法对公子姒昭说出。   卑贱之人的图画,对公子姒昭这样身份的人而言听起来估摸着连茶余饭后闲谈都算不上。   明怜看公子姒昭表情,见他脸上笑意不多,淡淡的。   “公子,这些话,是很无趣吧。”明怜顿住,轻声笑。   可这是她的打算,她不嫌弃自己。   能够摆脱曾经将要迈入深渊的自己,一切都好。   “并不无趣。”公子姒昭摇摇头。   男人漆黑瞳眸盯着明怜,像黑夜中的火,他温声,“明怜姑娘,你肯定会有新的日子。”   明怜高兴看着公子姒昭手中的卖身契,等着温润的公子将卖身契交给她。   但接下来公子姒昭的行为让明怜怔愣。   疑惑、不解,她心中万般理性都无法解释。   公子姒昭拿着她的卖身契,没给她。   他修长瘦削的手摩挲着卖身契,然后,当着她的面,将卖身契的一角落在烛火的光辉。   火舌瞬间席卷蚕食,将那轻飘飘的卖身契烧成暗色灰烬。   公子姒昭垂着眼,侧颜温朗,但睫羽垂在玉色脸庞的暗色阴影很沉。 第11章 小心   ◎卖身契烧掉◎   转瞬间,卖身契被烧毁。   明怜稳住心神,声音轻轻,“公子,您这是何意?”   姒昭抬眼,看着明怜,他露出温温润润的笑容,就像春风拂柳,柔柔的,温和的,缠绵的,男人眼睫捧着烛火的柔光,清秀无辜。   “明怜姑娘,如此一来你曾经拥有的主子们就被抹去了姓名。”姒昭温和道。   明怜有点诧异,所以……公子姒昭烧毁她的卖身契是为了这个?   明怜打量公子姒昭,他眸色清润,温和笑着看她,方才转瞬间的阴鸷寒凉就像错觉。   是因为光线?   烛火幽幽,暗影重重,他方才的面容才看上去那般偏执。   “谢公子美意。”明怜垂首,柔声细语地道谢,她轻轻咬了下唇,说,“不过公子,这卖身契的烧毁太过突然,明怜……明怜现在证明身份的方法只有这卖身契。”   明怜艰涩缓声,她想,这话听上去她像是在责难公子鲁莽行事。   真的是太突然了。   她从没有预料过,也从未想象过尊贵的公子姒昭会把她的卖身契亲手烧毁。   但也许正是出于公子的良善,他才会如此做。   他见她被卖身契所困扰,所以选择最直截了当的方法,烧毁了她的卖身契。   可他身份太过尊贵,不知道她这个奴在意的事情良多。   行路人被数也数不清的枷锁缠绕。   仰头看着月色,月色的光辉可以肆无忌惮地洒向人间,不被阻碍。   她对公子姒昭艳羡、敬仰。   明怜嗓音有点哑,竭力稳住声线,对公子姒昭柔声:“公子,我还是需要这卖身契的。”   但她心底深处并不责怪公子姒昭的举动,当卖身契烧毁的瞬间,她虽诧异,但心底深处情不自禁地蔓延出畅快来。   她也想肆无忌惮地,烧毁禁锢她的一切。   明怜抬头看姒昭。   她眼睛天生的娇媚,眸光颤颤,像无声的引诱,但她神情与引诱无关,认认真真的,带着执意,就像永远也不会被折断翅膀的傲然白鹤。   姒昭淡淡看她一眼,收回视线,他端坐在主座,指骨轻扣桌案,自有高贵。   他神情不经心,清泠嗓音如美玉相碰,不紧不慢道,“拿了卖身契,你迟早会遇到下一个主子,所以不如由我烧毁。”   闻言,明怜笑了一下,眸光晕染柔和涟漪。   公子果然是公子,大抵是因为尊贵,所以才会说如此的话。   她觉得他这样有人味儿,像是有点平易近人了。   明怜没多想他话语背后的深意,毕竟,她面前的是一位温润良善的公子。   今夜相见,她窥探到了公子不一样的一面。   好像不可攀的皎月离她更近了一点。   但她始终不会忘记,皎月就是皎月,高悬在天空,即便她站在万丈高崖上伸出手,也是无法触及,无法抓住。   他迟早会离开。   明怜指尖紧了紧。   她不能抓住他,那在他离开前……至少,至少,在他离开前,多看看皎月的光辉吧。   烛火摇曳,好像有夜晚的风吹进,火光摇曳的幅度大了大,带着颤意。   “明怜为公子磨墨,可好?”明怜轻声询问公子姒昭。   她睫羽忐忑地颤了颤,感觉自己好像在用什么手段接近他一样。   公子姒昭没拒绝,也没有因为明怜的接近流露出厌恶或是喜悦。   他只是温和看着明怜,明怜觉得那双漆黑眸子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样,好像是出于善意,在温和地纵容她。   明怜心中更是感激他。   夜色幽幽深深,街上了无人烟,万籁俱寂。   这处驿馆雅间中,烛火摇曳燃烧,烛泪顺着蜡烛蜿蜒滴落,像被缠绵的火焰烧灼到极点。   明怜站在公子姒昭身旁,长长素发及腰,她伏下柔软纤细的腰身,抬起纤细葱白的指尖,缓缓地,柔柔的,为他磨墨。   坚硬墨条抵在砚台上。   明怜垂眼,均匀磨动。   墨砚上的墨水在她柔白指尖下一点点晕染开来,深色暗意氤氲扩大。   过了一段时间,浓墨差不多磨出,明怜磨墨的动作渐缓,她嗅着墨香和公子姒昭身上的典雅香气,忐忑抬眼,这才敢望向身旁的公子姒昭。   明怜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公子姒昭正看着她。   他的眸子像侵染了浓墨,与薄薄唇瓣勾起的轻柔温和笑有些割裂。   姒昭浓长睫羽没有动,看着明怜,温润道:“有劳明怜姑娘了。”   明怜眸底很清,没低头,柔声,“公子不嫌弃明怜磨的墨粗糙就好。”   公子姒昭拿起抵在笔山上的狼毫,不紧不慢地在砚台上刮了下墨,瘦削指骨就这么拿着狼毫在帛纸上书写了起来。   他有高挺鼻梁,眉骨优越,眼睛深邃,如山壑烟云,行举方正。   明怜看着公子姒昭的面容,有些出神。   他像糅合了世间诸多美好,温润俊美,梦一样出现在她身边。   只是,他不属于她。   明怜看着姒昭,余光注意到他在帛纸上书写的东西她有些熟悉。   明怜疑惑眨眨眼。   这不是她曾经的雇主们么?   公子写这些人的名字做甚?   而且公子竟然记住了?   明怜大脑宕机,下意识出声,“公子,这些不是写在我卖身契上的那些雇主们么?”   “我方才欠缺考虑,忘记问你。”姒昭没看明怜,平静道,他看着狼毫一笔一笔写出这些人名。   明怜疑惑,“问……什么?”   写出最后一个人名,姒昭将狼毫放下,他看向明怜。   姒昭慢慢道,“这些人中,除了椽县长史,可还有什么人是曾欺负过你的?”   男人分明是温润的笑,明怜却感到不寒而栗。   不知为何,脊背有阴森意,明怜顿了下,没直接回答,对姒昭说,“若公子知晓,那要做什么?”   说完,明怜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是因为她一时恍惚,说错了对尊贵公子的语气么。   她是个奴,怎么能这般询问他,打探他的心思。   姒昭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他容色清润,慢条斯理地说,“若有不妥,违背法令……”   “那就杀了啊。”姒昭轻飘飘道。   他端正无暇,谈起杀字,却像修罗。   “……”   “公子,明怜只是奴,被卖给雇主,雇主怎样处理奴,奴都是应得的。“   卑微奴隶没有掌管自己的权利。   明怜轻声,“所以明怜不必麻烦公子了。”   算是她运气好,被当成奴隶辗转各家后,常常跟着小娘子们,除了那椽县长史,基本都是正常的雇主。   虽然苦了点,但奴隶都是这样,倒没有她异常想要报复的对象。   “明怜能够安安稳稳站在公子面前,明怜已经知足。”   公子姒昭看她。   明怜察觉到他眼神中有深意,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僭越的意味。   她慌张低头,声音勉强稳住,“总之,公子帮明怜许多,明怜不想再多劳烦公子。”   “你不必慌张。”姒昭轻轻叹息,带着温润的意味,“明怜姑娘如此,我怎能继续为难。”   烛火的光辉映在他隽美玉白的深邃脸庞,他温润,良善。   明怜一急,“公子怎会是为难我。”   姒昭对她露出温温笑容,不越界,安心温和。   接着,明怜见天色太晚,怕继续打扰他,占用他的时间,就尊敬地退下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翻了会儿桌案上的棋道书籍,才稳住了心神。   今晚一切,只当是她偷来的,能与他说说话,为他磨墨……已经是她之前不能想象的。   天空泛起鱼肚白,明怜才有困意,简单地休憩了一会儿。   只是,她还不知道,到底如何报答自己从公子姒昭那里承受的恩情。   *   晨光熹微。   血腥味在雅间中蔓延。   公子姒昭肩背负伤,他眸色阴冷,手中剑刺入袭来的刺客身上,平静地看着刺客挣扎却徒劳,血流淌,一点点失去性命,姒昭嘴角温温笑,见刺客毫无生机,才拔出剑,血溅桌案。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过了一会儿,庆谷慌里慌张带着卫士赶来。   他们被其余刺客阻拦。   染满血的肮脏宝剑被姒昭丢在一边,他坐在主座,正用帕子不紧不慢擦拭手指,有点慵然,不觉得一条死命有什么骇人的,漠然无视,对自己身上的伤也没怎么在意。   “把刺客们处理妥当。”   公子姒昭温润,容色清逸,善解人意道,“驿馆还要营生,尽量不要造成打扰。”   “是。”卫士们领命。   其余卫士退下行动,庆谷留下来,他神情愤愤,“公子,这刺客想来是太子的手笔。”   “我大潇有这太子、当真是、不可理喻!”庆谷实在是生气。   原因很简单,椽县县令、长史被公子处置,太子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被公子拿到了证据,太子就起了杀心。   可同是天子子嗣,太子昏庸,公子姒昭温润良善且有手段。   为大潇王朝考虑,庆谷不希望见到公子姒昭出事,才华之人怎能被昏庸杀死。   姒昭温温道,“看来,回都城迫在眉睫。”   “是啊,公子,咱们赶紧回去,要不然都不知道太子在天子面前怎么胡说八道。”   “嗯,你说的对。”姒昭有点心不在焉,“我们先去一趟名士卜洪那里。”   “是,这就回都……”庆谷一愣,回过神,很是不解地挠挠头,“公子,去卜洪那老头那里做甚?昨儿不是见过了么?那老头儿有东西没告诉公子么?”   姒昭温温笑了笑,没解释。   *   明怜睡到晌午,她起身后找了一件厚实点的外衣披着,她想,自己要好好照顾身体,尽量从小事情上不造成麻烦。   明怜没在屋里一直待,公子姒昭派人来喊她,她心尖颤了颤,裹紧肩膀上的厚实外衣前去见公子姒昭。   晌午的阳光足,明怜看到公子姒昭站在驿馆门口,旁边高大车马华贵,他的身形漠然,气场一点也没被高车驷马压下去,身旁的东西天然就是为他臣服的。   公子姒昭穿了文雅的宽袖衣衫,明怜有点意外,但觉得很衬他,博古带系在他身上,他身姿如仙人,肌骨如玉。   可能因为他神情有点淡漠,所以气质寒冽如冰。   明怜走近,“公子。”   她迟疑了一下,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姒昭瞧向她,眸色清润,温和道,“随我去见名士卜洪。”   明怜思绪被公子姒昭的话拉回,她跟着公子姒昭?   明怜听到自己的心跳响了一些,“敢问公子,明怜是要去做甚?”   公子姒昭好脾气道,“我烧毁了明怜姑娘的卖身契,做一些补偿。”   ……补偿。   明怜觉得她好像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会对她得到的损害进行补偿。   这个人还是王朝公子。   明怜心绪复杂,涩声,“公子,明怜卑微。”   姒昭温笑,摇摇头。   “随我走就是。”   公子姒昭在前面,明怜跟着他,正要上马车,他转头,忽然看着明怜道,“明怜姑娘跟着我,要小心。”   男人的瞳眸静到极致,凉凉幽幽,好像不在意任何事,却有深邃意,宛如很深的悬崖。   明怜微愣。   小心什么?   这时,庆谷在旁边感慨,“哎,明怜姑娘,你不知道今早有刺客……不过你别害怕,公子和我在,会保护好你的。”   刺客?   明怜担忧看公子姒昭。   怪不得他身上有血腥味,他受伤了吗。   若这位救她多次的美玉一样的公子被刺客杀死……她不敢想象皎月的坠落。   明怜鼻子微酸,她赶紧低头,怕自己情绪流露,让公子姒昭觉得她是在不知身份地僭越。   明怜因低头,慢了一步,没看到公子姒昭的神情。   她柔若无骨纤细的腰肢忽然被揽住,明怜的心神一颤,公子姒昭抱了她一下,轻飘飘的,带她到高大的车架上,然后松开,好像是顺手的帮扶,接着,修长瘦削手指抬起,撩开帘帐。   他高大的身影在她身边,男人和女人的步伐动,车马帘帐拉起,合上。   是保护,也是遮挡。 第12章 仁善   ◎公子又是在帮她◎   明怜跟着公子姒昭,一路上无太多言语,她看公子姒昭,辨别不清他的情绪。   他微微阂眼,浓长的睫毛漆黑,阴影覆盖在瞳眸,幽深眸色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休憩。   怎会是看她。   明怜想到庆谷说清晨有刺客来袭,在她安然睡眠的时候公子差点遭遇危险。   他现在只是在休憩。   明怜攥紧裙角,忍住与公子姒昭搭话的欲望。   不适合的情绪,遏制住。   “……”   明怜脑海内思索事情,公子说要补偿她,所以带她见名士卜洪。   她的卖身契烧毁了,公子这是要介绍名士卜洪成为她的新雇主?   若是能在名士卜洪手下做侍从奴隶,似乎不错。   毕竟是名士,而名士卜洪更是特殊,天下人皆知名士卜洪气节,追随名士卜洪的门客甚多,她若是能跟在名士卜洪身边做奴隶,哪怕是洒扫端茶,也能沾来名士的优势,只要说出名士卜洪的名号,在外面就会被高看一分,简直是天大的恩惠。   可是,这与她原本的计划相差了些许。   明怜微微咬唇瓣。   不过这只是她自己的猜测,也许人家公子根本没把她这来路不明的女奴介绍给名士卜洪当侍从的打算。   明怜忍着,一路上没说话。   她太小心,生怕多说多错,善解人意的温润公子没有主动出声解释,她就怕逾越,瘦削纤细的身子在厚实的披风中如不动的青山,马车颠簸,她不动,克制着。   “……”   “公子,到了。”庆谷在马车外道。   马车停在椽县附近的一处山脚,名士卜洪半隐居居住在山上,种了庄园,生活自给自足,门客们时常拜见。   明怜抬眼,正准备乖乖跟着公子姒昭下马车。   公子姒昭修长瘦削的手指却抵在了马车门帐边缘,阴影由他高大的身体带来,罩在明怜纤细单薄的身体前,厚实宽大的外衣无法遮掩她的纤柔脆弱,反而衬的她更加纤薄。   明怜一路僵着身体,此时身体更是僵硬,觉得不会动弹了,“公子?”   姒昭看她一眼,淡淡道,“稍等。”   接着,有卫士从外面递进了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衫,明怜一眼看过去,觉得与公子姒昭身上所穿衣服有相似之感,布料应是出于同一匹。   “明怜姑娘,你先换上这身衣服。”公子姒昭对她道。   明怜怔怔接住公子姒昭亲手递过来的衣衫,她嗅到这衣衫上有与公子姒昭相似的典雅熏香。   她下意识想抱紧这衣衫,但低头,手指规规矩矩地接住衣衫,轻声:“明怜斗胆,公子能告诉我为何要让我换衣裳么?”   姒昭清润的嗓音为她解释:“见名士卜洪,你换上这身更合适。”   明怜呼吸微微轻了轻,小心翼翼的,她看公子姒昭,见他温润。   公子又是在帮她。   “谢公子提醒与记挂。”明怜感激,心中感觉恩情越积越多,更是感激。   接着,明怜有些迟疑地看公子姒昭一眼。   看来她是要在马车内将公子姒昭递来的衣衫换上,虽然只是外衣配饰等物,但她径直在公子姒昭面前褪去部份衣衫,露出内里的衣衫,好像在故意对公子姒昭引诱什么。   明怜现在觉得不能这么做,她的那些卑劣不能变成如此。   明怜微微张了唇瓣,正要说话,公子姒昭低头,忽然凑近她,明怜的心乱了乱,她看着男人深邃黑眸在眼前放大,仿佛直勾勾的,带着危险在蛊惑她,可他只是静静盯着她,然后,对她温和道:“明怜姑娘,我在外面守着,若有不便,出声唤我。”   他体贴,不为女郎造成过多困扰。   公子姒昭下了马车,明怜独自留在四面封锁的马车内,而公子姒昭守在外面。   明怜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砰地跳,脸有些热,估计是红了,她低头,青黑如绸缎的漂亮发丝垂动,她柔白细腻的娇丽脸庞下意识埋在手中衣衫,嗅到熟悉、尊贵、典雅的香。   他那么尊贵,她只能通过如此方法,嗅一嗅他身上的香。   公子温和好心,明怜尚未觉得这衣服、熏香的掌管有什么不妥。   “……”   公子姒昭带明怜见了名士卜洪,接下来的事更是让明怜诧异,深感自己更是无以为报,原来公子姒昭带她过来,是为了解决她身份的事情,让她成为名士卜洪的徒弟。   名士卜洪虽然鹤发,但精神健硕,朗声笑道,“公子介绍的人,老夫自是相信。”   明怜对名士卜洪行礼,气度不凡,她清瘦的身体在清风一样的宽衣中,她面容美丽,神情如纯粹、清冷的神女。   名士卜洪收回打量的视线,笑了笑,很满意,“这徒弟风骨不错。”   身为卜洪这样的人物,见人看的是骨子、性格,明怜刚被公子姒昭带过来,名士卜洪心底深处是有点踌躇,公子姒昭他是佩服的,而且听从的,不敢违背,但公子姒昭带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过来让他收徒,若这美人就是一个花瓶,那日后可就头疼了。   但事实证明,公子姒昭带来的人,不仅美,而且风骨正。   她自有清冷,天生的不像是会坠入凡尘的样子。   接下来,明怜有些恍惚,事情很顺利,名士卜洪同意收她为徒,她进行了拜师礼,然后,她就变成了名士卜洪的徒弟,摇身一变,不再是女奴了。   她真的不是女奴了吗。   明怜有点不可置信。   好像不需要她做什么,公子姒昭就处理好了。   明怜心中觉得,公子姒昭未免太好。   这竟然是烧毁了卖身契后她得到的“补偿”。   公子姒昭犹如天神一般,让她获得了重生。   *   明怜在外等候,公子姒昭与名士卜洪还有要事商谈。   屋内,公子姒昭面容雅逸,脸上的温润不知不觉化开,他拿起名士卜洪放在屋内鉴赏的美剑,修长瘦削的手指划过剑身,铮鸣,他眸色淡漠,阴戾,轻轻温笑,“还有一年。”   只待一年,所有的计划都将铺开。   一年后开始,公子姒昭的温润面庞会一点点揭落。   “一年后老夫会按照公子的命令带着徒弟们回到都城。”名士卜洪尊敬道。   他早年在都城也是享尽名誉的才子人物,将要成为当朝丞相,只是有轰动的朝野变故,他不得不退居山野,而公子姒昭给了他承诺,待时机成熟就会请他回都城得到丞相之位。   公子姒昭将剑放下,转身时,宽袖扬动,气度清逸,他肤如美玉,神情又是温润良善的温和公子模样。   “……”   谈话结束,公子姒昭走出屋舍。他会先带明怜回驿馆,做后续准备,然后明怜才会正式到卜洪这里以名士卜洪徒弟的身份生活。   明怜看到公子姒昭出来,她的美眸清泠泠的,神情有些柔软关怀,“公子,您身上有伤?”   公子姒昭一顿,眸色无辜意外,模样像是没想到明怜会察觉到这件事。   “不碍事。”姒昭温声。   “可公子您负伤还带着我过来……”明怜想到上马车的时候他还扶了她一下。   月亮实在是太温柔了。   明明遥不可及,却如此温柔。   明怜心中的感激与柔软情绪已经达到极点,仿佛膨胀的棉花甜糖。   “只是一些小伤,不影响正事。”   “可公子今早才遇到刺客,休憩更好,公子身上的伤治好才是最重要的。”   公子姒昭薄薄的唇勾起清雅柔和的笑,良善,“我马上就要离开椽县了,若自怜关怀身上伤口,就来不及为明怜姑娘提供补偿了。”   明怜的心情顿时凝住。   她压制住脸上的柔软情绪,眸底浮升无法控制的怔然。   她好像无法反应过来这件事。   可公子姒昭会离开,是一直都会发生的事情。   明怜暗暗唾弃自己的心神不宁。   “公子,明怜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公子这些日子对明怜的帮助。”她对公子姒昭尊敬道。   公子姒昭摇摇头,温和提醒,“我有封地与财富,救你不是为了得到你送来的东西。”   明怜纤细指尖攥紧袖摆,有点倔强,“明怜可以做一些服侍之事,成为公子的侍从,公子……可以让明怜试一下。”   公子姒昭轻轻叹口气,“我有奴仆,不需要。”   “明怜姑娘,比起做我奴仆,你留下当卜洪的徒弟更好。”姒昭语气依然温温和和,关怀仁善,不强求。   她给他什么,她都不需要。   她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用他没有的东西报答她。   明怜心绪复杂想到,似乎只有她自己才是他没有的。 第13章 困鹤   ◎格格不入◎   公子姒昭华贵万千,她与他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可能有交集。   以身相许,未免太过卑劣。   可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以报答于公子。   她身无所有,现在能够安安稳稳站在这里是受了公子姒昭的恩情。   颠沛流离多载,她习惯了被当成奴隶物件对待,不管主子是好是坏,奴隶们在主子眼中都是东西,轻拿轻放也好,摔来摔去也好,卑微奴隶的境遇没有人会关怀。   若没有公子姒昭的救助,她会死在某一处,世间无人知晓。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她想报答。   可公子温柔,不需要她的报答。   但月色带她脱离深渊,她必须报答恩情,只有报答了恩情,她才有奢望美好的自由。   否则,她始终觉得自己不配享受偷来的美好。   明怜看了一眼公子姒昭清逸矜贵如仙神的面庞。   即便只是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不被任何人使唤,不被任何人当成草芥……这都她都是偷来的美好。   明怜咬紧唇瓣,柔软的唇被咬破,她忽然轻轻柔柔地在公子姒昭面前跪下。   身段袅娜,神情清冷,浓丽的容颜却使得她与四周格格不入,太娇,太媚。   “公子,明怜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只有自己。”她垂着颈子,声音放软,眼眸视线盯着地面,不敢抬头,怕看到公子姒昭眼中露出厌弃。   可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   即便对这世间再过不甘,她也一无所有,连用回报赠与美好的机会都没有,她的命太卑微。   公子姒昭没有立刻回答她。   明怜咬紧嘴唇,她的舌尖舔到了唇瓣的血腥味。   她咬着唇瓣,才没有流露出嘴唇的颤抖。   公子…….可能会一下子对她失望吧。   他救她,让她离开黑商,离开椽县长史,又带她来名士卜洪这里,让名士卜洪收她为徒,可她却想着用自己回报他。   真是卑劣。   但什么都不做,她无法心安理得。   明怜垂眼看到公子姒昭的靴子,他的衣衫与她此刻衣衫有着相似纹绣,典雅香气淡淡氤氲,分不清来自谁衣衫上的香气,香气只是在空气中纠缠着,轻轻凉风吹来,吹散,很快又交叠纠缠在一起。   明怜一动不动,跪着。   她低了颈子,身骨却清。   明怜想,公子姒昭不说话,果真是对她的话语感到了厌恶。   明怜收拢颤抖指尖,小心撩起浓密俏丽的眼睫。   姒昭半垂眼眸,情绪莫测地看着她。   那一瞬,明怜好像看到了与温润截然不同的公子姒昭,眼神是落在她身上的,不是旁物。   像是错觉。   接着,他望向明怜的视线,轻轻摇摇头,温和道,“明怜姑娘,你身子骨弱,莫要跪在这里。”   男人俯身,动作轻柔温和,将她扶起。   明怜微微怔忪,有点魂不守舍,像可以肆意掌控一样被他扶起来。   明怜知道,他拒绝了。   明怜没有因为这拒绝而产生什么怨怼,她只是更加觉得恩情深深。   他依然不会向她索要什么。   温润的公子姒昭甚至没有露出什么拒绝相生的厌恶,而是始终保持温柔。   “明怜姑娘,我虽然马上就会离开,但那女医会继续留在这里照顾你,你好好调理身子。”姒昭温和道。   明怜下意识看他,然后收回视线。   “好。”她点点头。   她袖中手指又攥了攥,出声,“只是公子……明怜若是不报恩,那良心不安。”   姒昭笑了笑,柔声,“我是王朝公子,救过数多黎民百姓,我已习惯如此。”   明怜半垂眼睫。   是啊,她又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   “我救了你,你就好好地活着,好好对待自己,莫要让外人触碰你,可以么?”公子姒昭垂眼看明怜。   听到他的话,明怜一愣,她下意识点头,“好。”   ……莫要让外人触碰她。   她听错了吗?   还是说,公子姒昭的意思是让她保护好自己,远离椽县长史那样的歹人。   想起之前的事情,明怜觉得应该是这个原因。   “……”   近来天气多雨,气候温差大。   离开名士卜洪的庄园时,寒意来袭,雨水没有征兆地降落。   噼里啪啦的暴雨突然,明怜一下子淋了一身雨,浑身湿漉漉,她虽有些冷,但没吭声,继续规矩跟着公子姒昭下山。   公子姒昭也淋了雨,卫士们递来伞,公子姒昭撑伞,衣衫带着湿漉漉的水珠,几绺湿意发丝黏在他无暇玉白的脸庞,他的唇色有些艳,不经心抬起眸看向明怜,明怜浑身一颤,忽然有种偶遇山间妖怪,妖怪勾引她的错觉。   男妖怪温温柔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怜姑娘,到我身边。”   他亲自撑着伞,明怜有点受宠若惊,心中感激公子姒昭的好心。   在公子姒昭的温润目光中,明怜主动落在他罗伞范围。   一条帕子递到明怜面前,明怜眸光氤氲柔和,她小心接住公子姒昭递给她的帕子。   “公子对明怜太好了。”她轻声,不知觉地嘟囔了一句。   说完,整个人小心地低头,默默无言地用公子姒昭递来的帕子擦拭纤细脖颈上的水滴。   雨声大,公子姒昭应该没听到。   而且,她的身份摆在这里,他即便听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在他眼中想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黎民。   短暂的调整后,一行人继续下山。   “谢谢公子。”明怜拿着帕子,跟在公子姒昭身旁,柔美的眸子看向他。   姒昭瞥她一眼,温温一笑,然后收回视线。   明怜不求他的特殊,她跟着公子姒昭。   雨水拍打在林间,名士卜洪养的几只闲云野鹤像是突然受到雨水的困扰而下意识挣脱。   洁白、清傲的飞鹤掠过云霄。   雨水细密,构成天罗地网。   公子姒昭嘴唇温温笑,视线落在那洁白无暇的飞鹤上,他漆黑眸子看到飞鹤被雨水拍打却坚韧飞起,不断逃离,公子姒昭皱了皱眉,像是不忍看到飞鹤被雨水侵扰。   明怜注意到公子姒昭的神情,她现在与他的距离太近了,就在同一处伞下。   他马上会离开,会继续属于他的生活。   而她现在,贪图地享受与公子姒昭最后的相处时间。   雨水湿漉漉划过伞的边缘,明怜与公子姒昭相似的衣衫都侵染着水,滴答落下。   雨的气息钻到人的每一个毛孔。   罗伞遮挡着头顶的雨,却无法遮掩湿漉漉的气息。   “公子,那鹤鸟会落下的。”明怜柔柔道,她顺着姒昭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温润公子的蹙眉神情,自然觉得他是怜悯,“雨太大,飞不起来,想来它们很快就会回到庄园。” 第14章 方向   ◎“你喜欢这个?”公子姒昭问。◎   到底还是淋了雨,受了寒。   回到驿馆时,明怜的身体就撑不住发起了高烧。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她一个人撑着,没让人发现,灌了滚烫岩浆般的身体使得她头昏脑胀,思绪混混沌沌,凭借一口气躺在了榻上。   以前都是这样的,自己睡一觉熬过去。   明怜思路已经有些不清醒,自个抱着被子昏睡。   安安静静的环境、温暖舒适的床被、干净的房间……没有雇主或侍从管事的打扰,明怜觉得安心,剩下的熬过去就好了。   不必麻烦他人。   她哪有什么可以回报的。   她闭着眼,昏睡。   明怜一个人悄无声息的,不主动喊苦头。   所以等女医过来惯常为她送药时才发现她发着滚烫的高烧。   女医吓了一大跳,慌里慌张出去熬新药,等待药熬制好的过程中,女医去见了公子姒昭要告诉他明怜姑娘的情况。   一是因为医者仁心,在乎明怜姑娘的身体。   二是因为她收了钱财,替公子姒昭看着明怜,若有任何异常都与他禀告。   “哎哟公子,您快过去看看吧,她烧的不轻。”女医慌张禀告。   没成想,公子姒昭正在与一些从其他郡城赶来的人紧急商谈秘事。   女医看到里面的人身穿官服,气质威严,她心里一咯噔。   “成何体统,我看你的打扮是医者,病人有病找医者,公子图谋大事……”有人不愉道。   太子与公子姒昭的事与大潇政权更迭有关,天王老子来了也没这事重要。   公子姒昭却起身,他深渊一样漆黑的瞳眸瞥向说话之人,眸色凉薄淡漠,语调不紧不慢,“孤的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他慢条斯理说话,看不出什么焦急,“余下之事你们自己商谈,若思路不清,无法商谈,就与我的卫士长庆谷商议。”   没有指责,没有愤怒,但方才斥责女医的官员总有一种脖颈上架了刀子的错觉,阴森森的。   公子姒昭尊贵,在场没人敢反驳他的话,他离去,众人在他身后对他行礼,流露出对上位者的臣服。   公子姒昭选择商议秘事,他根本不是一个完完全全温润的公子,野心昭然,阴鸷冷漠。   “……”   姒昭坐在明怜床榻旁,男人语气温润,轻声唤,“明怜姑娘?”   明怜意识模糊,她的身上都是薄汗,虽然昏睡了,但身体不受控制地流露颤抖。   她凝白细腻的小脸侵染浓烈绯色,好看黛眉蹙起痛苦的弧度,汗水大把大把顺着脸颊滑落,她纤细易折的指尖攥紧被子,呼吸破碎。   她一个人撑着,像独自舔舐伤口的倔强小兽。   姒昭的手指轻轻柔柔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他眸色深,当看到明怜如此痛苦模样时,他的神情就染了阴沉。   但他话语、动作依然温润,轻缓温柔。   公子姒昭为明怜擦了汗,然后端起桌几上新熬的药,慢条斯理。   他克制的行为像没有情绪波动。   “明怜姑娘,身子不舒服怎么独自撑着呢?”姒昭用汤匙舀起一勺深色苦药,苦药滚烫,他轻轻吹了吹,半垂眼睫,语气温和。   只是,倘若有人接触到姒昭此刻视线,就会深觉骇人。   男人漆黑瞳眸像望不见底,沉沉的,缭绕着无尽暗色,好像在静默等待迷途人跳进去的深渊。   明怜意识模糊,不知道公子姒昭的大手抬起她的下巴,一点点,亲自将汤匙中的药喂给她,她身体无意识作出反应,乖乖张开唇瓣喝下汤药。   对苦药不会抗拒,她太乖了。   公子姒昭放下汤药,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明怜唇边的药渍,眸色微思。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明怜,好像对着醒来的明怜一样,与她温和询问:“明怜姑娘,倘若是饲主祈愿,让暴雨把鹤的前路封锁,羽翼一点点打湿,让它只能回到饲主身边,你还希望让那只鹤回去么?”   明怜没说话,她现在也说不出话,只是昏迷,脸庞通红,汗水氤氲。   姒昭看她,俯身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汗。   “你选择一人撑着,想来是不会同意的。”他轻声。   公子姒昭的话语落在明怜耳中。   昏睡之人辨别不清他话语中含义,只知道这声音来自天神一般的恩人。   她感受到他似乎在等她的回答,或者是,她在梦中要追逐抓住什么,指尖挣扎,无意识抓住了公子姒昭腰间的玉佩。   姒昭一顿,垂眸,眸色氤氲深意。   “你喜欢这个?”公子姒昭问。   明怜没回答,手指紧紧攥着他的玉佩。   患病昏睡之人是无意识的。   公子姒昭好脾气,没有因此而忽略她,继续问:“要拿走么?”   明怜攥着他的玉佩。   公子姒昭温温一笑,解开了腰间玉佩。   看着明怜攥紧他的冰凉玉佩,公子姒昭又是笑了笑。   他神情的阴沉消散了些,只是,他为明怜拉上被子时,在她耳边幽幽低声,“跟了我,我会与你不死不休。”   男人漆黑眸子中的清润温和不见,真实的暗色沉沉。   “……”   明怜醒来,头疼欲裂,身子骨沉沉的。   她愣了一会儿,意识才缓缓地清醒。   她昨晚回来后不久就发烧了。   明怜看了眼天色,还早。   她起身,感觉身体虽然沉,但是没太大痛苦。   不过按照往常的经验,她发起烧来不会这么快好。   明怜看到桌上残留的空药碗,她拿起药碗嗅了嗅,与平时的药不同。   所以……是女医来了么。   明怜看到镜子中自己,她身上衣衫更换了,不仅如此,还有一件纹绣漂亮的裙裳放在座椅上。   她昨日穿的衣服都湿透了,穿不成,理应换新衣,只是这新衣是谁送的。   女医做的?   明怜有点疑惑。   还是说……是公子姒昭派人送来的。   明怜抿了下唇,又觉得自己多想。   她在昏迷中似乎听到公子姒昭的声音了,他温温柔柔地说让她跟着他,可怎么可能呢?公子已经拒绝她了,只是她的梦罢了。   明怜拿起摆放在座椅上的裙裳,没有别的衣服,她只能换这件。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明怜裙裳没换完,就听到外面有大动静。   她匆匆地把纤细腰上的带子系上,推开窗子,这里的视野好,能看清驿馆周围的情况,她看到公子姒昭的马车和卫士都在驿馆门口,一副要启程离开的样子。   明怜心情复杂,惆怅自然有。   公子要走了。   他都没告诉她离开的时间。   想到这里,明怜掐了下手心,眸色氤氲清澈。   公子姒昭的决定,自然是不需要知会她这个卑微之人。   他们本来就不会有交集。   明怜站在窗边,看着公子姒昭上了马车。   他为她带来诸多改变,带她离开深渊。   她想回报公子姒昭,只是现在的她太过单薄无法回报。   明怜对公子姒昭的车马遥遥地行了一礼,不卑不亢。   明怜任由窗子敞开,她简单地洗漱后坐下看书,就像公子所说,她现在应该好好对待自己,努力变得更好。   这样,也许可以前往都城,遇到公子姒昭,报答恩情。   名士卜洪收她为弟子了,她要好好地抓住机会。   *   公子姒昭的车马与精兵卫士们离开椽县。   路上经过名士卜洪庄园在的山头,卜洪派弟子快马送了封信给公子姒昭,一方面是说朝政,另一方面是说公子姒昭推荐的徒弟明怜,说后续之事都安排妥当了,会派人接她去山上住。   “公子,您真的要让明怜姑娘去当那卜洪老头儿的弟子吗?”庆谷骑马跟在公子姒昭马车旁,闲谈,“那太无聊了,枯燥极了。”   “卜洪为人清高正直,明怜姑娘成为他的徒弟,不会在椽县受欺负。”   “不过明怜姑娘不是要开店么?”庆谷沉思,“如果她成了卜洪的徒弟,那就不太方便了。”名士和商人还是有沟壑的。   “万事不能两全其美。”姒昭温温道,“何况,若她留在椽县开店,岂不可惜。”   庆谷想到明怜姑娘的模样和性子,没想太多,从表面上看,谁不觉得公子姒昭仁善呢。庆谷点点头,“公子您说的对,明怜姑娘值得更好的,这么看来,成为名士卜洪的徒弟也好,未来海阔天空。”   孤傲的鹤从名士卜洪的庄园中飞出,鸣叫嘹亮,姒昭撩起车马窗帘,漆黑的眸子盯着飞鹤。   他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倘若明怜姑娘留下,她这般清丽,好性子,身后自会有追捧之人,会有新的容身之所。   而他温柔地抚过鹤的易折羽翼,悄然改变她的方向。   姒昭脑海中想起明怜的模样,他指尖动了动,向马车丢在后方的椽县方向望去。   片刻后,车马窗帘合拢。   另一边,公子姒昭走后不久,明怜从床被中发现了一块玉佩。   明怜几乎忘记呼吸,小心翼翼地拿出玉佩。   梦境与现实重叠,她昨晚确确实实从公子姒昭那里拽来了一块玉佩。 第15章 生气   ◎明怜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明怜摩挲拾起的玉佩,睫羽微微颤抖。   记忆忽然像潮水一样回归,昨晚她从公子姒昭腰间衣衫拽下这玉佩,死皮赖脸地占为己有,公子姒昭温温柔柔地把玉佩送给了她。   他昨晚确实来过,守着发烧的她。   这不是她做梦。   但是.......   明怜攥紧玉佩,感受着玉佩冰凉的纹路硌着手心。   昨晚她似乎听到公子姒昭与她说什么不死不休,男人说这话时,眼眸并非对待良人的缱绻温柔,而是一种幽暗的情绪,像深渊一样,淡漠惑人,没将人放心上,但出于一种偏执要攥在手里。   明怜蹙了蹙眉。   是真的吗?   公子姒昭怎么会对她露出那样的神情。   真假难辨,明怜揉了揉肿胀疼痛的脑袋。   也许是她混淆了,可能是她做梦,或者是她意识模糊弄混了公子姒昭的话语。   毕竟,公子姒昭已经离开了,他没有任何与她的挽留,连道别也没有。   他是高贵的王朝公子,他怎么会对她露出那样的表情。   是她自己将月色的温柔恩惠和身后的深渊混淆了,所以才会有如此荒谬的混淆。   明怜看了眼窗外的天空,天地辽阔,她太卑微,所有的掌控权都在公子姒昭手中,所以,公子姒昭离开后,以后也许她再也见不到这位给了她莫大恩情的公子了。   明怜将玉佩小心翼翼收好,这玉佩质地极佳,倘若卖出去,她就能得到不愁吃穿的银两,但她不会这么做,她想靠自己,一点点得到自己想要的。   明怜继续翻看书籍,她心底承认自己有着不甘心。   窥探了一丝光亮后就想得到更多的光亮,这样的心思被她不断压下。   “……”   下午,名士卜洪那边来了人,说要接明怜去山上住。   明怜没有什么行囊,很快就收拾好了。   接她的男弟子却皱皱眉,道,“女子就是麻烦,这么慢。”   明怜微顿,淡淡瞥他一眼。   前往车马的路上,男弟子撇撇嘴,又嘟囔着,声音没有刻意压低,酸溜溜道,“别人拜为名士卜洪弟子都要经过重重考验,这次倒好,来了一个靠着脸举荐过来的……”   明怜忽然抬手,拔出男弟子的佩剑,刀剑铮鸣,男弟子吓了一跳,“你、你做甚么!?”   明怜的剑仿佛指着男弟子,男弟子惊恐又愤怒,“你心性也忒差了,我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   但接着,明怜没有把剑指向男弟子,而是横在自己的脖颈旁,她眼眸清泠泠,不紧不慢道,“师父派你来接人,并没有让你随意议论。”   男弟子看着明怜那纤细脆弱的手握着剑,她力气不够,剑身抖动几乎要划破她的喉咙,男弟子慌张,“你、你快把剑放下!”   明怜握着剑,静静看男弟子,“你不能让我出事,对么。”   男弟子焦急冒汗,“女郎,快把剑放下吧。”   “师父派你来接我,也就是说,护着我去山上的。”明怜平静道,“师父都不介意收我为徒,你介意那么多做甚。”   男弟子顿时赧然,“女郎,对不起,是我错了。”   明怜这才把剑放下,她指尖颤抖,掌心被剑的重量压出红痕。   残留的重量好像在告诉她,她要努力前行。   “……”   之后,明怜到了名士卜洪的山头,以名士卜洪弟子的身份生活,不过,名士卜洪的弟子数量众多,她没有得到什么特殊的待遇,名士卜洪一视同仁。   因为女郎的身份,起初,她常常被其他弟子误会,觉得她肯定吃不了清修的苦,但明怜性子傲,一直撑着,渐渐的,名士卜洪的弟子们对她刮目相看,她学习的速度也快,慧性高,差的只是曾经多年的空白。   明怜就这么在名士卜洪的山上过了一年。   这一年,她学了很多,牢牢抓住公子姒昭给她的恩惠,不断提高自己,一点点让自己变得更好,修身立命,凭借真材实料,成为名士卜洪信任的弟子。   同时,这一年的期间内,大潇王朝的政权也发生了莫大变化。   太子昏庸,常常惹是生非,天子对其一忍再忍,但太子勾结地方败政官员,收受贿赂任由民脂民膏被剥削的证据暴露,其中不少百姓遭受的悲苦之事,民怨难平,天子把太子关了禁闭。   公子姒昭暂代太子处理朝政,政务清明,并以商谈的方式平息了外族入侵的风波,百姓皆称赞。   一年后,大潇王室广招天下人才,求贤令颁布,名士卜洪出山,应诏令前往酆都。   明怜跟着名士卜洪,本来,她身子弱,还是女子,且名士卜洪到了酆都必有诸多朝政漩涡……明怜本来是不可能被名士卜洪带上的。   但这一年她很努力,悟性又高,名士卜洪有点惜才怜才,当明怜恳求名士卜洪带上她前往都城的时候,名士卜洪应了。   她就像一只飞鹤,抓住每一次天晴的机会,想要振翅高飞。   “……”   都城酆都繁华,地方椽县完全不能比。   名士卜洪为人清正,没有过于豪华的马车,只有一个年老红马和摇摇晃晃的马车,明怜和另外的一些弟子跟随着名士卜洪。   都城繁华,四周乱花渐欲迷人眼,她的视线却掠过去,直勾勾地看向王宫。   王宫在酆都中心,巍峨庄严,由禁军镇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尊贵逶迤的王城……帝王之家的王宫子弟打小就在此处生活。   明怜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   一辆高大车马驶出王城,华盖璀璨奢侈。   上将军庆谷身穿盔甲,骑马跟随车马。   “公子,关内侯招了,此次求贤令颁布被阻挠造谣的事件中有他在从中作梗。”   “他说……他对不起公子曾经的帮扶,一时间利欲熏心,做了错事。”   姒昭在马车帘帐后温润笑了一下,声线矜贵悦耳,即便看不到面庞,也能勾勒出公子俊美的面庞。   他没什么情绪,像是闲谈,悠悠温和,“兜兜转转的,还要用多余的事情打探孤的意图,想要孤的原谅,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就算把全部身家送上来求着孤,也没有用。”   男人的声音温和,庆谷却起了一身寒意,感觉阴森森的瘆人。   得罪了公子姒昭,关内侯没有任何回头路,是死路一条。   这一年,庆谷依然追随着公子姒昭,最开始是觉得公子姒昭为人温润,能力出众,于是跟随,但这一年过后,庆谷对公子姒昭的衷心趋向于臣服意味。   公子姒昭狼子野心,他的温润是表皮,实则行事狠戾如疯子一样。   得罪他的人都会被他消灭。   他身边一直无人,亲密的朋友、爱人……统统没有。   庆谷之前以为是他忙于政务,无暇处理,现在却知晓是因为公子姒昭性情薄冷,外人进不到他心里,也厌恶于有人接近他,他始终保持着无暇不可亵渎的外表,因为他过于冷漠与高高在上。   想到关内侯为了讨好公子姒昭自作聪明地为公子献了几个娇滴滴美人,娇美人一个比一个大胆,都藏着下.药蛊惑公子姒昭的使命来,诱惑无边,没几个人能把持住。   公子姒昭温润笑,几个娇美人觉得有希望,但随后,妄图扯开公子姒昭衣衫进行多余手脚的美人被公子掐住,一个个咽了气。   上一刻公子还带着温润的笑意,下一刻就因为越界而变得漠然冷厉,漆黑瞳眸阴沉沉的。   骨头咔嚓拧断,公子姒昭眼中漠然,好像看的是物件而不是死去的人。   庆谷觉得骇人,公子姒昭温润的面庞下犹如恶鬼般冷漠残忍。   庆谷想了想,汇报调查的消息,“那关内侯不知道是哪来的消息,知道公子您之前在椽县救了一个女子,所以才献了美人。”   公子姒昭身边没有女人,关内侯打探到一年前的事情后选择如此做,估计是觉得公子姒昭还是能被女人捂热的。   但没想到公子姒昭如此无情。   “私自打探孤的消息,罪加一等。”公子姒昭轻轻淡淡的声音从帘帐中传出,辨别不清情绪。   一直跟随公子姒昭行事的庆谷却觉得他好像有些生气。 第16章 浓烈   ◎他的搂抱极其用力◎   强硬的马车横冲直撞,不顾街道百姓喧嚣咒骂,马车上的长脸少年神情跋扈,“贱民!都给我滚开!”   大道上的马车躲闪不及,被他冲撞擦碰。   名士卜洪所乘马车的年老红马脚程慢,来不及掉头躲闪,那纨绔弟子的马车径直撞在名士卜洪的马车上,轰的一声。   “老师!”   “老师!”门客们慌张担忧。   名士卜洪的身体撞在马车上,受了伤。   纨绔子弟蔑视地看了看名士卜洪的破旧马车,心知这又是因为求贤诏令进入酆都的外来人,“乡巴佬。”   纨绔子弟没有任何道歉的意味,名士卜洪的门客们愤怒,“当街纵马横冲直撞,应被司寇府擒拿。”   此纨绔子弟乃关内侯的儿子郎良才,得了太子的恩惠与太子交好,近来公子姒昭带头颁布求贤令,他们这些酆都老贵族的权势被减弱,郎良才倍感生活不便,本来父亲为他举荐好的朝中要职也因为求贤令而取消,心情不好正当街发泄。   “擒拿我?哼!我父亲是关内侯,我与太子交好,而我父亲与公子姒昭交好,无人能擒拿我。”   明怜扶着名士卜洪,闻言看过去。   她视线有些冷。   “……”   前往司寇府的路上,经过集市。   数人围在一起,吵吵嚷嚷,中间有喧闹。   “公子,那边好像有车马冲撞在一起了。”庆谷沉声。   姒昭瘦削骨感的手指撩开车马窗帘,冷白的手在光线下透出剑锋光辉般的冰寒锋芒,矜贵的声线淡淡,“我们过去看看。”   另一边,名士卜洪的弟子们都是愤怒,却被名士卜洪警告,“徒弟们,此地是酆都,我们应小心行事。”   酆都一旦踏入,就踏入了朝政漩涡。   不是简简单单的争执可以解决的。   “老师,那我们快些带您去医馆。”明怜收回视线,柔声细语。   名士卜洪颔首,看着明怜时苍老眼中神情放心。   不得不说,在审视度局上,明怜这小姑娘比他的弟子们反倒是好上不少,弟子们大多出身优渥,年纪轻轻心气盛的人,徒弟明怜与他们的经历都不同。   明怜等人要离开。   “呸,有狗在仗势欺人。”离开时,门客中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句那纨绔弟子。   “哼,你们冲撞了我的马车,还没赔偿呢,想走?没那么容易。”郎良才示意侍从们拦住名士卜洪及其弟子们。   “赔偿?是你的马车先撞上我们。”门客中有人生气对质。   “够了。”卜洪苍老的声音严肃,“先离开。”   “老师?此等不公怎能忍下?”门客不甘。   “你这老头是这群乡巴佬的主人?”郎良才不以为然看过去,忽然注意到名士卜洪身旁的明怜。   觊觎、贪婪的视线顿时落在明怜身上。   “这么大把年纪了,身旁竟有如此清丽的小倌,啧啧啧,世风不古。”明怜穿着宽松服饰,遮掩了袅娜娇媚身形,门客弟子打扮,郎良才误以为明怜是男子。   明怜浑身恶寒,她垂头,不理会纨绔子弟的视线,继续搀扶名士卜洪。   “老师,您小心。”明怜扶着名士卜洪躲开一个破碎马车的裂木倒刺。   马车已坏,接下来去医馆看来要徒步过去,这个过程中要照顾好老师才行。   明怜心中思量着。   然而,纨绔子弟从马车上跳下来,拉开手中厚重鞭子,啪地拍在地面。   “别走啊,本少爷还没让你们走。”   “毁了本少爷的马车还想跑?!拦住他们!”纨绔子弟吩咐。   名士卜洪的门客们被纨绔子弟的侍从们抓住。   天色暖亮,明怜却觉得寒冷。   名士卜洪气的发抖,想要说话阻止,但是身体受伤,年老的身体发出沉重痛苦的咳嗽声,“咳咳咳咳……”   “老师,我们去医馆。”明怜赶紧扶好名士卜洪。   她低垂脑袋,发丝半遮中的面容美丽惊人。   她没理会纨绔子弟的觊觎恶言,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情绪如冷淡的水,带着与世独立的清绝。   明怜扶着名士卜洪,慢慢走。   “师兄们,师父状况不好,大家先走。”她对名士卜洪的其他弟子们说。   她目色清凌凌,身形单薄,肌肤凝白如水中清澈莲花。   姒昭的视线遥遥落在明怜身上,她单薄身形在宽大衣衫中,不容进风尘。   公子姒昭凝眉,显然对那边闹事的情况感到不悦,抬了下瘦削冷白的手,手势果断杀肃,示意卫士们赶过去。   “走什么走,本少爷还没有听到你们的道歉。”郎良才心中对求贤令窝着火,对这一大群外来者不依不挠。   “你简直目无王法!”有门客愤怒道。   多次离开被阻挠,对方无理取闹,门客火气直升。   名士卜洪身体疼痛,咳嗽着,艰难出声,“这位小友,做人留一线。”   朗良才深受太子影响,只觉得自己天生高贵,自然不会听劝,他抬起手中鞭子,带着嚣张跋扈,正要抽向卜洪。   明怜下意识护住老师。   然而,电光火石中,朗良才的鞭子忽然停住,他神色飞过慌张,喊侍从们先收手。   明怜觉察到动静,她看过去,见有扈从车马从远处行进而来。   朱轮华毂,扈从众多,百姓纷纷避让,流露出尊敬神情,来人身份不凡。   明怜心砰砰砰跳动,却低下头赶紧扶住名士卜洪,孰轻孰重,她在心中飞速掂量好,一遍遍克制,要趁着那纨绔子弟不敢动手的时候带老师离开是非之地。   朗良才见到公子姒昭的马车路过,心中知道自己不能继续闹事,喊侍从向明怜一行人施舍般扔了钱两,息事宁人,“算你们运气好!收着吧,乡巴佬们。”   但没想到,公子姒昭的车马扈从转了方向,向这边行来。   “该死,怎么回事。”朗良才有不好的预感,让侍从赶紧回来,想要驱车离开。   听从公子姒昭命令的魁梧卫士们带着煞人气息抢先一步,卫士们拦住朗良才的侍从。   公子姒昭下了马车。   男人肤白貌美,姿仪修雅,容如夭夭桃李,仿佛映照浓墨深夜的华光皎月。   他身后扈从众多,眉宇间缭绕漠然,漆黑眸子照不进光亮,却在眨动眼睫后,眸色温润,顾盼含笑,如春风拂柳。   名士卜洪被公子姒昭的卫士们扶住,明怜顿时轻松。   她睫羽轻轻颤抖,想要打量公子姒昭,看了一眼,移开视线。   公子尊贵。   明怜心中划过想法。   他依然是尊贵之人。   而她还是一个会被欺凌的卑贱人物。   她能看到他,没彻底分开,但是还不够接触他。   他的出现也是一种偶然的恩赐。   如果公子姒昭没有恰好路过,想来就不会知道她来到了酆都,但也许公子……已经忘了她是谁。   公子姒昭对她而言是天神一般的恩人,但公子姒昭帮扶过的人却众多。   但明怜的思绪被一道温润声线打断,公子姒昭走到她身边,他冷漠碾过地面朗良才丢下的银钱,温温和和地对明怜道,“明怜姑娘,你受惊了。”   明怜一愣,抬眸看公子姒昭。   “公子,还记得明怜?”她唇瓣张了张,有些不可置信。   公子姒昭唇角笑意温柔,清润覆盖在他漆黑眸子,遮挡眼底惯常冷漠阴戾的幽暗,带着笑音,温和道,“自然记得,怎会忘记,莫非明怜姑娘觉得我是薄情寡义之人么。”   他抬手,轻轻柔柔地扶正了明怜发上歪斜的簪子,顺手之劳,动作克制,没有停留,很快分开,神情温润无暇。   明怜看他,但公子姒昭的视线没有在她身上逗留。   男人很快侧首,微微拧眉,眼中倒映的是车马互撞的杂乱情景。   明怜掐了下手心,她想,对于公子姒昭而言,只是偶遇。   如果让公子姒昭知道,她存了一份心思是特地来酆都报恩的话,那对公子姒昭而言,他并不会放在心中,只是她自不量力。   明怜垂眼,暗暗思索。   “你、你们认识?”朗良才慌张道,胆寒的厉害,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做了错事。   他父亲关内侯常常念叨着公子姒昭可怕,与公子姒昭面对面时,朗良才一点也不敢造次。   庆谷嫌弃道,“还关内侯的儿子,小子,大老远就听到你给你爹惹事,你爹之前给你擦了多少屁股,还不知道悔改,现在你爹已经被押入司寇府大牢了!你今天犯了事,也去司寇府待着吧!”   “什、什么?我爹他被关了?!”朗良才深觉糟糕,脸色青白,接着,他忽然踹走侍从,翻身上马,拿起鞭子抽打在马匹上,竟是要直接跑了。   然而马匹周围一众骇人扈从,本就不安,朗良才的鞭子没个轻重,重重的抽上去,马匹受惊,不仅没有待着他跑,而是横冲直撞。   马匹神情狂躁,蹄子高抬,那横冲的力道若撞在人的身上,人的血肉必然会遭受莫大痛苦。   “救、救命!!”朗良才惊恐大声。   狂躁的马匹横冲直撞,这样下去会造成众多人的受伤,围观的百姓慌张退散,却因为聚拢而跌跌撞撞在一起,互相受伤。   马匹冲向明怜等人。   马匹嘶鸣,高抬的身子洒下黑暗的阴影。   明怜下意识推开公子姒昭,“公子,小心!”   如果用她的受伤换来公子姒昭的安全,那也算是报恩了。   而且,她身份轻微如浮萍,在这世间不足为重,大潇朝政却不能没有公子姒昭,他那么尊贵。   明怜没有任何犹豫,选择牺牲自己。   但……她没推开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抱她入怀,男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点阴森,像是生气,明怜再看,心惊肉跳,他身上有阴戾骇人的杀意,他单手拔剑,径直刺向狂躁马匹,马匹嘶鸣,姒昭华贵袖角滑落,他有力结实的手臂绷着青筋,狠戾的,马匹的血落满他半身,明怜闻到腥热味道。   马匹坠落在地,朗良才摔的不能动弹,恐慌哆嗦,卫士抓住朗良才。   慌张混乱的百姓被卫士们疏散好,减少人员受伤。   公子姒昭半身染着血,皎皎温润容颜在血色中有阴鸷感。   他单手搂着明怜,因为刚才在马匹下护着她。   也许因为刚才情况紧急、危险,所以他的搂抱极其用力,力道浓烈。   明怜颤抖着指尖,细微地拽了拽他的胳膊,“公子?” 第17章 执念骇人   ◎她指尖摩挲这块属于公子姒昭的玉佩◎   男人的怀抱滚烫,明怜感到怔然意外,他的衣衫冰冷,但怀抱却是热的,浓烈的,明怜鼻尖充斥着血腥味。   她轻轻扯了下公子姒昭的袖角,公子姒昭没有反应,明怜以为他没有注意到,她的指尖搭在公子姒昭的胳膊上,微微攥紧,但又小心翼翼地松开。   “公子,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明怜关心问姒昭。   “无碍。”他嗓音温和。   姒昭这才松开明怜,他从旁边的扈从那里接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手指慢条斯理擦了擦染到白玉脸庞的血迹,血一点一点染红干净的帕子。   明怜就站在他身边,她抬眼瞧公子姒昭,接着低头,出于一种卑微,报恩的心情,明怜如水眼眸情绪不起波澜,将自己的位置放得低,柔柔道,“其实,公子的性命才是重要的……”   她嗓音柔弱娇娇,但性格一点也不弱,语气中带着不肯改变的执拗。   “害怕么?”公子姒昭打断了她的话。   明怜一顿,她察觉公子姒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掀起眼帘望向公子姒昭。   姒昭眸光温润,像无暇美玉在温暖日光下流转的光华,一切波澜都是温和的。   他的一切暗流涌动藏在眼底。   明怜看着他,她的眼神清亮,点了下头,“怕。”   怎么会不怕呢。   她不骗自己。   当狂躁的马匹横冲直撞而来,力量悬殊,她是害怕的。   明怜掐了掐手心,美目看公子姒昭,“但有公子在,我可以不怕。”   公子姒昭将染满血的帕子递给扈从。   他对明怜温润笑了笑,看上去没什么波澜。   明怜的心脏跳的快,低头,更是掐紧自己手心。   接着,明怜听到姒昭对她温声,“明怜姑娘,我会派卫士保护你们去医馆。”   他克制,有礼,态度温润如一年前,不带什么情绪波澜。   明怜咬了下唇,睫羽遮盖眸色。   接着,公子姒昭一行人还要去司寇府,明怜等人与他们分开。   在马车中,公子姒昭丢了染血外衣,披了深色宽衣,纹绣华贵,他修长玉白脖颈与精致锁骨残留着没擦下去的血色痕迹,与深衣交叠,阴鸷诡谲。   “公子,没想到能与明怜姑娘重逢。”庆谷骑马随行道。   “路途遥远,她来酆都辛苦了。”姒昭不紧不慢道,车马中,光线昏暗,他垂着浓密睫羽,漆黑眸子在睫毛阴影中更是幽深寂静。   庆谷看着阖上的车马窗帘,无法猜出公子心情。   只是,庆谷现在不会将公子姒昭当成是一位纯粹良善温润的郎君。   “公子……当时您让名士卜洪收她为徒,就想到她会来酆都么。”庆谷小声。   若是如此,明怜姑娘在公子姒昭心中应该是特殊的,可公子姒昭为何多此一举,他完全可以直接带上明怜姑娘,毕竟,他带上她,明怜姑娘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想到,公子姒昭却笑了一声,“孤又不会预言,明怜姑娘是否到酆都,是她自己的意愿。”   他不强迫。   他的执念骇人。   在她踏入罗网前,他不强求。   *   明怜和名士卜洪的其余弟子们护送着名士卜洪到医馆,名士卜洪年老,受伤后不便行动,暂时在医馆供病患居住的屋舍住下。   一阵忙忙碌碌后,明怜到医馆药房为名士卜洪抓药。   她性格好,容颜美丽,医馆中人对她态度好,明怜柔柔笑,拿了药后正准备把药送过去,但有一个人鬼鬼祟祟拦在她面前,“是你么?明怜?”   明怜身体一僵,她下意识护好手中的药。   来人形容狼狈,衣衫脏兮兮的,方才是在拿一些廉价的药材,明怜到药房时,这人立刻注意到了明怜,但不敢确定,明怜穿着门客的衣衫,雌雄莫辨,这人打量了好久,在明怜要离开的时候赶忙拦上。   明怜看来人一眼,匆匆别开视线,“我有伤患要照顾。”   她要离开。   听到明怜悦耳清丽的嗓音,来人挡着她,眼中露出亮色,贪婪的亮色,“你果真是明怜,你可真是越发好看了。”   明怜抿紧唇瓣,继续离开。   这人出现的时候,明怜的思绪空白瞬间,阴冷的感觉攀附她的骨头,她努力抑制住颤抖。   她对这人熟悉,他是明家一个亲族旁系的当家。   最开始,明家没落,明怜成了贱奴后被尚有些亲缘关系但没有受到波及的明家旁系收养了一段时间。   虽说是收养,其实是在那明家旁系做奴隶。   那明家旁系家风一般,明怜在旁系家中时常遇到任意打骂,且有曾经嫉妒本家风光的人落井下石,明怜的日子过的并不好,何况她当时年纪小,刚刚从天之骄子坠落,更是备受蹉跎。   后来,明怜初初长大,美丽的容颜初有轮廓,旁系家中竟有人动了心思,年纪虽小,但也来了月事,已经够格了。   某天,旁系家中有人喊明怜到房中,欲行肮脏。   明怜发狠挣扎,用簪子将人的血肉刺破,逃离了厄运,她下意识自救,恐慌告状上去,但没想到,旁系当家及一众人却对她的遭遇不以为然,或者是觉得她没有反抗的资格,他们收留了她,她反抗什么。   后来,明怜性子倔,刻意做了很多事惹怒他们,这家旁系不喜她,把她卖走了。   之后,明怜就与他们没有了交集。   倒没想到他们如今如此落魄。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了酆都,但当时满身金玉的当家都像恶臭的乞丐一样,显然这些年他们越来越没落。   只是小时残留的恐慌、不甘、恨意永远无法磨灭,明怜心中恶心翻涌,不理会这人的拦阻攀亲。   “明怜,你出现在酆都,现在是什么身份?”   “做什么活计?帮帮我们吧,你可是明家人啊。”   明怜冷冷道,“我与你们已经没有瓜葛了,你再拦截我,我就喊卫士了。”   她眼中冷意定定,来人缩了缩脖子,没继续拦明怜,只是眼神一直跟着她。   明怜脚步加快,她感觉身后的视线消失后才松了口气,手搭在墙壁边缘脸色煞白。   明怜心中有无法压抑的恐慌,好像有深渊再次在她脚下裂开。   她步入酆都,遇到公子姒昭……这一切似乎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曾经失去联络的明家旁系再次出现,仿佛深渊中传出的呼唤嘲笑声,让她不要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怎么配。   她害怕变好的这一切被打翻,摧毁。   明怜颤抖手指,从袖中取出一块质地极好的玉佩,玉佩上的纹路干净,没有任何污垢,常常被明怜用指尖细细擦拭。   她指尖摩挲这块属于公子姒昭的玉佩,攥紧。   明怜深深呼吸,清冷眸子渐渐有决心攀附,她不断压制的,那些卑劣的心思再一次无法克制地萌生,扩大。 第18章 拽着她   ◎明怜姑娘,先随我回府◎   明怜带着跌打损伤的药回到名士卜洪在医馆中休憩的居室。   进了屋,明怜看到站在名士卜洪身旁的男人。   本来前往司寇府的公子姒昭出现在医馆中,与名士卜洪不紧不慢谈着话。   公子姒昭穿深色衣袍,背对着她,墨色的发不透光亮,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他的肌肤煞白,没有带笑的唇角透出凉薄阴沉,他玉白瘦削的手指戴了翠色扳指,显得冷厉尊贵。   明怜眼睫微微颤抖,脚步轻轻,纤细袅娜的身体在宽松的门客服饰中仪态端正有风骨。   算算时间,公子在司寇府的事情大抵处理完了,而公子姒昭与名士卜洪相熟,公子姒昭会折返回来看望受伤的名士卜洪,无可厚非。   “老师,药拿来了。”她将药放在桌子上。   匆匆把药放好,她下意识理了理发丝,刚才她行走的狼狈,脸色想来不好看,明怜撩起耳边鬓发,指尖白皙纤细,碎发垂落,带着几分破碎,她睫毛轻轻颤抖,咬了下唇,余光瞥向公子姒昭,带着一分试探,但她进来,他没说什么话,毕竟,他与名士卜洪的事情更为重要。   明怜心中思量,觉得就算想要触及公子,也不应该打扰公子的正事。   于是,她低垂眼睛退下。   进屋送药的过程中,明怜始终低着脑袋,尽量遮掩脸上神情,她美丽的眼睛泛红,方才在外面独自整理情绪时,有忍下的泪花氤氲过眼眸中,欲哭未哭,鼻尖也红红的,只是她忍着,没有暴露太多情绪,不断压着自己的泪水,用清冷的态度面对事情。   不过面容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明怜不打扰屋内商谈的政事,轻手轻脚退下。   门关上,公子姒昭瞥了一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公子图谋大事重要,不必为老夫担心,老夫这身子骨硬朗着,小伤而已,歇息几日就好,且不可因为老夫的事情误了公子的大事。”名士卜洪苍老的面容带着红光。   公子姒昭折返回来,说计划如一年前,名士卜洪会登上丞相之位,助公子姒昭登上主位,一改大潇国政。   名士卜洪与公子姒昭商谈了一些政事,姒昭垂着眼,始终有点漫不经心,姒昭瘦削手指转着指骨间的冰凉扳指,神情像是在想什么。   名士卜洪心想,公子姒昭有野心不假,但与利欲熏心夺得天下的野心不同,公子姒昭的野心幽幽的,像暗中掌管群山的野兽,不主动暴露什么,好像无欲无求,可他行事狠戾,朝着政权收拢的方向发展,所以,他的冷淡就像一种天生的掌管态度,不带什么人味,轻飘飘地将世间的事物当成物件,谈起政权,不是急哄哄的,而是冷静的,漫不经心的。   名士卜洪琢磨不透这位公子姒昭的身世怎会养出他的性格,当公子姒昭出现在天下人眼中时,他就是众人眼中的公子姒昭了,一位深受天子宠爱,温润有礼的王室公子,他的父亲是天子,母亲是宫中一位温良贤惠的贵妃。   这样的公子,本会安安稳稳地过着顺遂的一生。   可他的性格却不是真的温良清润,而是矛盾的,带着阴沉的狠戾。   “......”   不过,公子姒昭心不在焉的态度明显,名士卜洪咳了咳,虽然公子姒昭思路清晰,不影响政务的商谈,但如果未来要成为公子姒昭衷心的臣子,那有一些话和面子还是要做的,不是吗。   名士卜洪用苍老的声音尊敬询问:“老夫瞧着公子摆弄手中扳指.......公子这扳指有特殊之处么?”   “特殊?”公子姒昭唇角绽放一抹温润笑容,他将扳指摘下,扳指染了血,他如深渊一样的黑色眼睛氤氲阴森,“若说特殊,那就是孤戴着这扳指在司寇府杀了关内侯。”   关内侯的儿子朗良才被他命人押在旁边,公子姒昭存了阴狠惩罚的态度,让朗良才瞪大眼睛瞧着。   他戴着扳指拉起弓弦,结实的肩臂有力,箭从他瘦削玉白的手中亲自发出,狠戾不留情面,将叛徒关内侯处死。   那弓箭是他用来在山林中猎捕飞鸟所用,很趁手。   然后他在司寇府又做了一些惩罚朗良才的事,扳指染了血。   扳指么......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公子姒昭停下摩挲扳指的动作,他淡淡想,只是手中有这个物件,趁手用了便是。   公子姒昭忽然摘下染血的扳指,随意丢到桌子上。   “你喜欢这物件,那就拿去。”公子姒昭对名士卜洪笑了笑,带着上位者的施舍。   “公子的东西,老夫怎敢收下。”名士卜洪恭恭敬敬,他向来清正廉洁,追随公子姒昭也是出自对他帝王之才的追随而不是因为钱财。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扳指烧了。”姒昭漠然道,声音凉薄。   染了血,带着瑕疵的东西就脏了,他不会拿回去。   公子姒昭喜欢纯粹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物件。   只是世间少有。   接着,公子姒昭与名士卜洪暂道离别,离了房间,吩咐卫士加强王宫的守卫。   卫士们喊诺,背后的操纵心知肚明,在暗中流转。   公子姒昭掌管的卫士在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城禁军中,无知无觉,慢慢的,将王宫政权纳入掌控中。   临近傍晚,医馆中负责烧纸晚膳的厨子正在处理鲜活的鱼,鱼离了水桶中的水,在案板上挣扎着跳了跳,想在干涸前挣扎着求来一线生机,厨子捏住鱼的身体,泛着冰冷锋芒的菜刀发狠敲断活鱼的脊柱,鱼的身体瘫软,失去逃脱的能力,变为刀俎上任由摆布的鱼肉。   公子姒昭谈完政事,离开医馆。   *   明怜离开名士卜洪暂居的屋子后没有乱跑,她与师兄们待在一起,静静翻看书籍。   师妹面容娇美,脸蛋小小的,脆弱怜人,与明怜相处久的师兄们都知道她脾气好,他们与她的关系也好。   气氛融洽,明怜的心跟着翻看书页的声音慢慢静下。   过了一段时间,有师兄过来与她说,“明怜师妹,有人找你。”   “找我?”明怜微微蹙眉,“什么人?”   师兄想了想道,“穿的很干净,很有礼貌,好像一个商人,说他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不过,明怜师妹,这人有些古怪,如果你不想见,那就算了,我们打发走就行。”   明怜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感觉慌张,把书籍轻轻合上放好后让师兄带着她去见那所谓的商人。   “明怜姑娘。”之前在药房偶遇的明家旁系当家又来了,几个时辰过后,他变得有模有样。   “有的事情,明怜姑娘应该不方便让外人听到。”旁系当家对明怜道。   明怜掐了掐手心,她冷冷看着旁系当家,不被他干扰,“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与我直说就好。”   在这里她周围有认识她的师兄们,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她的师兄们能帮她。   “算了,我要谈的事情重要,明怜姑娘,我们下次再说。”旁系当家却道,他不经意拿出一张纸,“哎,不过这上面写的东西保不准会让什么人看到。”   那张纸上的字迹熟悉,是明怜的,但笔锋尚且稚嫩,那时她年纪尚小。   明怜忽然想到了过去的事情,脸色变得难看。   在明家旁系时,年纪较小的她当时险些被拉到床上,晃晃夜色中惊恐逃跑,第二日颤抖着告状上去,可明家旁系掌事之人包括这当家在内逼她道歉,让她不要污蔑亲族家风,甚至逼着她写下所谓的忏悔书,写她鬼迷心窍,不知好歹,浪.荡勾引。   “.......”   明怜脸色难看至极,她看了看四周对她关心的师兄们。   她不想暴露。   不想让大家知道她的卑贱。   明怜折回去,拿了一把剑,对旁系当家淡淡道,“我与你谈。”   “哼,量你也不敢。”旁系当家看了眼她手中的剑,只当是恐吓,不以为然,倒不是不害怕剑,而是酆都王城,法治森严,明怜要是私自对他用什么刑,惨的是明怜。   明怜离开师兄们,但没有到偏僻的地方,而是在医馆某处人多之地停下,“说吧,你拿了药后又回来,想做什么?”   旁系当家挤出笑,像是在攀好,“我就说,你就是明怜,果然是嘛,我没看错。”   明怜冷冷看他,“你想与我说什么?”   “你是我们明家人。”旁系当家道,笑着,眼睛滴溜溜打量明怜,看着她的美貌,利用她的打算在明晃晃展现着,“我们收养过你,后来我们这一族到了酆都,做生意受了点损失,日子不好过,才让你看到了拮据的样子,不过我们这一族还是很团结的,我这不就赶紧换了新衣裳来见你吗。”   之前太子招罗商人们一起共谋大事,结果太子昏庸,投进去的银两全都砸了,这支明家旁系赶到王城酆都本来是想投靠太子做大事,但时势变迁,这支旁系没落了,在酆都苟延残喘。   “你既然来了酆都,那就回明家吧。”旁系当家假装亲善,“你辗转多地服侍外人,想来过的辛苦。”   明怜攥紧手中的剑,视线越来越冷,她承认,心中有杀意,她清冷的声音带着寒冰,“我跟你们已经没有瓜葛了。”   “别这么说,你终归是明家的人。”旁系当家搓了搓手,“我之前见你拿的药很昂贵,都是好东西.......”   明怜打断道,“我只是帮忙拿药的人,我并没有银两,没有任何可以帮助你们的。”   “你现在肯定跟了一个好主子,如果当初我们没有把你卖出去,你也不会跟一个好主子。”   明怜觉得他不可理喻,她咬了咬牙,视线落在旁系当家的袖子上,方才他把写了她字迹的忏悔书收了回去。   “我人卑权微,你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就大错特错,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们,你找我只是浪费时间。”   “可是你身边的人不一定啊。”旁系当家觊觎的视线落在明怜身上,“刚才那些男子是你的师兄?既然如此,你应该有老师,那位老师是你的主子?”   “徒弟的亲族遇到问题,老师总要帮助一下......”旁系当家脸上露出恶心的笑容,“不然,你曾经的忏悔书我就要送给你的老师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收留了你,可你老师不会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贱人。”   明怜浑身颤抖。   若是天下人知道名士卜洪的弟子写过那样的忏悔书,天下人会怎么想名士卜洪?本来,名士卜洪收留她在身边已经遭到了许多侧目。   名士卜洪与公子姒昭谈论,未来名士卜洪还会做大潇丞相。   可她的情况.......若是暴露,岂不是害了名士卜洪。   “明怜,你就回明家吧。”旁系当家叹口气,“明家收留过你,总要报恩是吧,之前你把明家搅得乌烟瘴气,没有处罚你已经是我们开恩了。”   明怜僵硬着身体,脸色惨白,她静静地看着旁系当家。   旁系当家以为她被吓到,笑眯眯,眼睛眯成缝隙,语气贪婪,“你如此好模样,卖到歌楼酒馆,应该会有许多追捧的裙下臣,到时候我们明家就有钱了。”   如此肮脏、贪婪、下流。   旁系当家看着明怜,像看着摇钱树。   明怜冷冷的视线落在旁系当家身上。   “我不会跟你回去。”她不带感情,冰凉道,接着她要拔出剑,眼中杀意裸露。   “你、你疯了吗?!”旁系当家吓了一跳。   明怜却掉头就跑。   她紧紧攥住剑柄,疯狂克制住自己的杀意,她想,不能自己处理这样的事,若她以名士卜洪弟子的身份在医馆中杀人,同样后果严重,她要找到老师,与名士卜洪商谈,告诉名士卜洪真相,名士卜洪富有策略,深明大义,会有办法的......只是,她注定要离开了,她不能再待着,她不能给大家添麻烦。   “贱女人!”旁系当家回神,当即追明怜。   听着身后骂声,明怜恍然觉得,这与她曾经逃离黑商的情形相似。   深渊一直在追她。   她卑微的骨子摆在那里,无法逃脱。   但她总是不甘心。   她不想放弃。   明怜跑着,忽然撞入满带典雅熏香的怀中,与其是她不小心撞上,不如说是那人把她拽到了怀中,上好的布料带着凉意,降低了明怜脸庞上因为奔跑而烧灼的温度,她怔愣,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因为突然停下奔跑而腿软,那人抱好她的身体,她的腿挨着他的身体,他的衣衫冰凉,却像温暖的庇护。   她觉得这个怀抱很不切实际,像幻觉一样。   公子姒昭不是离开了么?她都看到他的马车离开了。   公子姒昭按住明怜的脑袋,明怜没看到他的神情。   “怪不得,勾搭上了好人家。”旁系当家追上来,看到搂抱在一起的男女,呸了一声。   公子姒昭容颜俊美,衣衫尊贵,如仙人一样不凡。   旁系当家心中主意起,他不知道公子姒昭身份,只猜是什么有钱的郎君,他对公子姒昭嚷嚷道,“放开那女子,你这是强抢民女!”   公子姒昭嗤笑出声,他眼睛不带情绪,冰冷面庞上的骇然阴沉让旁系当家差点跪下。   只是财迷心窍,旁系当家心想自己跟身后一大家族就这一个机会了,他继续对那气质尊贵的男人嚷嚷道,“我是她的亲族,你又是什么人?你当着我的面带走她,不是强抢民女是什么?”   “亲族?”公子姒昭挑眉。   他指尖慢条斯理摩挲着明怜的发丝。   其实,就算真的是亲族,也不会影响他的行为。   明怜指尖颤了颤,她在公子姒昭怀中无力说,“公子......不是.......他不是我的亲族.......”   明怜脸色苍白,她对公子姒昭说谎了。   “你讨厌他?”公子姒昭温柔搂紧明怜的身体,他问明怜时,男人声音沉,温柔的语气像蛊惑,好像她说讨厌什么,他就会让什么肮脏的东西消失。   明怜此时心情慌乱,脸色苍白无力,没有注意太多。   明怜还没回答公子姒昭,那边明家旁系当家嚷嚷,“放开她,要不然我就报官了!”   “我这里还有族谱,她是我们家的人。”那旁系当家竟带着族谱,为了不择手段地带走明怜这个可以成为摇钱树的漂亮女郎,旁系当家行为贪婪疯癫。   明怜身体僵硬,觉得浑身冰冷。   “公子.......我不想.......”她的指骨泛白,抓紧公子姒昭背后衣衫。   旁系当家哪能看着明怜潇潇洒洒跟着贵公子离开,嫉妒的心情攀升,他继续对姒昭嚷嚷道,“如果你还不放开她,那我就要让官府知道我们家的女人被跋扈抢走了,王城法治森严,你可是要受到重罚。”   明怜的身体挤在公子姒昭怀中,她咬紧唇瓣,他是公子姒昭,百姓不能误会他强抢民女.......可她不想离开。   在混沌的时候公子姒昭又一次出现,她触碰他的意图已经无法控制。   明怜在公子姒昭怀中抬眼,她看向公子姒昭,她睫羽颤抖,脸色惨白,嘴唇也在哆嗦,她发红的眼眶没有流泪,直直地看着公子姒昭。   求他也好。   让他救她。   求他也好......   她的脊背被打断,走投无路。   只能向皎月祈求了。   明怜嘴唇颤抖,正要出声,公子姒昭垂眸看她,他看得出她的意图,看到她眼眸中的破碎,可他打断了她的话语。   公子姒昭忽然对她温柔笑了笑,没让她继续说下去,“明怜姑娘,别害怕,我会解决。”   “这位明怜姑娘是我的人。”公子姒昭眼尾轻挑,抱着明怜,动作慵懒,像是享受美人怀抱的风流郎君。   明怜的眼眶发热,他有力温热的大手一直拽着她,把她从黑暗沼泽中拽出。   她的思绪混沌,只觉得他的怀抱温暖。   他在帮她。   公子姒昭并不是风流的郎君,他向来温润有礼,他抱着她,说那样的话,是在假装,然后救她。   旁系当家不依不饶,最后,公子姒昭丢了银两过去。   旁系当家欢天喜地捧着一袋子银两走开,贪婪的视线在明怜与公子姒昭身上绕了绕,心里还存着日后继续敲诈的心思。   公子姒昭的黑眸冷漠,看着旁系当家离开的背影,眼中情绪像看着死人。   那人会不得好死。   公子姒昭垂眼,睫羽敛下眸中冷狠,他黑眸清润温和,如明怜印象中的温润公子姒昭一样。   明怜有点怔怔的,她手中拿着“忏悔书”和族谱上她的那页名字。   明怜下意识护好忏悔书,公子姒昭还没来得及看,他只是从旁系当家那里接下了这份忏悔书。   护住忏悔书后,明怜还是有点怔然。   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刚才公子姒昭会丢给那人银两,是因为他说他买下了她。   明怜不知道他的话是权宜之计,还是真的让她当了他的人。   不过,在事实上,她现在是被公子姒昭买下了。   明怜缓慢回神,攥紧忏悔书和族谱一页,抬眼看公子姒昭,“公子,我.......”   接着,她又是一愣。   公子姒昭眼中映出她的样子,男人眸光温润,带着安抚的意味,只是眸底暗色氤氲,幽暗的情绪被克制。   他抬手,指骨轻柔蹭过她眼角泪花,动作中带着不动声色的距离变化。   明怜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掉泪珠子。   美人垂泪,眸光潋滟破碎,红红的眼尾可怜柔弱。   姒昭叹口气,好似怜悯,声音温柔,“明怜姑娘,先随我回府,商谈日后之事。” 第19章 留下   ◎算是……黏着他◎   身份骤然变化,明怜拿捏不准公子姒昭的态度,但情况混乱,纵然她心绪复杂,还残留着恐慌,她也低头,骨子里像有无形的韧性撑着她,带着她先冷静地跟着公子姒昭离开喧嚣的医馆。   公子姒昭对明怜态度温和,明怜虽然亦步亦趋跟着他,但心绪有些恍惚不宁,她袖中手指攥紧忏悔书,担忧忏悔书中的内容暴露,又对前途感到不安。   姒昭看她,眼眸中微微思索。   过了一会儿功夫,明怜独自坐在马车中,姒昭与扈从说了些吩咐的话,他深色的衣袍华贵,与他鸦色墨发相称,带着冷寒,眼眸情绪像阴森的冷玉。   “把人抓了。”他不紧不慢吩咐,杀意流转,声音淡漠荡在空气中,“只供饭食,不供光亮。”   明怜只是隔着马车若隐若现地听到他的话语,不知道他在处理什么,明怜只是觉得温润的公子姒昭是在抓紧时间处理什么政务,他救她,倒是耽搁了时间。   明怜深吸一口气,手指依然紧紧攥着忏悔书,即便她一个人待着,也不敢让忏悔书上的内容暴露在空气中。   公子买她......大概是权宜之计。   明怜闭了闭眼。   可她现在不能好无芥蒂地回到名士卜洪身边,继续当名士卜洪的弟子。   明怜能猜出明家旁系的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而名士卜洪身为名士,名誉对他极为重要,如今到了酆都,风口浪尖,她要减少对老师的影响才行。   若能跟着公子姒昭,公子身份能护她。   现在他买了她,从他那里得到保护……顺理成章。   明怜咬紧唇瓣,脸色发白,心中虽然想着索求保护的事情,但紧接着她就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她竟然在想着利用公子姒昭。   明怜将手中忏悔书攥了又攥,瘦白的手腕上腕骨看起来易折,但骨头弧度坚韧。   姒昭进入马车,身上冰冷阴沉还未收敛,随着他弯腰的动作而被遮挡,明怜小声对公子姒昭说话,“多谢公子。”   再多的言语都无法表达她对公子姒昭的感激。   明怜嗓音有点哑,显然是情绪波动大。   姒昭平静看她一眼,温和道,“明怜姑娘,随我回府是否太过唐突?”   明怜赶紧摇摇头,“没有,我知道公子是在帮我。”   她现在不适合留在外面,也不适合直接去跟名士卜洪他们待在一起。   听了明怜的话,姒昭薄薄的唇对明怜勾起温润的笑,“卜洪那边我会派人送消息的。”   他的语气像是温和的公子如往常般在平静说话。   “.......”   马车停在公子姒昭的府邸前,明怜跟着公子姒昭下马车,他顺手扶了她一下,明怜有些怔然,但他动作很自然,有礼温润,而且,他看着她的神情温润,没有太大情绪波澜,称不上特殊。   公子良善。   明怜心中更是想,若是真的借此留在公子身边,她应该可以得到保护。   每当想了这样的事,明怜就觉得挣扎,她心中的情绪好像在向两边牵扯,她有卑劣的想法让她去利用,毕竟,留在温润的公子身边,她也会喜欢的,但她又不想利用皎月般的公子,两股挣扎的情绪越扯越远,互相背道而驰,她的心脏在挣扎。   明怜进了公子姒昭的府邸。   府邸是皇子府的规制,很是尊贵,明怜感觉公子姒昭的府邸很安静,好像这里的侍从们都不敢高声说话。   规矩森严。   明怜心中想。   她有些意外,本来她以为温润的公子姒昭府中气氛会很和善,不过府中规矩森严对一个王室公子而言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公子为人温润,但他处理政务一向果断。   他有能力,能掂量分清是非。   明怜愈发觉得留在公子姒昭身边是个良好的自保之策。   若公子姒昭是她的主子,自然是好的。   明怜跟着名士卜洪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日后去独自做一些什么,但她骤然意识到,还不到时机,她现在没有旁人在身边时,她就是明怜,就是一个卑微的人。   没有公子姒昭来救她,她这个明怜就会被明家旁系人带走了。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   罪臣之女的身份带来的卑微无法洗刷。   有时候,别人的倾轧在外无可指摘。   但她不甘沉沦入深渊。   现在,她要找到保护才行。   明怜看公子姒昭,颤抖的睫羽下决心继续如潮水蔓延。   *   明怜先是被带到了府中的一处客房。   客房没人住过,但是很干净,侍从总是打扫。   公子姒昭的府邸每一处都是干干净净的,不容许空白未知,在他的掌控中。   方才路上,他走在前面,傍晚的光辉暗沉,他的面容染着暗色。   “明怜姑娘,你先在此休憩。”到了客房,姒昭对明怜温和道。   明怜行礼道谢,她撩起眼睫,眸子像盛着涟漪水波,漂亮,勾人,瞧着公子姒昭。   姒昭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温润,“天色已晚,你先好好休憩,明日我再找你商谈,可好?”   明怜不着痕迹抿了下唇,点点头。   他没注意。   或者......忽视了?   她的手段并不显眼。   公子姒昭离开,明怜微微苦恼,她待在客房中,过了一会儿有侍从过来送了新衣,她沐浴一番,在客房中休憩一晚,因为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她今天经历的事情多,心情复杂,所以没注意到自己是相当于直接住下了,住宿的事情其实没有商谈。   第二日,天色尚早,公子姒昭来见明怜。   他今日穿了浅色的衣衫,干净无暇,如玉郎君,若他笑了笑,满山的枝头都会开放灼灼花朵,温润清雅,俊美柔和。   明怜也穿了浅色的衣衫,侍从送来的衣服只有这一套,她很早就起了,她难以沉稳安眠。   “公子。”明怜迎接公子姒昭,接着,她就站在公子身边,不知道怎么做,略微有些僵硬,但姑且算是……黏着他。   不过,公子姒昭好像没有察觉到什么。   他神情始终温润,公子姒昭在明怜面前柔和温润,明怜一直看着,她也能察觉到他的温和没有变化。   明怜指尖蜷缩,忽然感觉公子姒昭脸上的温和像一种温润的面具,可能是出于他的温和性子,他待她温和,也只是因为他是一位温润郎君。   仰慕公子姒昭的女子应该很多。   这里还是酆都王城。   她在他眼中算不得特殊。   明怜不知道公子姒昭要如何商谈买下她的事情,但是她想留下,以一个侍从的身份就可以了。   于是明怜又对姒昭行了礼,她低头,柔顺如绸缎美丽的发丝在耳旁柔柔滑落,在晨曦的光辉中温和,她垂着睫羽,也是温和的,只是她的眼睛清清的,过于清冷的性格无法隐藏。   姒昭看她,他的脸上神情温润,向来深藏不露。   “公子买了明怜,是救明怜。”她低声,婉转暗示。   姒昭深邃的眸子温和看着明怜,眸底有深意,慢慢道,“明怜姑娘,买你只是权宜之计。”   果然是权宜之计。   明怜指尖颤了颤。   对他而言是权宜之计,对她而言,也许是目前唯一的自保手段。   晨曦的光辉在柔软的白云中流转,光辉从窗外透过来,落在明怜身上,她的身影在光中柔和。   “公子,我…….能留下来么?”她轻声细语,问公子姒昭。   她的影子拉长,无声倔强,眸子垂着,眼中没有遭到阻拦后会放弃的情绪。 第20章 危险   ◎让她可以坏一点◎   明怜心中有忐忑,她直勾勾看着公子姒昭,柔软的唇瓣张开,继续道,“留在公子身边,可以么?”   随着话语说出,她心中的忐忑转变为另一种情绪,一种固执,她要留下,留在公子姒昭身边,她不想成为远远看着公子姒昭的过路人,她想更进一步接近能给予她美好的皎月。   姒昭抬眸看明怜,她脖颈修长,身子微微低着,带着规矩仪态,她抬起漂亮美丽的眸子,睫毛安静地翘着,眼睛清澈,像凌凌冰水,骨子里有点难驯。   姒昭的心动了动,他温润的神情遮掩内里的暗面,声线慢条斯理,对明怜和善说,“明怜姑娘,我买了你,你就是我府上之人,你自然可以留下。”   在身份上,年轻尊贵的王室公子拥有了美人,但他神态语气温润,就像无暇美玉,不沾染旖旎心思。   明怜指尖颤了颤,她咬了下唇肉,心想来日方长,于是见好就收,低垂眼帘柔声,“明怜谢公子收留。”   姒昭点了下头,他从座位上起身,浅色如月光青竹雅意的衣摆滑落腿侧,拢下暗色,男人容颜矜贵,带着不起波澜的优雅,对明怜温润安抚道,“那便商谈好了,日后,你留在我府中。”   他慢悠悠地说,这句话在他唇齿中绕过。   接着,姒昭就要离开,明怜想,他是尊贵的公子,一大早上来找她就是为了商议她日后的归处,现在商议好了,他自然会离开。   明怜垂睫,心思动了动,跟着公子姒昭,脚步轻轻。   姒昭挑眉,嘴角笑意加深,温润问她,“明怜姑娘,怎么了?”   明怜抬首,姒昭恰好低眼看过来。   他高大俊美的身形遮挡身后柔和晨光,隽美深邃的眉眼覆盖在浅浅阴影中,黑眸在这时显得深,情绪暗暗的。   明怜心想,公子的眼睛很好看。   明怜咬了下唇瓣,清婉的嗓音放的柔,有点娇,“明怜送公子离开。”   从这里到门槛不过几步距离,再不济,加上小院的距离,也只是十几步罢了。   姒昭笑了笑,眼底带着一种纵容,语气莫辨低声,“好。”   他转身,明怜跟上,她刻意缩短了距离,与之前规规矩矩不敢靠近不同,两人衣衫上的气息无声交错。   明怜看姒昭的背影,他走到门扉,要离开,明怜忽然觉得不想看着他这么离开。   她不知道公子姒昭离开后,她还有没有理由到公子姒昭身边,公子繁忙,虽然她留在了公子姒昭的府上,可一路走来,府邸占地广阔,这间客房只是一个小小天地,她又不是公子姒昭的近侍,他这一走,她就没太多冠冕堂皇接近他的理由了,只能等着公子姒昭过来,全然仰仗公子姒昭的态度,但公子怎么会日日来找她?那是妄想。   但她想接近公子姒昭,想每天都看到皎月。   姒昭的衣角忽然被一道纤细力道拽住,女子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后背,姒昭微顿,一缕意外划过。   她的身骨那么傲,像是一点也不能急着折断。   要得到完完整整的她,一切都要耐心。   姒昭把明怜带回来时,他能看出她内里的恐慌,她那亲族的出现好像勾起了她的惶恐不安,姒昭这人喜欢完美无缺的东西,想要得到对他纯纯粹粹的人,他不逼迫,不趁人之危,他给她时间独处。   倒没想到,她心绪定下的这么快。   她一点也不容易被打碎。   出乎意料,堪称惊喜的坚韧。   姒昭回眸看去。   明怜的指尖把他的衣角抓皱,她半低着眼睛,面容娇丽绝美,一缕发丝颤颤巍巍地从她耳边滑落。   “明怜姑娘?”姒昭嗓音染上喑哑,他看她时,神情温和,好整以暇。   明怜半贴在他的后背,她的耳朵发红,公子衣衫干净好闻,脊背线条有力。   只是,明怜脸色有点苍白,有点害怕自己接近旁人这件事,明怜压下害怕,微微调整忐忑后,轻声地对姒昭说,“明怜身份低微,竟能留在公子府上……公子不嫌弃明怜?”   姒昭看她耳边青色发丝,绯色氤氲在她的耳垂。   姒昭眼中覆盖笑意,低声,“不嫌弃。”   明怜手指攥紧公子姒昭的衣衫,睫羽颤抖,“如果明怜有事情瞒着公子呢?”   姒昭微微眯眼,笑容收敛瞬间,他眼底流转阴沉暗色,声音温温柔柔,极尽纵容蛊惑,“不管是什么事情,明怜姑娘都可以与我说,如此就没有瞒着我的东西了。”   明怜手指抓紧他的衣衫,她想,她要跟着公子姒昭,她选择这条路,那就应该信任他,不是么?   更为卑劣的想法则是,把她拥有的东西呈上去,让公子姒昭注意她的事情,她与他能更进一步。   “公子会信我么?”明怜问。   她没等公子回答,就拿出一张皱巴巴,覆盖时间痕迹的黄纸,递到公子面前。   这是她被明家旁系逼着写下的“忏悔书”。   明家旁系都知道这件事,就算她直接毁掉忏悔书,也会有暴露的风险。   与其在未来忐忐忑忑地唯恐暴露,不如在选择跟着公子的时候,让公子知晓。   她对公子坦诚,借着这份坦诚,她迈出接近公子姒昭的第一步。   “……”   泛黄纸张上的字迹稚嫩但带着风骨,少女一笔一画写下这份忏悔书时,她被押着跪下,脸蛋苍白,哆嗦着指尖,眼底满是不甘的红意。   身子差点被觊觎之人占有,她摆脱出来,却得不到公平对待,被逼着写下作为罪臣之女不知感恩,行事浪荡,勾引男子惹是生非的忏悔书。   回忆带来无助的颤抖感,明怜指尖攥紧,手指无意识掐出血肉红痕。   她低睫,眼中泪花遮掩,声音放的柔和,“明怜不能否认忏悔书的存在,但忏悔书上的内容并非真实,公子,明怜不想为您添麻烦,所以明怜提前把这忏悔书呈给公子。”   她顿了顿,又说,“如果公子觉得明怜性情不佳,那可以趁早打发明怜离开公子府邸……”   她写过这样一份忏悔书,她不知道公子姒昭这样的人会怎么看她。   她好害怕。   但她不想逃避,不想欺骗。   姒昭手指捏紧忏悔书,手背青筋狠狠泛起。   他阴沉眸子看明怜,女子身形纤细薄弱,就像透明的蝴蝶羽翼,脆弱。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可她偏偏把忏悔书给了他。   明怜感觉到公子姒昭的视线有些阴沉,刺在她的脊背上。   她胸腔泛起酸涩,她想,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这忏悔书是假的,但公子又不是不分是非的老好人,他做事讲究证据,这忏悔书确实是她亲笔所写,过去之事证据难辨,公子又怎会无条件袒护、相信她呢,她又不特殊。   就在明怜紧张甚至感到害怕孤独的时候,公子姒昭幽幽问她,“明怜姑娘为何不毁掉这忏悔书?”   明怜一怔,她不可置信抬头。   她本想问,公子这是相信她么?   但她不敢做太多的奢望。   她这样的人,总是不配奢望太多。   然而,姒昭却瞧着她,继续说:“明怜姑娘提前毁掉这忏悔书,我是不会知道的。”   男人神情阴沉,嗓音却放的温和,带着诡异的割裂感,他皮囊下的暗意有点无法抑制。   姒昭眼底神情冰冷。   他不相信这种东西。   但他透过这恶心的纸张看到了十几岁的小娘子孤立无援的样子。   明怜怔怔看公子姒昭,看了忏悔书后,他没有露出对她的厌恶。   反而,听公子话语,他像在教她一样,让她可以坏一点。   明怜心想,公子这样,何尝不是一种对她的温柔。   她忐忑害怕的心反而在这个时候定住了。   明怜的心思明明白白地破壳而出,她要留下,要跟着公子,每一天都要越来越接近公子。   “我不想欺骗公子,所以我没有瞒着公子直接毁掉它。”明怜缓缓说,发红的眼睛清澈。   她话音刚落下,纸张撕裂的声音响起。   “那我替你毁掉。”姒昭温温润润说。   男人俊美深邃的面容清雅矜贵,此时勾起的笑容却带着毁灭的危险。   明怜看到,一点疯像错觉一样在他眸中掠过。 第21章 接近皎月   ◎幽暗藏在腐烂的内里◎   忏悔书的碎片落在地面,明怜眨了眨眼,看到公子姒昭撕掉忏悔书后对她露出温和的笑,他清冽的嗓音慢条斯理,距离适当,“明怜姑娘,如此一来你的忏悔书就被毁掉了。”   明怜愣愣地看了眼公子姒昭的温润面容。   方才……是她的错觉?   明怜很快想,也许不是她的错觉,但只是她理解错了。   公子作为在身份上拥有她的人,看到她那样的忏悔书,他心情肯定不会是愉悦的,会有些冷淡的情绪,很正常。   至于疯狂……这肯定是她理解错了。   温润尊贵的公子姒昭如美玉般无暇,怎会与疯狂有关系。   “明怜谢谢公子。”明怜的视线落在地面上的忏悔书碎片,她的心尖颤动,柔软的情绪像浪潮浮动,不管是卖身契还是忏悔书,公子姒昭都帮她“毁灭”了,他对她如此良善。   明怜心中对皎月的向往更是强烈。   她脸色虽然因为忏悔书的事情而苍白脆弱,但眼睛却像获得生命的花朵一样,柔软春风拂来,被凛冽寒风吹散花瓣的枝头重新绽放明媚的花,她认真地说,“公子,我一定会好好地留在您身边,好好地服侍您。”   公子姒昭的视线落在明怜身上,幽幽的,他温和的声音不经意染上些许喑哑的混浊,像是在提醒什么,“你不必勉强自己。”   明怜生怕公子姒昭不需要她留下成为他的侍从,她赶紧道,“我不是勉强,我是真心的。”   她抿了抿唇,忽然试探地伸出胳膊,环住公子姒昭的腰,“公子看了忏悔书后也不赶走我,我很开心。”   明怜声音轻轻的,肩膀在提起忏悔书时浮现不由自主的恐慌颤栗。   明怜一点一点,加大抱住他的力道。   她因为忏悔书的事情不安,所以想要获得一些温暖,这样……公子应该不会觉得她太过唐突,太过逾越吧?   明怜心中不确定地想,她向来清冷美丽的脸庞带着些不自在的绯色,身体颤抖,却坚持着,抱住他。   她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姒昭的身上,呼吸轻轻颤颤,脖颈肌肤细腻怜人,绯色红成一片,天生秾丽娇媚的脸蛋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中带着诱惑勾人。   姒昭开始没有动,明怜与他的距离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体状态。   他的衣衫像冰凉的玉,不带波澜,他的体温变得灼热。   明怜睫毛颤动,咬了咬唇瓣。   “公子……”她低声。   “明怜姑娘,你想做什么?”姒昭温和地说。   太温柔,语调没有涟漪。   明怜低眼,睫羽颤抖的幅度变大,但是没有因此觉得气馁。   尊贵的公子姒昭怎会轻飘飘地因为她的拙劣怀抱而对她产生什么心思。   明怜用力抱了一下公子姒昭,然后松开手。   “谢谢公子纵容我。”她柔声,尾音有点颤抖,竭力压制。   就在明怜的指尖垂落回到身侧时,公子姒昭却突然伸手,他慢条斯理的,大手攥住她的手腕。   接着,他俯身,气息逼近。   明怜一怔,男人身上典雅的熏香像是变成了能够蛊惑人的馥郁香气,明怜身体僵硬,她下意识看他的神情。   姒昭垂眼,眸色遮掩。   他瘦削骨感分明的大手握着她的手腕,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松松就能折断她纤细腕骨。   姒昭嗓音低哑,温和提醒,“明怜姑娘,你的耳坠歪了。”   明怜感觉心脏不断浮动晃动颤栗,她慢慢地摸了下耳边的冰凉耳坠,指尖被耳坠的边缘触碰,凉凉的,像是浇灭了点她的慌乱,不过也浇灭了点她的不切实际期待,耳坠确实歪斜了。   当她调整好耳坠,姒昭已经松开她。   明怜默默调整了下,抬起眸子,眸光像勾人的缠绵柔光,“公子,要走了么?”   姒昭反问,“明怜姑娘想让我留下?”   明怜微微瞪大眼睛,男人笑意温润,但眸中暗色缭绕。   “若明怜逾越……”她轻轻道。   姒昭垂眼,眸色愈发深。   女郎肩膀颤抖,轻轻地咬了咬唇瓣,眼眸瞧着姒昭,明怜的黑发柔柔垂在身后,她的衣裙与姒昭的衣衫有着相同的布料,她脖颈修长,锁骨漂亮,当明怜清冷的眼瞳执拗地望着姒昭时,眼睛在晨光中纯粹剔透。   姒昭伸手,轻柔抓住明怜的胳膊,明怜有点不可置信,姒昭把她轻轻地拽到身边,但是止步于此。   姒昭只是把明怜拽到了身边。   明怜懵懵地眨了下眼,“公子?”   “明怜姑娘,你会怕我么?”姒昭低头,声音低低的,带着明怜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暗意,幽沉的,像是要把她拽入深渊。   “我、”明怜下意识张唇,想告诉公子,她当然不怕,是她主动想要接触皎月的,皎月那么美好,她为什么要怕。   可是,明怜无端地无法说下去,她看着公子的眼睛,肩膀颤抖。   明怜脸色有些苍白。   姒昭温温地笑了笑,他的指尖松开明怜的胳膊,幽暗收回,藏在腐烂的内里。   男人清冽的嗓音放的柔和,带着安抚,“明怜姑娘,我不想强迫你做什么。”   姒昭对明怜眨了眨眼睛。   公子俊美温和,还好脾气地安抚她的情绪。   明怜抿唇,她感受到自己的颤抖。   在公子眼中,此刻的她就像是在害怕他一样。   姒昭没有逗留太久,他告诉明怜她会成府中侍女,她不必担心日后没有容身之地,之后,他就离开了。   明怜坐在床榻上,感受着自己身体的颤抖慢慢平息。   她垂眼,心情有些不甘。   明怜意识到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以及常常遇到的恶心觊觎让她骨子里对过于亲近的接触感到恐慌。   在她选择抓住公子姒昭衣角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   她的身体害怕更进一步的亲近。   但是她想接近皎月,所以她继续……但没想到她竟然在公子面前直接暴露了害怕。   公子……会觉得她无理取闹吧。   明怜深吸几口气,不过没有气馁。   她想要接触的是高高在上,与她不是同一世界的王室公子。   “……”   接下来一段日子,明怜没怎么见到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身旁没有女子,府邸中无任何妻妾,明怜想,公子在女人上没有太大的兴致,她又流露了害怕,他没兴趣找她。   虽然如此,公子没有亏待她,她在公子府邸虽然身份是侍女,但是却有其他下人服侍,名士卜洪那边得了消息,与她传信说公子姒昭仁善帮了她,最近局势复杂,若她亲族难缠,就留在公子府邸避避风头,有了老师的肯定,明怜更感觉公子对她的恩情太重,她有些良心难安,常常选择主动做一些侍女要做的事情。   可是,她被公子府邸的其他侍从阻拦。   “女郎,你身子这么娇弱,让你拿这些东西怪吓人的。”   “这劈柴拎水,怎能让女郎您来呢。”   “……”   她身子骨确实娇弱,侍从们的阻拦她无法反驳,但是她咬咬牙是可以做的,就像她之前在其他地方当下人时一样。   不过,她在公子府邸如此做,可能就显得没有效率。   明怜没有不依不饶地勉强下去。   无法通过这些事情回报公子,明怜感觉心情更加难安。   她垂着清冷的眸,在夜间思索后,决定主动找寻遇到公子的机会。   她要接近皎月,就要迈出去,心机拙劣也好,她都要做。   明怜本以为,公子繁忙,她可能不会立刻找到公子,也许公子不在府邸中,或者公子有事情忙,闲杂人等勿入。   但是也许是她运气很好,老天都在帮她。   她第一天怀揣着紧张去找公子的时候,公子正好很清闲,他身边的卫士说她可以随意进去打扰。   明怜捏了捏手心,竭力平息紧张,她让人传话进去,接着,她走进去。   姒昭正在挑选猎弓,身边的卫士们沉静肃杀,男人穿着黑色衣衫,纹绣华贵,像墨一样幽沉,他侧眸,瘦削指骨握着猎弓,温润的视线落在明怜身上,定定的。   他笑了笑,一无所知般地问,“明怜姑娘怎会过来?”    第22章 猎场   ◎倚靠◎   美人拜访, 公子姒昭身边的卫士悄然退下。   明怜轻轻走近,她的声音好听,放的柔时像带着酥酥的钩子, “我好久都没有见到公子了,我想见见公子。”   姒昭唇瓣微微笑, 没有出声。   明怜看到他手指摩挲着猎弓边缘, 男人的肌肤颜色很白,与墨色的袖摆交织在一起, 他的手指看上去苍白冰凉。   明怜咬了咬唇。   她走到公子身边,姒昭垂眼, 看到她乌黑如绸缎的美丽发丝披在身上, 青丝及腰,她的腰肢纤细柔柔, 她抬眸望过来, 娇媚勾人, 楚楚可怜。   没说话, 没做什么, 单单站在旁边看他, 一派勾人。   “明怜姑娘对这猎弓感兴趣?”姒昭眸色在睫羽阴影下晦涩难辨,他温润出声。   明怜的视线落在姒昭手上的猎弓, 这是猩红色与黑色交织的弓箭, 厚重幽沉, 弓弦看着锋利,仿佛碰一下就会割破手指, 娇嫩脆弱的东西, 碰不了这弓。   明怜点了下头, “公子这猎弓看上去很厉害。”   她娇媚的嗓音带着一些清泠泠。   看着强大的武器在公子姒昭手中, 明怜心中浮动着柔软涟漪。   如此锋利的猎弓,想来定可以帮助公子轻松杀死歹人,能够帮助人自救……明怜对这猎弓的喜欢不是为了接近公子姒昭作假。   明怜话音落下,空气安安静静的,明怜抬头,看到公子姒昭静静看着她。   她心莫名慌了一下,然后撩了撩耳边发丝,柔顺的黑色发丝轻轻颤动,明怜轻声细语,“公子打猎,可否带上明怜?”   “自然可以。”姒昭温和道,他瘦削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锋利感,他握紧猎弓,对明怜笑的温润尔雅。   “……”   因为明怜是临时过来的,所以她没有准备什么去猎场时要用的、穿的物件。   但这里是公子府邸,应有尽有,她跟着公子姒昭打猎,她自己不需要准备什么,只要人在就可以,其余的,公子姒昭会让人安排好。   出去打猎,需要佩戴保护身体的配饰。   公子姒昭在猎场附近的帐篷中亲自翻出护膝等物件,纹着璀璨金线的护膝被他拿到明怜面前。   明怜下意识去接,但没想到公子俯身,为她佩戴护膝。   男人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膝骨,明怜脚趾微微蜷缩,她的身体一颤,手下意识搭在姒昭宽阔肩膀,她语调微微发颤,“公子,明怜自己来就可以。”   向来是她当下人的份,很少受到旁人的服侍,这几天公子虽然为她安排了下人,但是那些下人并不近距离触碰她,所以姒昭为她佩戴护膝,反而是她这些天第一次接触到的,来自人的触碰。   可是,这是公子姒昭。   姒昭低眉,模样没有因为俯身为明怜佩戴护膝的动作而染上卑微,漫不经心的。   “明怜姑娘此前打过猎?”他没松开手,指尖慢慢为明怜系上护膝的带子。   明怜一顿,摇摇头,“去过猎场,但没打过猎。”   她是服侍主子的下人,到了猎场也只是看着主子们打猎玩耍,她则是做一些杂事。   “这次,我带你打猎。”姒昭的嗓音温润,柔柔如皎月光辉,照亮一切暗淡。   明怜一愣,察觉到他的温情,心底不受控制地浮动柔软。   只是,明怜忽然感觉有点惶恐。   公子如此待她,是因为对她温润。   还是因为她可以接近公子了……可是,她配么。   明怜无意识蹙了蹙眉,骨子里对自己感到卑微。   她的腿微微动了动,语气中忽然有点躲闪,像是竖起了坚硬壁垒的刺猬,“公子,我自己系护膝就可以了。”   姒昭的手握住她的膝盖,男人指腹冰凉。   他抬眼,温润无波澜地看着明怜。   明怜僵硬看他。   姒昭面容无暇,漆黑眸子透不进光亮,语调温润却不容反驳,“已经快系好了,你不必退后。”   “……”   佩戴好打猎要戴的配饰后,明怜跟着公子姒昭到猎场。   这猎场隶属于公子府邸。   占地广阔,林木郁郁葱葱,飞禽走兽在林木中穿梭,它们都被圈禁的猎物,每当公子姒昭想来打猎,林木中被圈禁的猎物就会落入他的手中。   姒昭牵了一匹马,背影矜贵,明怜的脚步轻轻,仪态美丽,像一弯孤高的月亮,她慢慢跟在姒昭身后。   明怜攥了攥手心,美眸中微微思索,方才她又有一些骨头缝里生出的害怕感。   不能这样。   明怜深吸几口气,调整了下气息在胸腔中流动的速度,压了压心尖因为害怕而带来的颤抖。   姒昭听到脚步声靠近,他侧眸。   明怜柔柔美美的脸庞向他看过来,肌肤柔嫩细腻,她撩动睫羽,轻轻的,带着生涩的接近,眸光楚楚,“公子能教明怜么?”   接着,她虽然脚步慢,但也追上了姒昭,明怜以为是自己走快了就离他近了。   “我不想在旁边看着公子。”她的声音带着娇,但不无理取闹,很悦耳,她柔柔说,“我想与公子一起打猎。”   接着,明怜观察着公子姒昭的表情,见他没有流露什么厌恶,不喜,才敢稍微大着胆子,柔柔说,“公子,好不好?”   姒昭轻轻笑了笑,他的嗓音有点深,“打猎危险,明怜姑娘不怕受伤?”   “不怕。”明怜道。   她娇媚眼睛中有清泠泠的碎光浮动。   她真心实意地不害怕,就像永远不会退缩,永远追逐天空的飞鸟。   姒昭撩起眼皮,定定看她。   “公子?”明怜有点忐忑。   姒昭翻身上马,接着,他一下子搂起明怜的纤细腰肢,男人的大手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他把明怜锁在怀中,紧接着,马匹冲向猎场深林。   狠戾的风呼啸,扑打明怜的脸庞,她的心脏狂跳不止,在飞快行动的马匹上,公子姒昭的身体仿佛成了她这个世间唯一可以倚靠的东西,离开,就会万劫不复。   *   姒昭带着明怜到了一处猎物出没频率较高的地方。   下了马,明怜腿肚子有点僵,她忍着没说,等着腿上的酸痛自己消散。   明怜看姒昭。   他宽肩窄腰,身量高大,矜贵俊美,在猎场中时,他的气质带着一种肃杀阴沉。   姒昭瘦削的手拍了拍马背,马通人性,熟悉猎场,一下子就知道自己到旁边吃草。   姒昭拿着猎弓,看向明怜。   男人的视线拢着她,语气温和,“此处猎物多。”   明怜睫羽颤了颤,她漂亮勾人的眸子映出姒昭的身影,咬了咬柔软唇肉,“公子能教我使用猎弓么?”   她纤细的模样像是无法承受猎弓的重量。   姒昭微微挑眉,眼底的暗色铺开,他轻笑,“自然可以。”   明怜的身体慢慢凑近姒昭,她纤细手指不经意碰过姒昭的胳膊,姒昭的呼吸放的平稳,却发深。   姒昭将猎弓放在明怜手中,猎弓很沉,明怜一下子有点拿不动,汗水从她鼻尖上冒出,娇美脸蛋氤氲吃力的绯色,姒昭从下托住猎弓,助她一臂之力。   “可惜,没有拿小巧的猎弓。”姒昭有些自责地说。   明怜顿时歉意道,“是我不自量力,不怪公子。”   她嗓音柔柔,说的话其实是讨好的话,但与惯常的阿谀奉承不同。   明怜看着公子姒昭,仿佛是看着什么要追逐的东西,不管她是进是退,都是在执着地追逐自己想要的,一点也不低微。   姒昭看了一会儿明怜,眸中深意更重,在阳光下,他的皮囊看上去温润尔雅,他温温说,“我已答应你要教你,我不会食言。”   明怜站在姒昭怀中,他帮明怜拿稳猎弓。   暗红与墨色交织的沉重猎弓在明怜手中,她纤细单薄的肩膀无法承受猎弓的重量,姒昭在她身后,抬起她手中的猎弓。   明怜抿了抿唇,她嗅到公子身上的典雅熏香,感受到公子的胸膛,他的发丝好像有几缕滑落贴在她的衣衫上……明怜白皙的手指攥紧猎弓。   她抬眼,却有些许怔愣,她看到公子姒昭的脸庞没有和善温润的笑,他眸色带着沉色,幽暗阴沉,漆黑的眸子里的情绪就像在耐心等待什么猎物的出现。   看来,公子是在认真对待打猎。   公子在认真地教她打猎。   明怜感觉有点惭愧。   “……”   “公子,这样么?”明怜态度认认真真,没有因为想着勾引公子姒昭而对打猎的事情敷衍了事。   明怜的脸庞带着清冷,平静,当她沉浸在对目标的追逐时,就冷静认真。   弓箭的尾端扣住锋利弓弦,明怜慢慢拉开弓,她小臂绷紧,有点吃力,姒昭有些心不在焉,沉声道,“弓弦半开,力道正好,放。”   明怜毫不犹豫,直接放手,弓箭顿时射中一只跳跃的鹿,鹿灵动的眼睛瞪大露出挣扎,它的身体重重倒下。   明怜有些意外,她慢慢松开猎弓,没想到真的能够射中猎物,也没想到这一箭的力道这么精准,这么大。   她没用太多力气,是公子在教她如何使用正确的力道。   “谢谢的公子的教导。”想到这里,明怜对姒昭说,她脸上神情带着一些柔软开心。   “因为公子在,我才能打中猎物。”她清清澈澈说。   姒昭的视线没有触及不远处死去的鹿,他心底冷漠。   姒昭一直瞧着明怜。   姒昭手指摩挲了下猎弓,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都是走地的兽,没有遇到飞鸟,倒是可惜。”   明怜想了想,柔声说:“可能是因为注意到这边弓弦的声音,所以鸟儿们都不敢来了。”   姒昭温温和和说:“如果它们的翅膀坠落,就不会逃了。”   明怜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公子的这句话有些阴鸷。   但明怜看姒昭,他温润如故。   *   明怜跟着公子姒昭,要继续在猎场中打猎。   她悄悄琢磨着靠近公子姒昭,路过某处草丛时,忽然有窸窣声音响起,明怜心底下意识浮现不好的预感,一带着杀意的黑衣人突兀地从草丛中钻出,黑衣人拿刀,直接抓向明怜,明显是要挟持她当人质。   变故突然,明怜下意识惊声,“公子!有刺客!小心!”   刺客袭来,明怜猛的躲开,发狠地握住黑衣人的手腕,黑衣人手上的刀刺中明怜的胳膊,明怜美丽的眼睛清泠泠,血从美人胳膊上流下,黑衣人一愣,就在黑衣人愣神的瞬间,明怜被姒昭抱住,她裙摆的弧度在空中扬起,姒昭的脚狠狠地踹了黑衣人一脚,接着,他搂着明怜,猎弓拉起,弓箭带着狠毒煞气直接穿透黑衣人的心口。   不只一个刺客。   有更多的刺客从草丛中钻出。   “孤的雅致,被你们打断了。”姒昭的声线幽幽凉凉。   明怜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他怀抱的力道很大,明怜的腰有点疼,明怜心想情况紧急,公子在护她。   “横死之人,要什么雅致,杀!”刺客们袭向公子姒昭。   姒昭嗤笑了一声,明怜感觉他的气场变得冰冷阴沉。   她微微怔愣,身体不由得发抖,姒昭搂紧她的身体,构成了她无法逃脱的怀抱。   明怜倒是不会在这个时候逃,她安安静静,掂量清楚孰重孰轻,不为公子添乱。   姒昭拿着猎弓,刺客们拿着刀,刺客们本来觉得这是场简单的刺杀,公子姒昭身边只有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而他手中猎弓更是不方便。   但没想到,每一支从公子姒昭猎弓上发出来的弓箭都准确狠毒地刺入了刺客的心口,刺客们最后全部倒地。   姒昭松开明怜。   “明怜姑娘,稍等片刻。”他对明怜温声。   明怜肩膀有点颤抖,下意识点点头,方才的情景有些……骇人。   姒昭皱眉,他拿了一把刺客的刀,眸色冷漠阴沉,一个个补刀。   他行为利索,无情。   死去的人在他眼中,好像只是一摊没有意义的血肉。   血肉的声音响起。   明怜的手搭在树干,脸色更是苍白,有点站不稳了。   她胳膊上的伤口溢出血,疼痛跟着泛起,明怜咬紧唇瓣,隐忍着。   明怜看公子姒昭,看到他身上染血,容颜带着陌生的阴鸷,冰冷漠然,不带一丝人味,他黑色的眼瞳幽沉,没了温润的样子,竟然与他的面容更加相称。   明怜直勾勾看着姒昭,心里不住安抚自己,默默想,那些是袭击公子的刺客,公子不对敌人善心,是公子果断。   没什么要害怕的。   她不能那么弱。   *   姒昭从刺客身上翻出了信物,看到信物背后代表的势力,他脸色变得阴沉,眼底寒意攀升,就像失去了感情,冷冰冰的。   “公子?”明怜轻声呼唤他。   姒昭瞥她一眼,接着,不顾明怜反应,直接拽着她上马,离开,他的力道大,狠,明怜身体僵硬,感受到他情绪的阴沉。   姒昭把明怜送到外面,喊了医者为她包扎伤口,接着,他冷着脸喊了卫士,卫士们战战兢兢,一个个人高马大,却直接在姒昭面前跪下。   公子姒昭身份特殊,如此尊贵的处于朝政漩涡的王公贵族,时常遇到刺客。   但在猎场中遇到刺客,那些刺客看样子潜伏多日,卫士们此次过于疏忽。   “……”   看着公子姒昭冰冷的背影离去,明怜抿紧唇瓣。   “女郎,幸好没有伤及骨肉,休养几日就好。”医者为明怜包扎完,就退下了。   从猎场外面过来的侍从要护送明怜离开。   按照公子姒昭的意思,她是要直接回去了。   明怜不敢触碰肩膀上的绷带,脑海中翻涌着公子冰冷的模样,垂睫思考,她在侍从们要带她离开的时候制止了侍从。   另一边,公子姒昭正冷冰冰瞧着面前跪下的卫士们,这些卫士负责猎场的安危。   已经有卫士把猎场中的刺客尸体带了出来,这些刺客尸体基本血肉模糊,卫士们都觉得骇人。   公子姒昭让他们瞧瞧,刺客的面庞熟悉不熟悉。   能混入猎场这么久,卫士们勘查也没有发现异常,那定然是内部叛徒了。   姒昭的手指捏紧一个从刺客身上搜出的信物,眸色阴沉。   “公子,这些、这些、是上次新招的卫士。”有卫士哆嗦辨认出刺客们的身份。   姒昭幽幽笑了一下,笑音薄凉,瘆人。   “这些人可是兰家的人,你们放他们进来,孤有些怀疑,你们到底是兰家的人,还是孤的人。”   这些卫士脸色惨白,跪在姒昭面前,“公子!臣等自然对公子衷心!”   “当年……孤从宫中离开,住进了这公子府邸。”姒昭拿起猎弓,慢条斯理走到远方。   他的指尖摩挲猎弓,睫羽浓墨如雷云暗色,声音冰凉,“孤的母妃兰氏为孤请兰家拨了一队人马,要守着孤。”   “公子!事出有因!”卫士们开始求饶。   “你们不是孤的人,一直都是兰家的人。”姒昭对卫士们的求饶恍若未闻,他拉紧弓弦,自言自语,眼中冷漠意如罗刹。   没过多久,死去的刺客们有了新的陪葬。   血流在地面,姒昭指尖慢慢摩挲猎弓。   他忽然觉得这猎弓有些脏,厌弃了,想要丢掉。   但姒昭想了想,拿起帕子,擦了擦猎弓,把猎弓摆好,就像对待易碎的东西,没扔掉。   “……”   兰氏是公子姒昭的母妃,虽说是养母,但是公子姒昭从小跟着她,一直待她如生母尊敬。   然而兰家却派刺客来杀他,兰家盯他盯得紧,在他唯一一次带着女人在猎场时,刺客出动了。   姒昭处理完后面的事,天色有点暗,他隽美深邃的面容带着挥之不去的阴暗,冷冷的戾气在他眼中铺开,翻涌。   杀完人,他没让人跟着他,他独自一人。   然而没走几步,姒昭脸上看到有女郎在等他。   明怜一直没离开,她在猎场外,站在那里,等着公子。   她柔弱纤细的身影看上去像一道明月,清清冷冷,带着无尽光辉。   *   “公子。”明怜忐忑等待在外面,如果她乖一点,听话一点,她就会按照公子的意思离开了,不给他添麻烦,当一个温顺的美人摆件。   但是……明怜想,有时候,她可以坏一点,不是么。   她就这么等着公子姒昭,心意昭然。   姒昭身上的阴沉意明显,散不掉,残留的杀意在他眼中,他淡漠地瞥过去,嗓音放得慢,像是要有一些温润,“明怜姑娘怎会还在此?”   明怜轻声,“我担心公子受伤。”   明怜话音落下,姒昭的视线落在她的胳膊上,她的胳膊缠着绷带。   受伤的人,可不是他。   姒昭伸出手,揽住了明怜的腰。   “疼么?”他垂眼问,黑眸没有亮色,漆黑黏稠。   明怜感受到他的身体,他抱着她,问她的伤口,但她有一种是公子要索取什么的感觉。   明怜柔软温热的身体贴在姒昭身上,她柔柔抬起没有受伤的胳膊,指尖搭在他的胸膛。   姒昭的喉结滚动,搂紧了她的腰肢。   明怜的手触及他的衣襟,摸了摸他衣服上的华贵暗绣纹路。   “我不对公子说谎,这伤口是疼的。”女郎轻柔吐息落在姒昭的脖颈。   姒昭的手捏住明怜受伤的胳膊,从手腕向上滑动,摸到绷带下方,肌肤与骨肉相连,上面的伤口微微牵动,明怜的肩膀哆嗦了一下,她咬紧唇瓣,压抑短促的声音。   姒昭指腹隔着布料摩挲她剔透肌肤,半晌,松手,低沉轻笑,“看来是很疼。”   明怜肩膀颤抖着,虽然他的手指离开,但颤栗还在。   倒不是因为疼痛,他没有触碰她的伤口,他碰的只是她的肌肤。   明怜的胳膊悄悄搂紧姒昭的腰。   明怜想,她有些卑劣。   怀揣着见不得人的心机在这里等他。   “公子……”她踮起脚,在姒昭耳畔轻轻开口。   只是,明怜还没有说出忐忑准备的话语,姒昭的大手按了下她的肩膀,明怜懵然,身体僵硬在姒昭面前。   她以为,姒昭要推开她。   姒昭的手顺着她肩膀,指腹一点点划过她脆弱易折的脖颈,他的手指骨干分明,像锁链的边缘,明怜忽然不敢动弹,颤栗地看着姒昭,在微妙中有种诡异的害怕浮现。   姒昭的手抬起明怜的下巴。   女人漂亮的脸对着他。   他的衣服颜色暗沉,浓墨一样。   姒昭黑眸幽幽看着明怜,他手指掐进明怜的下巴,“你不会背叛我,也不会离开我。”   “对么?”公子声音放轻。   明怜身体哆嗦。   她当然,不会背叛,也不会离开公子。   他将她救出,是她的恩人。   “我不会背叛和离开。”明怜颤抖着声音说,她音色变得娇,软,掺杂着慌张,“公子,捏疼了……”   明怜呼吸发颤,眼尾在不自觉中红了,显然有些吓到。   姒昭松开她的下巴。   接着,姒昭指尖柔柔地理了理她脸庞上的凌乱发丝,然后才彻底松开她。   他淡淡道,“明怜姑娘,我让侍从送你回去休憩。”   *   自从那日与公子一起在猎场打猎后,明怜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公子,公子没在府上。   明怜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办法独自出去。   公子府邸的侍从们不让她出去。   “上次猎场的事多可怕,最近局势多么动荡,嫉妒公子的人太多了,刺客多,公子不在,你要是出事了,那怎么办。”   “你是公子救下的,我们不能放你走。”   “……”   侍从们劝阻明怜。   明怜想了想,虽然有些憋闷,但是可以理解。   公子的政务繁忙,事情多,她现在的身份还是公子府邸的侍从,出门还有可能遇到明家旁系的人,好好待在公子府邸才是正常的。   她暂时没在这事情上想那么多。   不过……对于公子的事情,明怜常常思索。   公子让她不要背叛他,不要离开她。   明怜时常思考公子说这话时的神情。   老实说,与她印象中的公子有些不同。   但公子没有逼迫她做什么。   当时,他遇到了刺客,那些刺客要取走他的性命,情况危急过后,他还要忙着处理政务……他心情肯定会不好。   他不是玩弄权势的恶人,他当时看上去那么冰冷,那么想要温暖,却没动她。   公子姒昭是温润的郎君。   明怜坐在客房书桌前,博古架上摆着雅致奢侈的饰物,桌上堆着明怜喜欢看的书册,床帐坠着珍珠帘子,璀璨漂亮。   明怜看了眼自己所在的客房,心中更是觉得公子姒昭良善。   他待她那么好,给了她吃穿住行,护着她的周全。   她待在公子府中,可以不必担忧外界事情的影响。   即便公子姒昭处理外人无情……他对她也是好的。   她不能因为别人,而讨厌、害怕对自己好的人。   明怜拿起纸笔,在纸张上写下公子对她的恩情:从黑商手中救出她,请了女医为她医治身体,让她能拜入名士卜洪门下,从歹人手中救她多次,不计较她的“忏悔书”,在猎场遇到刺客也护着她……   明怜慢慢把毛笔放下,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公子姒昭对她恩情如山,她要报答公子。   而公子当时能抱住她,隔着衣物触碰她,其实公子也是需要一些温暖的。   明怜觉得自己卑劣,默默地想,这样……她反而看到了报答公子的希望。 第23章 过往   ◎霞光一样的红色◎   白天, 明怜看了些书,在府邸中转了转,凝望着公子姒昭的屋舍看了一会儿, 公子现在还不在府上。   到了夜晚,明怜在客房中躺下, 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曾经的她是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进入了公子府邸, 可以安安稳稳地躺在王朝公子的屋舍中休息,不需要面对苛刻主子的要求。   在公子姒昭府邸的客房中, 如此安稳的环境内,明怜本本以为自己应该会连连美梦, 但今天却做了噩梦。   明怜梦到了自己的过去, 小时候在明家旁系的事情。   “.......”   夜色惶惶,不知名的夜鸟发出幽幽凄凉的叫声。   本来要休息的明怜被唤住, 侍女神情和善, “明怜, 我突然有些肚子疼, 你能帮我把这糕点为三爷送过去吗?”   明怜点点头, 她在明家旁系中是被收养的外来者, 做事情谨小慎微,处处讨好才能得来饭食,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明怜拿着糕点, 到明家旁系三爷的房门前, 她想了想,心中下意识感到惶惶不安, 明怜轻手轻脚把糕点放在三爷门口, 然后就要匆匆离开。   但明家旁系三爷早就等着她过来, 大手抓住她的身体把她往房内拖。   男人模样清秀, 但眼中垂涎意带着恶念,不顾明怜挣扎就拽着她。   明怜尖叫,“三爷,你我是堂亲,你不能这样。”   恐慌充斥着每一个毛孔,紧要关头,她还没失去理智,她想试图用亲缘关系劝阻明家旁系三爷。   但对方色眯眯看着她,阻挠她的挣扎,道,“亲上加亲,岂不正好。本家已没落,明怜妹妹,你从了我,日后我护你周全。”   他拽着明怜,要把她拖过去。   明怜年龄小,伙食又差,身子瘦弱无力。   但她带着狠劲,被逼到极点的时候,她用簪子狠狠刺中对方胸口,竟然带着骇然杀意,对方疼痛至极,明怜发狠挣扎出来,仓皇逃走。   明怜怕极了,她想到说肚子疼让她送糕点的侍女,猜出身边侍女们对这件事应该心知肚明,这天傍晚,她没有回到侍女休息的地方,一个人在假山后躲了一宿,第二天,她匆匆找到明家旁系当家,还请了旁系主母,把事情说上去,要求一个公道。   她独自一人在明家旁系,当时明家旁系收养她时,面容还算热情和善。   即便对她没有情分,这种事情从公正上来讲,也是要做主的,不是么。   再说了,她是堂亲。   明家主家的家风清正,明怜还存在一份奢望。   退一步,她没有选择,她能主持公道的方法,只有寻找当家和当家主母了。   但没人支持她。   “小小年纪,狐媚勾人,还颠倒是非来污蔑,哼,不知廉耻。”明家旁系主母嫌恶的眼神落在明怜身上。   “我颠倒是非?”明怜冷冷的视线落在明家旁系三爷身上,视线冷的像黑夜中的狼崽,“三爷,你说说看,到底是谁让谁送了糕点。”   明家旁系三爷胸口的伤还在作疼,如果不是明怜力道不够,现在他已经死去,他疼极了,都不敢看明怜,对明怜昨晚逃跑时那爆发出来的狠劲感到害怕。   明家旁系三爷躲开明怜的视线,色厉内荏,“糕点本来是喊秋娘送的,不是你,是、是你自己来的。”   “哎,明怜,这就是你做的不对了。”明家旁系的当家在主座,视线落在明怜已初初张开的美丽脸庞,撩了撩身上的长袍,对昨晚的事心知肚明,三爷是什么性子,他们能不知道吗,但这事真的值不得状告,这明怜事情太多,要挫一挫她的锐气才好。   “我们这里虽然是旁系比不得本家,但一些规矩还是不能被破坏,你不能因为你是本家小姐的身份就无理取闹。”   “这样吧,我们也不罚你太多,念在你年纪小......就写一份忏悔书吧。”   明怜不甘,她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她看着满屋子的人,感觉惶然孤独,就在那一刻,她感觉有冷冷的,刺骨的深渊将她吞噬。   在这个世间上,她只有一人。   明怜不断地在梦境中奔跑,逃离身后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梦中,皎月出现,光辉照亮了地面的荒芜。   皎月很高,明怜伸出手去抓。   她背后的深渊太深,她不主动抓住皎月,深渊就会把她吞噬掉。   明怜在皎月中抱住了一位温润的公子。   是公子姒昭。   他温润,对她良善,如天神一般救她多次。   明怜隐隐约约觉察到,他也许并非表面那般温润,但人是多面的,她看到的是他对她的温润,如果能将这样的温润光辉占为己有就好了。   她紧紧地抓住,她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想放手,她想利用公子,想利用他来离开深渊。   明怜抱着他,梦中的公子姒昭也抱住了她。   只是,他的怀抱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烈。   他脸上的温润渐渐消散,变成一种幽幽的情绪,明怜从他身上窥见的那点幽暗在梦中不断扩大。   姒昭的手扣住她的后颈,声音平,幽暗,“不要背叛,不要离开。”   他瘦削骨感的手柔柔穿过她的发丝,与现实不同,他没有离去。   公子姒昭抱住她的身体,衣衫褪下。   竭尽疯狂。   “......”   第二天,清晨未亮,明怜猛的惊醒。   整夜梦境缠身,她醒来时感觉汗流浃背,薄薄的单衣浸的湿透。   明怜呼吸速度快,坐起身一个人,缓缓得平复了心情。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明怜心中慢慢想,她垂下眼睫,眼眸中很快覆盖着清澈的冷。   只是她面容带着酡红,娇柔若枝头艳丽花卉在雨中湿透颤抖。   过去的回忆,卑贱的罪臣之女身份像如影随形的枷锁。   她稍微有了安心的感觉,这些枷锁就会锁住她的身体。   她自己无法挣脱时,她需要借助外力。   明怜换了衣服,洗漱沐浴了一番,她在梳妆台前梳好发,戴好簪子,看着镜子中的美丽容颜,她眸色清清。   “一要以身相许,报答恩情。”   “二要得到他,利用他。”   明怜清泠泠的声音慢慢道。   若笼络了尊贵的王室公子,那她的未来,会变好吧。   镜子中,明怜低下头,姿态带着温婉,她手指拿出玉佩,缓缓摩挲,眼底坚韧流转。   *   一连多日,姒昭都没有回公子府邸。   实际上,他平日也不常常待在公子府邸。   公子姒昭,身上事务太多。   天子虽然在表面上将朝政大权交给他,但背地里对他一点也不信任。   时常出现在他身边的刺客,有母妃兰氏的人、太子的人、天子的人,或许还有公子姒昭底下的叛徒。   又有很多人,仰仗公子姒昭,需要投靠公子姒昭,或者等着公子姒昭处理事情。   他是高贵的公子,居高临下,坐在华贵车马中,矜贵淡漠。   在处理政事上,姒昭冷漠无情,骨子里的冰凉肆无忌惮暴露。   因为地牢有刺客出现,公子姒昭来到地牢。   他方才从布满门客士家的棋馆中离开,此时穿的干净,浅色的衣服,如月一样温润,遥遥看去,如温润的墨客。   姒昭的脚踩在布满脏污的地牢阶梯,脸庞随着接近地牢底层而覆盖幽暗阴沉的光辉。   地牢中刺客要抢人,公子姒昭手下的卫士一个个冲进去,这些卫士不顾忌刺客手中刀刃,行事态度狠。   地牢中没有光亮,卫士拿了火折子点上光。   昏暗的光辉在上方摇曳,姒昭走进去,他的身影在昏暗光中穿过。   “又是兰家的人?”姒昭瞥了眼地上的刺客,淡淡问卫士。   卫士们小心翼翼把搜刮出的信物呈上来,“公子,都是兰家的死士。”   兰家其实很嚣张,大潇王朝的大半兵权都在兰家手中。   他们派来的死士带着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说明兰家并不把这事放在眼中,甚至还带着一种无言的警告:杀了兰家的人,就更是得罪了兰家,日后兰家会继续报复。   如果是因为寻常的夺嫡之争,守护大潇兵权的兰家要除掉暴露狼子野心的公子姒昭,那无可厚非。   但是......公子姒昭在宫中的养母乃兰氏。   兰氏与兰家对他竟厌恶至此。   在兰氏心中,他这个养子太过不可控制,不像人偶一样可以随意摆弄,早就把他当成悔掉的棋子了。   但姒昭是人,在被悔掉之前,他也是有感情的。   姒昭的视线淡淡掠过地上的死士,“把他们都烧了。”   卫士在姒昭身后说诺,赶紧拖走地上的死士。   姒昭走到这些死士的目标面前,他不着痕迹皱了下眉。   “孤很好奇,你是如何能联系到兰家的。”姒昭声音慢条斯理。   在他面前,地牢中被关的人是明家旁系的当家。   明家旁系当家刚才看到兰家的人,本以为自己要得救,但没想到公子姒昭的人过来了,得救的希望化成尘土,明家旁系当家一看到公子姒昭,脸上布满惊恐。   姒昭等着明家旁系的回答,他的手指轻轻擦了擦袖角,指骨玉白,有点嫌弃地牢中的空气。   “你狼子野心!因私心关押良善之人!兰家主张正义公道,救人罢了!”明家旁系当家嘴硬。   “当年明家掺合进了一件涉及太子的秘事,明家被认定为罪臣,死的死,入贱籍的入贱籍,但你们这一支旁系却安然无恙。”姒昭冰冷的视线落在明家旁系当家身上。   他忽然笑了一下,“很蹊跷呢。”   明家旁系当家脸上的惊恐更加严重。   公子姒昭从旁边卫士手中拿了短刃,锋利的刀光折射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他的脸庞肌肤更是冷的发白,眼瞳黑黑的,布满着看死物的漠然。   “我、我不知道!公子!我哪知道那么多,我要是知道那么多,我们这一族就不会在酆都变得如此没落了啊!”   姒昭的指尖划过刀身边缘,不紧不慢说,“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兰家的事,也不知道太子的事,只是运气好。”   明家旁系当家感受到杀意,立刻慌张道,“不不不!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姒昭冷冷抬眼。   接着,明家旁系当家支支吾吾,说了一些他知道的事情。   “.......”   “公子,所以那太子和兰家都是要害您的!”明家旁系当家道,“当年我们这一族没有事,是因为我们对太子衷心,至于现在兰家救我,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救了一位明家的女子,兰家想害您,当然要从公子您身边的人入手,所以......所以才派人来抓我了啊!”   姒昭淡笑,看着明家旁系当家说话。   “公子,小的之前不知道公子的身份,现在小的对公子唯命是从。”明家旁系当家跪在地上叩头,墙头草一个。   姒昭抬手,卫士打开牢笼的大门。   明家旁系当家眼底惊喜。   然而,下一刻公子姒昭手中的短刃刺进他的心脏。   “孤不需要你这样的人,满口谎言的蠢货。”姒昭的视线漠然,看着明家旁系当家挣扎着,一点点趴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声音。   将死之时,明家旁系当家抓住公子姒昭的衣角,声音怨毒憎恨,“你、你这个叛贼!这、天下是太子的,不是公子姒昭的.......”   姒昭抬脚,碾在明家旁系当家的手上,他指骨拢紧外衣,神情漫不经心的,眼底很平静,说他狼子野心的话,不会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他只是单纯地厌恶旁人触及他的衣角。   姒昭转身离开,明家旁系当家却在他身后咒骂,明家旁系当家生性恶毒,在死前也要拉一个人下水,“你救的明怜,什么明怜姑娘,就是一个贱人,她年纪轻轻就勾搭上了我们家的人!不知廉耻!她是罪人之后!不知道有什么恶毒的心思!”   姒昭侧眸,视线像没有感情的冷玉,没有强烈的感情,只是一种凉。   明家旁系当家却在接触到他视线时,呛了一口气,最后一口气。   明家旁系当家死去。   姒昭抬脚,要走。   不过片刻后,又折返回来了。   他拿了剑,像测试剑的锋利一样,将剑刺入明家旁系当家死去的尸体上,砍掉了他的头颅,刮花了他的嘴。   “孤救的人,你配提及么。”姒昭嗓音阴沉。   剑的声音冰冷,血肉的声音瘆人。   庆谷的声音弱弱地在公子姒昭身后响起,“公、公子.......”   “怎么?”姒昭悠悠丢下剑,剑染了血污,他就不拿了。   庆谷看到地上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眼皮子狂跳。   这明家旁系跟太子与兰家有关联,倒是给了公子姒昭杀人的机会。   “兰氏从宫中传来消息,请公子您明日进宫见她。”庆谷汇报。   兰家这几日明显沉不住气,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姒昭看了眼地上明家旁系当家的尸体,若有所思。   离开了地牢,庆谷与公子姒昭商谈。   庆谷现在跟公子姒昭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知道公子姒昭身边涉及的政务都是什么。   “公子.......那明家旁系太古怪了,太子和兰家居然都跟明家旁系有关联,那明怜姑娘也是明家人......”庆谷小心翼翼地提出。   虽然庆谷不想怀疑明怜姑娘,但是朝政事复杂,连公子姒昭的母妃都会对公子姒昭下手,一个美人,也许是美人计呢。   公子姒昭坐在马车中,他撩开车马窗帘,深邃眼瞳望着王城的繁华景象,眼中冰凉不变,与热闹无关,他对庆谷淡漠道,“明怜姑娘与这些事情无关。”   “公子这么笃定?”   姒昭脑海中浮现明怜的忏悔书。   女郎拿出忏悔书给他,娇媚绝色的面容带着清冷的不甘,眼眶满是克制压抑的红。   而她看着他时,眼底带着一种清澈的憧憬。   她是不会害他的。   纯纯粹粹的东西,他将一点点,洗去所有的瑕疵,直到她眼中彻彻底底,满是他,她喜爱的是他,被他掌控所有,不会远离,不会背叛。   想到这里,姒昭微微顿了下。   “笃定。”姒昭道,声音不带波澜。   庆谷想了想,其实依照公子的性格,如果明怜姑娘是刻意害他的,那明怜姑娘的下场只会很惨。   想起曾经那些送过来不老实的美人下场,庆谷打了个哆嗦。   “我也觉得明怜姑娘是好人。”庆谷赶紧道。   “不过,公子,明怜姑娘一直待在客房,是因为公子您戒备?”庆谷对公子姒昭询问。   “你想说什么?”姒昭的声音淡淡传出。   “我常常回府嘛,我瞧着明怜姑娘在府中有些憋闷。”   公子把明怜姑娘接到府中,却不碰,那么大一个大美人……这是个什么道理。   庆谷心想,其实公子还是戒备的吧。   “孤的私事,你探查那么多做甚。”姒昭幽幽的声音响起,他骨子里带着掌控感,不喜旁人提及太多。   “......”   “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该回府了。”姒昭的温润浮于表面,让听者不寒而栗,“好好休整,明日孤还要去见母妃,不能让母妃瞧见孤的疲惫。”   *   公子姒昭回府了。   明怜穿着柔柔的裙裳,像霞光一样的红色缀在她的身上,她容颜绝美,楚楚。   明怜耐心等在公子姒昭的屋舍外。   她在公子府中行走,没太多人阻拦她。   机会落了下来。   她就抓住。   她不偷懒,认认真真地等。   明怜等到天色昏沉,腿酸了,身体僵了,但幸好公子今日回府了。   明怜站在屋舍的窗子旁,窗子四四方方,像框一样。   她抬眼,看到夜色下公子姒昭走过来,身形高大,面容俊美。   他满身华贵,带着淡漠。   明怜眸色动了动,这个时候,她没在公子姒昭身上看到什么温润良善。   男人身上的阴沉,冷厉无法掩盖,就连与信任的属下庆谷说话,也是漠然的样子。   明怜握着玉佩,摩挲几下。   利用么?   但要先报答公子姒昭的恩情。   宫内的消息又送了过来。   “公子,探子来报,宫内一位妃子失足落水,遗留了一个子嗣,是小公子,天子似乎有意要让兰氏抚养那孩子。”庆谷回头与公子道。   这消息藏得深,密探出动才探查了出来。   闻言,姒昭撩起眼皮,眼中漠然。   庆谷咽了咽,下意识后退一步。   “那明日孤更是要进宫,看看弟弟是什么样子。”姒昭的声音故作温润道,神情阴沉。   公子心情不好,庆谷心中慌张,但他抬头,眼中忽然有亮色,像是看到了救命恩人,紧接着,庆谷小心请示,“公子,臣先退下了。”   一道轻轻的,像猫儿一样的脚步声响起,女子声音悦耳,好听,像能抚平心头躁意的山间泉水,“公子……”   姒昭看过去,看到明怜。   她穿的颜色浓烈,与夜色格格不入,但像融入夜色的狐妖,带着勾人。   天空的月亮被暗色的云遮掩。   她身上的艳就更显眼了。   姒昭薄而美的唇勾起轻轻笑弧,温润矜贵,幽暗的影子在他身后拉长。   明怜抬手,轻轻拽住姒昭的衣角。   姒昭没有阻拦。   明怜贴近他,声音中将自己的柔弱放出来,婉转关心,“公子,屋外天冷,明怜能随公子一同进入屋中么?” 第24章 机会   ◎不是时机◎   明怜跟着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的屋舍附近安静, 空无一人,屋内也没有侍从。   他推开门扉,侧眸看向明怜。   明怜觉得姒昭的神情有点凉, 幽幽静静的,但看着她的时候, 姒昭眼中浮现温润, 始终良善。   公子姒昭的视线掠过她,慢慢说:“屋外天确实冷, 明怜姑娘,进来。”   姒昭慢慢的声音落下, 明怜反而不那么紧张了。   她走向公子姒昭的屋舍门扉, 要进屋。   姒昭的手抵在门扉边缘,没有动。   男人的衣衫和身体构成浑然天成的阴影, 他垂眼, 黑眸中的温润在睫羽遮挡住眼睛时一下子消散, 幽幽深深的, 像是在打量, 明怜身体微僵, 有种衣服在身体上消失灵魂被看透的感觉。   明怜抬眼,看了一眼公子姒昭, 她睫羽颤抖, 脚却迈过了门槛, 从他身体构成的阴影中穿过去,她背影是鲜明秾丽的红, 不被阴影埋没。   明怜进了屋, 公子姒昭才跟着她进来。   明怜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转身, 身姿袅袅婷婷, 一双美眸潋滟看向公子姒昭,“公子,明怜服侍公子更衣。”   姒昭的黑眸凝望着她,缓缓露出温温的笑,“不必劳烦明怜姑娘。”   明怜以为姒昭这是又拒绝了。   她咬了下唇肉,屋舍内还没有点灯,光线朦胧,在朦胧中明怜仰头看着公子姒昭。   她模样楚楚,眼睛像是会说话,像小钩子勾动人的心弦。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眸色中泛着颤动,柔柔中有执拗翻涌。   姒昭瞧她一眼,抬手点了屋内烛火,光线出现,他玉白的肌肤显得柔和,他转身背对着明怜,从柜子中拿出伤药,温润的声音响起,染了些砂纸摩挲般的低哑,“明怜姑娘前几日受伤,应该好好静歇。”   “莫要让自己劳累。”姒昭看向明怜,他俯身,宛若浓墨黑夜的眼睛笼罩着明怜,就像把她圈在了暗色的宝石中。   明怜指尖掐紧衣裙边缘,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下,身后恰好是桌子,她无路可退,纤细的腰抵在冰冷檀木桌的边缘。   “抬起胳膊。”姒昭半垂眼睫,语调平缓,“受过伤的那只。”   明怜清澈的眼睛不回避,她抬起胳膊递了过去。   姒昭的手握住她的胳膊,托了一下,另一只手轻轻地撩起她的袖摆,凝白的肌肤露出,女人的胳膊漂亮,纤细,骨肉匀称,天然的珍宝。   姒昭低眉,就像看着珍贵的美玉。   没有垂涎,只有一种诡异的,幽幽的虔诚。   明怜指尖颤了颤,下一刻她的手指蜷缩攥紧。   “还是要涂一些药,否则会留疤。”姒昭漫不经心说,他的冰凉指腹从精致药盒中勾了一抹剔透发白的药,抹在明怜胳膊受伤的位置,那个地方伤口已经愈合,但残留着伤痕一样的东西,就像无暇白玉上的瑕疵。   他平静,安稳地为明怜抹着药。   明怜抿紧唇瓣,美丽的眸子看姒昭,姒昭像是没瞧见。   两人都是安静。   半晌后,姒昭松开指尖,明怜覆盖了冷药的肌肤位置凉凉的,风从袖角钻进来,带起战栗的感觉。   明怜轻轻呼口气,柔声,“公子,伤已好的差不多,这伤不影响我为公子更衣。”   姒昭笑了一下,解开了外衣搭在架子上,他的发丝在身后慵懒披下,接着,姒昭在屋舍内主座位置坐下,仪态矜贵,但微微敞开的领口让他精致的锁骨裸露出来,像是无声的引诱。   看到姒昭自顾自解开外衣,明怜有点无措,他就像不近凡尘的仙人,避开她的刻意亲近。   明怜为自己鼓劲。   “公子,我是公子府上的侍从,我在公子身边,公子不必亲力亲为。”明怜的声音在夜色中柔软,暧昧模糊。   她轻轻走近公子姒昭,在他身边垂眸看向他,腰肢微微低下,发丝在她耳边垂落,颤动。   姒昭单手拎了一册书简,书简发出声音,他头也不抬,温润渐渐遮盖了冷厉,“但我不想让你劳累。”   温暖的烛火,柔柔的美人在侧,她的眼睛那么清澈,仿佛能抚平他心中的躁郁。   听到公子的话,明怜指尖落在桌子边缘,微微攥紧,感觉抓住了机会,她继续凑近,她与姒昭的距离在无声无息中缩短。   她抬眼,美丽秾丽的娇媚脸蛋浮现笑意,柔柔明媚,“明怜也不想让公子劳累。”   姒昭面容带着波澜不惊的温润笑意,他指尖落在明怜额头,点了一下,男人笑着看明怜有点愣的表情。   “夜色寒凉,只会更冷,明怜姑娘若要避冷,要一直待在孤这里么?”他嗓音慢慢,带着上位者的尊贵。   明怜心跳了跳,敏锐地感觉到现在不是好时机。   姒昭鲜少在她面前用孤自称。   他其实是不喜她的逾越么?   明怜指骨扣紧,静静看姒昭。   她性子里有点犟,看了一会儿,才乖顺垂眸,“我听公子的。”   柔柔的,不愿意主动退缩。   今天她没感觉什么害怕。   明怜站在姒昭身边,美丽的眸子垂着,却不时小心抬起瞥过去,自带娇媚蛊惑。   “孤明日清晨要进宫,夜间需休憩。”姒昭温和说,眼眸中有些淡漠浮现。   明怜不着痕迹皱眉。   不是时机。   她选择退。   “是明怜叨扰。”貌美绝色的佳人低首,清冷的嗓音柔和,“我这就趁着夜色回去。”   明怜转身,这时,她的手腕忽然被攥住。   明怜抿了下唇,回头。   姒昭翻看书册的那只手抓住了她纤细的腕骨,他黑眸盯着明怜,有一瞬间,像是不想让她离开,不过,他的声音只是如不起波澜的平静古井,淡淡说,“明怜姑娘,明日孤要进宫见我的母妃,她总是催着孤带女子过去。”   “不知道明怜姑娘愿不愿意帮孤这个忙,假装孤的女人。”   明怜的手指颤了颤。   可她的身份那么卑微。   “举手之劳,嗯?”姒昭温和看她。   明怜匆匆从他手中抽出手,脸色苍白瞬间。   姒昭指尖摩挲残留的肌肤余热,黑色眸子发暗。   接着,明怜小声说:“我身份卑微,公子的母妃会嫌弃的。”   姒昭撑起下巴,忽然笑了起来。   明怜有点怔愣看他。   他俊雅的面容带着美丽的笑容,提起他的母妃时,危险薄凉,“你是孤带过去的人,她怎么能嫌弃你,她绝对不能嫌弃你。”   明怜无端感到毛骨悚然。   “……”   明怜今晚终归是不能留下来,她怀揣复杂心情,离开公子姒昭的屋舍。   离开时。   “明怜姑娘,明日随我进宫前,我会先带你换上进宫时的衣裙。”姒昭说。   听上去是寻常的事情,因为要进宫,所以为了符合宫中规矩要换上进宫的衣服。   但他话语中却有一种缠绵的掌控感。   明怜静静看他。   姒昭在夜色中温润笑着,轻柔如皎月,声音像梦中的温柔诱惑。   可他的眸色漆黑,情绪就像露出了爪牙的恶犬。 第25章 怀中   ◎进一步触及他◎   天色暖阳, 清晨时刻,空气流淌着温和轻风,与狂风的嚣张不同, 悄然暗动,客房外的大树上叶片被风拂动, 颤颤悠悠地落在地面。   侍从跟在公子姒昭身后, 把衣裙和饰品递进来,轻手轻脚放在屋内, 接着安安静静退下。   公子姒昭府上的侍从们眼神不敢乱瞥,眼观鼻鼻观心, 退下的模样谨恭, 脚步安静,快速退下的动作透出些谨慎, 像是害怕打破什么不该看的事情。   明怜抬起眼睫, 流转美丽波光的眼睛看公子姒昭。   此刻, 她穿着简单素衣, 长长的黑发在身后柔婉披散, 她起身, 发丝拂动,一点点撩过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公子, 我会快些换好衣裳的。”她声音清柔, 抬起葱白漂亮的手去拿放在桌上的堆叠衣裙。   公子姒昭等会儿要进宫见他的母妃, 公子带她过去,她尽量帮助公子, 不过多添乱。   女人的手落在衣裙丝滑的布料上, 姒昭的指尖按在衣裙上, 慢条斯理扯了下, 衣裙布料在桌案上发出低弱的绵绵滑动声音。   “衣裙繁琐,恐怕明怜姑娘一人换不上。”姒昭骨节分明的玉白手指拿起女人的裙裳,搭在他的臂膀上。   他温温笑着看明怜,清润无暇。   明怜心跳漏了一拍。   明怜的手指滑过桌面,摆放饰品的盒子慵然躺在桌上,明怜指尖勾了勾盒子中的饰品,饰品上的珠玉颤悠悠动弹。   “可公子已让其他人退下,我只有一人。”明怜垂着眼睛,手指拨动盒子中的饰品。   “过来,我为你换。”姒昭温润的声音染上低哑。   明怜拨弄饰品的指尖一颤。   尊贵的王室公子也会做为人更衣这种事情么。   她卑微的身份对此简直是受宠若惊。   明怜抬首,指尖轻轻解开披在纤细袅娜身体上的素色外衣,里面还有一件薄薄的衣。   “明怜麻烦公子。”她单薄衣下的双脚微微并拢,眼睛直勾勾看着公子姒昭。   姒昭的视线扫过落在她脚边的素色外衣,眸光微微深。   他迈了一步,靠近明怜。   屋内的铜镜昏昏,犹如偷窥的视角,倒映出明怜和姒昭的身影。   姒昭身上的典雅气息拂在明怜身上,他的气息矜贵,像不容亵渎一样。   姒昭的视线落在明怜身上,锁骨精致凝白,脖颈修长倘若扬起,薄薄的肌理绷紧,那温热的血管就在下面流淌着温热的温度。   “抬手。”姒昭说。   明怜身体颤栗,她抬起双手,由公子姒昭俯身为她穿上繁琐衣裙。姒昭冰凉的手指隔着布料滑过她的肌肤,他垂着眼,眸色明明暗暗,就像能够吸收人魂魄。   风从窗子中钻进来,暖风卷起升腾的温度,明怜腰摆的裙裳边缘在风中晃动,姒昭的手指卷了卷,勾紧他手中差点飞走的丝绸薄带。   姒昭动作平稳,为明怜一步步穿上繁琐衣裙。   明怜的胳膊放下,他将裙裳外衣披在她的肩膀上,双手几乎环住她纤细袅娜的身体。   他变得有些灼热的呼吸落在明怜的脸上,明怜的眸光映出姒昭,轻声问他,“公子的母妃是怎样的人?”   姒昭的指尖一顿,落在她纤细的腰身。   “嗯?”男人声音低,辨别不清心情。   明怜抿了下唇角,“公子带我进宫,我担心公子的母妃会觉得我有些不妥。”   公子让她在他母妃面前扮演他的女人,公子的母妃稍微探查一下,就会知道她是一个被公子收留在府上的卑微之人。   姒昭的手指收拢,明怜的腰被他握住。   男人眼中幽深忽然带着吞噬意,他额头抵住明怜额头。   “你不必担心我的母妃会对你有什么想法,而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必了解,你跟着我就足矣。”   明怜的腰被他握着,他指尖摩挲,眼睛深深盯着明怜。   “公子,我知道了。”明怜压抑颤抖,轻轻说。   明怜将手搭在姒昭的肩膀上,倾身凑近他的身体,明怜身上冰凉丝滑的衣裙布料无法遮挡身体的柔软温温。   姒昭握着她的腰,没有阻拦,明怜的下巴抵在姒昭的肩膀,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我会好好扮演公子的女人。”   她如兰吐息缭绕在姒昭耳边。   姒昭抱着她,手中力道收紧。   明怜感觉自己腰身一紧。   姒昭清润一笑,温温和和,侵略感在转瞬间消散,他垂眼,修长骨感的手再次收紧,拉拢明怜裙裳腰间的细带。   “明怜姑娘,换好了。”他的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腰。   “……”   明怜把饰品簪玉带上,她动作快,尽量缩短浪费的时间。   明怜走出门,见先离开客房的公子姒昭。   “这么急?”姒昭看她,温声。   他用手抚弄了下明怜发上一个微微歪斜的饰品。   明怜赧然,抬手握住饰品边缘,顿了下,说,“我怕公子等久。”   “我可以等。”姒昭垂眼打量明怜,语调微深。   明怜现在穿着繁琐美丽的裙裳,浅色调,层层叠叠像瑶宫珠色华光笼罩着她的身体,她的饰品缀着朱色石玉,犹如清晨的霞光,她带着柔软光华的眼眸看他,像温和的月色。   没有光的夜晚,在深宫角落中窥见的月色就是如此。   姒昭收回视线,喊来车马。   明怜跟着姒昭上了马车,马车离开公子姒昭的府邸,前往巍峨王宫,往深宫的方向。   “公子,见您母妃时,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明怜轻声询问姒昭,怕自己做不好,给他添麻烦。   姒昭看她,马车路过王宫长墙,光线变得昏暗,姒昭的面容在昏暗中带着寂冷,他眼睫动了下,忽然伸出手拽住明怜的胳膊,把她拽到了身上,抱住。   明怜一愣,身体下意识僵了。   “公子?”   姒昭的手撩开她的发丝,扣住她的后颈。   “你跟着我就好了,没什么要注意的。”   明怜在昏暗中看他,暗色遮掩不了她清泠泠的双眼,宛如在夜间深林,清澈的溪水反射着月华的碎光。   女郎的身体柔软。   姒昭的眸色被挡住,他不动声色地侧了下身体,笑的温润,“最多……需要注意的事情就是扮演好我的女人。”   “……”   马车驶进王宫。   明怜轻手轻脚地理了理衣裙的褶皱,一点一点整理好。   明怜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自己的模样。   她踏入王宫,脚刚落在宫道上,就感觉有无形的力道压在肩膀上。   渺小感在心中升起,明怜咬了咬唇。   她是罪臣之后。   这些天明怜夜晚时不时想起这件事,噩梦连连。   多年过去,明家本家只余下她一个人,说好听点,她是死里逃生,说严重一点,她是罪臣余孽,倘若拥有权势的人要对她治罪,那她无法逃脱。   入过贱籍,一辈子就是入过贱籍。   她必须要有活下去的手段。   不能被深渊追上。   不能再次坠入无底深渊。   明怜攥紧袖中手指,一步一步,慢慢跟上公子姒昭。   不经意间,姒昭转身。   明怜下意识停住,抬头看过去。   她脸上的情绪尚未来得及收敛。   “要见我母妃,不开心?”姒昭看她,温温说,他嘴角笑意真实。   明怜想摇摇头,但她看着姒昭,见他笑的很开心。   明怜有点懵。   一时间忘了点头和摇头。   “这宫里没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回去好好补偿你。”姒昭温润笑,他抓住明怜的胳膊,带着她走。   明怜睫毛颤了颤,配合姒昭的步伐。   她现在扮演公子姒昭的女人。   明怜穿着浅色的衣裙,繁琐贵气,她像瑶台上手拿琼枝玉叶的仙娥,清清冷冷,高高在上的,等着选中落网的凡尘俗客,对他露出轻轻的笑容,也许笑容很浅,但足以勾人心魄。   公子姒昭同样穿了浅色的衣裳,温润矜贵,每一根头发丝都透露出温温华贵,像是伪装温和到了极点。   姒昭带着明怜在宫道上行走,路上宫人对姒昭和明怜同时行礼。   明怜指尖有点抖,她心怦怦跳。   是偷来的假装的身份,才与公子姒昭并肩而行。   “明怜姑娘,你不必怕。”姒昭温和的声音传到明怜耳中。   他换了个姿势,半搂住明怜的身体。   男人有力的身体揽住她,明怜眨了眨眼,慢慢感觉自己内心的紧张平息下来。   明怜对姒昭露出柔软的笑。   明怜想,等会儿见了公子姒昭的母妃,她要好好地规规矩矩的。   但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与明怜想象的见面不同。   公子姒昭带着明怜到了贵妃兰氏的宫殿前,里面竟然出现了拿着利剑的卫士,冷冷地围住公子姒昭。   “公子,我看你是不必进去了。”兰氏宫中的卫士嚣张地看着公子姒昭。   姒昭的指尖勾住明怜裙裳上的一个佩饰,漫不经心勾了勾,他温润的模样消散,矜贵的声音寒凉,不紧不慢的,“母妃让孤来,却不见孤,孤很伤心呢。”   “公子,您的人把小公子抓走了,贵妃娘娘才伤心呢。”一个宦官模样的白面人走出。   卓德是贵妃兰氏身边的忠臣,卓德出身自兰氏治理的小家族,净身入宫归顺在兰家的党羽下。   “母妃不愉,那孤更是要见母妃,为母妃道歉。”   姒昭低顺说,手却抬起,他身后有精兵卫士出现。   气氛变得紧绷,肃杀气息漂浮。   明怜掐紧手心,身子站稳。   她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待在公子姒昭身边。   没对他的行为做出什么阻拦。   姒昭瞥明怜一眼。   她身子有点细微的颤抖,骤然落入这样的肃杀漩涡中,她是怕的。   但她没主动流露出来害怕,很坚韧。   姒昭收拢指尖,明怜裙裳上的佩饰被他握紧。   隶属于公子姒昭的卫士从后方逼近,环绕公子姒昭的兰家卫士缩小包围公子姒昭的范围。   “此处是贵妃娘娘的宫殿,我们理应保护,而你们这是在宫中扰乱生非!”兰家的卫士喊。   姒昭露出笑容。   他身后的卫士丢了一把干净的剑进来,姒昭接住。   “贵妃娘娘宫中出现王城禁军也不知道的卫士,太危险。”姒昭缓缓说。   他抬手,剑对着包围他的卫士们。   姒昭的嗓音幽冷,就像地狱中的罗刹,恶鬼为他俯首称臣,“为了母妃的安全,孤不能坐视不管。”   “.......”   疯狂、滚烫的血飞溅。   明怜意识嗡嗡嗡,脑子里念头翻涌。   不能落单。   不能被当成人质。   不能为公子添麻烦。   她抓紧姒昭的身体,但下一刻稍微松开,怕影响姒昭的行动。   “明怜姑娘,不必怕。”姒昭搂起明怜,他对她说话时,嗓音温润。   与明怜的顾忌不同,姒昭搂着她,带着强势。   在卫士冲突杀戮中,姒昭的搂抱用力,明怜的身体贴着他的身体,呼吸交缠,萦绕疯狂,她的腿被男人的大手托起,剑过来,明怜死命忍住尖叫,搂紧姒昭的脖子。   明怜脑海嗡嗡嗡,最后感受的都是姒昭有力的怀抱。   过了一段时间后,兰氏宫中出现的卫士被姒昭身后的禁军卫士们降服。   “公子,要汇报天子么?”禁军统领问公子姒昭。   “去吧。”姒昭丢了染血的剑,把怀中的明怜放下。   明怜的腿发软,她的手攥紧姒昭的袖角。   姒昭笑了一下,有点疯。   明怜听到,他的笑音。   明怜的腿哆嗦,她扶着姒昭的身体,眸色带着清冷,不愿意露怯,她柔婉关心,“公子,您没受伤吧?”   “我没事。”姒昭垂眼,杀戮后用温柔的眼睛看娇媚的女人,这是第一次。   姒昭抬手,手指摸了摸明怜的脸庞。   明怜抿紧唇瓣,肩膀下意识颤抖。   她忍着,扶着姒昭的身体,任由他的手指动作。   男人的手指此时沾着湿热的液体,划过她娇嫩的脸颊,他的指腹缓缓摩挲,揉了揉。   明怜攥紧他的袖角,轻声询问:“公子,接下来我要离开么?”   公子带她进宫,是为了让她扮演公子的女人,应对母妃对私事的要求。   可现在,卫士相杀,政局动荡,像她这种私事就不重要了。   “我还未带你见母妃,急着离开做什么?”姒昭的手抬起明怜的下巴,他盯着她的眼睛,嗓音放的温润。   明怜忽然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   她的脸庞上染了血。   方才公子姒昭的手指染了血,落在她的面庞上。   明怜眨了眨眼,提议说:“那公子.......我可以先擦一擦脸么?”   “擦脸?”姒昭微顿。   他眸中有点意外。   紧接着,有更多的温柔在他漆黑眼眸中氤氲。   姒昭拿了干净的帕子,一只手捏着明怜的下巴,一只手为她擦拭脸庞上的血迹。   明怜呼吸放轻。   他的手指隔着帕子,又一次摩挲过她的脸庞。   帕子一点点将她脸庞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染了血的帕子被姒昭丢给随侍,随侍递过来新的帕子。   姒昭继续擦拭了明怜的脸庞,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又是一张干净的帕子,   姒昭拿着帕子,落在明怜柔软的唇瓣上。   明怜惊讶,“公子?”   她的唇张开,舌尖差点触碰到帕子,赶紧闭上了。   帕子柔柔地摩挲她的唇瓣,胭脂都被卷走了。   姒昭的手指隔着帕子压在明怜的唇上,他眸中有暗色,声音温和缓慢,“明怜姑娘,你不怕方才我丢下你么。”   他的手指按住。   明怜唇瓣微张,像是要亲吻他帕子下的手指一样。   “或是刀剑无眼,伤了你。”姒昭声音渐渐低沉,“你不怕我,不怨我么?”   明怜握住姒昭的手,她的唇张开,清冷的声音柔柔勾人,“我相信公子。”   “所以公子不会丢下我。”   明怜心中想,她总不能推开公子。   且不说那样只是添乱,而且,公子是她的恩人,大难临头,她做不到丢下恩人逃跑。   姒昭松开帕子,指尖轻轻撩起明怜脸庞上落下的碎发。   相信啊。   姒昭眼中映着明怜的神情。   姒昭脸上忽然露出笑容,幽幽的,诡谲美丽,“明怜姑娘,你要一直相信我。”   “我自然一直相信公子。”明怜的唇瓣动了动。   姒昭脸上再次回到温润,他伸出手,将明怜揽在怀中。   “接下来见到母妃时,你继续扮演我的女人。”公子如温润美玉。   *   贵妃兰氏惊恐地在殿中走来走去。   大潇百姓都知道公子姒昭的母妃是贵妃兰氏,兰氏背后的兰家掌管兵权,而兰氏贤惠,虽然不是天子喜爱的女人,但天子一方面忌惮兰家一方面对兰氏的性子放心,所以兰氏可以稳坐贵妃位置。   天下人都觉得公子姒昭与母妃兰氏关系极好,与父皇天子关系极好。   但......她不是公子姒昭的亲生母亲,她只是一个养母罢了!公子姒昭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没办法诞下子嗣,所以选择了收养子嗣。   当时她会收养公子姒昭,是因为这公子姒昭露出一副讨好的温润的脸,但没想到这公子姒昭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骗过了天子,骗过了她。   她们兰家需要扶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任劳任怨,愿意为兰家死,而不是一个心机深的孩子。   兰氏用了多种法子试探公子姒昭,见他实在是不听话,就懒得管他了,任由公子姒昭自生自灭。   但是,养一个孩子太麻烦了,总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兰氏表面在天子面前装贤惠,本就累,对公子姒昭更是没耐心。   至于宫中的欺压之事,兰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公子姒昭被她收养已经是他走大运了,其他的事情,活不活是他自己的事情,与她无关。   可是!这公子姒昭心机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深,不知不觉中收拢权势,兰家都被他牵制,现在他甚至还盯上了兰家的兵权,兰氏惶恐,竟有些后悔当时没有直接抛弃公子姒昭。   一想到公子姒昭见到她,喊她母妃的虚伪温和样子,兰氏就觉得瘆人。   太子因为公子姒昭被禁了公子姒昭被禁了足,天子明面上虽然重视公子姒昭,但也是不得不装出来的,天子并不是真的喜爱公子姒昭,兰氏觉得现在是一个好时机,她在宫中物色,找到了一个母族势力薄弱的冷宫妃子,那妃子竟然有一个子嗣,当时天子不重视,是因为那子嗣痴傻。   现在那妃子带着痴傻的子嗣活了几年,那子嗣的神智变得清明了,不过有些愚笨,倒是好操控。   兰氏派人做了点手脚,把子嗣接了过来。   有了公子姒昭的教训,她这次需要的只是一个对她完全听话的公子。   借着公子的名义,稳固背后兰家的权势,一步步取代太子,她也会登上太皇后的位置。   而公子姒昭,他现在狼子野心,自然要除去。   兰氏即便除掉公子姒昭,天子也不会怪罪的,她是大义灭亲。   可公子姒昭太可怕了。   兰氏万万没有想到,公子姒昭的党羽竟然已经深入王城禁军。   “不好了!娘娘!公子姒昭已经将我们的卫士杀完了。”宦官踉踉跄跄,一身血,手忙脚乱,最后爬到兰氏的脚边。   兰氏战战兢兢地等。   不知道为什么,公子姒昭没有立刻进来。   兰氏想,公子姒昭应当是故意留下时间恐吓她。   兰氏更是骂他白眼狼,只是不敢骂出声,在心里骂,害怕外面的公子姒昭听到。   过了一段时间,公子姒昭终于进来了。   兰氏坐在宫中主座,满身血的宦官低头在她身边,维持贵妃最后的体面,“见了娘娘,还不快行礼!”   兰氏在杯盏后的手哆嗦,看着公子姒昭走过来。   公子姒昭低头,对兰氏行礼,“母妃。”   紧接着,有一道好听至极的女人声音跟着响起,缓缓地,镇定地,对兰氏行礼,“母妃。”   兰氏在听到公子姒昭的行礼后,手还没哆嗦到极点。   听到突然有一个女人跟着公子姒昭,诡异的情形让兰氏哆嗦着摔掉了杯盏。   “母妃……要小心。”姒昭抬眼,温润说,眸色满是薄凉冷意。   “这里是宫中!杀了我的卫士还不够吗!”兰氏深吸一口气,脸色扭曲,看着公子姒昭时,眼中带着淬了毒液般的厌恶,“何必逼本宫到绝路!”   “逼?”姒昭摇摇头,语调寒凉漠然。   “母妃误会了。”姒昭声音淡漠冰冷。   “我只是带着我的女人来拜见母妃罢了。”   矜贵男人抬手,握着明怜的腕骨,对她介绍,“明怜姑娘,这就是我的母妃。”   他温润看着明怜。   让明怜进一步接近他,进一步触及他,接近他腐烂的内里。 第26章 指痕   ◎差点都要接触到心口了◎   姒昭的话音刚落下, 兰氏发出一声受惊的尖叫声。   明怜眼睫动了动,瞥了眼姒昭。   姒昭声音平稳,清润, 眼眸中情绪愈发幽暗冰凉,“母妃, 孤身边终于有人了, 母妃不为孤开心吗?”   “闭嘴!本宫才不是你的母妃!”兰氏歇斯底里,拿起桌案上的青瓷花瓶砸向姒昭。   瓷器花瓶砸过来, 明怜迈了一步,要挡在姒昭面前, 出声, “公子,小心。”   姒昭捞住她的肩膀, 手指力道大, 他把明怜拽到身后, 带着她躲开花瓶的碎片。   光滑洁白的花瓶裂开, 在姒昭脚边坍塌。   明怜身子颤了下, 她垂眼压制住情绪。   贵妃兰氏几近崩溃, 在公子姒昭面前,她是一个困兽, 本来用于拿捏的公子变成能够拿捏她性命的疯子, 她要疯掉了。   兰氏尖叫道, “你把乔儿弄到哪里了?本宫知道,你就是来报复我的, 亏本宫还邀你到宫中, 但你自始至终心里都不把本宫当回事, 所以带着卫士来见本宫, 还把乔儿带走了,你是要逼死本宫。”   姒乔是贵妃兰氏新收养的小公子,她的新希望。   “娘娘!”卓德在兰氏身旁惊声,慌张拽贵妃兰氏。   贵妃兰氏跌跌撞撞,从主位上退下,疯癫跑到姒昭面前,满是指责怨恨,“你这个疯子!你狼子野心,你把乔儿杀了对不对!”   姒昭揽着明怜,带她躲开兰氏。   “杀了?”姒昭掀起眼眸,不带波澜看兰氏,满身冰凉气息。   “母妃怎会觉得我是那般心狠之人。”姒昭对兰氏说,语调静到极点,眸光死寂冰冷。   狠么?   逼迫养母,没有良心,狼子野心。   养母丢下他让他自生自灭时,他在兰氏贵妃宫中偏殿被其他宫中的小公子、小公主锁起来,整整七日,不吃不喝,奄奄一息,兰氏未曾发现。   木板钉死了窗户和门扉,夜间他躺在冰冷地面,看到有月色从木板缝隙中透露进来。   他抬起手,接住月色。   年幼的公子眼中浮现幽幽暗色,阴冷死寂。   报复吧。   自己掌控一切吧。   “……”   此时,兰氏咒骂公子姒昭。   他的手搂紧明怜的肩膀,姒昭胳膊用力,衣衫紧紧相挨,就像要将明怜融进自己身体中一样。   明怜咬紧唇瓣,垂眼,步伐跟着公子姒昭。   “你带着卫士来逼我?你不心狠吗?”贵妃兰氏端庄的模样溃败,带着疯癫拿起殿中物件,高举头顶要砸向姒昭。   “娘娘!收手吧!”卓德爬到兰氏身边,拽住她的衣服。   姒昭冷眼旁观,他的手指微微松开明怜的肩膀,指腹温柔地摩挲了下。   明怜胆战心惊看他,他的手指撩起她脖颈后的发丝,温柔地落在她的后颈。   “孤没有杀死公子乔。”姒昭对兰氏说,视线落在明怜的脸上。   明怜抬起手,握住姒昭的胳膊。   “公子,我相信你。”明怜无声对姒昭道。   她的眼眸流转着坚定的光辉,不管是明是暗,她的眸子始终清亮。   宫中辛秘,她不清楚。   跟随公子姒昭,她胆战心惊,血管中充斥着害怕。   可她没什么不相信公子姒昭的理由。   他面容陌生,透露出冰冷死寂,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却温柔。   明怜不求俘获公子姒昭的所有面容。   在她的世界中,公子姒昭是温润的,她信任的皎月。   明怜握着姒昭胳膊的手指收紧,看着他,这次出声了,“公子,我相信你。”   清清澈澈的声音,像是能洗尽尘埃污秽。   如果是肮脏的怪物,当身上覆盖了皎月的光辉,那怪物也会觉得干净。   姒昭眸色深了深,他的手指继续扣紧明怜的后颈。   温柔悄然退散,姒昭手指收紧的力道带了一分强势。   “母妃心中,孤很可怕么?”姒昭揽着明怜,淡漠对兰氏说。   兰氏被卓德拦住,跪坐在地面。   “本宫当时不该收留你。”兰氏喃喃道。   败了,都败了。   “公子乔会被孤的人送走,送到宫外,会有好人家收养他。”姒昭没理会兰氏的话,淡淡道,“失去母亲的孩子,不适合在宫中生存。”   公子姒昭的生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一个美丽的女人,可惜无法自保。   他对生母的印象不深,生母憎恨他。   他的出生不仅没有将生母的生活改善,反而将生母的生活拖入了地狱。   后来,生母不甘蹉跎,要拽着他一起自杀。   “昭儿,母亲保护不了你,你一个人也活不下去,我们一起解脱算了。”   他丢下了母亲,逃了出来。   但没有逃远,在宫中生活了下去。   兰氏冷笑,对公子姒昭说,“只是你这个疯子不适合罢了!本宫收养了乔儿,乔儿听话,本宫对乔儿自然是好的。”   “可你如此狠毒,竟然不容许养母再多收留一个孩子,那孩子可是你的弟弟啊,你竟然把送出宫,让他去当一个平民。”   “兰家的权势支撑不了太久。”姒昭淡漠说。   “今日过后,兰家的兵权将由孤掌管。”男人居高临下,冰凉如寒霜。   “兰家岂会那么轻松就把兵权交给你?痴人做梦。”兰氏嘲笑,“你还是名不正言不顺,没有本宫的支持,你算什么?”   姒昭淡淡说,“这些烦心事母妃就不必替孤操劳了。”   接着,姒昭视线落在明怜身上,眼眸中冰冷还未收敛,声音温和,“抱歉,明怜姑娘,让你受惊了。”   见事态有了结果,明怜舒了一口气,暗中的紧张松懈些许,她柔柔说,“公子无碍就好。”   明怜忽视贵妃兰氏的视线。   她与姒昭一起,兰氏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带着敌意。   如她常常遇到的恶意一样。   明怜心中淡漠。   明怜抬手,轻轻理了理姒昭的衣襟,褶皱被她纤细凝白的手指一点点抚平。   睫毛轻轻遮掩她的眸色,她轻柔说,“公子的衣服莫要被弄皱了。”   姒昭看了一眼她,忽然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到他的身前,然后从背后搂住她的腰。   姒昭矜贵淡漠的声音在明怜头顶响起,“母妃,这是孤的女人。”   他搂紧明怜的腰,平静地对面容怨毒的兰氏说,“母妃方才忽视了她,但孤觉得在与母妃分离之前,母妃还是要知道孤的女人是什么样子为好。”   明怜顿了顿。   她想,这其中,公子做戏的成分多么?   不管怎样,她身份卑微,即便是假戏扮演,公子如此对她,她心中是有感激的,她没有被公子看轻。   明怜抬眸,对兰氏清清冷冷说,“贵妃娘娘,公子救了我,我才跟着公子。”   “对我而言,公子是善人。”   不等兰氏反应,明怜对姒昭轻轻微笑了一下,漂亮的眼睛像小狐狸弯起眸子,波光潋滟,璀璨明媚,“公子,我们可以走了么?”   “……”   兰氏无力地跌在地面。   “兰家竟然被一个外人毁了。”兰氏语调灰白。   卓德叹口气,面容衰败,“娘娘,如果当初我们待这公子姒昭好一点,也许……”   “好一点也无用,他心机深沉。”兰氏怨毒道。   听到身后兰氏与卓德的谈话声,姒昭顿了一下,没回头。   *   宫中的建筑总是不会改变。   季节更迭会为宫中建筑增添年轮的痕迹,但痕迹只是痕迹,本质未变。   贵妃兰氏的宫中一片死寂,其他宫中有地方传出嬉笑打闹声,冷暖自知。   姒昭的视线掠过贵妃兰氏宫中的模样。   公子姒昭当年被兰氏收养,许多人都觉得他走运。   但最初,他是刻意接近,扮演一个乖巧温润的小孩子。   兰氏以为他乖巧,收养了他。   他当时没想着要得到什么权势,他还小,他想的只是活着,像拽着他一起上吊的生母证明,他可以在这宫中活下去的。   兰氏表面温润贤惠,教导养子也以极高的规矩要求管束公子姒昭。   温润如玉,是公子姒昭。   但背后,兰氏对公子姒昭弃之如敝屣。   不管他多么谨遵完美温润,第一步错了,他就是心机深,就是狼子野心。   好像他不该在宫中活着。   姒昭眸色微微出神,女子悦耳好听的声音传过来。   “公子,我刚才逾矩了。”明怜抬眸看公子姒昭,语气有些小心,眼底清澈。   姒昭眨了下眼,温润笑道,“我都未觉察,明怜姑娘怎么逾矩了?”   “我刚才竟直接拉着公子离开了,不知道是否会影响公子的政事。”明怜美丽的芙蓉脸庞带着清冷,抿了抿唇。   刚才,听了公子的话后,她竟然在兰氏面前做了有些耀武扬威意思的行为。   不妥。   公子只是拜托她来帮忙扮演而已。   她并不是公子真正的女人。   “自然不影响。”姒昭温和说。   明怜看他,心想公子在她面前常常是这般温柔,纵容。   姒昭温润的视线落在明怜脸上,声调微深,“我还想求着明怜姑娘早些带我离开呢。”   明怜一怔。   她有种皎月落在她身上的光辉似乎更亮了。   是因为在做戏么?   可她心中想求得更多的偏爱。   明怜眼睛看公子姒昭,想说话,公子姒昭先道,“疼么?”   “什么?”明怜清泠泠的眼眸定住。   “明怜姑娘的肩膀,疼么?”姒昭的手指轻柔搭在她的肩膀上,没有落下力道。   他垂眸,睫羽带着歉然的弧度,“你肩上有伤,我刚才却搂着你的肩膀。”   肩上的伤早就好了。   就算是残余了伤疤,公子姒昭昨天也给了她药让她治愈伤疤。   “不疼。”明怜悄悄扯了下姒昭的袖角,接着,她的指尖覆盖在他落在她肩膀上的手上,像是自己搂抱住了自己,“公子的手落在这里,不疼。”   姒昭呼吸微深,他眸色暗意氤氲,落在明怜肩膀上的手指收拢。   他的指骨隔着她的裙裳衣料触碰到她柔软薄薄的肌肤,她锁骨明显,肩膀骨头的明显弧度连接着精致锁骨,指尖稍微挪动,就会触碰到她的脆弱脖颈。   明怜抬眼看公子姒昭,楚楚美丽,像不设防的猎物。   姒昭喉结动了动,温润的声音喑哑,“明怜姑娘,你肩上的疤痕若不好,那告诉我,我会继续把药给你。”   明怜点了点头,“好。”   发丝从她耳边滑落,她凝白的耳垂有绯色绷紧。   她垂着眼,清冷镇定。   姒昭看她,这时,有卫士来报,“公子,天子带着人过来了。”   姒昭收回视线,解了外衣披在明怜身上,兜头盖下挡住了她的身影和模样。   视线被昏暗遮挡,带着公子姒昭气息的典雅熏香裹挟住明怜的感知,她没看清公子姒昭变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对她良善说,“明怜姑娘,你先去偏殿休息。”   “你们与孤去见天子。”姒昭对卫士冷厉道。   *   明怜被一些卫士护送着到偏殿中。   卫士守在门外,保护明怜的安危。   这偏殿似乎废弃许久,屋内的东西都堆积着灰尘。   明怜拿帕子轻轻擦了擦桌几,安静坐下来。   性格原因,她下意识观察四周的景色。   一些细节映入明怜眼中。   窗户边缘有些松动,窗檐下边有许多细长抓痕。   抓痕?   明怜俯身凑近,想看看怎么回事。   突然,一声娇娇的“喵”响起,一只漆黑毛发黄色兽瞳的猫咪迈着优雅的步子从打开的窗户中踏了进来,尾巴在空中卷起弧度。   明怜离得近,黑猫的兽瞳中映出她的身影,明怜被突然出现的猫爪吓了一跳,她猛的直起身。   是猫的抓痕啊。   明怜的视线落在猫咪身上。   黑猫窝在窗户边缘,抬起爪子用舌尖舔舐爪背,似乎不怕明怜。   明怜直起身,在桌椅上坐好。   猫一直伏在她身边的窗户边缘,发出娇娇的喵声。   猫咪的尾巴在空中摇动,清澈可爱的眸子看着明怜。   明怜嘴角动了动,她侧过身。   微微犹豫后,明怜才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猫咪。   猫似乎对明怜带着好感,凑近明怜。   明怜的指尖将要落在猫咪身上时,猫咪打了一个哈欠,张开的嘴巴中内腔透着血色,尖利的牙齿反射着锋利的华光一闪而过,像是下一刻就会咬过来。   明怜的指尖凝在半空,微微后退,带着些收敛和防御的情绪。   猫咪轻轻一跳,趴在明怜旁边的桌子上,摇动的尾巴带着引诱的滋味。   黑猫趴下来,合上嘴巴,兽瞳清澈湿漉漉。   明怜顿了顿,视线再次落在黑猫上。   “哪来的猫?”一个卫士走过来,歉然对明怜说,“女郎我这就把这猫拿走。”   “不许动小鱼!”一道稚嫩的童声突然响起,他声音带着慌张还有一种恐惧,像是出声这件事对他而言是可怕的,但他坚持出声了。   “什么人?”明怜眸色动,循着孩童的声音看过去。   一个穿着贵族小男孩服饰的男童从床底下爬出来,害怕地看明怜,“你们不许动小鱼!”   ”公子乔,安静点!”明怜身边的卫士认识出现的小孩,恶狠狠道。   姒乔脸上带着床底的灰尘,眼泪啪嗒啪嗒落,“不许动小鱼。”   “你们不许动小鱼。”   “你们不许动小鱼。”   他固执地重复着。   “抱歉,女郎,这公子乔脑子有问题。”明怜身旁的卫士对她说。   “这小鱼是他养的猫?”明怜看向黑猫。   卫士道,“我们抓……呃,请他的时候他就带着这猫,算是他养的吧。”   明怜把黑猫抱起来,她动作有些迟缓,温热的猫落在她怀中时,她僵硬瞬间。   过于亲密的接触,她的生活中几乎没有,不管是与人还是与宠物。   明怜抱着黑猫走到公子乔面前。   “这是你的猫,诺,我不会伤害它。”明怜柔声。   姒乔眼神呆滞,“漂亮姐姐……”   明怜把猫还给他,他眼中的明怜从恶毒的大人顿时变成了温柔的漂亮姐姐。   “你好好守着它,别让它再乱跑了。”明怜把黑猫递给公子乔,温婉道。   姒乔抱紧黑猫,下巴抵在黑猫的脑袋上,乖乖顺顺地站在明怜身边。   *   天子带着卫士,气势汹汹地把姒昭拦在贵妃兰氏的宫中。   “你、你、你这个逆子!”天子年岁已高,颤颤巍巍地骂道。   “兰氏是你母妃!你这个逆子!你在做什么?你想谋反吗?”   不等姒昭说话,天子就抬手命令卫士,“给朕杀了这个逆贼!”   卫士们竖起弓箭和盾牌,都是提前武装好的精兵,预谋已久要杀死公子姒昭。   姒昭从身后卫士手中接了一把干净的剑。   “公子……”他的卫士声音紧张到极点。   “你们都退下吧。”姒昭淡淡道。   “公子?!”卫士们诧异。   他们都做好了要宫变的准备,若退下的话,按照天子这架势公子姒昭岂不是要被天子杀死?   “退下吧。”姒昭侧眸,脸庞带着温润神色,如暖阳春风,眸色漆黑不见底。   “父皇不听一听儿臣的解释么。”姒昭垂眼,指尖擦了擦锋利的剑。   “你私自带着禁军把你母妃宫中的人杀了,你还要让朕听你解释什么?!”   姒昭语调平,不紧不慢说,“母妃宫中的人都是兰家的私军,禁军负责守卫王宫安全,发现兰家私军,自然是要除掉的。”   天子嗤笑,“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姒昭微顿,抬眼,温润说,“父皇聪慧,儿臣知道再多辩解都是无用。”   他眸色浮现一些疯狂。   姒昭抬手,他腕骨带着狠戾的弧度,锋利的剑柄朝外,剑尖对准他自己,血刹那晕染而出。   天子哆嗦着向后退,幸好被内宦扶起,否则差点摔倒。   “你、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姒昭脸色苍白,他用力把刺入身体中的剑拔出来,轻飘飘扔到地上。   “父皇,儿臣只是要向父皇证明,儿臣绝非叛贼。”   姒昭跪下行礼,眸光漆黑,声调温润,“儿臣只是在为父皇除掉兰家私军的过程中受了伤。”   *   明怜在偏殿中等候。   公子乔在与小鱼玩耍,明怜旁观着,光线从窗户中照进,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庞凝白,光更加温暖。   明怜的心在思索。   公子待她,到底算什么呢。   明怜垂眼,拿出玉佩,缓缓摩挲。   她留在公子身边,努力靠近公子。   他高不可攀,可她任由自己的私心疯长。   留在他身边,就能每天看到他,能看到这位帮助她,救了她的尊贵王朝公子。   明怜握住玉佩的指尖顿住。   巍峨王宫中,权势也在互相倾轧。   只有不断地向前跑,向前跑,才有立足之地。   她拥有着贱奴身份,永远无法改变。   离了公子姒昭,她很难自保。   名士卜洪是她的老师,但名士对名誉极其看重,即便老师愿意收留她,她也担心为老师添加麻烦。   她想远离深渊,获得自由。   皎月的光辉盛,能够照亮荒芜黑暗,她的贪婪升起,好想将皎月占有。   “……”   “公子!”卫士们慌张的声音响起。   “让医者把药送过来,然后你们就退下吧。”姒昭修长瘦削的手指扯了扯衣衫上的褶皱,声音漠然。   明怜抬头,看到姒昭的样子,指尖一颤,“公子,您受伤了。”   姒昭抬眼,不忘对明怜温润一笑。   男人浓密睫毛掀动,笑意温润,仿佛蛊惑。   明怜指尖攥了攥,担忧站起身。   “你这个坏人,别靠近小鱼和漂亮姐姐。”姒昭进来,公子乔在明怜身边戒备喊。   姒昭不着痕迹皱眉,他走到公子乔身边,俯身看公子乔,眼眸漆黑。   公子乔身体僵硬,眼泪顿时流下来。   “哭什么?”姒昭露出一抹笑,声调凉薄阴森,甚至有一种威胁的愉悦。   明怜一顿,下意识看姒昭的神情。   男人面容上的危险笑容一闪而过。   姒乔怀中的黑猫呲牙咧嘴,抓向公子姒昭,姒昭侧身躲开,他拎起姒乔,姒乔挣扎,稚嫩的拳脚踢来踢去。   可公子身上还有伤,那伤口那么明显,都是血。   明怜的声音放冷,“公子乔!住手!”   姒乔顿时停下,不再拳打脚踢,只是哭。   姒昭意外地看明怜一眼。   “短短时间,明怜姑娘与我这弟弟的关系看起来变得不错。”姒昭温润笑着说。   姒乔被卫士带走,医者送来金创药等药物。   “你也退下。”姒昭对医者道。   医者看了眼姒昭和明怜,默默退下。   姒昭上半身有剑伤,差点都要接触到心口了。   他的脸色苍白,白玉般的脸庞带着一种冷,像罗刹。   明怜抿了下唇角,主动请缨,“公子,我来为你上药。”   姒昭温润歉意,“麻烦明怜姑娘了。”   明怜俯身,脸庞几乎接触到他的身体,他受了伤,但没蜷缩身子,这伤口应该很疼,但他没发出什么疼痛的声音,若是只看他的面容神情,除了苍白的脸色,就不会发现他受伤了。   明怜眼睫颤了颤,忽然意识到。   公子姒昭喜欢忍耐。   她看了一眼公子姒昭。   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缓缓地,撩开公子的衣襟。   姒昭的肌肤裸露,剑留下的口子触目惊心。   明怜凝眉,压住指尖颤抖,先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平静地拿起伤药。   她凝白指尖抹了药,落在他的肌肤上,动作轻柔,坦荡。   细密汗水在姒昭额上浮现,他沉默着。   明怜猜,他是疼的。   这伤口几乎伤及心脉,不知道他是怎么忍着走了过来。   伤药一时间不能上完,明怜咬唇凝神,听着耳旁男人的呼吸声,一点点地上药。   她俯在他身前。   疼痛骤然放大。   姒昭的手抓住她的腕骨。   明怜指尖绷紧,声音颤抖,眼尾带着红,“公子,我知道您疼,但是您若是抓着我的手,我很难为公子上药。”   姒昭垂眼,语气歉意,“明怜姑娘,我有些没有控制住。”   因为疼痛,他的嗓音带着暗暗的低哑。   明怜柔声安抚,“公子,我会快些处理的。”   姒昭嗯了一声,声音从喉咙中发出,像猫的呼噜声,带着他矜贵清越的声线,无端缠绵。   姒昭的手松开明怜的腕骨,明怜的指尖残留着颤栗感。   她动了动手指,然后继续为公子姒昭上药。   伤口的疼痛感与肌肤绷紧的愉悦感交织。   姒昭的手落在明怜的肩膀上,收拢。   明怜忽然哆嗦。   明怜肩膀颤抖,被他按住。   他咬住了她的脖子。 第27章 席卷   ◎他呼吸深深,带着紊乱。◎   伤药的气息与血腥味交杂在一起。   男人的唇瓣和牙齿压着明怜脖颈娇嫩的肌肤, 湿热气息带着疯狂,暧昧的撕咬仿佛是要通过他的唇齿将疼痛从他身上伤口传递到她身上,与他一起分享疼痛。   明怜指尖颤抖, 慢慢地将伤药敷好。   她不知道这个过程她是怎么做到继续敷药的。   出乎意料的,她的动作压制了颤抖, 带着冷静。   最后, 明怜缓了缓颤抖的嗓音,竭力镇静说, “公子、药敷好了。”   “嗯。”姒昭倦倦应了一声。   明怜垂眼,看到他带着苍白神态的面容, 疼痛的薄汗顺着他美丽的鬓角滑落。   男人浓密的睫毛带着薄汗的水雾, 他眼尾有点红,抬眼看明怜, 眸色带着深, 温润歉然, “明怜姑娘, 我还是没有控制住。”   他抬手, 有些滚烫的指腹轻轻摸了摸明怜脖颈上的咬痕。   “公子的伤险些伤及心口, 疼痛难耐,我理解。”明怜垂眼, 睫毛微微颤抖。   明怜拿来绷带, 为姒昭缠上绷带。   女子纤细凝白的手指一圈圈勾上绷带, 洁白的绷带遮挡他的伤口。   姒昭衣衫半解,静静地看明怜一眼。   他温和说:“若是让医者来为我治伤, 明怜姑娘就不必承受方才的痛苦了。”   明怜的指尖触碰着绷带, 闻言抬眼。   “公子, 那并不是痛苦。公子疼痛, 我知道,所以我可以接受。”她轻轻说,眼瞳像一汪清泉。   姒昭看她,忽然抬手,指腹落在她的脖颈上,指骨微微收拢。   明怜纤细凝白的脖颈顿时绷紧。   姒昭凑近明怜,指尖柔柔摩挲她脖颈咬痕。   他抬眼,清润黑眸中覆盖幽幽光辉,一缕怜惜浮现,“明怜姑娘,你不怕我离你太近么?”   她想离这位尊贵的公子近一点,悄然地放纵着不同寻常。   明怜的心跳了跳,感觉自己的心思像被骤然揭露出来。   明怜语气温婉,“我跟着公子,公子受伤了,我不能坐视不管。”   姒昭垂眼,眸光半遮,他的手指轻轻松开。   随着身体动作,绷带下的伤口微微牵动,男人喉结上下缓缓滚动。   他慢条斯理拉拢敞开的衣领,温润如清风明月,良善看明怜,“明怜姑娘不必事事忍着,你不愿,就告诉我。”   他话语中仁善意味深,“现在,这伤口我还可以自己处理,你若是觉得麻烦,那随时可以离开。”   “我不能丢下公子。”明怜俯身,指尖落在姒昭的衣襟上。   姒昭一顿,看她。   明怜容色美丽,竭力镇静,她半咬唇肉,眸光清清。   “公子对我有恩,我不会直接离开的。”   明怜的手指划过姒昭的衣襟,为他系好衣襟。   男人呼吸落在她的肌肤上,他的视线凝在她的身上。   明怜有些心惊肉跳。   她像在做坏事一样,但是却胆战心惊地享受这种占有,没有退缩躲避。   衣料摩挲声浮动后,明怜的手按在他整齐的衣衫,对他露出轻轻浅浅的笑,“公子,好了。”   *   离开王宫,坐在马车上。   公子姒昭忽然丢给明怜一个小药瓶。   “公子,这是?”明怜稳稳地拿住小药瓶,防止药瓶从她手中溜走。   “治愈咬痕的。”姒昭温润说,他衣衫整齐,无暇如美玉。   明怜脸有些绯色,她拨了下发丝,遮掩住脸庞神情。   “小伤而已,多谢公子惦念。”明怜柔柔说。   姒昭却道,“受伤了就与我说,不分大小。”   明怜一愣,抬眼看过去。   天色渐晚,他的神情在昏暗的光辉下幽静,眸光幽邃,带着不容置喙。   明怜握紧小药瓶,垂眼,轻轻说,“公子不觉得我麻烦么?”   衣衫滑动的声音响起,姒昭凑近明怜。   他身上的典雅熏香与她衣裙的气息交织。   明怜屏住呼吸。   她从姒昭眼中看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暗色。   明怜指尖抖了抖,小药瓶差点从她手中落下,幸好她用稳稳当当的姿势握着。   姒昭唇角勾起轻轻弧度,温温润润,“明怜姑娘,孤才是麻烦的人。”   “.......”   风吹过人,明怜脖颈上的药在风中泛起凉凉的气息。   她跟着公子姒昭进入公子府邸。   姒昭与侍从淡声吩咐了一些话,过了片刻,侍从捧出明怜客房中的一些书册。   “公子?”明怜心抖了抖,下意识握住姒昭的袖角,“公子.......这是?”   是因为她太逾越,公子发现她有着不该有的心思,所以要让她离开了么。   明怜握着姒昭袖角的指骨攥紧,眼睛泛着执拗。   姒昭侧眸看她,微顿,平缓说,“明怜姑娘,我身上这伤有些重,需要有人近身照顾。”   “我擅自做主让明怜姑娘去我那里,不知明怜姑娘是否介意?”   明怜心中的颤抖缓缓止住,她攥着姒昭的袖角,下意识说,“自然不介意。”   有了靠近他的机会。   她下意识想抓住。   明怜松开姒昭的袖角,他微微笑着看她,温和蛊惑犹如等待猎物踏入的陷阱。   明怜温婉说,“希望公子不介意明怜服侍的不好。”   姒昭抬起手,有些褶皱的袖角从他腕骨滑落,他垂眼,眸色莫辨,漫不经心撩起明怜脸庞上的一缕凌散发丝。   “……”   公子姒昭的屋舍很大。   屏风隔开了屋内环境。   侍从将床铺铺在外面的地上,公子清冷尊贵的屋子中多了另外的人气儿。   姒昭解了外衣,明怜察言观色,拿了新的衣裳凑近姒昭。   “公子,我为您更衣。”明怜垂首,平静说。   姒昭没拒绝。   明怜看他一眼,小心解开他的里衣。   覆盖男人肌肤的洁白绷带泛出暗色的血,明怜指尖顿了顿,掀起眼眸看姒昭,语调柔和,清泠泠的眸子却不像是想听到拒绝的话,“公子,我先为您换伤药。”   “好。”姒昭说,他任由明怜动作,透出一分微妙的听话。   绷带透出的血带着黏连感,明怜动作很轻,姒昭的肌肤微微绷紧,伤口牵动带来的疼痛感在他身体的状态上表露出来。   明怜呼吸放轻。   她压制指尖颤抖,拿出伤药,为姒昭重新上药。   姒昭指骨攥住椅子边缘,玉白的手泛起深深青筋。   他呼吸深深,带着紊乱。   “公子,忍一忍,我马上就弄好。”明怜语气保持平静,低声说。   姒昭应了声。   明怜眸光触及到他的眼睛,微顿,仓皇躲开视线。   换完伤药,明怜为公子更了衣。   姒昭有了伤,养伤的事情优先,晚上没什么人过来打扰他。   “这些是明怜姑娘喜爱看的书籍?”姒昭明知故问,笑的温润,拿起放在外面桌案上的书册。   “都是些常见的东西,公子可能早就看过了。”此时,明怜已经摘下繁琐复杂的饰品,也换了简单的衣裳,素色在身,美丽纯粹。   “这里面有些书籍我并不熟悉,明怜姑娘若有见解,可以与我说。”姒昭指尖点了点书册,落在明怜身上的眸色柔和。   有灯下看美人,美人愈美的说话。   明怜的心跳了跳,觉得这话倒也适合公子。   天色变换总是悄然无息,屋外暗色流淌,屋内昏黄的烛光摇晃,男人墨色的发披在身后,蛊惑诡谲,他玉白的肤色在烛光下更是白皙,黑色眸子中虽然有柔和,但更显幽深,无声蛊惑。   “只要公子不嫌弃。”明怜的手落在书籍边缘,微微倾身,腰肢微塌,抬眼直勾勾看姒昭。   “自然不嫌弃。”姒昭薄薄的唇勾起微笑,温润克制。   “公子今夜打算做什么?”明怜问他。   姒昭说的轻松,“养伤罢了。”   “公子疼么?这伤会影响公子休憩么?”明怜又问,像是追问,但她语调关怀,关心的意味更多。   她起身,走近公子姒昭。   “公子这伤,伤的很深。”明怜垂眼,睫羽阴影落在脸庞,微微颤抖,带着楚楚。   “明怜姑娘今晚在旁侧守着我,我会好好休憩。”姒昭说,像是有些过分的偏爱,不过他声音温和。   明怜站在他身边,微微咬了咬唇,“公子这伤是因为公子见了天子,天子对公子做了什么吗?”?   外界看来,天子宠爱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受的伤竟然如此深,几乎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明怜的话音刚落下,姒昭捏起明怜的下巴。   明怜接触到他的眼神,肩膀不由得绷紧。   她回神,有点慌张地说,“抱歉公子,我不应该探究这样的事情。”   差点忘了,她身份那么卑微。   王室贵胄的事情,她凭什么去探究呢。   能站在公子姒昭身边,已经是奢侈了。   姒昭眸色深,冰冷的意味浮现。   “明怜姑娘,不要怕。”他轻柔地松开明怜的下巴。   提起天子而升起的冰凉在他眼中敛下。   “并非天子伤了我。”姒昭在明怜面前的桌几旁座位上坐下,他容色矜贵,温润对明怜解释,“这伤是我自己对自己下手的。”   明怜微微瞪大眼睛,她掐了掐手心。   姒昭笑着看她,眼底有危险意,“明怜姑娘,失望了么?”   闻言,明怜皱了下眉,“公子为何这么说?”   “我并非什么受害者,你照顾我并非什么善事,这伤是我自食恶果。”   明怜道:“可公子用伤害自己的手段……肯定是迫不得已。”   姒昭微笑,眸色波澜不惊。   “你当真这么觉得?”   “公子这伤快要伤及心脉,极其危险。”明怜的手支在桌案,她俯身,看着姒昭的眼睛,“这么大的代价,稍有不慎就伤及性命,我猜公子心底深处肯定不是自愿的。”   平静说完话语后,明怜的呼吸绷紧。   她又过多探究了。   王室公子的心思,不是她这样的身份能够揣度了。   明怜低眼,“公子抱歉,明怜多言。”   姒昭笑了一下,他的呼吸很近。   明怜与他的脸庞凑的近,唇瓣几乎凑在一起,呼吸交缠。   男人侧了下脖颈,指尖轻轻点了下明怜的脸庞。   他的手指顺着她光滑白嫩的脸蛋滑下去,他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明怜姑娘不必紧张。”   明怜垂眼,清丽如仙乐的嗓音楚楚说,“是我逾越。”   她是要留在公子姒昭身边,但不能利用公子的温润得寸进尺。   姒昭的手按住明怜的后颈,骤然强势的力道让明怜一下子手搭在他的身上,姒昭与她额头相抵。   男人的眸色缠绕着她,他眸中带着蛊惑笑意,“我很乐意听到明怜姑娘的声音,明怜姑娘想说什么,在我面前无需遮掩。”   明怜怔忪片刻。   慢慢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我可以多陪着公子么?”明怜轻声。   话音落下,她心中就浮动紧张的颤动。   她一点点用拙劣的心机试探他。   “我的伤需要一段时间来治愈,我还要麻烦明怜姑娘留下照顾我。”姒昭温和说。   他波澜不惊。   明怜咬了咬唇瓣。   已经与他的距离更进一步了,她慢慢来,没事的。   明怜指尖划过桌案边缘,无意识敲了敲,“公子要用膳么,我去厨房为公子……”   姒昭抓住明怜的手腕,“不必。”   他眸色带着波澜不惊的幽静,“你留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烛火晃动,摇晃的阴影摇摇坠坠。   明怜怔了一下。   她无端觉得公子的话带着一种危险,好像有牢牢地锁住她的感觉。   但姒昭只是在说她现在不需要多此一举前往厨房。   *   夜色流淌。   “公子,要休憩了么?”明怜隔着屏风问姒昭。   素色裙裳勾勒出她朦胧袅娜的身影,身影在屏风后模糊,像浅浅烟雾,流动袅娜。   姒昭坐在床榻上,明怜能看到他的身形,所以才问他。   公子休憩的话,她就会为公子熄灭烛火。   “明怜姑娘,过来。”姒昭在屏风后平静唤。   明怜脚步轻轻,就像山间有白狐,尾巴轻轻扫过深夜中的林木。   “公子?”明怜声音很轻。   姒昭伸出手,拽了一下明怜的腰,把她拽在腿上。   他指尖抬起明怜的下巴,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带着检查的意味。   明怜的手落在姒昭肩膀,克制着。   姒昭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说,“明怜姑娘,脖子上的咬痕,别忘记继续抹药。”   接着,姒昭就松开明怜。   公子容颜美丽,俊雅如玉,无暇温润,像是不可亵渎。   明怜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拉下床帐,帐纱垂下,挡住姒昭身影。   “公子,我去把烛火熄灭。”明怜声音很低。   姒昭淡淡嗯了一声。   “……”   明怜熄了烛火,借着月色轻轻撩开发丝,纤细白嫩的脖颈露出。   一抹冰凉的药粘在指尖,明怜一边撩着发丝一边轻手轻脚地涂药。   接着,她抱膝坐在屏风外铺在地面的床铺上。   明怜下意识把被子抱在怀中,她支着下巴看屏风。   屏风后有床帐垂下。   明怜听到床被窸窣声,公子姒昭应该休憩了。   她......呢?   明怜垂眼。   她指尖勾了勾自己的发丝。   公子让她离他如此近,她是要随时在公子需要的时候服侍公子的。   所以......她不能睡的太死。   明怜简单地盖上被子,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起来的动作入睡。   她的睡眠浅浅,但梦境不断。   从世家娇生惯养的小姐突然坠落,之后经历的卑微不断席卷,骨子里的卑微深深地缠绕着她的身体。   她平日克制着自己,留在公子姒昭府邸上后,她就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卑微、无助、无力的事情。   但在梦中,她总会不断地重复着记忆中害怕的无助,害怕的孤独,害怕的恐慌,记忆通过梦境一遍遍提醒。   她作为贱奴,常常被卖到富贵人家中服侍小娘子。   服侍小娘子是因为她执意要求,她害怕遇到男子。   但是,虽然远离了男子,她的身份太卑微,只是一个奴隶,她的日子没什么好过的。   有一段时间,明怜逃离了奴隶的生活,可是依然卑微。   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女在外面,她做不了什么,她努力地在酒肆饭馆等地方求来了活计,但是她的容颜会遭到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觊觎,她常常需要变换工作的地方,可没太多人愿意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女。   明怜饥肠辘辘,那段时间实在是走投无路,她当了乞儿。   后来,她唾弃自己的落荒而逃,又逃了回去,继续成为贱奴。   明怜蜷缩在被子中,屋内的温度不冷,但梦中好冷。   梦中,冬天的雪很冰,单薄的衣衫不足以抵挡寒冷。   她的手放在浮着冰渣子的水中,冻得浑身哆嗦,白嫩的肌肤上泛着冻红的淤色。   “继续跪啊。”负责惩罚的奴隶管家手拿着鞭子,视线称不上恶毒,只是一种看随手可以打骂的奴隶的表情。   “知不知道我们家主子买你也是花了银两的,你竟然敢不告而别?”鞭子抽打下来,落在明怜的肩膀上。   她跪着,雪落在她的身上,她清泠泠的眼睛不眨。   来自奴隶管家的咒骂声落在明怜身上,让她认罪。   她不愿意低头。   但她好冷。   好冷……   冰冷感残留在骨头缝中,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在不经意间卷土重来。   明怜的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身体,蜷缩着。   美丽的青色发丝像海中水藻披散,脖颈上冰凉的药膏被蹭到床被上,她脸色苍白,抱着自己。   好冷。   又冷又暗。   要将她吞噬。   深夜的月光浅浅。   照在屋舍中。   一缕烛火在屏风后点亮,外物的光亮遮盖了姒昭身上的幽静黑暗减弱。   姒昭走到明怜的床铺旁边。   男人伸出手,手指轻柔地撩开她凌乱的发丝。   “明怜姑娘?”姒昭温和唤,眸色却暗。   明怜身体颤抖了一下,像是要被外界的声音唤醒。   她苍白狼狈的脸庞浮现温婉,像是要讨好什么。   姒昭没继续喊她。   他表情微微变化。   他的手指盖住她的双耳。   *   第二日清晨,明怜醒来的瞬间,心中有点懊恼。   她晚间竟然真的彻底睡过去了,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若是公子在夜间需要她的帮忙,她却没动静……明怜抿了抿唇,她轻手轻脚爬起来,本来想收拾好床被,不过发现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很整齐,竟然没有褶皱,像是被抚平了。   明怜微顿,下意识喊,“公子?”   没回应。   明怜赶紧绕到屏风后,见屏风后无人。   明怜咬紧唇瓣。   她没做好。   公子都起了,她却还在睡觉。   明怜呼了几口气,披上外衣走向门扉,正要出去,门从外面推开。   “明怜姑娘,醒了?”姒昭穿着深色的衣衫,容颜华贵,瞥过来的时候带着深邃的幽暗。   明怜要落在门扉上的手松开,垂下,她规矩地站在旁边。   “公子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么?”她低声。   “有。”姒昭勾起温润的笑,像能够融化冰雪的柔柔春日光辉。   明怜低着眼睫,等待命令。   “明怜姑娘,洗漱一番,换上新衣裙。”姒昭温和,漫不经心地说。   公子行为举止悠闲。   过了一段时间后,明怜按照姒昭的吩咐换了深色的衣裙。   明怜看到镜中的自己,衣裙像深色的夜空,幽邃深远,暗色腰带缠绕她的腰肢。   这布料……有些熟悉。   明怜摩挲了下衣裙上的暗色绣纹,她瞥向身后的男人。   “明怜姑娘,今日无事,陪我出去走走。”姒昭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响起,男人俯身,看着镜子中明怜的眼睛。   听到他轻松的语气,明怜微愣。   陪公子……出门么?   可是,没什么理由。   明怜醒来后,总觉得梦中有什么东西折磨着她,身体中残留着卑微的感觉。   “公子,我身份卑微,可能无法陪公子尽兴。”   姒昭拿起一个发簪,戴到明怜的发上,动作平缓,温柔。   姒昭挑眉,“出去走走罢了,孤又没什么要求。”   明怜摸了下发簪,眼睛瞥向姒昭的脸庞。   姒昭对明怜笑了一下。   他的大手忽然落在她的脸上,挡住她的视线。   “公子?”明怜的嗓音很轻,带着诧异。   男人低头,他另一只手从明怜背后抱住她的腰,牢牢的。   他的唇离她的耳朵很近,声音透出低哑,幽幽的,好像有暗意流淌,情绪悄然露出,“湖面上有一场宴会,孤身边需要一个人陪着。”   明怜的手中无物,颤了颤。   他松开手指。   光亮落在明怜的眼中。   她转头,没看镜子,直接看公子姒昭。   姒昭温润低眸,“明怜姑娘,可以陪我走走了么?” 第28章 枕席   ◎明怜倾身,凑近◎   东宫。   带着天子御旨的内宦将太子解除禁闭的消息传给东宫。   包围东宫的禁军卫士有条不紊退下, 精兵盔甲的声音摩挲,淡下,围绕着东宫的铁桶封禁消失。   太子身边信任的门客匆匆跑到太子面前, 神情惊喜,“恭喜太子, 原定的禁闭日还未到, 天子就解除了禁闭,太子, 在天子心中您依然是天子信任的储君。”   太子姒庄正在剃须更衣,心情阴郁, 说:“这老头子竟然顺了该死的姒昭, 把本王关了这么久,信任?本王可没见到。”   “哎哟, 太子, 那不是事出紧急吗, 唯有这样天子才能保下您啊。”门客跪在太子面前, 安抚说。   姒庄眼神变化, 满肚子怨气, “保我?本王是太子,这大潇未来就是本王的, 本王做什么需要旁人管吗?竟然还治本王的罪, 简直是岂有此理!”   姒庄说到激动处, 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正在为他刮下胡须的侍从吓了一跳, 手不小心哆嗦, 刀片在姒庄下巴上划出血痕。   “嘶。”姒庄皱眉, 愤怒涌上, 他狠狠推开侍从,“滚开!”   侍从的身体撞到旁边的架子上,赶紧磕了几下头,慌张退下。   门客咽了咽,谄媚凑近太子,劝说,“太子,您底下的那些人自您被关了禁闭后就散去了不少,现在是需要笼络人心的时候……”   “闭嘴!本王刚解除禁闭,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们来处理就好。”姒庄拿起帕子,胡乱地擦了擦脸,披上外衣,大步走出去。   门客赶紧追上姒庄,“太子,您要去哪里?如果是要去见天子,那还要商谈一下话术啊太子。”   “见个屁的天子。”姒庄推了一把门客,嫌弃说,“啰里八嗦。”   “那太子,您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酒肆,本王被关在东宫,快要憋死了。”姒庄整理了下衣衫,想念美人软香。   门客愣了下,慌张说,“等等,太子,您现在不宜去熟悉的酒肆。”   姒庄烦躁到极点,“凭什么?本王想去哪里你管得着吗?”   “太子,您之前常去的酒肆有百姓认识您。”   “所以?跟本王有什么关系?”姒庄不明所以。   “太子,那些百姓觉得您抢了他们的东西,现在对您充满怨恨,如果见到您,恐怕……”   太子一顿,半晌后,表情扭曲,“一群贱民。”   *   明怜跟着姒昭离开府邸。   马车到喧闹的集市停下,姒昭下了马车并示意明怜与她一起,明怜站在姒昭身后,看着周围集市,有些疑惑,“公子,不是要去湖上参加宴会么?”   姒昭漫不经心的,“时辰尚早,先陪我随意走走。”   他白玉的肌肤不被集市的烟火气息干扰,侧颜带着淡漠矜贵。   明怜看了眼他的神情,垂眼,温婉说,“好。”   姒昭与明怜穿过集市。   集市人群流动,烟火气暖。   明怜本以为公子是要在集市上做什么,或者是买什么。   但是公子只是不紧不慢地走。   姒昭没那种兴趣,只是带着明怜走。   明怜看着姒昭的背影,在人群中靠近他,悄悄抓住他的衣摆。   她又下意识去揣度公子的心思了。   明怜握紧他的衣摆,跟着他的步伐。   但她已经比之前接近公子了。   照理说,能待在公子身边就知足。   但奢念竟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明怜没看集市的情况,眼睛盯着姒昭后背上的绣纹,余光瞥到他腰间质地精贵的玉佩。   公子姒昭的玉佩无暇,他这玉佩是跟着他的衣物换的。   他身份高贵,身上的配饰对他不重要,短短几天,明怜就发现姒昭身上的玉佩换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崭新的。   他不会把一个玉佩留太久。   明怜的另一只手摩挲了下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   这玉佩冰凉,但在她柔软指尖的摩挲中变得温暖。   明怜不敢,也不想丢下这从公子姒昭身上拽下的玉佩。   明怜暗中忐忑。   她低着头,没注意姒昭看她几眼。   男人眸光向来淡漠,没什么感情,就像无法照进光亮的黑耀石,温润在表皮,无法牵动骨头。   但他落在明怜身上的视线少了漠然,没有冰冷意味,诡异的温柔赤裸裸,幽幽的危险掠夺铺开,眸色深邃,耐心地看着她。   不知不觉,四周人群的声音淡去。   “明怜姑娘?”姒昭停下。   明怜的身体惯性向前跟着他,姒昭抬手,挡了下明怜的额头。   明怜回神,定住身形。   她美丽的眸子望向姒昭时带着潋滟波光,情绪百转千回最后归于柔柔,千种颤抖也藏在平静下,固执地不露出真正的脆弱,“公子,接下来我们去何处?”   姒昭的手突然按住明怜的后颈,把她拽到怀里。   “公子?”明怜愣了下,但没有躲闪。   她的呼吸落在姒昭的衣衫上,手指颤了下,轻轻悄悄扶住他的身体,他的腰。   姒昭搂住她的身体,按了下她的脑袋。   她的发丝柔顺,手感颇好,姒昭摸了摸。   明怜不明所以,轻轻颤颤的呼吸从她柔软的唇中溢出,手却搂紧姒昭的腰。   贪婪地放纵自己接近公子。   她的心思真是卑劣。   衣衫蹭在一起,男人的腰线条绷紧。   片刻后,姒昭的手背轻轻拍了下明怜的肩膀,指尖蹭过她的脖颈锁骨。   “明怜姑娘,抱太紧了。”姒昭哑着声音,带着暗色克制。   明怜忽然意识到他身上还有伤未治愈,明怜匆匆松开姒昭,“公子,您的伤还好吗?”   心中翻腾自责,明怜咬咬唇角。   她的卑劣心机扩大,一时沉浸在其中,竟然忘了公子此时不能被她的身体挤压。   她这样……太拙劣。   “公子,您的伤疼么?”明怜的手指不敢触及姒昭的衣衫,虚虚地触碰,眸色关心。   “无碍。”姒昭挑了下眉,视线落在明怜停滞在半空的指尖,嗓音淡淡的。   “方才是有孤认识的人经过。”他忽然说。   公子认识的人,大有可能也是较为尊贵之人。   他抱住她,是因为不想她被看到么??明怜的指尖缓缓落下,心中有些颤抖,其实,她还是太卑微,没什么资格。   但她就是固执地待在公子身边。   “那公子接下来要去处理政事么?”明怜善解人意问姒昭,似乎他就这么离开,她也不会露出怨念。   看到她如此态度,姒昭不着痕迹皱皱眉。   “太子离开东宫了。”姒昭漫不经心对明怜说,“他是好色之徒,孤不想让你被他看到。”   方才,太子姒庄与他的谄媚门客从人群中钻过去。   姒庄一改老样子,偷偷摸摸,堂堂大潇太子,在大潇都城集市上一副做贼模样。   姒昭扯了下嘴角,带着冰凉的嗤意。   天子放了人,可这人没什么用。   迟早,都是死人。   没用的东西,死了就行。   姒昭心中幽暗杀意流淌。   他的眸子在不经意间透出没有感情的冰凉阴森。   “走罢,今日孤要带你散心,此地不宜久留。”姒昭俯身,面容上的冰冷在阴影拂过时恰到好处地敛下,他对明怜说话的声音温和良善,他尊贵华冠在空中划过低敛的弧度。   男人有力的胳膊从明怜纤细双腿膝盖下方穿过,姒昭直接横抱起她,大步离开。   明怜一惊。   公子身上还有伤,不宜过多用力。   明怜脑海中浮现姒昭肌肤上鲜血淋漓的样子,男人脖颈线条绷紧,因为疼痛他的身体氤氲冷汗。   明怜想让姒昭把她放下,她抬眼,窥见姒昭身上的压迫感,她呼吸微深,身体无意识哆嗦了下,但指尖抬起,轻柔按在姒昭肩膀上,阻拦意味坚定,“公子,您身上有伤,我不想让您的伤口受到牵连,我可以自己走的。”   姒昭顿住,却没有放下明怜,嗓音温润,“无碍。”   他落在明怜身上的视线带着不加掩饰的危险感,“我不想在这种地方放开你,太危险了。”   明怜的心跳了跳,她抿了抿唇,不再阻拦公子姒昭的怀抱。   因为公子的纵容,明怜觉得,心中的贪婪意更是放大了。   想进一步接近公子姒昭,若是能得到更多,就好了。   她拙劣的心机暗暗地,难以启齿地想。   *   另一边。   太子姒庄进入心心念念的酒肆,“太子,咱们还是要早些进宫去见天子,至少要对天子表达感恩,天子把您放了出来……”   “滚,别烦本王。”姒庄不耐烦,推开门客。   “美人,本王的小美人都在哪里?”姒庄向酒肆老板丢过去银两。   姒庄娶了妻,还有众多妾室。   但是他的妻和妾他早就腻了。   他是太子,玩一玩美人而已,没人会阻拦他过多。   酒肆老板拿了银两,笑眯眯喊来美人。   遇到陌生的美人,姒庄脸上浮现痴迷,抓住美人的手就要与美人去共度良宵。   酒肆中各家各派的探子多,他们注意到太子姒庄的到来,都悄悄地放出了汇报的消息。   臣服于公子姒昭的政客们收到消息,悄然聚集。   太子的禁闭解除,公子姒昭的政权更要收拢了。   *   大潇民风开放,明怜被公子抱着并未受到太多瞩目。   明怜心想,她是公子的人,公子带她去何处,是公子的主意,公子没有害她,她没什么要阻拦的。   她已经选择了要接近公子,不想退缩。   她不是会退缩的性子。   选定了接近公子后,她的执拗促使着她压过身体的紧张和偶尔升起的逃脱颤栗,一点点,继续接近公子。   都城街道上人员复杂,明怜余光瞥到有名士卜洪门下的弟子路过。   “也不知道买的这纸张师父满意不满意。”   “哎,你看看这种纸张怎样?”   虽然隔得远,但明怜下意识抱紧姒昭的脖子,要将脸埋进去。   但她想起公子身上有伤。   ……她不能挤压到他身上的伤口。   明怜的动作顿了下,脸庞忽然触及姒昭的锁骨处,脸庞向上碰到男人脖颈,没有碰到他的伤口。   她呼吸柔软旖旎,唇瓣似有似无地贴了下男人的脖颈。   姒昭的喉结滚了下,手指顿时托住她的脑袋。   片刻后,明怜的脊背抵在遮掩视线的隐蔽巷子拐角。   姒昭垂眼,眸光被暗色遮挡,他的视线一点点,掠过明怜。   “明怜姑娘,还憋闷么?”姒昭理了理明怜的衣裙,他似乎不容许眼中有太多凌乱。   “什么?”明怜回神。   明怜脸庞上的几缕发丝被姒昭的指尖勾起。   “你在我府中待的这些日子里,除了跟着我的时候,我没有让你离开府中半步,你觉得憋闷么?”   姒昭嘴角的笑温润,但他眸中暗色不加遮掩,幽幽深深,好像要用目光缠绕住她的身体。   明怜眸色晃了晃,轻声,“这几日我待在公子府中更安全。”   否则呢,她还要奢求更多么。   奢求公子继续帮她么。   何况……她现在有意接近公子姒昭,留下来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姒昭低低笑了一声,问明怜,“你不怕一辈子都无法离开么。”   他眼中的危险意更深。   姒昭撩开明怜脖颈旁的发丝,残留浅色咬痕的肌肤裸露。   无人注意的地方,阴影在巷子中延展,幽幽深深,就像能够吞噬什么。   明怜攥了下指尖,对于公子的询问,她缓缓回答,“现在我是要待在公子身边的。”   “至于之后……公子帮了我那么多,我总不能私自离开,不管不顾。”   公子似乎不喜欢被人背叛。   明怜想到猎场的事情。   姒昭看明怜,睫羽眨动,温润意味出来,危险感消散,像怪物悄然收拢了侵略的爪牙。   “明怜姑娘昨晚在府上睡的可好?”姒昭的睫毛垂着,不紧不慢提起,“让你来的匆忙,只好让侍从铺了地铺将就。”   提起这件事,明怜有点忐忑,“公子,我睡的很好。”   她都睡过了头,本来是要近身服侍公子的,结果公子比她起的早,而她竟然一无所知。   明怜以为姒昭提起,是因为提醒她莫要太过放纵,她带着小心,清冷的声音放低,带着歉意,“公子,我下次会注意的。”   姒昭看明怜。   明怜的下巴被姒昭抬起。   “明怜姑娘,我不是要责怪你。”他声音微哑。   女郎被梦魇所困的模样在姒昭脑海中浮现,黑夜中,她满头青丝披散,蜷缩着,透露出破碎。   姒昭指尖轻柔摩挲明怜的下巴。   当她凝白细腻的肌肤在他手中时,他能看到她颤动眸光的眼睛,她的呼吸温热,她是活着的,一个鲜活的,脆弱的猎物,但不易折。   明怜呼吸放的轻,她看着姒昭,忽然说,“公子,我能歇息在你身边么,再近一步。”   说完这句话,紧张意立刻在心中翻腾,明怜竭力镇定,柔柔地看着公子姒昭。   姒昭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指尖,身上压迫感收敛在温润中。   他没回答明怜的这句话,而是俯身,男人俊雅的面容,薄薄的唇,高挺的鼻梁在明怜眼前放大,呼吸交缠,明怜指尖扣在身后墙壁上。   然而,他的脸庞与她的面容错开,姒昭在明怜耳边低声,嗓音带着哑,语气温润,“明怜姑娘,名士卜洪下榻在附近棋馆,要随我去见他么。”   明怜的指尖在身后冰凉墙壁上攥了攥,声音微微颤抖,平静说,“好,多谢公子带我来见老师。”   姒昭走出小巷,明怜一顿,赶紧跟上他。   他背影高大,明怜看他满身华贵,似有温润。她垂眼,思索公子姒昭方才的幽暗眼神。   *   棋馆内多有穿着不同服饰的门客士子走过,棋子落下的声音此起彼伏,文雅静谧,名士卜洪所在的雅间中。   明怜见了名士卜洪,脸庞露出温温笑意,她对名士卜洪行了个礼,然后关心道,“老师,您的身子可还好?”   “好的很好的很。”名士卜洪笑着摸了摸胡须。   接着,明怜与名士卜洪寒暄了一会儿。   “老师,我若留下恐会为老师添麻烦。”提起明家旁系可能会闹事的事情,明怜低声。   “这事情确实有些复杂。”名士卜洪的指尖拿起一颗玉质落在棋盘上,他余光看了下明怜身后的公子姒昭。   “老夫不能护着徒弟,老夫惭愧。”名士卜洪叹口气。   他确实注重名誉,不过事情紧急的话,他也会选择护住徒弟明怜,但现在嘛.......公子姒昭在此,名士卜洪不能打乱公子姒昭的事。   “明怜徒弟啊,在公子姒昭府上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名士卜洪眼珠子转了转,问明怜。   明怜神情平静,不见端倪,“老师,一切都好。”   姒昭扯了下唇,对名士卜洪微笑说,“孤不强人所难。”   名士卜洪捏了把胡须,与明怜说了些关心的话,然后道,“徒弟啊,老师与公子有事要商谈.......”   明怜闻弦歌知雅意,点了点头,从雅间中退下。   雅间内独留名士卜洪和姒昭。   “公子,天子将太子的禁闭解除了。”名士卜洪神色变得严肃。   “嗯,孤知道。”姒昭收回视线,淡漠坐在名士卜洪对面。   男人玉白手指修长,拿起桌案棋盘上的黑子。   接下来,名士卜洪与公子姒昭对政事进行了一番商谈。   “......”   明怜离开名士卜洪在的雅间。   她看了眼关上的门扉,想了下之前公子府邸上的侍从不让她出府的事情。   但现在公子主动带她出来,见了老师。   也许只是时局原因。   她的多虑暂且收一收。   明怜深吸口气,向棋馆另外的房间走,那房间也是被名士卜洪买下的,名士卜洪门下的徒弟们聚集在其中。   明怜甫一进来,里面的士子们站起身,关怀凑近,“师妹,多日不见,过得可还好?”   “师妹,你上次匆忙离开,我等担心极了。”   “.......”   明怜一一应过去,她不卑不亢,容颜美丽清冷。   师兄们都对明怜和颜悦色。   有师兄关心说,“明怜师妹,听说你这几日在公子姒昭的府邸上休憩,你过得好不好?”   明怜暗藏复杂心绪,说她在公子姒昭府上过得不错,没受到什么苛责。   至于和公子姒昭的事情......这是她自己卑劣的心思,不能告诉外人。   明怜潜藏着心思。   师兄们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们招呼着明怜坐下来休息。   “哎,老师一谈政事就要谈很久,师妹无聊的话就来看看书吧。”一位师兄随手从屋内架子上拿了本书,递给明怜。   明怜将书拿在手中,凝白指尖轻轻翻了下,眸色微顿,这是本讲棋谱的书。   她垂着眼,坐在窗边,静静翻看书籍。   楼下有车马经过,路人声音喧嚣,明怜看了一眼,忽然问屋中的其他师兄们,“对了,最近有没有奇怪的人.......或者说是来找我的。”   明怜担心明家旁系的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有利益可图时,那些人就像闻到肉香的兽类聚集。   “奇怪的人?”有师兄想了想,说,“老师在这边确实常常遇到奇怪的人,不过这边时局复杂,虽然那些人奇怪某种程度上倒也算正常,他们也不知道明怜师妹,所以明怜师妹你问的奇怪之人应该没有出现过。”   “知道了,多谢师兄告知。”明怜微顿,露出浅浅柔和笑容。   她翻看棋谱书籍的动作停顿,一页棋谱落下来。明怜的睫羽半遮眸色。   明家旁系的人竟一反常态没有出现.......明怜不觉得是他们改过自新。   明怜还记得明家旁系当家那贪婪的神情。   是有人阻止了明家旁系的人来寻她身边的人么。   帮她的人......是公子么?   明怜翻看棋谱书籍的动作顿住,眼底情绪翻涌。   “对了,师妹,你之前画的画你要带走么?”这时,有师兄抱着卷好的画纸到明怜身边。   明怜回神,想了下,就说,“不必了,留在这边就可以。”   接着,她心中怕增添多余麻烦,又说,“如果占地方的话扔掉就可以。”   “哎?怎么能扔掉呢?”师兄不赞同。   “明怜师妹你这些画画的那么好,我很喜欢啊,我才不扔,我要好好留着。”   明怜不由得笑了一下。   经过磨合后,名士卜洪门下的这些弟子都接受了她这个师妹。   以她这样的身份,能够认识这么多出身世家的师兄们......说到底,还是要谢谢公子姒昭帮她拜在名士卜洪门下。   明怜微微出神。   “师妹,你这画上的笔触极好,我能请教请教么?”抱着画找明怜的师兄与她搭话。   “可以。”明怜温婉说。   画在明怜面前铺开,师兄下意识低头与明怜继续聊天。   不多时,一道声音淡淡响起,“明怜姑娘。”   公子姒昭在门扉旁,他瘦削手指撩开门扉上的帘子,视线温和落在明怜身上。   他不动声色,淡淡道,“我们该离开了。”   “......”   送走公子姒昭后,名士卜洪看了眼方才与明怜讨论画作的弟子。   “你小子,干什么呢?”   那弟子疑惑,“啊,什么,怎么了?”   “师父,您怎么一脸担忧我的样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你跟你师妹凑那么近干什么。”名士卜洪提醒。   “明怜师妹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当然要问一问她的画啊。”   名士卜洪摸了摸胡须,“没别的心思?”   那弟子突然咳嗽,“窈窕佳人.......”   名士卜洪拿起拐杖敲了一下那弟子,没让他把话说完。   “她是你师妹,我不赞同。”   “师妹怎么了,师妹岂不是正好。”那弟子撇撇嘴。   名士卜洪神神在在说,“你们不合适。”   “师父,你怎么就知道我跟师妹不合适,师父你自己都没讨老婆。”那弟子说着,赶紧抱起画。   “你小子,别躲!”名士卜洪的拐杖顿时砸向那弟子。   *   明怜跟着姒昭离开棋馆。   公子姒昭的马车在棋馆门外等候,接下来要去湖上参加宴会,明怜赶紧跟着公子姒昭上了马车。   在上马车的时候,公子姒昭自然而然地扶了下她的胳膊。   明怜看他一眼。   姒昭温润,如她每日见到的模样一样,如玉无暇,待她良善温和。   马车的门帘拉上,在狭窄封闭的空间中,明怜看向姒昭。   “明怜姑娘,怎么了?”姒昭撩起眼睫,温润看明怜。   明怜倾身,凑近公子姒昭。   中间没有支撑,她的手顿了顿,落在姒昭的衣摆上,指尖扶住他的腿。   发丝顺着她的肩膀滑落。   明怜看姒昭,柔声,“如果明怜自荐枕席,公子觉得如何。” 第29章 呼吸   ◎会有失控◎   明怜的手微微攥紧, 掌骨压在姒昭腿上衣摆。   明怜穿着与姒昭相似的深色衣裙,领子略低,纤细脖颈与精致锁骨构成诱人的弧度, 她的发丝从肩头滑落,蜿蜒垂在姒昭的衣摆上。   明怜盯着姒昭, 轻声, “公子觉得呢?”   姒昭的指尖敲了敲身下马车软榻,黑眸中的温润渐渐消散, 声音氤氲沉意,“明怜姑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公子, 我很清楚。”明怜的手指攥紧。   公子身边没有女人, 但公子也没有排斥她的接近。   她身上什么都没有,留在公子府邸, 报答公子.......自荐枕席是个选择。   能够进一步接触公子, 成为公子的人。   这样, 她就有更多的理由留在公子的府邸。   也可以从公子身上寻求庇护。   她很卑劣, 又想报答, 又想得到更多。   “公子, 我不求什么名分。”明怜看姒昭,不紧不慢说。   车马颠簸, 她凝在半空的腰身微微晃了晃, 姒昭抬手, 搂了一下她,接着, 把她放在了身旁。   明怜抿了下唇, “公子不愿么?”   公子姒昭身份尊贵, 有着卑劣出身的她接近公子姒昭, 终归是存在沟壑。   她想追寻皎月的光辉,贪婪的心放大,想更进一步接近皎月。   但.......她也要看看皎月愿不愿意。   她卑微,是尘埃。   “明怜姑娘,你可以慢慢考虑。”姒昭侧眸,躁动的暗色被压下,扮演耐心十足的温柔猎人,温温说,“我不希望你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情。”   明怜攥紧指尖,看向姒昭。   这并不是她的一时冲动。   她一直都在思考这件事情。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模样。   她不排斥公子的接触。   那么,把身子给公子,同时作为报答.......这是她一直考虑的事情。   不过,对公子而言,她这样的自荐果然唐突。   明怜撩了撩耳边的发丝,在姒昭面前温婉歉然,“抱歉,我给公子增添麻烦了。”   “明怜姑娘,这不是麻烦。”姒昭的喉结动了下,他低敛眼睫,攀升的幽暗意遮掩在睫毛的阴影下,“只是,你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   姒昭的声音放的温润,像无形的蛊惑陷阱。   如果真的踏入了这陷阱中,即便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明怜嗅到姒昭身上的典雅熏香,她的手指攥了攥袖角,对公子姒昭低头说,“公子,我会好好考虑的。”   明怜心中不想放弃。   也许这不是好时机,所以公子觉得她唐突,觉得她逾越。   只要她还在公子身边,那总会有机会继续接近他的。   她在这个世间身份低微,离了公子姒昭的府邸,没了公子的帮助,她就会变成任由宰割的罪臣之女。   她怎么能放任自己坠入深渊。   “.......”   车马行到湖边。   姒昭掀开帘子,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的半边身子上,他的一半身体在温煦的阳光下,睫羽带着温和的弧度,另一半身体在马车的阴影中,略微割裂。   “明怜姑娘,你先待在这里,我安排一下船只。”姒昭看了眼窗外的景象后,回眸对明怜温和说。   明怜张了张唇瓣,选择点头。   她本想帮公子,但她发现她无法帮助到公子什么。   她能做的,是安安静静等待,不增添过多麻烦。   明怜端坐在马车中,她的肌肤凝白,神情静谧,就像清冷不可亵渎的琉璃雕像。   姒昭深深看她一眼,接着先行下了马车。   “公子,前往湖心宴会的船只已经备好了。”侍从立刻对姒昭汇报。   姒昭没说话。   “.......公子?”侍从以为姒昭没有听到,又汇报了一遍,“前往湖心宴会的船只已经备好了。”   “孤知道了。”姒昭淡声,皮笑肉不笑地对侍从点了下头。   侍从忽然觉得骇然,打了个哆嗦慢慢退下。   姒昭的手握住马车边缘,男人的墨色发丝随着他低首的动作垂下,他深色的宽大衣袍矜贵,与墨色发丝交织在一起,透出幽暗意。   他背对着温煦的阳光,肌肤在阴影中。   姒昭的手抓紧马车边缘,青筋泛起。   他脑海中翻涌着明怜在马车中与他轻声自荐的模样。   姒昭的喉结不受控制滚动,他抬起瘦削的手挡住脸庞神情。   他感受到了失控的意味。   姒昭的手压住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   明怜在马车中打量湖面。   湖水宽广,一眼望过去有些望不到尽头。   有许多权贵人家开了船只,向湖中心驶过去。   能在这样的湖面上参加宴会,这宴会应该有许多以她罪臣之女身份接触不到的人。   公子带着她出来“散心”,竟然愿意带着她这样的人到这种地方。   明怜抿了抿唇瓣。   在公子眼中,她算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因为公子不觉得她的身份有什么,还是因为在公子眼中,她的身份已经不足一提到极点了,所以只把她当成跟着他的物件。   明怜又摇了摇头。   物件么,也不算。   公子待她还是好的。   但.......在公子心中,她还不够格。   公子觉得她是一时冲动。   明怜垂眼。   她表现的太过急迫了么。   不安感始终伴随着她的身体,如果没有向前跑,她就觉得会坠入深渊。   也许,她想要索求保护的模样暴露出来了。   要继续找寻时机。   明怜简单地理了理发丝,扶好发簪等饰品。   她规矩地坐好,脊背挺直,安安静静。   过了一段时间,姒昭轻轻敲了敲马车,“明怜姑娘,可以下来了。”   明怜起身,压下忐忑,平静如静止流淌的水。   她掀开车帘,正要自己下去。   姒昭托住她的身体,带她落在地面。   明怜暗色裙摆晃动着弧度。   “多谢公子。”她低声,克制着多余的动作。   姒昭却伸出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公子?”明怜一愣。   姒昭的视线掠过她的神情。   她克制住了,他却觉得失控在放大。   姒昭的唇线抿直一瞬,所有骤然放大的疯狂暗意藏在皮囊下,接着温温和和道,“明怜姑娘,扮演孤的女人,这件事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第30章 失措   ◎像是要攥住他的脖颈◎   酒肆中供达官贵人玩乐的楼层中。   男人肆意喧闹的调笑声和女人的娇嗔此起彼伏。   一个穿着低调的人慌里慌张在酒肆中翻看人群。   守着太子的门客撞见这人, 惊讶,“你怎么也来了?”   “什么?我才不是也来,都什么时候了, 谁还有闲心在这种地方厮混。”来人皱了下眉,“算了算了, 闲话不说, 太子呢?在哪间房!”   “太子的脾气那么差,他才不想让你打扰。你啊, 就跟我一起等吧。”门客撇撇嘴,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劝说。   “都火烧屁股了, 还管那么多!”来人催促, “快点,太子在哪间房, 我们一起带太子进宫。”   跟太子来酒肆的门客哼哼道, “你以为我没跟太子说过进宫的事情吗?但太子在东宫中憋了那么久, 现在可不是要玩一会儿, 进宫进宫, 急什么, 反正王宫又不会变,等太子一段时辰又没什么干系。”   “天子解了太子禁闭, 太子就得赶紧进宫!”   “你以为我没催?”守着太子的门客也烦了, 太子的情况本就让他烦躁, 他摆摆手糊弄说,“天子都解了太子的禁闭, 说明现在也没那么生气, 太子在酒肆玩一玩而已, 无伤大雅, 我们作为跟随太子的人,应该顺着主子的心意行事。”   “现在宫中局势变化,那公子姒昭的母妃兰氏与公子姒昭决裂,兰家不支持公子姒昭,这可是太子稳固权势的好时机,好事要趁早,等不得!”   “决裂?公子姒昭疯了吗,没了兰氏他什么也不是。”与太子一起的门客诧异,他与太子一起被关在东宫中,对最近外面的情况不甚清楚。   “公子姒昭要是疯了对我们可是好事,太子要是得到兰家的支持,还怕公子姒昭?”来人催促门客带他见太子,门客立刻清楚事情利益紧急程度,赶忙带着门客见到太子。   门突然被推开,屋内女人吓得尖叫,太子气愤,恨不得掐死这两个碍事的属下,“蠢货!不知道本王在干正事吗?!”   穿着低调的来人是太子手底下的探子,目光触及屋内的情况,探子皱皱眉,不着痕迹掩下厌恶,然后谨卑说,“太子,事关紧急,与储君位有关。”   “本王就是储君,能有多紧急?难不成还要废了本王?!”姒庄一脸不耐。   “太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另一个门客惊慌。   探子恭恭敬敬道,“太子,自然不影响您的储君位,但是能够除掉与您争夺储君位的不知好歹之人。”   太子猛的坐直身体,推开旁边服侍的娇女子,“你是说,能除掉那天杀的姒昭了?”   探子低头,“是。”   接着,探子衷心地凑到太子耳边低语一番。   太子皱眉,“所以呢?”   探子心中无奈叹口气,这太子实在愚蠢,不过如此一来公子给他的任务也好办。   探子继续在太子耳边耳语一番。   “那公子姒昭也有今日!”太子突然笑了,匆忙穿上衣服,“随本王进宫!”   太子步子快,没有等人的意味。   “你这口才不错啊,我还以为要再劝说一会儿才可以。”门客惊喜,拍了拍探子的肩膀夸奖道。   探子笑了笑,拂开门客的手,“平日总是打探消息,自然知道如何说话。”   门客探头过来,“可有法子分享?”   “好了好了,闲话不说,当务之急是随太子一起进宫,助太子阻拦公子姒昭成事。”探子却道。   *   天气温煦,金色阳光落在湖面上,波波粼粼,水波在晃动中透出柔美的弧度。   “父亲,公子姒昭的船只过来了。”林正真从偌大舟船的船舷看到等待的船只影子后,就匆匆与父亲林唐说。   “快些带人迎接,莫要让公子姒昭觉得我们林家不近人情。”林唐赶紧喊来侍从。   林正真在旁询问父亲,“父亲,公子姒昭可有什么忌讳?我需要注意哪些?”   林唐笑了笑,说:“此等事你无需忧虑,只要我们衷心,公子姒昭一向不苛责。”   “今日邀了公子姒昭参加宴会,你只管让公子尽兴,至于其他事情,不是你这个毛头小子该管。”   “父亲您倒是神秘。”林正真揶揄道,接着,他与侍从一起前去迎接公子姒昭的船只。   当林正真离开后,林唐无奈摇摇头,“这小子还是不知道朝政之事。”   林家有意与公子姒昭交好,目的也不单纯,谁不想拿一个辅佐新君的功劳。   只是目的也不能太明显流露出来,幸好公子姒昭在与士族交往方面宽和,宴会邀约公子姒昭向来不会拒绝。   但公子姒昭绝非一位好拿捏的良善郎君,恰恰相反,他在兵权、士族等各方面完美周旋,此人心机颇深。   如果让儿子直接知道要与公子姒昭交好进而辅佐新君这样的目的,那儿子估计很快就会暴露出想法来,然而朝政之事有时越是明显越是不能搬到明面上。   “还是让这臭小子什么都不知道,糊涂点与公子姒昭相处为好。”林唐嘟囔着,“也许运气好,就变成友人了。”   话虽如此说,林唐很快自顾自否认。   像公子姒昭这种人,恐怕很难交好,公子姒昭身边没有什么友人。   公子姒昭可不是好惹的。   以往有人说他不近人情,手段狠厉冷漠,林唐一笑了之,林家本家在酆都屹立长久,见证过不少朝政纷争,那些王公贵族若想安安稳稳地活着,总是少不了一些自保的手段。   公子姒昭与太子剥削民脂民膏的行径作风不同,行事大多可归于自保,在外名声颇佳,只要不是他的敌人,那一切都好说。   所以林唐也不觉得公子姒昭有太多冷漠无情的。   但贵妃兰氏在后宫私藏兰家卫士,公子姒昭派禁军剿灭兰家私军的消息传出后,林唐对公子姒昭的印象大有扭转。   虽然明面上来讲,公子姒昭是为护王宫安全,但…….公子姒昭如此大义灭亲,实在是过分冷漠。   不久后,林唐看过去,见林正真接到人了,公子姒昭一身暗色长袍,湖水波光与灿金暖阳下,男人身上的暗色无法抹平,他身骨皎皎。   接着,林唐有些惊讶地看到公子姒昭从身后船只中牵了一个女人的手。   女人容颜美丽,半垂眼眸,肌肤像雪一样清冷。   那是哪家的贵女?   林唐一愣。   “.......”   风轻轻吹过湖泊,粼粼波光轻轻潋滟流淌。   明怜跟在姒昭身后,姒昭对她伸出手,她平静地触及姒昭修长的指尖,男人指骨用力,带了她一下,半扶半拽。   明怜的身体跟着力道就要靠在他身上,她下意识稳住了身形,没有离他太亲密。   姒昭的手却在这时扶住了她的腰肢,明怜微顿,清冷美丽的眸子带着干净的打量,姒昭站在她身边,男人身形高,肩膀宽,一身深衣带着阴影,半罩着明怜,像是把她圈在自己控制的范围中,他胳膊托了下明怜纤细不堪握的腰肢。   姒昭垂眼,视线只落在明怜身上,温润关怀,“明怜姑娘,船只颠簸,可有不舒服的?”   明怜余光瞥了周围,巨大的船舟上,都是穿着整齐干净达官贵人。   想来公子是为了方便,所以让她继续与他假扮,让她扮演他的女人。   其余多的,明怜不敢妄想。   “虽有一些不适应,但无碍。”明怜对姒昭露出明丽笑容。   “公子,这位是?”林正真与姒昭行礼后,目光落在明怜身上。   林正真的眼神看的有些直,这可真是一位漂亮的美人。   美人有着秾丽貌美的脸蛋,无尽勾人,一颦一笑却带着清冷,眸光带着与旁人隔离的泠泠,不可亵渎。   “这位是明怜姑娘。”姒昭平稳道。   明怜姑娘。   从未听说过,是新到酆都的贵女么。   林正真痴痴地想。   姒昭带着明怜,不着痕迹绕过多余的人。   “哎,公子.......”林正真回神时,姒昭已经与美丽的女子走出了一段距离。   林正真本想凑上去交友,但公子姒昭太受欢迎,林正真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公子姒昭身旁的那位明怜姑娘,然后慢慢收回视线。   明怜姑娘么。   如果要与公子姒昭打好关系,那也要与这明怜姑娘打好关系。   林正真想了想,让侍从叫出林家的女眷。   姒昭对路过向他行礼的人温润回应,他带着明怜,当围绕他的人询问政事之时,他不着痕迹绕开,搂着明怜的腰,一副坠入爱河的郎君模样。   明怜模样好看,人们见她的第一眼,总会暗暗在心中嘀咕这是哪家送给公子姒昭的美人计。   但经过交流,人们发现这位明怜姑娘气质谈吐优雅清冷,颇有贵气,心中反而有些刮目相看。   人际交往的脉络就这么不知不觉铺开。   林家的女眷过来搭话,明怜柔柔应对,林家的女眷对她感官颇好,接着,又有其他家的女眷来与这位明怜姑娘谈话。   “.......”   明怜起初以为公子姒昭只是单纯地拿她当一个挡箭牌,但很快,她意识到公子姒昭这么做,也是带着她认识了这些世家贵族。   对她,是一件好事,倘若日后出了什么事情,她独自在酆都时,倒多了一些人脉门路,多了自保的手段。   明怜心绪涟漪泛动,她的指尖攥了攥,余光瞥公子姒昭,看了会儿,然后收回视线。   公子又帮了她,虽然对公子而言只是轻飘飘的小事情,但对她而言却是大忙。   他对她温润良善,若能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明怜心中的念想愈发强烈。   她的视线落在姒昭身上,压了压情绪,然后温柔平静地对待与她谈话的贵女们。   虽然心中想要接近公子姒昭。   但是在此种时刻,重要的事情是与这些贵女们交际。   不能本末倒置。   “.......”   明怜对于不对自己释放敌意的人性子温婉,说话不紧不慢,没有过分瞧不起,也没有过分捧高,像水一样平缓清澈,很快,与明怜谈话的各士族贵女们对她颇有好感,姐姐妹妹地拉着手称呼着。   “明怜姑娘,你是从何处来酆都的呀?明家的话我在酆都以往未曾听说过。”一位贵女疑惑对明怜说。   明怜眸色微微变了变,她垂下美丽的眸子,悦耳的嗓音轻声细语,“我不是与家人一起,我是独自随一位名士前来,明家已经.......”   明怜本想直接说明家已经没落了。   这时,姒昭平静的声音淡淡响起,“明怜姑娘是名士卜洪的徒弟。”   “名士卜洪?”贵女诧异,然后露出敬佩。   “明怜姑娘,你好生厉害。”   贵女们热络询问明怜在名士卜洪门下的感觉如何,周围的那些门客会不会太刻薄或者太无趣,对于明家如何,倒是揭过去了,毕竟,都能拜入名士卜洪门下,明怜姑娘身后的家族想必也差不到哪里,这明怜姑娘是一个值得结交的。   “.......”   明怜与贵女们沟通一番,贵女们对她更是具有好感,喜爱明怜姑娘的性子与风骨。   *   宴会到尾声,姒昭带着明怜离开林家的船舟。   姒昭没有立刻带明怜回到岸上,而是让船只驶向湖面一处。   夜色朦胧,氤氲水汽的湖水倒映出天空中露出的星辰,透出夺人心魄的璀璨。   船只内有灯火,明怜规规矩矩地坐着。   她若有所思。   姒昭温声,“明怜姑娘有心事?”   男人低头,凑近看明怜。   明怜暗暗心想,他体贴地注意着她的情绪。   在林家的船舟上,姒昭看着漫不经心,但总是在恰当的时机帮她避开与出身有关的问题。   明怜掀起眼睛,定定看姒昭,声音与夜间的流水一样清,“公子不觉得我.......低贱么?”   姒昭表情不变,他温和,“不觉得。”   明怜心跳了下,她继续说:“我虽跟着公子,但是只是一时假装,对于外人而言,我这样的身份跟着公子,只是蹉跎了公子。”   她在说着自我卑微的话,语气却带着诡异的平静,好像把自己的难堪剖离了出来,坦坦荡荡。   “你是我的人,你跟着我,天经地义。”姒昭淡淡说。   在明怜继续说话前,他指骨敲了下桌案,“有人与你说多余的话了么?”   男人嗓音有些凉意,像是无法忍受。   明怜抿了下唇。   “没有。”   “只是.......我的身份确实卑微,公子带着我,恐怕会影响公子。”   姒昭不以为然,眼底暗色流转凉薄,温和的声音带着对外人的淡漠,“孤做什么,天子都不能阻拦。”   明怜一惊。   她看姒昭,姒昭对她露出温润的笑。   明怜掐紧手心。   公子与她的关系,是她看重的。   公子是她的恩人。   其余的,她不该多管。   明怜心底深处对当今天子和太子不是怎么衷心。   无论说的多么好听,作为一个罪臣女,她见了自己的家破人亡。   脑子不甚清醒的父亲将家财散尽没错,但后续的罪臣惩罚实在严重。   明怜偶尔感到疑虑,父亲一个没什么实权的边缘文臣,到底是犯了怎样的错事,竟然会连带着偌大明家受到这么严重的惩罚。   明怜垂着眼,姒昭笑了笑,对她说:“明怜姑娘,与我一起散心,莫要在乎旁人。”   姒昭今日确实做到了,带着明怜散心。   在湖中心,公子姒昭远离了政务,隔离出了清净的空间与她相处。   公子姒昭闲情逸致,拿出了画纸。   “明怜姑娘,过来。”他对明怜温声。   明怜看了眼,顿时明白,公子姒昭要为她画一幅画像。   无形的暧昧流淌,明怜没有打破。   她坐在公子姒昭面前。   姒昭的视线凝在明怜的面容上。   他修长瘦削的手拿起画笔,一笔一画描摹她的模样。   明怜撩了撩耳边落下的碎发,美丽的脸庞上神情克制。   姒昭垂眼,看画纸上的女郎。   她美貌的模样渐渐在画纸上勾勒出来,发丝有些凌乱。   明怜神情清冷平静。   画像中,她的神情却带着诱惑勾人。   姒昭的画笔顿住。   夜风吹过湖面,星辰的光辉流转,暗色的天空在星辰银河中显得明亮。   姒昭手中墨笔在画纸上落了一笔。   接着,他放下画笔。   明怜疑惑看过去,时间比她预计的要快。   “公子,画好了么?”明怜轻声。   公子姒昭从架子上拿下画,明怜看到画的内容,墨色的痕迹遮掩了画中女郎的轮廓。   明怜睫羽微微颤抖,低声,“公子,是这画像您画的不满意么?”   “孤的伤口有些疼,画不好。”姒昭慢条斯理卷起画,淡淡扔到了湖中,昂贵画纸上的墨迹顿时在水中散开,渐渐沉下。   明怜的视线落在扔掉的画,心中划过一些惋惜。   不过,画像而已。   明怜心想,接近公子姒昭这样的人本就不容易。   他眼中触及的世界与她不同。   姒昭拿了新的画纸,缱绻笑着说,“明怜姑娘,孤听闻你似乎擅长画画。”   “只是拙劣的玩乐罢了。”明怜说。   “为孤画一幅画,如何?”姒昭走过来,拽住明怜的袖角,明怜跟着他的动作起身。   他有点不容置喙的意味。   于是,明怜坐在了画架前。   她的视线落在姒昭的面容上。   画画时,她需要一点点,仔细地凝望着对方的面容。   明怜微微屏息。   她手中画笔动,不紧不慢地画起公子姒昭的画像。   纸张微微窸窣。   姒昭眼眸中的温润笑意被一种暗色取代,他半垂眼眸,侧颜带着一些压迫感。   明怜看他时,他露出温润的笑。   安静流淌,明怜轻轻问他,“公子,明家旁系的事情是您处理的么?”   明家旁系没有后续闹事,明怜想了想,不可能是明家旁系自己良心发现。   “是。”姒昭道。   他语气没有波澜。   明怜画笔上的墨汁动了动。   接着,她稳稳当当地落下画笔。   “公子帮了我很多。”明怜喃喃。   “明怜姑娘是我的人,我护着你,称不上帮。”姒昭笑了一下,他漆黑的眸子有些深。   明怜瞥他一眼,接着,认真地把余下的画像画完。   姒昭一直看她。   明怜脑海中掠过明家旁系的事情。   她一遍遍回忆着过去经历的不甘。   星辰的光辉与皎月的光辉交织,落在船只边缘。   渐渐的,这幅画画完。   画中公子温润如玉。   明怜将画笔放下。   她抬眼,对姒昭说,“公子,画好了。”   “嗯。”姒昭淡淡应了声,看不出愉悦,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明怜的指尖捏住画纸边缘,嘴角绷紧一瞬,问姒昭,“公子不看看这画如何么?”   姒昭眸光清润,像诱惑,声音矜贵不起波澜,“你过来,带给我。”   明怜拿起画纸,她大大方方走到姒昭面前。   明怜把画递给姒昭。   姒昭看了眼,微顿,看了会儿,然后温和说,“明怜姑娘的画工不错。”   “怪不得明怜姑娘的师兄会抱着你的画夸奖你。”他随口一提。   明怜有点诧异,他居然连这都知道?转念一想,大抵是他偶然撞见的。   “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画,公子不嫌弃就好。”明怜垂眼说。   她的声音不紧不慢,星辰月色在她身后窗栏,粼粼的湖光好像衬托着她的身形,她像是从湖中走出的仙娥。   姒昭的手指捏紧画纸,画中的公子姒昭一派温润,温良无任何暗色。   姒昭眼中倒映出的明怜才是没有暗色的模样。   “明怜姑娘,若我说你为我画的这幅画莫要送给旁人,即便毁掉也不能给旁人,你会觉得如何?”姒昭将画纸放在一旁,有些幽暗腐败在轻幽幽的话语中露出来。   明怜略微觉得公子语气幽暗。   她看他。   只是一幅画而已。   明怜掂量了下,柔声,“这是送给公子的画,旁人自然碰不得。”   姒昭的指尖抚过画纸,眼底流露一丝怜悯,转瞬即逝。   “公子的伤口还疼么?”明怜忽然问。   姒昭微笑,下意识答,“不疼了。”   明怜凑近姒昭,月光星辰,船舟烛火,美人朦胧诱惑。   “公子,你会觉得我唐突么?”   姒昭看着她的凑近,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微笑,“嗯?”   她的手按在他的脖颈,微微摩挲,像是要攥住他的脖颈,但她手指纤细,指骨像易碎的艺术品,不是用来侵略的。   明怜另一只手搭在他宽而线条精炼的肩膀上。   “公子,我向来是准备好的,不是一时冲动。”   她的手轻柔地蹭过他脖颈的肌肤,按在姒昭的喉结上。   “公子,我想服侍你。”明怜指尖捏了捏。   他的波澜不惊有些消散,姒昭的脸上,流露出失措。 第31章 罗网   ◎他的脖颈泛着绯色◎   明怜总是不喜欢低头。   她选定的路子, 是她的法子。   后退无路,她向前走。   公子姒昭高高在上,身份尊贵。   他看她一眼就像是施舍。   明怜感知着自己的心脏跳动声, 她的手指轻柔抚摸姒昭的脖颈。   接近他,留在他的身边……贪念渐渐扩大, 不仅如此, 若他能在她面前低头就好了。   这样充满僭越的想法在明怜脑海中转瞬掠过。   明怜看着姒昭的神情,他脸上有瞬间的失控。   男人呼吸紊乱地颤了颤, 明怜指尖下,他的喉结滚动。   “公子可愿意?”明怜低眼, 轻声轻语。   姒昭攥住明怜的腕骨, 男人脸上温润消散,幽暗缱绻的侵略意铺开。   “明怜姑娘, 你可以选择保持原来的关系。”他低哑, 带着温柔的提醒。   明怜抿紧柔软的唇瓣, 倔强性子从骨子里流露出。   “公子救我多次, 我想报恩。”她垂下的睫羽在星光的照耀下带着清泠泠, 如同将要羽化。   姒昭看她, 视线微凝。   接着,他松开明怜。   明怜一下子被姒昭拦腰抱起, 然后放在桌案旁的坐席上, 他起身, 到船只的边缘,船外湖水宽阔, 星月璀璨。   看着姒昭的背影, 明怜攥了攥衣角, 克制住指尖抓住他袖角的冲动。   还是太唐突了么?   明怜的指尖蹭了蹭。   她想着姒昭方才的神情。   不是她的错觉, 公子似有动容。   她有希望的。   明怜低着颈子,修长白皙的肌肤与乌发相交,清瘦美丽的身体带着隐忍、清冷。   “……”   夹杂湖水冰凉气息的风吹拂到脸上,姒昭灼烫的体温被冷风遮盖。   他低眸,长长的墨色发丝从肩头垂落。   姒昭低低笑了笑,指骨蹭过发红的眼眶。   猎物如愿踏入陷阱。   可他体内的不受控制感攀升。   好像罗网收拢时困住的是他而不是猎物。   姒昭的手指从面庞上松开,他抬手,凭空攥了攥。   夜风吹拂。   湖水波光静静流淌。   不远处林家的巨大船舟和其他各家的船只悄然驶向岸边。   姒昭平复了下心情,对船夫淡声吩咐,“该靠岸了。”   “是,公子。”船夫嗓音低低。   姒昭瞥了一眼,微笑一下,若无其事回到船舱内。   “公子。”明怜坐在船舱内,神情温婉。   “明怜姑娘,你不怕我,是么?”姒昭忽然凑近她,温柔看着她。   明怜微顿,点头。   她洞察敏锐,又问,“公子,怎么了?”   姒昭凑到她耳边,语气平缓,慢条斯理,“明怜姑娘,有刺客。”   明怜的手顿时攥紧他的胳膊。   她心头浮现惊慌,死命压着,眼睛余光看姒昭。   “公子,要怎么办?”明怜的声音很轻,竭力维持平静,顾不得上公子主动低头后与她过分近的距离。   “刺客要杀我,我自是要杀了他们。”姒昭温温道,放的柔和的声音无形地安抚明怜的情绪。   明怜微微皱眉,看了眼姒昭的胸膛,担忧说,“公子,您身上还有伤。”   “所以,你怕么?”姒昭却说。   怕么。   当然是怕的啊。   可她不能怕。   明怜想,因为船只游玩的特殊性,这艘船上的外人只有船夫,没有卫士。   在有刺客的情况下,船夫没什么用,她更是累赘。   如果这时候她还害怕,惊慌增添麻烦,那她觉得她太过弱小了。   明怜看着姒昭的眼睛,平静镇定说,“公子在这里,我可以不怕。”   姒昭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   他以为明怜会诚实地说害怕,或是假装自己不怕。   没想到是如此直白、坦荡地表露对他的靠近。   姒昭手指撩了下明怜耳边的发丝,他的视线缓慢从她脸庞、脖颈划过,她看起来很脆弱,容易受伤。   “我会护你。”姒昭温润道,“你且待在这里。”   他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干净锋利的剑,走出去。   明怜心中有忐忑,她安静坐好。   不能慌乱。   明怜静静等着。   公子用剑似乎很顺手。   明怜瞥了眼摆放着数把剑的架子。   没把剑都很干净,无暇到极致,像是透露出了他的性格,喜爱干净,眼中容不得瑕疵。   明怜的视线看了会儿锋利的剑身。   是因为常常遇到刺客,所以公子在应对刺客等敌人时比较狠戾么。   明怜想到公子姒昭在贵妃兰氏宫前的表现。   贵妃兰氏虽然是公子姒昭名义上的母妃,但竟然与公子的关系那般差。   公子身份尊贵,但他的人生并非她最初认为的那般顺风顺遂。   明怜若有所思。   “……”   船只晃动。   陆陆续续的,明怜听到有人踏到船上。   血腥味和惨叫声此起彼伏,明怜指尖颤抖,她扣紧桌案边缘。   公子身上还有伤。   明怜心中担忧。   她深吸几口气,隐忍着坐好。   刺客数量众多,潜伏长久,一下子出动,船只都有倾倒的感觉。   明怜的身体渐渐有些不稳,她扶住身旁的东西,喉咙里有尖叫的欲望,她死命忍着。   外面,姒昭手中的剑染满血,他神情漠然,如修罗一样,下手比袭击他的刺客还要狠,招招击中要害,接着直接把刺客踹到水中。   来袭击公子姒昭的刺客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的两人。   他们站在船头,戒备地看着公子姒昭拿着剑凑近。   “又是兰家的人。”姒昭叹口气。   刺客们没说话,但瞪大的眼睛中有慌乱。   上次公子姒昭进宫后,兰家不敢大摇大摆地嚣张杀公子姒昭了,所以这批刺客奉命没有带兰家的信物,还特地伪装成了别家的刺客。   “兰家不肯交出兵权,孤理解。”姒昭俊美白玉的脸庞在湖光星辰下美丽,他轻声微笑,“但是没有与孤谈妥前,就来杀孤,这就是兰家的不对了。”   姒昭抬步踏过去,兰家的刺客下意识后退,差点从船头掉下去。   “怕什么!他受了伤,我们两个,他一个!”其中一个刺客忽然吼叫,“杀了他!为兰家尽忠!”   两个刺客袭向姒昭。   姒昭皱眉,用剑杀了一个,然后掐住一个。   刺客拼死挣扎,姒昭面无表情看着刺客死去。   过了一会儿,他踹下所有尸体,眼瞳中冰凉,带着被打扰了的淡漠不愉。   “……”   姒昭回到船舱。   船舱的门帘上都没有血,方才姒昭拦着,刺客完全没能靠近。   “公子,你没事吧?”明怜声音担心。   明怜拽住姒昭的胳膊,要查看他的伤口,她身上那些因为外界逼迫而有的卑微小心在真情流露的时候消散。   姒昭眯了眯眼,瞧着她,放任她的检查。   “还好,公子的伤没有裂开。”明怜的手指从他的衣衫上落下。   姒昭攥住她的指尖。   “明怜姑娘,若我在方才死去,你会怎么做?”他忽然幽幽问。   明怜一愣。   她看向公子姒昭,男人脸上神情带着病态,也许是因为他刚杀了人,所以呼吸不稳,他的脖颈泛着绯色,也是因为杀人耗费了力气么。   明怜的手指慢慢收拢,握住他的大手,指骨交在一起。   姒昭身形微顿。   明怜漂亮诱惑的美眸看他,悦耳的声音像晃动心弦的小钩子,“若公子被刺客所害,我会拿起剑,为公子报仇,即便死了,也要努力杀了他们。”   【??作者有话说】   姒昭:老婆在撩我 第32章 流露   ◎“你执意如此?”◎   一抹怔愣划过姒昭眸底, 他的指尖颤了颤。   姒昭更是凑近明怜。   男人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欣赏美丽的玉石。   他慢慢悠悠说,“若是如此, 明怜姑娘十有八九会死亡。”   “我若被刺客杀死了,那我就是一个死人, 为了一个死人付出自己的性命, 明怜姑娘,这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姒昭眼眸温温柔柔, 语气有些漠然。   “公子救我多次,我无法不管不顾。”明怜的呼吸与姒昭的呼吸交缠。   她神情认真, 仿佛在说不能抛下他。   姒昭微顿。   不能不管不顾他么。   对于天子、贵妃兰氏而言, 公子姒昭一直是弃子。   接着,姒昭眨了下眼睛, 笑了一下, “明怜姑娘, 比起直接殊死搏杀, 不如潜藏羽翼, 等到有绝对的保障时, 再给仇人一击必杀。”   “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姒昭嘴角温润地笑着, 眼眸中浮现一种阴戾, 他落在明怜脸庞上的手指轻柔。   “……”   姒昭瘦削手指放出信号烟花, 烟火在有着璀璨星辰的黑夜中绽放,不多时, 姒昭的卫士们驾着其他船只过来迎接姒昭。   明怜看了眼天空, 方才信号烟花在此绽放。   她微微思索, 公子是早就预料到会有刺客出现, 所以以身为饵守株待兔么。   还是,不过是巧合,信号烟花说特殊也不特殊。   明怜看姒昭,姒昭就在她身边。   男人身形高挑,肩膀宽而优雅,他察觉到明怜的视线,转眸对她温润一笑。   姒昭对明怜抬起手,指尖顿在半空,示意明怜握住他的手。   “明怜姑娘,此船只上都是血迹,我们乘另一条船。”他温温和和说,就像覆盖雪白柔软光辉的美玉。   明怜低敛睫羽,安静握住姒昭的手。   不管如何,公子对她温润。   她性子清正,无法将救命之恩抛之脑后。   *   兰家。   “老爷,探子来报说,公子姒昭安稳回府了。”侍从匆匆汇报。   “又白白死了一批刺客!”   “都是没用的东西!”兰家老爷愤怒地用拳头敲了敲桌案。   ”这公子姒昭也是命硬。”兰家一位小辈皱眉,“父亲,不如让我来,我的身手比那些刺客好,而公子姒昭现在身受重伤,我一定能杀了他。”   兰家老爷立马道,“不可,若是你姐姐在家中,一定不会让你去冒此刺杀风险。”   那兰家小辈更是皱眉,“姐姐当年收养公子姒昭,是要让他助我们兰家夺得政权,现在他竟然如此白眼狼行径,当真可恶!我不杀他,实在不甘!”   “虽说如此,你姐姐从宫中来信,让我们少安毋躁。”兰家老爷拿出信件,递给儿子。   “湖上刺杀是我们最后一次刺杀,这最后一次刺杀不成,我们就暂且不对公子姒昭动手。”   “就这么放过他吗?那公子姒昭狼子野心,想必很快就会找到缘由收走我们兰家兵权,父亲,这让我怎么能甘心,还是让我杀了他算了!”   “且慢,你先把信的内容看了。”兰家老爷阻止道。   兰家小辈按耐着脾性,匆匆看了眼信的内容,随即一愣,又看了一遍信的内容。   “这……当真?”   “你姐姐在宫中打探消息的手段比你厉害多了,否则,你姐姐就不会稳坐贵妃之位,这信上消息自然是真的,只是需要找到证据。”兰家老爷想起贵妃兰氏在宫中失去公子乔的事情,表情变了变,冷哼,“公子姒昭现在阻碍我们兰家登上大位,我们兰家必须要除,这就是一个祸害。”   兰家小辈立马道,“父亲说的是。”   兰家老爷顿了顿,微微稳定情绪,说:“只是……逼不得已前,我们兰家要给自己留下后路,先让太子与公子姒昭相争。”   “你姐姐握着的这个把柄,正好能供我们兰家坐观鹬蚌相争。”兰家老爷看着兰家小辈中的信件,满是轻松地笑了起来。   *   太子禁闭解除后,酆都各方心思起,局势再次动荡。   然而公子姒昭反而一派平静,日日逗留在公子府中。   明怜每日安静跟随在公子姒昭身后,虽然明面上,他让她跟在他身边当近侍,但其实她并没有被公子姒昭要求着做什么,反而公子姒昭待她温柔,吃饭穿衣用度,公子常常念着她,恍惚间,明怜有种公子刻意待她如主子一般的感觉。   但应该是错觉。   公子只是对她温润,不欺人,所以她才受到如此良善的对待。   而且,她身份低,不管公子如何待她,她都只是一个侍从,卑微的奴。   “……”   又一次,明怜从噩梦中惊醒。   明怜又一次梦到曾经当作卑微女奴被恶意对待的日子,吃不饱穿不暖,只有一条贱命。   即便带着病,也要低头,在雇主面前露出卑微的姿态。好不容易遇到脾气好的雇主,但是时间久了,就会被雇主抛弃。贱奴就是贱奴,对雇主而言只是物件,没有感情。   她躺在公子屋舍中,屏风外多了一张小床取代地铺。   明怜脸上薄汗覆盖,面容苍白。   她手指无力颤抖,不住哆嗦,默默捏紧被角平缓急促恐慌的呼吸。   照理说,她近来的日子越发远离难堪与冰冷的日子。   但是她的梦却越发不安稳。   好像被什么绳索束缚住,越来越紧。   明怜垂首,平缓着呼吸,若有所思看自己颤抖的指尖。   是因为……害怕。   她害怕失去这偷来般的温暖。   明怜抱紧双膝,她侧过脸庞看向屏风,眸底因为梦境带来的惶恐浅浅退下,露出月色一般清亮的情绪,明怜抬起纤细的手指,缓慢梳了梳乌缎般的柔顺墨发。   明怜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赤.裸的脚踩在冰凉地面,身上穿着宽松的素色衣衫。   她走向屏风,心脏跳的耳朵都在鼓鸣。   接着,明怜缓缓地绕过屏风。   一层一层的华贵床帐下,男人的身影优雅。   明怜一顿,低头说:“公子,您没睡。”   公子睡不着?   “明怜姑娘又做噩梦了?”姒昭看着床帐外走近的女郎,轻声幽幽。   明怜一怔。   公子怎知她做噩梦?   明怜微微思索,因为她睡相不好,被公子撞见过么?   “公子……为何还未睡?”明怜轻声。   姒昭笑了一下,“若明怜姑娘觉得孤未眠麻烦,那孤这就躺下睡。”   明怜更是愣了愣。   公子这话有些调侃的意味,又好像将主动权交给了她。   明怜颤了下肩膀,才缓缓说,“公子,我想找您,您莫要睡。”   她话语中放出了点娇俏。   姒昭顿了下,说,“把烛火点了。”   他的情绪莫辨,在夜色中带着一种无法窥探的幽静。   明怜抿了下唇角,低着眼睛点燃了烛火。   姒昭瘦削手指撩开床帐,勾上旁边的钩子。   男人的面容在烛火朦胧中,床帐后,如玉惑人。   “怎么?”姒昭似乎带着无限宽容。   “公子,您身上的伤好了许多。”明怜看了下他的脖颈、锁骨、胸膛。   姒昭淡淡地“嗯”了声。   明怜攥了攥裙角,指骨屈起。   她是因为公子受伤才能到公子屋舍中。   公子伤好,她就要离开公子屋舍了。   再留下,她的心意昭然若揭。   可直接离开,就是不了了之。   “公子。”明怜唤了一声。   姒昭看她,漆黑眸子不被烛火照亮,在床帐阴影下幽幽暗暗。   他嘴角勾着温温润润的笑弧,“到底怎么了,明怜姑娘?”   明怜走近姒昭,手指按在他身边床被。   她屈膝,抵在床榻上,美丽乌发柔柔。   耳濡目染,女郎身上沾染了典雅的熏香。   淡淡的典雅清香交织在一起,流动的气息暧昧轻柔。   “公子身上的伤口不会被牵动了。”明怜垂眼,轻柔暗示。   明怜倾身,更近一步。   她的眸带着晃动的波光,潋滟望着姒昭。   沉默良久。   不必明说,话语无声交锋。   姒昭的大手扶住她的腰。   夜色深深,公子姒昭看着明怜,俊美的脸在烛火中朦胧,目有怜悯,“你执意如此?”   明怜低下脆弱颈子,忐忑轻声,“公子救我多次,我思虑良久,无以为报……”   姒昭目中怜悯更甚。   轻轻叹息,一丝病态流露。 第33章 怜悯   ◎知足。◎   轻轻一声叹, 解开了禁忌的枷锁。   明怜跪坐在床榻,她的双手落于姒昭肩头,美人手指如凝脂玉, 指腹在姒昭肩上单薄衣衫轻轻摩挲着。   她的眼眸波光轻轻颤动,像靡丽柔软花瓣上颤抖的珠水。   姒昭虚虚抱着她的身体, 男人目色温润, 声音循循善诱,透出蛊惑, “明怜姑娘,你接下来要如何?”   明怜咬了咬唇肉, 娇艳欲滴, 她无声垂眼,手指划过姒昭衣襟。   “公子, 我先服侍您……褪去这衣衫。”启唇时, 她声音中带着颤抖的紧张。   姒昭没有阻拦, 没有主动, 幽静等待明怜的动作。   他是耐心的猎人, 在猎物心甘情愿献上自己前, 他会保有充足耐心。   他也不是耐心的,因为他心中有不正常的偏狭情绪, 正常的情、相知、相守他做不到。   他的真实感情过于超越常人的浓稠激烈, 所以被包裹在一层层温润淡淡的皮囊下, 他对纯粹的追逐异于常人,若落在他眼中, 成了他的人, 那就要彻彻底底地对他纯粹, 而他对她不死不休。   姒昭的感情并非循序渐进, 也并非全然不将明怜放在眼里,他的万般克制不是温柔,而是一种危险的诱惑。   姒昭深知自己的病态,他的胸腔似乎空空荡荡,需要极端的爱才能填补,常人自然无法忍受。   姒昭看着明怜,一步步靠近他。   那一声叹,带着怜悯。   怜惜她不能再脱身。   清冷故作镇定,始终有着傲骨,追逐月色的女郎不会知晓。   姒昭像幽深看不见底的腐败湖水,若她踏进来,姒昭就会缠绕住她,即便她窒息挣扎,他也不会放过她。   而她性格如此倔强清直,未来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必定会挣扎于他的囚笼。   但罗网已收,姒昭对明怜的怜惜只化为轻飘飘的叹息,他那么不正常,骨子里病态,才不会因为怜惜与温柔就将她送离。   “……”   明怜的唇轻轻柔柔贴在姒昭的唇上。   两人睫羽轻轻抖动,姒昭垂眼,眸光被遮掩,似乎在平静地等待她的下一步行为。   烛火的光辉晃动,从掀开的床帘一角中映照进去,将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拽扯摇晃。   明怜胳膊挪动,柔柔环住姒昭后颈,她倾身,唇更深地压在姒昭的唇上,舌尖探入,唇齿交缠。   她的睫羽颤着,有几分忐忑。   明怜清楚,这样的选择后事情就会不一样。   前所未有的柔软触碰在唇瓣上浮现,姒昭单手搂住明怜的腰,他把她柔软的身子往上拽了拽,回应她的亲吻。   明怜近距离看着姒昭,呼吸颤抖,她的唇舌被前所未有地掌控,明怜抓紧姒昭的后衣领,颤抖中,她恍然在朦胧烛火中瞥见姒昭的眼神。   幽暗没有光亮,带着病态的情绪。   那眼神不是偶尔瞥见的冰冷或者是对外人、或是谈及政事的冷戾,而是一种明明晃晃的,仿佛是针对她的黏稠情绪,宛如带着强烈的情意,超过现有阶段。   明怜下意识蹙起眉梢,身体中莫名浮现一种奇怪的惧意,她想压下,然而身体却有些僵硬地顿住。   姒昭亲了亲她的唇,接着,他的指尖松开明怜的发丝。   他指腹轻柔地拂过明怜的眉心,不知不觉喑哑的声音带着善解人意,“不喜欢?”   姒昭发丝垂下,男人肌肤如玉洁白无瑕,墨色发丝蜿蜒在素色单薄衣衫上,因为亲吻而泛着红的眼尾带着妖怪一样的勾人。   他的手指捧着姒昭的脸蛋,垂眼静静看着明怜,好像在等待她继续做出选择。   无声的纵容。   就像温柔的宠爱。   明怜抿了下氤氲水光的唇瓣。   公子温润。   她心知卑微,不可能真的享有公子姒昭的爱。   他只是待她温润良善,而她利用这温润,靠近他,靠近这位她本来不可能靠近的人。   越是靠近,她的贪念竟然越多。   明怜的脸在姒昭手中抬起,她思绪因为姒昭方才的眼神而思索,“公子……会厌恶我么?”   不过,到这一步,她留下就够了。   明怜暗暗想。   多余的,她没什么奢求的,再多的奢求也只是无用的贪恋,她要的,是留下、利用,保护。现在如此,足以。   “明怜姑娘若感到不愿,我不追究。”姒昭指尖捧着明怜的脸庞,语调宽和柔柔。   他的手没有松开明怜的脸蛋。   明怜摇摇头,接着直接抱住他,她的唇亲吻他的下颌,轻轻咬了咬。   有些生涩,颤抖,忐忑。   姒昭眼中怜悯。   他抬手,瘦削修长的白玉手指拽下挂起的床帘一角。   覆盖一层层纱的床帘垂落,床帐外的烛火摇曳。   “……”   昏沉的梦中,明怜再一次陷入冰冷的梦境。   刻入骨髓的寒冷和谩骂声铺天盖地席卷她的身体。   前一刻在梦中,她还是备受宠爱的小娘子,下一刻就变成在冰雪中忍受惩罚的卑微奴隶。   但这一次,冰冷没有长久持续。   有烈阳灼热融解了布满她身体的冰霜,她梦中的卑微模样分崩离析。   “……”   晌午时分。   明怜睁开眼时浑身疲劳。   明怜看到四周属于公子姒昭的床帐,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明怜手指撑着柔软的床,缓慢直起身。   身上换了新的衣衫,床被也换了干净的。   明怜观察了一下,微微怔愣。   她低头,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嗅了嗅自己的皮肤。   她身上的肌肤带着洗涤过的清香。   竟然沐浴过了。   是公子帮她的么?   没想到他竟然还会照顾她的这些事情。   想到这里,明怜又摇摇头,大抵是其他侍从,她之前在客房那边住,有时候若有什么难事,会有一些女侍从帮忙。   明怜小心翼翼从床上下来,赤着足踩在地面。   地面的冰凉感顺着她双足的肌肤传到她的身体,有了晌午的阳光,地面其实不是过于冰冷,但是明怜的肌肤忽然接触到有些凉的地面,只觉得冷,昨晚她感觉自己要溺毙在无穷无尽的灼热中,温热的气息让她梦中被寒雪折磨的情景发生变化,她在梦中难得摆脱了饥肠辘辘浑身寒冷的卑微女奴形象,好像一直紧紧逼迫她的深渊在昨晚暂时退下。   明怜的脚趾蜷缩,身体感觉有点颤抖,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身体。   她思绪还残留着迷离,有些没有目标地走了几步,这时,明怜望见铜镜中的自己。   她目色有些恍惚,仿佛彰显着某种强势迷恋留下的影响。   明怜略微顿了下,指尖拎起单薄中衣的领口,看了眼。   明怜走到铜镜前坐下,路上仅仅几步的距离,她走的有些艰难。   之后,就先留在公子身边,好好侍奉公子。   明怜指尖划过桌案,慢慢想。   停滞空白的思绪渐渐地活了过来。   她简单梳理了下发,觉得不能就这么待在屋中蹉跎时光,起身绕到屏风外,看到自己的临时小床上放着一件崭新的衣裙,旁边放着首饰盒,与今日这衣裙配套,她顿了顿,忽然有种似乎被上下掌控着的感觉。   明怜摇了摇头,又觉得自己多想。   公子念着她的事情,还为她准备好了新的衣裙,这般温柔的“雇主”难道不是她的好运么。   明怜换上衣裙,她的指尖一点点缠绕上腰间的带子。   脑海中却忍不住回忆昨晚公子姒昭的模样。   公子似乎有些无法知足。   在那事情上的执念比她想象的要滚烫,并不是她本以为的温润郎君,温和有礼的模式。   想到这里,明怜指尖颤了颤,匆忙系好腰带,她离开屋舍。 第34章 了解   ◎不是虚无缥缈◎   明怜出去, 得知公子姒昭在与门客议政事,似乎是宫中有什么变故,牵扯到公子姒昭。   政事之事, 明怜无法干预。   她思索着想,公子今日没有出府, 那她回去等着。   明怜身上实在是酸痛, 疲惫难耐,强撑着等待在公子议论政事的屋舍外面的话, 她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显眼,过于心机明显, 且过于乏累。   现在她能服侍公子了, 如果想继续待在公子身边,那她谨慎一点为好。   明怜如此想着, 回了公子的屋舍。   公子不喜欢过多侍从服侍, 他的屋舍附近除了远远守着的卫士外, 就没有什么人了。   这样一来, 能够出入他屋舍的明怜就像是拥有了他所居住的这片天地一样。   公子不在, 不管她在这里做什么, 公子可能都不会知道。   明怜眼皮跳了跳,压下这种僭越、不知好歹的想法。   她回到屋舍, 坐了回去。   明怜身子疲惫不堪, 她坐在屏风外的小床上。   隔着屏风, 她能看见屏风上方空间中露出的一角床帘。   明怜顿了顿,起身绕过屏风。   女人身影袅娜, 带着诱人的美丽, 肌肤白皙如清雪, 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淤色透出奢靡, 就像魅惑人类的狐狸化成的绝色佳人。   明怜轻轻坐在公子床上,她今日穿着浅紫色合欢襕裙,外罩素白轻纱,墨色发丝戴着相称的璀璨珠玉,流光溢彩,宛若高贵不可碰的仙女。   明怜指尖轻轻拂过公子姒昭的床被,典雅熏香的气息熟悉。   屋内此时已被打扫完善,闻不到其他靡丽的气息。   这让明怜有种恍梦的感觉。   但她抬手,袖角与轻纱自腕骨滑落,她胳膊上显眼重重的吻.痕色就像强有力的烙印,让她无法忘记昨晚发生的事情。   “……”   她的泪水不断,在公子姒昭手中感觉将要支离破碎。   前所未有的紧.密,她从未体验过。   空荡荡的灵魂仿佛在那时忘掉了所有不愉。   无论是心脏还是身体,在那时都被公子姒昭牵动,她孤独迷途的灵魂就像在那时找到了靠岸的地方,不止歇的交.缠让她的身体充斥着满足感。   明怜想着想着,脸色泛起些绯色,她抿了下唇角,身体靠在床柱上。   对于她而言,能够留在救命恩人公子身边,仿佛惊天的馅饼落在她的嘴边,她要回味在她思绪模糊昏倒前能够记住的细节,从而去确定那是真的,生怕只是自己空欢喜一场。   明怜指尖摩挲着床柱的木头,她心中缓缓想,不知公子是否有过其他女人,虽然公子现在身边没有女子,但是也许公子曾经拥有过,她都不得而知。   她对公子姒昭的了解,似乎都只限于表面。   明怜垂了下眼,忽然自嘲笑了一下。   公子过往如何,她竟然也想了解了。   她的贪心似乎越来越多,总是在一步步扩大。   比起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她倒是要好好想一想日后的日子要如何打算。   明怜以身相许,是要报答公子的恩情。   除了这身子,她身上没有其他东西是公子没有的。   若是给公子感念与情,对公子而言,倒像是她自作多情,公子未必需要她的真情。   所以服侍公子,是她目前能有的最好的报答,不是虚无缥缈的,而是切切实实能够给公子的报答。   也并非她太过看轻自己,她只是在现在拥有的条件中选择无愧于心的一条路。   男女之事,水到渠成,没什么高低贵贱,公子也没有强迫她。   何况,明怜不能否认,她内心深处也有贪念,想更近一步触及救她离开深渊的公子姒昭。   服侍他后,之后她可能会在某个时机离开,她心中清楚,她这样的身份不可能一直在公子姒昭身边,她会珍惜留在公子身边的日子。   这段时间能够留下,避一避明家的风头,用服侍的方法报恩,是她的打算。   等朝政时局稳定,她就可以找寻机会离开了。   不过……   明怜指尖抓住床帘一角,缠绕着思索。   现在公子是让她服侍了,但是昨晚服侍的匆忙,她昏过去后就什么都不知道,醒来也没有见到公子,所以其实公子是否是真的要让她留下,她并不得而知。   退一步讲,如果公子姒昭只是让她服侍一晚,然后依然让她回去,这也有可能。   明怜心中的石头不能落下。   她按耐着焦灼,容色平静地等待公子姒昭回来。   期间,有侍从过来为她送膳。   侍从低着头,不看明怜,不与明怜有任何视线和肢体接触。   明怜看一眼侍从,觉得侍从面容陌生。   每次出现在她面前的侍从都是陌生的,似乎没有长久的侍从,所以她没认识什么人。   想来是因为公子姒昭的府邸浩大,侍从人数太多,所以她不会常常遇到同一副面庞。   侍从布置好了膳食,正要退下,明怜忽然柔声唤她。   侍从身体肉眼可见地紧张了下。   这位明怜姑娘是公子姒昭的女人,在公子姒昭接她入府的时候,侍从们就已经得到了命令要好生照料她,但是不能对她透露太多信息。   昨晚过后,公子姒昭虽然帮她收拾了身子换了衣衫,但是公子毕竟是金贵之躯,且事物繁忙,有些繁琐收拾之事无法亲力亲为,所以昨晚屋内的一些疯狂痕迹是由侍从收拾的。   侍从们有些诧异,有些脸红,毕竟痕迹疯狂,另一方面,侍从诧异于公子与这美丽的女子原来现在才成事。   或者,只是公子前阵子事务忙又受伤,所以不便。   但不管如何,明怜姑娘作为切切实实服侍了公子的人,侍从们更是小心翼翼地待她。   不管有没有服侍公子,明怜对侍从说话始终温温柔柔,她没什么趾高气昂的想法,服侍公子,那是她的选择,是她与公子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明怜平静温婉,却丢下惊雷,“有避子汤么?”   侍从有些懵,因为公子府上从没有服侍公子的女郎,所以避子汤这种东西是没有备的。   明怜观察侍从神情,见侍从忐忑紧张,心中猜这侍从定然不能干预过多与公子有关的事情,明怜柔柔说,“我现在身子不舒服,否则我就自己过去了,你能帮我与府中医者说熬一碗避子汤么?”   “可是……女郎还是莫要擅自做主为好。”侍从小心翼翼道。   明怜不着痕迹摸了下腹部,她温婉说,“即便擅自做主,那也是我自己做主,我不会影响你,你就帮我催一下就好,剩下的事情是我与公子的事情,我会承担的。”   侍从听明怜善解人意,又见她模样美丽楚楚可怜,明怜的话不是什么为难人的要求,侍从应下,不多时,避子汤送过来,公子姒昭还未处理完政务,明怜一人等待着,她身体实在疲乏,趴在桌上小憩了一会儿。   等姒昭与门客们分开,离了会议的堂室,披星戴月回到屋舍,就看到明怜趴在桌子上等他。   女人乌色发丝柔美地垂着,身段伏着,衣裙褶皱拐角勾勒纤细的腰肢。   姒昭的眸色沉了沉,有些欲望在他眼底深处掠动,他平静地解了外衣。   只是,他清楚,明怜现在身上疲惫,经不起折腾。   明怜不知道,他想要的太多,太浓烈,太偏激,无法被寻常的相处满足。   可暴露太多,她必然会害怕。   他的病态在骨子里叫嚣,此刻,勉强压下。   姒昭捏了捏喉结,他微低眸子,眼中流露出的过分浓烈的欲望被压制。   姒昭从袖中取出一个装着药膏的小瓶子放在桌上,正准备把明怜抱到床榻上休息,明怜注意到瓶子撞在桌上的清脆声响,她猛的睁眼。   “公子,您回来了。”明怜有些慌张,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而且,她还不知道公子接下来是打算如何处置她。 第35章 重视   ◎烛火氤氲出火苗◎   姒昭见明怜自己起身, 他的指尖垂下。   月色从门扉中透进来,笼在姒昭身后,男人一派风光霁月。   “困了, 怎么没去床上歇息。”姒昭一边温和问,一边点了屋内烛火。   明怜回神, 意识到她什么都没做, 她颤了颤,赶紧说, “公子,这烛火还有由我点……”   姒昭放下火折子, 骨子里有点掌控欲流露, “不必。”   明怜顿了顿,她看着烛火照亮屋舍。   公子似乎不是很介意一些事情亲力亲为, 明怜暗暗想。   他点烛火时, 火星子在他手中划过, 烛火氤氲出火苗, 光影落在他的半张脸, 一派疏离, 火光似乎只能照亮他的脸庞,无法照亮他的漆黑眸色。   “公子……”明怜又唤。   “嗯?”姒昭掀起眼眸, 疏离消散, 微笑看明怜。   明怜话语带着忐忑, “我可以留下来么?”   姒昭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他坐下, 无奈看着明怜, 心中觉得她更加像是无法直接触碰直接承受他那奇怪病态的脆弱美人, “自然可以, 明怜姑娘难道觉得我是始乱终弃的人么?”   姒昭的话语带着无奈。   明怜咬了下唇角,她站在姒昭身边,想了想,手指落在姒昭的肩膀,揉了揉,措辞小心,“我不是把公子当成恶人,只是我身份卑微,不知道要如何做,我怕做错了,会惹到公子。”   她用谨慎平静的语气说,但话语在姒昭听来带着一种楚楚可怜。   姒昭心中觉得喜爱,他抬手,攥住明怜的腕骨,阻止她为他揉肩膀。   姒昭的指尖摩挲明怜的手指,朦胧烛火中,男人温柔地看着明怜。   明怜的心跳了跳,看到公子姒昭眼中只映衬出她一人。   如此情景,她下意识觉得她似乎有些僭越公子姒昭,但昨晚更加僭越的事情都做了。   明怜心中的颤抖柔软被压在不敢放松的情绪中,她心想,毕竟公子让她服侍了,公子不是无情的郎君,这个时候郎情妾意,温情脉脉,倒也正常。   “你执意留下,我不会把你送走。”姒昭温温和和说,他眼底幽暗缱绻压着,无害地揉了揉明怜的手指。   明怜心口怦怦跳,她一方面觉得温情柔软,一方面心中却有声音一直提醒着她,她的身份卑微,不可能一直留下,等色老颜衰,公子可能就会厌弃,虽然残忍,但是她身份如此,不可能当公子的妻,连妾室都做不到,空有紧密的联系没有长久的誓言承诺维持,轻飘飘的不能成为一辈子的寄托,与其过分绝望,不如适当脱离,她心中的理性控制着自己的感情。   “明怜谢公子。”明怜绕到姒昭身前,低身行礼,仪态美丽动人。   姒昭的手搭在桌案,指骨漫不经心扣了扣桌案,眸中深意无法掩藏地裸露。   他的余光注意到桌子上的一碗漆黑汤药。   姒昭眯了眯眼,他没有吩咐过这样的膳食,也没有吩咐过什么药给明怜。   一旦有事物流露出脱离掌控的倾向,姒昭心中的幽暗意就千转百回,他面上温润,问明怜,“明怜姑娘,这是什么?”   明怜回神,这避子汤是她擅自让厨房做的,因为有些擅自做主,明怜被问起时,感觉忐忑,她现在刚能留在公子身边服侍公子,一步都不能出差错,但是明怜也不是完完全全会成全他人的性子,她心中有自己的坚持,譬如这避子汤,她是一定要喝的,她不想留下孩子,她作为明家罪臣之后,她无法为孩子带来更好的未来,何况,没了孩子,她未来不管是脱身还是做什么,都能轻松一点。   “公子,是避子汤。”明怜柔声。   她本来觉得,公子姒昭不会过多追究。   毕竟她这种女奴,一般服侍过人后,即便不主动要求,贵族郎君也是会给避子汤的,因为诞下的孩子名不正言不顺。   “不必。”公子姒昭却说,语气中有寒凉意。   明怜表情微微变化,她察觉到了公子姒昭的不愉,但在避子汤的事情上,她不想后退,她低头,身段柔软低微,语气执着,“可是……公子,明怜不能诞下公子的孩子。”   “为何?”姒昭仿佛不解。   明怜怔愣。   “因为我身份低微。”明怜顿了顿,下意识慢慢说。   “可你是我的人。”姒昭指骨敲了敲桌案,声音低沉,“过来。”   明怜一顿,站在原地,她垂眼,执着道,“公子,我不能留下孩子。”   姒昭凝视着明怜,男人眸光幽暗。   他不忌讳孩子,未来自然也不会因为明怜是否有了他的孩子而干预他是否会抛下明怜,因为他根本不会抛下明怜,现在,无法逃脱的是她。   “你不喜欢孩子?”姒昭伸出手,直接把明怜拽到膝盖上,强势无法拒绝。   明怜抿了抿唇,“并非不喜,但也没有过分喜欢,只是我觉得我现在不必诞下孩子,公子政务繁忙,这孩子……名不正言不顺。”   明怜说完,话语顿住,有点不敢继续说话。   姒昭的神情变得有些可怕,他漆黑的眸子布满幽幽色,瘦削手指拂到她的腹部,低低喃喃,“名不正言不顺。”   明怜身体因为害怕哆嗦了一下,在姒昭抚摸她肌肤的时候她急急出声,“公子?”   姒昭搂住明怜的腰,他低头,嗅了嗅她的脖颈,亲吻她的唇角,他身上有种诡异的病态倾露出来。   明怜不敢动弹,她身体害怕颤栗,心中慌乱思索,方才的话好像触到公子的什么了,她说错话了。   就在明怜思索如何弥补时,姒昭的亲吻渐渐变得温柔。   男人抬眸,温和看着明怜,   姒昭不紧不慢说,“若你不愿,那就算了。”   姒昭把明怜放下去,接着,他却喊了侍从倒掉避子汤。   “公子?”明怜站在姒昭身后,语气颤抖,指尖攥住手心。   难道公子是想要孩子的?   他身边没有女人,接受她之后,想要孩子,其实无可厚非。   但她不能要孩子。   明怜垂眼,心中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缓缓措辞,“公子……”   “你身子弱,这避子汤还要为你专门调治为好。”姒昭道。   明怜一怔。   “莫要因为避子汤伤了身子。”姒昭拽住明怜的手,把她抱在怀中,男人的脸庞蹭了蹭她的脸庞。   明怜指尖颤了颤,慢慢抱住姒昭。   姒昭垂眼,幽幽暗色在明怜看不到的地方翻腾,他嗅了嗅明怜的发丝,指尖揉着她的后颈,慢条斯理询问,“你还有什么顾虑么?是我疏忽,没有与你商谈清楚。”   “公子,我之后就留在公子身边服侍公子了?”明怜轻轻颤声。   姒昭不置可否,嗯了声。   明怜垂眼,“公子在这件事上有什么要求么?”   “我不知道公子曾经拥有过的女子如何。”明怜轻声。   她心中自嘲笑了笑。   她说的道貌岸然。   然而却有卑劣的占有心思。   她总是不甘现状。   好像落到这个地步,没有按照原本的世家娘子轨迹发展,这个世间总是对她差了什么,让她心底深处不断地想要得到更多。   姒昭扣紧明怜的后颈,他平缓说,“你是第一个入我床榻的。”   明怜一愣。   她心中下意识感到喜悦,但是很快压下。   规规矩矩地做好服侍之事就好。   毕竟她这样的身份……肯定不能陪公子相守一生。   “……”   明怜与姒昭亲吻片刻。   姒昭注意到明怜的情绪变化。   谨小慎微,生怕得罪他。   姒昭不会因为明怜如此谨慎而觉得扫兴,他眸色微深,反而想起了自己。   众人见公子姒昭尊贵无暇,不见他的温润全是表象,他的一切手段都是为了在宫中活下来而逼迫出来的。   渐渐的,他已经变成一个没什么真情的病态之人,无法正确地展露自己的感情,唯记得要掌控权势,坐在高位才不会被掌控。   “明怜姑娘,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姒昭抬手,温温柔柔地拂了拂明怜耳边的发丝。   说来荒谬,他看着猎物一步步罗网,此刻竟然想要让猎物感到温暖。   姒昭抱起明怜,把她轻柔放在榻上,今夜,没有动她,和衣拥抱而眠。   “……”   第二日,明怜醒来,发现姒昭没有离开。   他怀抱着她入睡,醒来时,他依然怀抱着她。   触及到他的体温,明怜下意识仓促起身。   起身后,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   她现在就是侍奉公子的人,为何要躲。   明怜回到姒昭身边,她见姒昭醒了,温婉说,“公子,我伺候你洗漱。”   “……”   洗漱完毕,明怜主动亲吻姒昭的唇。   姒昭一下子抱住明怜,亲吻她的后颈,他的手按住她的腰身,呼吸逐渐灼热。   吻了半晌,明怜的身体被他抱到桌案上。   他的吻缱绻,强烈,明怜思绪空白。   “公子?”明怜莫名有些害怕地推了下姒昭的肩膀。   “还疼么?”姒昭的手托住她的后颈,亲了亲明怜的唇。   明怜眼睫抖了抖,小声,“还好。”   姒昭掐住她的腰,把她更是带到桌案上。   男人脸庞深邃,狭长的眼睛勾起,温润如玉,语调缓缓如醇酒美玉,说话是良善的,“若是无法忍受,可以与我说。”   这样柔和温良的公子仿佛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敢过多触碰与他有所关系的女郎,似乎多逗弄一下就会纯情地脸红。   但是……姒昭抵住她的身体,他眼中欲望与温润的神情割裂,把她的脊背压在冰凉桌案,亲吻强势袭来。   明怜肩膀哆嗦,心中有些惊讶,颤栗中稍微瞪大美丽的眸子。   她看到公子眼中强烈情绪。   公子原来如此重视这种事情么? 第36章 窸窣   ◎药瓶◎   明怜躺在床榻上, 身体实在是疲累。   她睡了一段时间,断断续续的,中途隐约感受到自己被抱起, 沐浴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   还真的是公子帮她的,明怜心想。   过了一会儿, 她被抱回床榻, 但姒昭没有放她躺下。   姒昭披了简单的素色外衣,内里无物, 他锁骨裸露,胸膛、腹部的肌肉线条恰到好处, 紧致优雅, 暧昧的抓痕布满。   姒昭从桌案上拿起放了一天一夜的小药瓶,走回明怜身边。   床被声音窸窸窣窣, 姒昭坐在床榻外沿。   他垂眼, 打开药瓶盖子, 动作不紧不慢。   姒昭抬手, 指尖落在明怜的膝盖上。   女郎薄薄的膝骨敏感, 明怜一个激灵, 她睁眼抬手,眼眸还带着朦胧的潋滟, 她抿了抿肿胀的唇瓣, 声音透出一丝劝诫的意味, “公子,我有些累了。”   姒昭的指腹在明怜的膝盖上揉了揉, 力道不轻有些重, 但不是疼, 他的大手圈着她的膝骨, 更像一种温柔的桎梏,明怜的小腿肚绷紧,她支起身,残留些许水汽的墨色长发蜿蜒散开,她神情带着忐忑,“公子……”   姒昭拽了下她的膝盖,床被窸窣,明怜的手撑在身后。   他这才抬眼看明怜,眼中露出温和,“明怜姑娘,这药你自己来涂?”   说着,姒昭把一个小药瓶递过去。   明怜一顿,下意识接住药瓶,余光却在看姒昭。   公子对她露出温柔神情。   但是,明怜在这时透过他温柔的眸色看到了他眸底的幽暗。   想起姒昭拥抱她时脸上的缠绵幽暗,明怜垂眼,手指攥紧药瓶,清冷的嗓音带着疲累的沙哑,嗡嗡的,“公子,这药是?”   “外敷的药,涂了之后你会好受些。”姒昭理了理凌乱的床被,慢条斯理说。   闻言,明怜心中微舒一口气,还好,她可以休息了。   公子姒昭的表现和欲望超出明怜的意料。   明怜一点点,接近清晰地意识到姒昭与她最初想象的完美皎月不同。   但路是她自己选的。   服侍公子,也是她自己选择。   越发了解公子,其实也是好事吧。   明怜垂眼思索着,她的额头忽然贴上瘦削的手指,明怜一愣,她抬眼,看到姒昭微微探身凑近。   男人神情温润,衣衫半敞,俊美的脸庞残留着动.情的痕迹,散发着勾人。   他的眼睛看着明怜。   明怜想起他疯狂的模样,她表情微微变化。   姒昭观察的视线落在明怜的神情上,“怎么了,很不舒服么?”   明怜摇摇头。   “公子,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接着,明怜握紧药瓶,缓声说,她嗓子发疼,说话要慢点。   姒昭的手指理了理明怜的发丝,带着柔情,“抱歉,是我不知轻重。”   “怎么会。”明怜眼睫颤了颤,“公子又没有做什么欺负我的事情。”   明怜的指腹抠了抠药瓶光滑冰凉的表面,“我没有感到痛苦,只是现在身体比较乏累而已。”   说完这话,明怜感觉嗓子干涸的厉害,她的手指缓慢摩挲着药瓶,眼睛下意识想要避开姒昭的视线,但是顿了顿,又抬起眼睛直接看姒昭。   姒昭静静地看明怜,明怜坦荡清澈的眼神撞入他的眸光,姒昭微微一顿。   自从初遇后,她这样的眼神就一直印在他的脑海中。   好像纵然脆弱地要倒下去,她也会一直睁着拥有如此清冷倔强眸光的漂亮眼睛,永远不低头。   姒昭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他起身,温温和和对明怜说,“府上的医者会为你送来新的避子汤,那医者也会帮你调补身子。”   “平日里,你若是有什么身体不适,也记得与医者说。”   明怜点头,“好。”   她身体疲乏,难以起身离开床榻,只得看着姒昭换了衣衫,男人服饰华贵,发冠齐整,黑色的外衣披在宽肩,侧颜透出不近人情的冷厉。   明怜的手指转了转手中的小药瓶,微微犹豫后问出声,“公子,天色已晚,你要去何处?”   姒昭有些意外地看明怜一眼。   他本以为明怜会将界限划分的清楚,在他看着明怜一步步落入罗网的时候,他也在看着她的清冷疏离。   “宫中有宴会,孤要进宫一趟,太子禁闭解除后整日跑到宫中,不知道怎么编排孤呢。”姒昭淡淡笑了一下。   明怜的心跳了跳,公子把政事说的轻松,但公子的话透露出了许多政事中的辛秘,在她面前没有遮掩,譬如太子与公子姒昭不和,太子这些日子要对付公子姒昭想把公子姒昭拉下去。   他在她面前竟然不避讳。   且提到政事的事情时,明怜感受到姒昭身上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他虽然笑着,但是眼中出现了冷漠。   “公子这次进宫,要带卫士么?”明怜拽了拽被子,不远不近,瞧着公子姒昭,一双美丽的眸子带着柔软潋滟。   “嗯,以防意外事件出现。”姒昭颔首,他温和说,“宫中想要杀死孤的人,太多。”   姒昭就像是温柔的情郎,温柔地把事情解释给明怜。   想起常常袭击姒昭的刺客们,明怜担忧地看着姒昭。   姒昭走到明怜身边,明怜坐在床榻上,不方便行动,姒昭俯身,他抬起明怜的下巴,眸子漆黑一团,盯着明怜的眼睛慢慢说,“明怜姑娘,你现在成了我的人,就再也不会背叛我,对么。”   姒昭的这种问题对于公子和侍奉公子的女子这一关系而言,很不寻常。   明怜想起上次随他一起进宫,在他的母妃兰氏宫殿那里发生的事情。   以往,她看公子姒昭高高在上,身份尊贵享受荣华富贵,以为他生在温柔尊贵的环境中。   但姒昭作为天子的孩子,拥有了权势备受忌惮,连名义上的母妃与他的关系都那般紧张。   明怜看着姒昭,他外表完美,尊贵。   他看着她时露出温润的神情遮挡身上的冷漠。   公子姒昭不是太子,进宫与太子周旋,定然会受到诸多势力的敌对。   他也是人,那么孤独,想来也会不安吧。   所以他会追问她,确定她不会背叛他。   明怜想,她选择以身相许留下来报恩,这恩情的回报自然是细水长流,她接受公子的不同模样。   她认认真真地回报恩情,日后才能不带负担地离开。   明怜知道公子这样的身份不可能娶她为妻,就算把她留下,公子之后还是会与其他贵女结亲……明怜不想苦苦等着,在众女中等待服侍公子的机会。   所以,现在好好报恩,日后离开足矣。   明怜抬手,忽然抱住了姒昭,她带着沙哑的声音柔婉,“公子进宫要小心。”   明怜顿了顿,生怕逾越,小心补充:“早些回来,我在等你。”   姒昭拍了下她的背,笑了声,“好。”   女子身体带来的温暖姒昭之前从未体验过,他天性漠然,唯有明怜闯入了他的视线中,只有对明怜他拥有了收拢罗网的欲望。   猎物的身体柔软、温暖,姒昭知道了何谓食髓知味。   他离开屋舍前拢了拢明怜的乌顺的发丝,一点点,慢条斯理,透出怜爱。   姒昭不知道寻常郎君在这时会有怎样的心情,也许,对于寻常人而言,事情就是遇到了喜欢的美人,与美人在一起,之后感受淋漓尽兴,再之后红袖添香,一切郎情妾意温柔脉脉全都出于真心。   而他的温柔则是一种遮掩。   姒昭喜爱着猎物,但是他的真实情感比起温柔怜惜更倾向于无穷无尽的占有。   明怜落在他的手中,他看着明怜,只想拥抱她。   他的心像不知足的空空洞窟,无法填补。   流露在外的温柔只是挂在脸上的表象,虚伪不值一提,所有的温润无暇都是用来遮掩他那与世间常人不同的感情。   他对猎物的偏执占有情绪无法控制地扩大着,越是露出温柔,内心越是想得到更多的温暖,越是在维持着他那岌岌可危的理性。   他外表看着波澜不惊,但心绪早已沉浸在偏执中。   多么想不分昼夜拥抱着她的身体。   不过,残存的理智绷紧他的思绪:她的身体脆弱,不能继续承受,否则会伤了她。   姒昭目光温和看着明怜躺下,为她拉了下被角,转身离开屋舍。 第37章 诡异缱绻   ◎还有家眷等候◎   天子宫殿。   虽然入夜, 但宫人奏乐,舞女摇动腰肢,一片热闹, 正在举办宴席。   参加宴席的人除了举办宴席的天子和积极参宴的太子外,还有贵妃兰氏等一众妃子, 以及一些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公子、公主们, 基本上是宫中的王室都在。   除了皇后因身带疾病常年在皇后宫中休养所以未在,现在只差公子姒昭了。   “父皇, 既然我的禁闭已经解除了这么多日,大大小小的事务也该让公子姒昭交还给我了。”太子的坐席在天子手边, 直言说。   太子话音落下, 太子身后的门客紧张地拽了拽太子。   门客额上布满冷汗,胆战心惊, 太子这话说的忒直白了, 真是没心眼到不怕死啊。   所幸, 天子对太子格外宽容。   “这是肯定的。”天子喝了一口酒说。   天子心底也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打压公子姒昭。   前几日太子解除禁闭后, 太子一反常态, 对天子非常殷勤孝顺, 天子满意,心中对太子的怒火也早在把太子关禁闭的时候消散了不少, 又因为关了太子禁闭, 心底有着对太子的愧疚, 现在太子一孝顺,天子就待太子极好。   今日今夜, 太子要让天子为他收回之前移交给公子姒昭的事务, 称他这个太子已经结束了禁闭, 暂代太子行事的公子姒昭自然没了用处, 各种事务的权力要收回,否则,太子手中无权,大潇根基不稳。   天子本就有此打算,再加上公子姒昭竟能让王城禁军乖乖听话剿灭兰家军的事情让天子心里这几日对公子姒昭万般忌惮,总有种这公子姒昭下一刻就会操纵着王宫禁卫军残害他的担忧。   不知道这公子姒昭在做什么,这些日子都不出府,但想来定是在图谋一些叛臣之心。   天子放下空了的酒爵,挥了挥手,喊内宦过来再续上酒。   虽然有虎毒不食子的说法,但大潇政权交替是要落在嫡子身上的,公子姒昭不过是一个宫女出身的孩子,能让他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对公子姒昭开恩。   天子嗅了嗅酒爵里珍稀的琼浆玉液,苍老的脸上不受控制因为思绪浮现厌恶神情。   可公子姒昭竟然不知足,走到了这一步还不够,竟然越发的能够威胁他和太子姒庄,这就是不知好歹了。   他就算死了,这天子的位置也是要交给他妻子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宫女生出的孩子身上。   “那公子姒昭还没到,他就是不乐意,故意迟来。”太子嘟囔说。   “父皇,您可一定要帮我收回兵权。”太子殷勤地为天子斟酒。   “你这臭小子急什么,朕不帮你那帮谁?”天子笑道。   虽然都是自己的孩子,但太子和公子姒昭是不一样的,太子是天子从小看大的嫡子,关系亲,至于公子姒昭,在他展露出才能前,天子连他什么模样都记不清,后来公子姒昭露出在政务上的才华,天子对其委以重任也是出于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本来是打算培养公子姒昭成为太子的辅助忠臣,但这公子姒昭心比天高,不知好歹。   “那公子姒昭身为朕的儿子,却与朕作对。”酒喝的多,天子醉醺醺的,“每次看到他,朕都觉得可怕,早日除掉他就好了。”   “父皇说的极是。”太子惊喜道,赶紧又为天子面前的空酒爵倒满了酒。   听到天子和太子的对话,太子身边的门客诧异地看了眼天子和太子。   作为太子的门客,门客是希望天子能够削弱公子姒昭的权势,但没想到,这天子对公子姒昭比外人都狠。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子喝的不省人事,公子姒昭才姗姗来迟。   “公子姒昭到——”内宦道。   天子半趴在桌案,手边酒爵倒下,酒水流淌到衣物上。   “父皇,父皇,公子姒昭来了,快帮我收回兵权。”太子焦急催促。   但天子喝的实在是太多了,醉醺醺地趴着对外界的声音没反应。   太子不满啧了一声,心里骂道老东西,接着,焦急地推天子的肩膀,“父皇,父皇!”   “太子,天子睡了就算了,莫要惹恼天子。”眼见太子没轻没重,太子的门客赶紧扯住太子。   太子压低声音,对门客抱怨,“本王看他是故意睡的,口口声声说帮我除了公子姒昭,但大大小小掌管事务的权力他都丢给了公子姒昭,之前还把我关起来,他就是觉得我没有公子姒昭厉害。”   “禁闭之事天子已经是保了您啊。”对于太子如此见解,门客两眼一黑,“如果不关禁闭,那些满是怨气的百姓都想、都想取了您性命。”   “他们敢!”太子高声怒吼。   姒昭声音矜贵,淡淡笑了一下,“什么敢不敢?”   太子没回答姒昭的问题,充满敌意地看着姒昭落座。   与太子那在天子旁边的座位不同,姒昭的座位在角落。   姒昭身边的大多是不受宠的公子、公主,身上大多带着谨小慎微,低着头不敢说话,面前的饭菜凉了也没发出什么意见。   姒昭漠然瞥过这些公子、公主。   公子、公主们对姒昭露出畏惧的神情。   姒昭淡淡收回视线。   名义上,他们是他的兄弟姐妹,但是姒昭没有在意的心思。   他从后宫倾轧中活着出来,他知道有些在天子面前懦弱的冷宫公子也可以在另一个落魄公子面前变得嚣张跋扈。   他快要溺死的时候,没人救他,岸上那些冷宫的公子、公主们看热闹地拍手叫好。   姒昭还记得那时他的生母还在世,但生母状态不好,整日情绪低沉,恍惚麻木,常常有寻思的念头。   公子姒昭年纪很小的时候看着生母,就知道生母痛苦的来源是他自己。   如果生母没有把他生下来,那生母也许会安安稳稳地在宫中过完宫女的生活,然后有合适的时机就拿着银两出宫了。但生母却受到了天子的恩宠,将他这个天子的孩子生了下来。   天子的孩子不是谁都能养的,生母地位太低,妃子们打压,大潇的这天子又是一个不上心的,生母是死是活,天子不管,生母带着公子姒昭,艰难苟活。   苟活么……姒昭微微出神。   与其说是生母与他一起苟活,倒不如说是他独自苟活。   他的生母早已丧失了生的希望。   不管他是死是活,生母也不在意,生母常常会想拽着他一起死亡。   姒昭不想死,凭什么呢,他真的不想死,所以他活着,想尽办法活着,讨好生母,讨好周围的人,装作性情温润。   有一次,公子、公主们玩乐带上了姒昭,那些公子、公主们也不是什么受宠的,但是家中有势力,每日在这偌大的宫中嬉笑玩闹。   姒昭被邀请过去,姒昭以为自己可以像正常公子一样与其他兄弟姐妹玩耍了。   但是姒昭被推到了湖中。   他的兄弟姐妹确实在玩耍,但是不包括他。   谁能救救他。   谁能救救他。   “……”   没有人救救他。   最后,姒昭自己爬到了岸上,浑身湿漉漉,漆黑眸子布满阴冷。   岸上的公子、公主们早已离去。   宫中意外死几个人,太常见了。   这个世间没什么人会真心待他,真心让他活。   他早已丧失了爱人的情感,只留下冷漠又偏执的矛盾身体。   姒昭漫不经心落座,他抬了下瘦削白皙的手指,宫内的大宦官立刻带人换了他面前冷掉的食物。   姒昭拿起筷子,动作优雅,品尝起美食来。   只是,有些味同嚼蜡。   姒昭垂眼,拿起干净无暇的帕子擦了擦唇,帕子触到唇角时,他的唇角有些疼痛,姒昭微顿,漫不经心地放下帕子。   他的唇瓣有些肿了。   珍馐美食带来的饱食感比不上他屋中的那位明怜姑娘。   无论是烛火朦胧、夜色幽幽、还是白日明亮,她柔软凝白的身体带着无尽温暖,填补他心中的空洞。   姒昭坐在位置上,神情漫不经心。   太子和太子门客在另一侧观察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淡然不经心。   “太子,这公子姒昭似乎有备而来啊,是否要等一等看看他想做什么?”太子的门客对太子提议。   “哼,这里是父皇办的宴,转移兵权的御旨已经拟好,公子姒昭再准备,那能做什么?他无法改变!”太子不以为然。   太子姒庄看着公子姒昭那漫步尽心风光霁月的架势就觉得刺眼,看姒昭的眼神带着敌对,冷冰冰道,“臣弟好大的架子,父皇宴请,你竟迟到许久。”   “孤的府邸离王宫甚远,耽搁了些许时辰。”姒昭不紧不慢说,“太子宽宏大量,体恤臣民,想来是不会介意的。”   “你!”太子正要斥责公子姒昭,门客死死拉住他,在他耳边耳语提醒,“太子,天子醒了,莫要让天子看到你的强硬。”   太子眼珠一转,赶紧在天子面前装可怜,“父皇,你看看姒昭,迟到了不说,还在这里指责我,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一直陪着父皇啊,姒昭倒好,三天两头不在宫中,父皇之前交给他的那么多事务,也不知道他办妥没有。”   “你这些天做的不错,朕都看在眼里,那禁闭还是有用的,你反省了不少。”天子慢慢道。   太子表情微变,天子不再理会太子,让近侍把御旨拿过来。   天子假模假样,对姒昭道,“公子姒昭,太子已解了禁闭,之前暂交于你的事务该继续由太子管理了,你也劳累了许久,该休憩休憩了。”   内宦在天子的示意下赶紧宣读御旨。   太子紧张地站在天子身边。   虽然天子颁布了御旨,但这公子姒昭狼子野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太子焦虑且紧张,又对公子姒昭充满敌意。   “臣领旨。”姒昭起身,微微俯身行礼,深色衣袍华贵阴鸷,满是压迫感,在高位的太子和天子都是感觉发怵。   姒昭低首,漆黑眸子垂着,淡漠没有感情。   虽然姒昭接了御旨,但太子依然紧张地看着公子姒昭,他不相信公子姒昭会把那些事务的权力拱手让出。   内宦宣读完御旨,退到一侧。   天子在主位,酒醒的差不多了。   看到公子姒昭天子心里就发怵。   公子姒昭确实有能力,帮助他处理大潇政事,让他省了不少心。   但公子姒昭太过不可预测,天子无法掌控。   公子姒昭越是有能力,天子越是怕他,再加上太子与公子姒昭相比,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天子内心除了怕还有担忧。   公子姒昭与其他公子公主都不同,说不定不是他的孩子。   天子内心常常疑虑多想,毕竟公子姒昭的母亲不是妃子,是一个长相貌美的宫女,大潇民风开放,谁知道这宫女有没有什么情郎。   “……”   “臣已领旨,臣可以离开了么。”姒昭漫不经心对天子道。   “什么?”天子一个哆嗦,“什么离开?”   姒昭理了理衣襟,声音清越冷雅,不起波澜道,“事情已了结,儿臣领了旨所以离开宴会,有问题么?”   交到他手中的事务总是会收回的。   姒昭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的势力在暗中扩大,一些明面上的事务收回,对他而言无伤大雅。   天子有些呐呐,憋了一下,然后表情怪异说:“没问题。”   太子一脸见鬼地看着公子姒昭。   不可能吧。   天子收了他那么多权,这道御旨下去,公子姒昭就相当于没什么大权的闲散公子了,公子姒昭就这么离开?   这时,姒昭带着温润的笑看向太子姒庄,“太子有话对孤说么?”   太子神色扭曲了一会儿。   “臣弟挑剔的很,这宴会都不享受享受就离开,是父皇办的宴会不合你的心意?”太子讥讽。   “宴会虽热闹,但孤觉得乏味。”姒昭笑了笑,面容淡漠,声调带着贵气,语气却渐渐染上温和,“孤府中还有家眷等候,着急回去。”   他阴鸷俊美面容上的柔和情绪透出诡异缱绻。 第38章 虚假   ◎有没有需要我再做些什么?◎   公子姒昭领了御旨后就离开。   宴会的舞乐声继续流淌。   太子姒庄在姒昭离开一段时间后才敢出声, “见鬼了……什么家眷。”   “那公子姒昭向来一个人,什么时候有家眷了。”姒庄古怪喃喃。   “太子,谨言慎行。”姒庄的门客提醒他, “掌管事务的权力已重新转移到了东宫,先不管公子姒昭如何, 当务之急, 我们应该稳固权力。”   “虽说如此,也不知道公子姒昭在打什么鬼主意, 本王才不想轻易地放过公子姒昭。”太子说着说着,与门客耳语了些刺客的安排。   过了一段时间, 宴会结束, 醉醺醺的天子被内宦们扶走,太子姒庄脸上高高兴兴, 不管如何, 掌管事务的权力回到东宫, 太子姒庄觉得飘飘然。姒庄正准备跟门客一起回东宫, 贵妃兰氏唤住太子姒庄。   “我们娘娘有话要与太子说。”兰氏的贴身内宦道。   贵妃兰氏是公子姒昭名义上的母妃, 姒庄心底发怵。   “本王还有事, 要早些回东宫。”姒庄道,就要转头离开。   贵妃兰氏走过来, 嫌弃打量太子姒庄, 冷笑, “太子这么早回去,若是错过了我这里的一些消息, 日后影响了大事, 恐怕会后悔。”   “……”   姒昭离开宴会, 看了眼巍峨王宫, 漫不经心登上车马,径直回公子府邸。   庆谷等在外面,匆匆担心问:“公子,您在宴会上没事吧?天子和太子有没有针对您?您有没有受伤?”   “不过是领了御旨就离开,孤如此忠诚,能受到什么针对与伤害?”姒昭淡淡笑了笑,安抚的态度对待衷心的属下。   听到公子姒昭说没事,庆谷提起的心总算是松了些,这次宴会看着平常,但其实无比紧绷,稍有不慎,公子姒昭可能就会被当成叛臣了,上次公子能够从宫中安然无恙离开还是因为自己捅了自己一刀,这宫里的天子早就想找时机除掉公子姒昭了,万般平静下的汹涌波涛着实骇人。   “不过天子和太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庆谷低声,“公子,接下来要如何?”   “他们要孤做一个闲散的公子,刀剑全除,忠诚地等着被翦除所有羽翼,然后落得死亡的下场,为大潇留出干干净净的道路。”姒昭在车马内幽幽道。   庆谷额上流下冷汗,“所以,公子您打算……”   “孤的打算?自然是不能让他们得逞。”   “庆谷,该准备的继续准备。”姒昭淡淡吩咐。   表面上的那些事务,早已失去了用处,轻飘飘的不值一提。   即便太子姒庄拿回了掌管的权力,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那些事务幕后的真正主人已经变成了他。   所以,无论太子姒庄收回权力后多么努力,多么竭力使用他那愚蠢的手段,太子姒庄也不会得到什么真正的掌管权。   “……”   姒昭低眼,攥了攥自己的瘦削手指。   他的手骨用力,就像要把自己的掌心掐碎一样。   他多么想用这双手掐断宫中人的脖颈。   天子、太子、贵妃兰氏。   这一路走来,姒昭已经除掉了许多欺凌过他的人。   但这样还是不够的,如果一朝间他从当下的位置跌落,那么定然有许多的人来报复他。   姒昭拢紧外衣,靠在车马上,漆黑眸光中冰凉没有感情。   他想起生母去世的那天,宫中正在举办宴会。   热闹喧嚣的宴会上,天子醉醺醺的,欢乐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宫中角落偏僻荒凉的空旷废弃殿宇中,生母手拿白绫,要把他绑起来,勒住他的脖颈。   窒息感不断,濒死感让人崩溃。   姒昭拒绝,挣扎,逃脱,等他再次回去寻找生母时,白绫挂在生母的脖颈上,生母的身体在风中轻轻摇晃,双脚像飘在空中的风筝一样没有落地。   姒昭满脸泪痕看着她,抱住她的身体,却发现她的嘴角在笑。   生母因为死的解脱而释然畅快,姒昭更无法接受死亡。   他被抛下了,抛下他的人却感到畅快轻松。   他是个累赘么。   姒昭看着生母悬挂在横梁上的尸体,静默了许久,然后才解下了白绫,带着生母的尸体去找寻人的帮忙,姒昭只想着好好安葬生母,但宫中的人觉得晦气,都赶他走,后来他独自一人,在角落中偷偷埋葬了生母。   宫中踩高捧低,无人会理会他的绝望,要是拥有权势就好了。   拥有了权势,他就不必被人踩在脚下,不必被抛弃,不必被当成累赘。   他不想被当成掌控,被拿捏的一方,他要掌控一切。   “……”   姒昭无所谓地松开指尖,他撩了下车马的窗帘,景象变换,车马踏着月色回府。   还差一些时间。   当他收拢所有权势,能够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以得到民心的尊贵公子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时,一切都会落在他的掌控中。   阻拦他的,欺凌他的,都会被他踩在脚下。   姒昭看着车马离公子府邸越来越近。   公子府邸大门坠着灯笼,烛火在灯笼纸罩中透出朦胧迷离的光辉,光辉袅娜模糊,在冰凉夜风中柔柔扭动轻晃。   姒昭想到朦胧烛光下女人的凝白。   那么柔软,那么温暖,拥抱他时,他与她,互相是对方的全部。   姒昭手指抚摸了下喉结,感觉情绪有些微妙。   一切在他的掌控中,无论是她的情况还是她的身体。   但隐隐约约中,悄然流淌间,好像有什么柔和情绪在掌控感中偷偷流窜了出来。   他想起离开时明怜与他说,她在等他。   *   另一边,明怜躺了会儿后起身,她把公子姒昭给她的小药瓶用了。   冰冰凉凉的,见效快,很快就舒适了。   之后没过多久,有一位陌生的女医者过来送避子汤。   那医者说这避子汤是特地根据她的身体状况调制的,不伤身。   明怜把药喝了,医者收拾药碗就要离开。   明怜忽然探寻地问医者:“为何你知道我身体的情况呢?”   医者一顿,短暂的僵硬过后,医者低眉顺眼回答,“之前女郎有一次昏睡,公子让我来为女郎诊治过。”   明怜探究地看着医者。   “公子也是关心女郎的身体。”医者赶紧为公子姒昭说话道。   “知道了。”明怜点了点头,她眸光漾动,漂亮靡丽的绝色脸蛋带着温婉,“辛苦你这么晚为我熬药送药了。”   见明怜没有过多追究,医者悄悄松口气,医者帮明怜收拾了药碗后退下。   夜色寂静,思绪在这样茫茫夜色中更容易铺开。   明怜身体酸疼,但经过方才的休憩后,此时困意不多。   她拿了一本书册,坐在桌案旁的椅子上,先是翻看了一会儿书册,然后百无聊赖地放下书册。   房间中的这些书册她已经翻看过了,至于旁的涉及政事的书简,明怜是不敢多翻看的。   书册的话,之后找个时机与公子提一嘴书册的事情就好。   但是其余的心绪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解决的。   明怜指尖在书册表面上滑过,指腹慢慢摩挲着。   公子姒昭不在这房间中,明怜感觉有些空旷。   她环顾四周,看到房间中的每一处,就能想起她依偎在公子怀中的样子。   明怜眼睫颤了颤,她手指攥紧手册,慢慢起身,带着克制后的平静,安安稳稳地把书册放回架子上。   毕竟她现在是服侍公子的人,之后也要常常服侍公子,所以……思考一些已经发生过的细节,也是为了之后更好地调整。   这么想着,明怜稍微平静了。   明怜又等了一会儿公子姒昭。   忽然,明怜微微蹙眉,心中慢慢想,虽然她是在等公子姒昭,但是她不知道公子姒昭今晚离开去宫中后是否会回来。   她如此自作主张地等待公子,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明怜回忆着公子姒昭对她的态度。   她起初以为公子姒昭待她温柔,是因为公子本人是一个温润郎君,所以无论她是怎样的人,他都会对她温柔。   但渐渐的,明怜发现公子姒昭并非她表面上看到的那么温润,有时候,明怜会觉得卑劣,但又控制不住地偷偷地想,难道公子姒昭在她面前的这种温润宽容,是独独对她的么。   为什么?   是因为她太过卑微,以至于公子觉得可怜。   还是因为她的容颜。   明怜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单从容色来看,她的皮囊优越绝美,现在虽然身体疲惫,但整个人透出一种靡丽的诱人。   公子姒昭抱着她时,他的爱不释手和执着明怜看在眼里。   明怜不是木头,她能够察觉到公子姒昭的一些情绪。   明怜走到铜镜前,摸了摸铜镜光滑的表情,她直勾勾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那么,公子待她好,是因为她有着美貌的容颜么?   明怜的手指抚了抚铜镜,忽然皱眉,摇了摇头。   也不全然。   其实,如果这位对她温润,救她多次的尊贵公子爱她的容颜,她不排斥。她感激他的恩情,他喜爱她身上的一些特点,这样她留在他的身边,更能放心地报恩服侍他。   但是…….明怜能够感受到,公子姒昭对她温润,又在那件事上执着,并不是单独因为容颜。   明怜有些困惑,那是因为公子一直不近女色,向来禁欲,所以释放了才如此么。   毕竟,明怜不觉得自己如此卑微,能让尊贵的公子姒昭对她有迷恋的感情。   明怜再次在桌几上坐下来,她撑着下巴,等待公子姒昭的归来。   明怜指尖在桌案上摩挲着,慢慢想,她有些无法辨清公子姒昭的感情。公子姒昭与她的关系特殊,既不像是寻常的有爱意的郎君和女郎,也不像是普通的贵族公子和服侍女侍从。   这是独属于她和公子姒昭的关系。   明怜揉了揉额角。   公子待她温和,接受她的服侍,还念着她的身体专门让医者为她调制适合她的不伤身体避子汤……其实有了这些,她应该满足了不是么。   但她每次都感到不满足。   越发想要了解公子姒昭的真实面貌。   “……”   姒昭回来时,明怜还没有睡。   当门扉推开,明怜看到姒昭的身影,她脸上露出惊讶。   公子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公子,事务已经处理完毕了么?”明怜起身,走近公子姒昭。   姒昭合拢门扉,垂眼看着明怜走近。   他回到府邸,绕过长廊远远走过来,就看到屋舍中的烛火点着朦胧昏黄的光,光在屋舍中模糊,却带着温暖的意味,姒昭意识到屋中有人在等待他。   姒昭摸了下胸口,眼眸中暗色的光辉晕染变深,他性子偏执,比起温柔的甜蜜情绪,此时感到更多的是越发强烈的占有感。   “明怜姑娘一直在等着孤?”姒昭指尖撩起明怜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勾了勾。   他的手搂住明怜的腰,把她向自己的身体搂。   明怜本来正打算帮公子姒昭解开外出穿的繁琐衣衫,手指还没落在他身上,就被他一下子抱在怀里了。   男人白玉般的肌肤凑近,手指撩起她耳边的发丝,唇瓣带着灼热的气息,强势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耳尖。   厮磨带来的颤栗难耐磨人,明怜推住公子姒昭的胸膛。   “公子,等等。”明怜急声。   明怜心中有些无奈,公子接受了她的服侍后,一改以往的冷淡,对她总是露出异常渴望的样子。   “公子,您刚回来,我伺候您更衣。”明怜温婉提醒,她尾音有点颤抖,实在是内心带了点拒绝,毕竟身体疲累,很需要休息。   姒昭捏住明怜的下巴,亲了亲明怜的唇瓣。   姒昭温润问明怜,“这么晚还醒着,不困么?”   明怜柔软的唇与姒昭的唇碰了碰,她的手搭在姒昭的肩膀上,纤细指尖带着柔软的力道,划过姒昭的宽肩落在姒昭的领口,帮他解开他的外衣。   “白日里已经躺了许久,困意不多。”明怜眸光清泠泠,看着姒昭慢慢说。   明怜帮姒昭脱下外衣,温婉说,“公子此次入宫,可有受伤?”   姒昭横抱起明怜,他坐下,然后把明怜放在他的腿上。   “虽然带了卫士,但没有用到。”姒昭慢条斯理道。   明怜想,这话的意思是说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了。   “那就好。”明怜悦耳的嗓音柔柔说,她动了下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公子,能放我下来么。”   “怎么了?”姒昭没松手,他抱着明怜,视线轻轻落在明怜身上。   “公子奔波一趟,想来乏累,我不想劳烦公子。”   明怜善解人意说,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她需要休息了。   姒昭笑了笑,他抱着明怜,把她放在床上。   脊背接触到柔软的床被,眼睛望到头顶床帐,翻涌的感觉涌现在身体中,明怜一个激灵。   明怜拽住姒昭的衣角,垂眼,楚楚可怜地说出自己的请求,“公子,该休憩了。”   她半垂眼帘,纤细脖颈透着脆弱,整个人楚楚,话语却慢慢的,带着一种倔强。   想来此时若是执意对她做什么,她定然会拒绝。   姒昭的手指摸了摸明怜的发丝,他喉结滚动,克制着无底洞般的执念,哑着声音温声,“好。”   明怜听到姒昭发哑的声音,她看他的神情,男人半低身,黑色的发像墨色流水垂在旁侧,他眸光幽邃,凝望着她,眼中的渴望没有遮掩。   明怜肩膀微微颤栗,她看着姒昭的眼睛,轻声询问,“公子要休憩么?”   “我先去沐浴。”姒昭指尖摩挲了下明怜的脸庞肌肤,发哑的声音不紧不慢说,“之后和衣入睡。”   姒昭直起身,在他将要绕过屏风的时候,明怜喊住他,她声音轻轻的,很飘渺,“谢谢公子。”   谢什么,不言而喻。   姒昭的手在袖中攥了攥,他眸色更深。   他此时没扭头看明怜,但却能想出她的神情。   那双眼睛带着清泠,平静倔强地看过来,虽然柔弱靡丽,但一点也不带着讨好。   她会用温温柔柔的话语感谢他,也是因为对他带着一分壁垒,可能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她心里竖着一层防线,表面上柔弱如水,实际上清冷坚韧。   姒昭要得到明怜的全部,并不简单。   他深知自己的真实内里过于偏执,目前情况他并不满足,他想要完完全全地掌控她。   寻常的侍奉关系还不够,他想要掌控的更多。   然而他这样的想法……太过不正常。   姒昭顿了顿。   姒昭背对着明怜,他面容幽暗,没让明怜看到,他嗓音温润道,“明怜姑娘身子柔弱,我不能伤了你。”   纵然万般幽暗偏执,暂时隐藏在温润的伪装下。   只是当她入了他的帷帐后,他越发感受到无法控制。   姒昭想了想明怜身上的痕迹,绕过屏风,轻轻叹口气,带着无限怜悯。   他进入浴室,冷水浸泡身体,压制身上的灼热。   “……”   明怜躺在榻上,但还是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宁静的屏风,若有所思。   公子待她克制,尊重,是她多虑了么。   明怜莫名觉得方才公子背影透出的情绪有些让她感到颤栗。   又过了一段时间,明怜听到脚步声。   明怜短暂思索后闭上双眼,窝在寝被中。   衣料摩挲声音响起,姒昭简单收拾了下,穿着单薄的中衣和衣躺下。   明怜感受到姒昭身体带着微微潮湿的水汽。   公子去沐浴了。   明怜的心思动了动。   不管是不是她多虑,公子目前待她是好的。   她选择留在公子身边侍奉,本就是为了报恩,有时候也许……不必太过退缩。   明怜挪了下身体,转过身,柔软纤细的胳膊搭在姒昭的身上,将他环住。   姒昭轻轻笑了下,手指柔柔摩挲了明怜的后颈,无声安抚。   他抱住明怜,没做多余的事情。   明怜眼睫颤了颤,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姒昭。   她想更多地了解公子,想知道公子是什么心情,到底有什么想法。   床帐昏暗,姒昭领口敞着,他的发蜿蜒,眸光与明怜的视线对上。   “我弄醒你了吗?”姒昭温温和和说,他眸中深色铺开,温润与侵略感诡异地割裂开,仿佛一念之差就会带来不同的后果。   明怜呼吸微微屏住,她盯着姒昭的神情,刻意温柔说,“我等着公子回来,一起休憩。”   姒昭的手忽然挡住明怜的眼睛。   明怜身体一僵,“公子?”   明怜的视线被遮挡,看不清,一片黑暗。   她感觉到姒昭的唇落在她的唇上,缠绵地亲吻半晌。   最后,他克制地说,“你累了,我不碰你过多。”   姒昭抱住明怜,和衣入睡。   今晚他没有过多触碰明怜,但他的怀抱用力,紧紧的,明怜只能维持着躺在他怀中的姿势,他一点也没有空出让她离开的缝隙。   *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里,姒昭常常在公子府上,他出去的时候减少了。   明怜听说姒昭近日能闲散地待在府中,是因为天子颁了御旨收回了公子姒昭掌管一些事务的权力移交回了东宫。   明怜起初有些担忧,因为过往的经历,明怜清楚权势的重要性,现在太子、天子等人敌对公子姒昭,公子姒昭手中权力减少不是好事。   不过她很快发现公子并没有任何忧虑,他与门客们常常议事,明怜在公子府上行动自由,偶尔明怜会瞥到公子姒昭站在廊下与门客谈话时运筹帷幄样子,他淡然,从容,甚至还带着掌控一切的强势。   于是明怜意识到有些事情她不必过多担心。   明怜总是洞察周围情况,谨慎小心,即便服侍了公子,她也没有过分娇纵,心中的壁垒依然牢固,以安稳求生的态度待在公子府中侍奉公子姒昭。   “……”   姒昭念着她的身体,行事带了些克制。   不过整体而言,随着明怜留在公子府上的时日增多,姒昭对她流露出的喜爱越来越强烈,几乎所有休憩时光都是与她待在一起。   一日姒昭结束抱着明怜。   明怜摸了摸姒昭的脸,语气柔柔,眸底深处带着探究,“公子……有没有需要我再做些什么?”   她是按照原来的想法留在公子身边,但不知为何她心底深处总有些端倪感,好像现在的安稳有些易碎,不论是她察觉到自己带着更多贪心的心情,还是她偶尔能看到公子姒昭流露出的偏执感。   明怜敏感的性子让她隐约觉察,好像如今的一切有些虚假。   明怜看着姒昭,想了解更多。   她性子使然,对待事情总是倔强,所以不会粉饰太平就此掩饰而过。 第39章 踏入   ◎不知死活地走近他◎   “公子, 如果对我有什么要求,那就对我说。”明怜对姒昭柔和道。   服侍了公子姒昭后,虽然表面的日子平和稳定, 但明怜总觉得有细微的端倪萦绕在心头。   她想了想,好像从某种意义上来看, 她一直享受着公子带给她的温柔。但她隐约发现, 公子的温柔是他表面上的态度,并非他的真实。   明怜感到些许不安以及探究。   她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公子的事情。   听到明怜的话, 姒昭面容平静,他起身, 拿了药膏。   明怜的手被姒昭牵起, 男人低眼,没直接回答明怜的话, 而是温和说, “明怜姑娘, 你的胳膊不小心磕碰到了, 我来为你上药。”   明怜这才注意到她的胳膊上有一处不同于暧昧痕迹的淤青, 带着些许疼痛, 可能是不小心磕碰到床柱的哪里了吧。   “公子,我自己可以上药的。”明怜意识到后说。   姒昭却强硬地握着她的腕骨, 亲自为她上药。   他指腹带着冰冰凉凉的药膏, 一点点在明怜的肌肤上揉抹均匀。   明怜的胳膊无法抽离, 她注意到公子姒昭身上流露的强势,不容拒绝。   在公子姒昭眼里, 她是怎么样的存在?   明怜眸色微微思索。   她如此选择, 算是报恩。   但是之后她能够简简单单地脱身离开么。   明怜看着公子姒昭, 忽然感到些不确定。   如果公子姒昭把她当成她的人, 那她的离去是会受到公子的掌管。   若是公子那时已经有了新人呢,然而她却想离去但不能离去......这样的情况明怜不想遇到。   是她自私,但她不喜欢失去自由。   侍奉公子,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否离开,也应是她自己的选择。   ......好像太任性了。   明怜蹙了蹙眉,为什么会突然思索这些事情呢,她侍奉公子才不久,距离离开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明怜的指尖动了动,她静静看着姒昭为她的胳膊上完药后才松开她的腕骨。   明怜的胳膊这才得到自由。   她的指尖动了动,撩下胳膊的袖角,心中缓缓想,近些日子公子虽然待她亲密,但好像过于形影不离,她莫名有种桎梏感,所以才会多了许多胡思乱想。   “只要明怜姑娘不背叛我,不离开,就好了。”姒昭拿起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掉指尖残留的药膏,他矜贵的嗓音不紧不慢,“这就是我对明怜姑娘的要求。”   明怜的指尖抬起,抓住姒昭的袖角,她倾身凑近姒昭,姒昭一顿,下意识怀抱住她纤细的腰肢。   “怎么了,还有什么不适么?”姒昭温和低声。   明怜在姒昭怀中摇了摇头,她眸光思索,双手环住姒昭的脖颈,坐在他的怀中,看他的眼睛。   姒昭眼睫微动,侧开脸庞,明怜的唇贴在他的脸颊侧面,呼吸缓缓缠绵,嗓音依然带着探究,“公子真的没有多余的想法了么。”   明怜没有被方才的话糊弄过去。   好像因为她性子太过清直,所以让她假装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注意不到,什么都无法发现,那她做不到。   她想问心无愧,她无法做到虚假的遮掩。   “明怜姑娘今日是怎么了?”姒昭语调温和,他垂下的眼睫遮掩眸色。   明怜细微咬了咬唇肉,几乎是带着赌注的心情,轻声问他,“公子还有话要对我说,是么?”   “明怜姑娘多虑了。”姒昭漫不经心,他手指抚摸明怜的脸庞,指尖一点点拂过她面容,描摹她的模样,最后,他的掌心覆盖在明怜的眼睛上。   明怜的视线遮挡,姒昭亲吻她的唇,脖颈。   明怜想,公子姒昭很喜欢遮挡住她的眼睛。   当她的视线陷入黑暗无法看到他时,他落在她身上的吻从温柔缠绵渐渐变得强势灼人。   明怜仰起下巴,手指抱了下姒昭的脑袋,滑过他冰凉的发丝然后抓住姒昭的手,“公子,等等。”   她语气中有点倔强,因为无法忍受方才的询问被遮掩带过去。   姒昭意味不明地淡笑一下,松开指尖。   “明怜姑娘想知道我的什么?”姒昭声音温润清雅,略微凌乱的黑色发丝在他身后披垂,他的手指放下,就像矜贵不可亵渎的莲花佛子,漆黑眸子却氤氲着无尽的幽暗,不知道是因为情.欲而带来了深色,还是因为别的情绪。   明怜呼吸微微屏住,她竭力镇静,平静地坐在他的膝上,清泠泠的眸子看向公子姒昭。   她打量公子姒昭的模样,把他此时的样子刻入脑海中。   明怜意识到公子温润的遮掩消散,此时看着她露出的眼神是她偶尔才会窥见的那种幽暗。   所以,现在是真实的公子姒昭?   明怜抿了抿唇角,她执意要问下去,执意要发现公子姒昭的真实面容,那她就要坚持下去。   “公子在刻意忍受我么?”明怜轻声询问。   如果公子在她面前需要隐藏着什么,那其实是公子对她有所妥协。   若是如此,是公子对她有让步,那这样就与她留在公子身边目的不符合了,她是要报恩,而不是为公子姒昭增添麻烦。   姒昭摇了摇头,嗓音微哑,克制着太多的偏执,“我喜爱明怜姑娘,明怜姑娘在我身边,我每次看到明怜姑娘都觉得安心,怎么会是忍受。”   他的话音落下,明怜微微瞪大眼睛。   明怜没有想到,对于公子姒昭而言,她在他心中,属于喜爱的范围。   明怜实在是觉得不可置信。   虽然她卑劣地想着要接近公子姒昭,接近一点后想要更接近,每次都想接近更多,但是她从没有祈愿过得到公子的爱。   她也从未得到过什么喜爱。   明目张胆的爱与袒护,她从未得到过。   即便公子对她温柔,她也有万般理由为这份温柔作出解释,不敢归于喜爱的范畴。   明怜实在没有想到公子姒昭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   她留在公子身边服侍前,心中本来对留在公子身边后的情况有许多猜想,要么是公子待她平淡,要么是公子身份尊贵可能有诸多要求......但没想到事实上公子待她如此热烈。   明怜下意识喃喃,“公子喜爱我?”   明怜有点怔愣的神色透出来,更是惹人怜爱。   姒昭怜惜地摸了摸她的眼角,温温和和道,“自然是喜爱的。”   明怜的心口跳动。   其实得到这样的答复,她应该满足了。   这位公子姒昭说喜爱她,也许有刚刚服侍他所以感情正温和的原因,但不管怎样,他都说了喜爱她,她留在他身边并非她单方面的自作多情。   但是.......明怜看公子姒昭神情,总觉得不同寻常。   虽然他说他喜爱她,但他语调平稳。   并不像正常的喜爱。   但敷衍也称不上,公子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敷衍她,因为按照她与公子的身份而言,即便公子说对她没什么感情,只是公子和服侍侍女的关系,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明怜低头,感激中带着无法改变的倔强,“谢谢公子。”   她以平静的态度说话。   好像在无声地告诉公子姒昭不必勉强喜爱她。   姒昭微顿,抬起明怜的下巴,逼迫明怜直视她。   “公子?”明怜诧异。   姒昭洞察细微,他温温和和道,“明怜姑娘,我对你所说,出自真心。”   这样的情况像是一位有情郎君的真情告白。   明怜看着姒昭的神情,总觉得他话语中带着深意,那深意好像不是寻常男女之间的事情。   明怜缓慢翕动睫羽,缓缓思索着说,“公子,我不会背叛你。公子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留在公子身边。”   权当做对姒昭方才所说话语的回答。   但是明怜没有明确地表示自己不会离开。   她将公子姒昭视为恩人不错,但她清楚自己不能以正当名义留在他身边一辈子,等到时机合适,公子姒昭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会离去,她不执着于此。   姒昭笑了笑,他放下明怜,身形华贵,姒昭拿了纸笔摆在桌案上,姿仪慵然,不紧不慢说,“明怜姑娘想知道孤的什么?”   他拿着墨笔,像是要把他的事情书写出来一样。   明怜睫羽动了动,起身袅袅婷婷走到姒昭身边,她拿起墨石压在砚台上,为公子磨墨。   男人肤色白皙如玉,气质阴鸷俊美,在他身边为他磨墨的女郎容色皎皎,绝美靡丽,身骨纤柔。   因为距离近,两人时不时触碰,姒昭的墨笔沾了沾砚台上的墨汁,随后压在纸张上。   明怜本以为姒昭是要在纸上写什么,但她回神发现,姒昭拿着书写的墨笔随意地在纸张上画出了她的小像。   明怜微微怔愣,公子姒昭抬眼看她,他漆黑的眸子里映衬的都是她的身影。   “明怜姑娘有想问的事情,就与孤说。”姒昭唇角勾起轻轻笑弧,透出蛊惑,他的嗓音微深,仿佛在引诱明怜发现什么她此前无法触及的事情。   似乎转瞬间,事情就从明怜探究公子姒昭转变成为了他故意将自己的不同寻常流露出来,从而试探她的态度。   明怜低眼,继续为公子姒昭磨墨,墨条压在砚台上发出缓慢研磨的声音,就像是一种镇定效果,明怜轻声,“只要是与公子有关的事情,什么都可以么?”   “自然。”姒昭笑了笑,他的墨笔勾勒明怜的模样,现在他对她的样子实在是太熟悉了,即便是不亲眼看着她,他也能在空白的纸张上勾勒出她的样子。   明怜微顿,忽然忐忑补充说,“我不会询问政事相关事情的。”   她也太过大胆,明怜看着公子姒昭,手心浮现紧张的薄汗。   明怜意识到她的追问过于“猖狂”。   过于打听公子的事情。   明怜不着痕迹蹙了蹙眉,但她骨子里对他人表露的在意太过不确定,所以才想刨根问底。   注意到明怜的紧张,姒昭看她。   女郎半低眼睫,长长的墨发在身前蜿蜒,她的鼻尖精致,脸庞小而美丽,微微抿着柔软饱满的唇瓣,忐忑紧张,惹人怜爱。   姒昭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片刻后,姒昭收回视线,面容温润,眼眸神情被遮挡,语气像是不以为然道,“如果你想知道政事,我可以告诉你。”   她是他的人,政事这种东西,没什么遮掩的。   姒昭要权势,但是他并非以权势为目标,他只是想要掌控事务。   明怜是他的人,她不管是知道他的政事还是不知道,都在他的掌控中。   听到公子姒昭纵容的话语,明怜的心跳了跳,她是想知道大潇政事的,虽然以她的身份,知道了可能也无用,但是对身边的事务更清楚一分,总比不清楚要好。   不过......这次的重点不是政事。   她想了解的是公子本身。   另一方面,明怜不想表露的太过蹬鼻子上脸。   明怜柔柔地笑了一下,“我想知道公子自身的事情,公子可以告诉我么?”   姒昭顿了下,看着纸张的小像上有墨汁晕染逐渐遮掩了小像袅娜如柔柔流水的身影,像是把小像吞噬了一样。   “明怜姑娘想了解我的什么?”姒昭撂下墨笔,温温和和道。   他漆黑的眸子看着她,像是看着她进一步踏入他的世界。   明怜的肌肤是那么凝白细腻,那么干净,就像干净的皎月,不知死活地走近他。   明怜指尖攥紧袖角,放轻声音,“贵妃兰氏不是公子真正的母亲么?”   上次跟随公子姒昭入宫,兰家与公子姒昭的敌对一直残留萦绕在明怜脑海中。   如果公子的母妃不站在公子身边,那公子在宫中未免太过......孤独。   明怜心底自然是担忧关心公子姒昭的,但是她又觉得自己的关心担忧对公子姒昭而言过于虚假,娇柔做作,所以她只是询问一些客观事情。   姒昭撩了下眼皮,他的眸色静了瞬间,幽幽看着明怜。   明怜觉察敏感,肩膀无意识颤栗,她抬头看姒昭,容色楚楚可怜,“如果我的问题公子不愿回答,就算了。”   她真情实意地流露出小心,但在姒昭眼中,她过于怜人。   姒昭暗暗叹口气,心中无限怜悯她的脆弱,他搂住明怜的腰把她揽在怀中,明怜顿了顿,选择依偎在公子姒昭的胸膛。   “孤说了,想问什么,孤都会告诉你。”姒昭的指尖揉了揉明怜的发,漫不经心的,“孤不会食言。”   明怜耳朵贴在姒昭胸膛,听了听他的心跳声。   公子待她,确实温润纵容。   只是有所遮掩。   明怜垂眼,不知道自己这么探究是对还是错。   “.......”   姒昭声调波澜不惊,像是叙述旁人的事情,把贵妃兰氏是他养母,而他的生母不过是一个宫女早已死去的事情告诉明怜。   明怜越听,越是觉得心惊。   对于她的问题,公子姒昭回答的太过仔细。   “兰家的兵权,孤会收走。”姒昭淡淡道。   明怜瞪大眼睛,忽然抬手挡住了姒昭的唇。   她指尖颤抖,有点心乱。   然而很快,她就平复了这份颤抖,松开指尖,低头露出平静。   姒昭的唇瓣动了动,无法忽视方才的触感。   “怎么了?”姒昭温和问明怜,眼中却有些冰凉,倒不是针对明怜,提起生母、养母的事情,姒昭的情绪不可避免浮现冷漠,他的心在明怜看不到的时候变得空荡荡。   姒昭喉结滚动,抱着明怜的肩臂力道收紧。   明怜的身体柔软地贴到姒昭的身上。   “公子伤心么?”明怜出于仓促挡了下姒昭的唇,回神后,她用柔软的眸光看姒昭。   无论是她只看着他的关怀眼神还是她柔和温暖的身体,仿佛能抚平一切冷漠空洞。   “伤心么,孤已经不伤心了。”姒昭笑了笑,他的笑容温润浮于表面,“孤现在会杀了阻碍孤的人。”   阴森杀意在姒昭的话语中透露出,他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地狱中走出的罗刹,眼中没有对人的感情,冰冰凉凉的。   明怜身体颤了颤,她忍住本能的颤栗,抱住了姒昭。   “公子,我知道我的话于事无补。”明怜轻轻柔软,“但公子,我很想抱住你。”   更进一步了解了公子姒昭,明怜恍然发现公子姒昭并非她想象的那么完美,他也有幽暗的地方,过往的冰冷缠绕着他。   他的生母是低微的宫女,自杀后抛下他,养母兰氏不把他看在眼中,只是想拥有抚养皇嗣的名义。   所以,她在报恩的话,这样其实......正好。   他并非那么完美,他的缺口由她弥补,她可以回报他的恩情,她在他眼中不是一无所有。   明怜觉得自己的心情割裂,一方面担忧关心公子姒昭,一方面趋于冷静。   万般情绪凝结,明怜紧紧抱住公子姒昭的身体。   她抱的用力,仿佛要把身上的所有温暖传递过来。   姒昭的手穿过她的膝盖,横抱起她的身体。   姒昭抱着明怜,把她放在柔软的床被,帘帐拉下,无言疯狂。   “......”   明怜感觉到,自从上次与公子对话后,公子对她的渴求更加强烈了,有时候她甚至根本无法离开屋舍,睁眼闭眼都是公子姒昭。   明怜此时,还可以忍受。   她想,是她主动选择了侍奉公子,是她选择了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报恩,所以后果她也要承担。   在明怜心中,公子姒昭对她的恩情她还没有报答完毕,所以她现在会继续留在公子姒昭身边。   *   东宫。   自上次离开宫宴后,太子姒庄一直把自己关在东宫中,闭门不出。   “滚!”   “滚!”   “都给本王滚!”   过来拜见他的门客都被他赶出去。   东宫中的门客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这太子姒庄收回了掌管事务的权力,按照姒庄的性格,最近正是嚣张跋扈风头正盛的时候,怎么会自己把自己关起来?   “文大人,您知道的多,能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太子一直不给一个准信,可那么多事务都等着处理呢。”门客们急急地问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的近侍门客。   这近侍门客上次跟着太子进宫,最清楚太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文大人表情古怪,匆匆道,“你们按照往常处理事务就行,只要不弄出乱子就可以了。”   接着,文大人急急忙忙走入太子在的屋舍。   “文大人与太子谈论好多日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紧急?”外面的门客疑惑。   “太子性子顽劣,谁知道呢,我们啊,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有门客撇撇嘴道。   他们会跟随太子姒庄,大多数不是跟随姒庄本人,而是跟随太子姒庄的太子身份,当今天子重视血脉,嫡长子太子只要不死,未来必定会成为天子。   “.......”   文大人走进屋舍,担忧道,“太子,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要想办法啊!”   太子姒庄披头散发,一副暴躁崩溃样子。   “别叫本王太子!”听到文大人的话,太子姒庄像是受到了刺激,容色癫狂。   “兰氏的话只是一家之辞,不一定是真的。”文大人焦虑道。   上次宫宴结束,兰氏喊住了太子姒庄,然后告诉太子姒庄,他的血脉有问题,他并不是天家子嗣,兰氏那里有证据,然后让太子自己回来想清楚,是要帮助兰氏,甘愿成为兰氏的傀儡,助兰氏掌管大潇政权,还是被兰氏爆出血脉问题。   “那毒妇!”太子暴躁,他把自己关了好几天,根本无法接受那个消息。   “太子,要不然我们进宫一趟?”文大人额上冷汗,提起这种事他就满是焦虑,但是没办法,太子的门客早已跟太子同舟共济,这种时候,就算是真的也要遮掩过去,“皇后总会知道的吧.......”   太子想起一直重病卧在榻上的皇后,神情古怪片刻,忽然觉得皇后的病疑点重重。   “只能如此了。”姒庄不情不愿道,有些后怕,“但愿不要遇到姒昭。”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姒庄进了宫,就遇到了公子姒昭。   遇到公子姒昭时,姒庄内心的怕一下子消失。他看着公子姒昭那风光霁月的样子,就觉得妒忌,恶心。   姒昭这些日子不常出现,好像一直待在府中跟一位美人在一起。   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子,姒庄的人没打听出什么身份,可能就是没有身份。   “哼,不愧是宫女的孩子,找的女子也是那么卑微。”姒庄的马车驶过去,冷嘲热讽了一句。现在姒庄心情慌乱的要死,贬低姒昭的身份才能给他带来平衡感。   然而,话音刚落,一把剑就飞了过来,直接刺入马车,马匹发出受惊的叫喊声。   姒庄吓得脸色铁青扭曲。   姒昭漫不经心走过来,神情阴森森的,新的剑在他手中挑了下车马窗帘,他漆黑的眸子带着无情杀意,嘴角的笑淡淡,“太子方才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第40章 试探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   “你这个疯子!这是在王宫里!”太子对姒昭破口大骂。   姒昭手中的剑轻飘飘向前递, 剑穿破空气刺向太子姒庄,他肤色冷白,眸色冷厉, 没有感情,声调不急不缓, “再说一遍。”   他的语速慢条斯理像是带着悠悠然的礼仪温润, 但却让听者胆战心惊。   姒庄眼睛瞥向近在咫尺的冰冷剑身,身体哆嗦, 如果是之前,他越是见姒昭如此疯, 越是愤怒, 但是此时,姒庄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心虚, 他被姒昭的剑一吓, 瘫坐在软榻上, 求饶说, “只是一些胡言乱语, 皇弟大度, 何必计较。”   姒昭挑了挑眉。   “太子对孤看来有些误解。”姒昭淡淡笑了笑,故作温润。   “太子进宫, 要去何处?”姒昭又平缓道。   太子惊疑不定地看姒昭, 他无法看出姒昭的真实想法。在姒昭面前, 他似乎太过蠢笨。太子内心一阵扭曲,杀意阵阵。   太子勉强忍住, 现在身份未确定, 他不敢跟公子姒昭过多争执, 生怕公子姒昭看出什么。   “本王要去见母后!”太子嚷嚷说, 赶紧让车夫快点带着他离去。   姒昭却抓住了车夫。   马车被迫停下。   “你、你要做什么?”太子姒庄惊恐。   “太子还没有与孤重复方才说的话。”姒昭直接从马车中把姒庄拽了下来,姒庄的身体拖到地上。   姒庄下意识挣扎,姒昭也没执着,随意丢下姒庄。   姒庄趴在地上,手忙脚乱爬起来,惊魂不定,“你在发什么疯!”   姒昭抬手,卫士递来一把崭新的剑,姒昭指尖滑过冰凉剑身,面无表情,冰凉淡漠,“把你之前在马车中说的话重复一遍。”   太子姒庄脸上冷汗,在姒昭冰冷如看死物的视线中冷汗越多,染湿后背,最后,他扛不住心理压力,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与最初说这句话时的嘲讽意不同,声音很低,结结巴巴,“不、不愧是宫女的孩子,找、找的女子也是那么卑微。”   姒昭冰冷地看着太子。   “皇弟,本王鬼迷心窍,方才一时糊涂。”太子爬上马车,姒昭的剑突然刺过来,在太子的脸上划出血色口子。   “哎哟。”太子惨叫,“你这个疯子。”   姒昭收了剑,满是风光霁月,“皇兄路上小心。”   姒庄脸色扭曲,捂着脸赶紧离开。   不多时,一位穿着低调的探子出现,与姒昭小声汇报,“公子,这几日太子一直把自己关在屋中,只有一位门客在与他议事,出来后第一时间就直奔王宫去见皇后,行迹古怪,可能有什么大事。”   姒昭若有所思,“他把自己关起来之前,见了何人。”   探子一愣,想了想,谨慎说,“是从宫宴回来后关起来的,安排在宫内的人说贵妃兰氏与他说过话。”   姒昭眸光幽凉,温温地露出笑容,“这不就巧了,孤正要去拜见母妃呢。”   “.......”   姒昭屏退了车马,他一步步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这次他进宫拜见兰氏,不过是催一催兰家的兵权。   当然,即便是不拜见兰氏,兰家的兵权他也在收。   如今兰家的意愿只是他们维持的体面。   姒昭要夺,肯定能夺到手中。   不过他喜欢看着目标心甘情愿地投降,无论是咒骂他还是憎恨他或是厌恶他,最后都会在他面前低下头颅。   姒昭抬眼,微微一顿。   只见宫道上有幼小的稚童嬉笑着跑过来,稚童身后的宫人们焦急地追赶,“慢点慢点,小心小心。”   稚童身上带着张扬的活力,姒昭冰凉看了一眼,接着,漠然走过。然而稚童跌跌撞撞,不小心跌倒在姒昭面前,手中蹴鞠球滚动,碰到姒昭的衣角。   稚童一无所知,抬着手就要把姒昭脚边的蹴鞠球抱回来。   宫人们急匆匆跑过来,惶恐地抱起稚童,跪下惊慌行礼,“公子。”   公子姒昭的模样,宫中的人还是知道的。   姒昭眼眸漆黑,他俯身,微笑着拿起蹴鞠球递过去。   稚童一下子开开心心地接住蹴鞠球。   姒昭打量了一下稚童们的面容,平和询问宫人,“这几位公子、公主的面貌,孤平日怎么未见过?”   宫女有些慌张,神色躲闪后低头回答,“回公子,这几个孩子并非公子公主,而是皇后请进宫中的外家孩子,皇后一人孤独,身边总是会喊几个孩子,热闹热闹。”   “皇后仁心。”姒昭抬手,摸了摸稚童的脑袋。   稚童一愣,抱着蹴鞠,忽然哭了起来。   宫人立刻露出惶恐神情,害怕得罪了公子姒昭。   姒昭平静地看哭泣的稚童,温润一笑,“宫道人来人往,孩子小不懂事容易冲撞到人,下次还是莫要在这样的地方带他们玩乐为好。”   宫人见公子姒昭态度温和,感激地对公子姒昭行礼,然后匆匆抱着、拽着稚童们离开。   宫人和稚童们离开,姒昭眯了眯眼,他抬手,有心腹卫士过来。   “继续查一查,最近皇后与什么男子有关系。”姒昭若有所思道。   卫士瞪大眼睛,赶紧低头应是。   没过多久,姒昭到贵妃兰氏的宫殿。   熟悉的宫殿建筑映入姒昭眼中,他面容覆盖冰凉,淡漠走入宫殿。   还记得贵妃兰氏放弃公子姒昭时的情景。   天下暴雨,听从贵妃兰氏命令的宦官们拽着公子姒昭,把他从台阶上往地面上摔。   贵妃兰氏在宫中承受着家族的压力,当时她见公子姒昭与她期望的不同,喝醉后恼怒极了,当即就要把公子姒昭赶出去,公子姒昭下意识向这位养母道歉,但是贵妃兰氏更加厌烦他,醉意之下竟然命令内宦处理掉公子姒昭。   内宦把公子姒昭摔下去。   他浑身疼痛,然而命硬无法死透,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跪在宫殿前,表示听话。   “......”   “娘娘,有人来了。”白面内宦向贵妃兰氏汇报,“是公子姒昭!”   贵妃兰氏腾地站起来,“这天杀的公子姒昭怎么又过来了!”   姒昭矜贵温润的声音响起,“孤来拜见母妃,母妃怎么不高兴?”   贵妃兰氏带着敌意看过来的姒昭,装都懒得装了,“你不过是一个白眼狼,本宫当初瞎了眼才收养你。”   “可不管如何,孤还是念着母妃的,如果没有母妃,孤就死在这宫中了。”   贵妃兰氏后退一步,冷冰冰看姒昭,“莫要假惺惺了。”   “本宫又不傻,本宫险些害死你那么多次,你已经恨透本宫了。”   “本宫和兰家早已放弃你,你与兰家无任何干系,你也休想来找本宫求情,兰家的兵权与你无关。”   如果不是杀不了公子姒昭,贵妃兰氏就喊人过来杀他了,可惜。   姒昭无所谓,他瘦削的手扯住殿宇内的一把檀木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音。   贵妃兰氏继续后退,狼狈地靠在殿宇的墙上,内宦挡在贵妃兰氏面前,怕公子姒昭伤害到贵妃兰氏。   姒昭在檀木椅子上坐下,动作优雅地抚了抚袖角。   “孤只是过来提醒一下兵权的事情。”   “呸!痴心妄想。”贵妃兰氏咒骂。   姒昭眸光温润,看着他名义上的母妃。   生母要他死,生父天子忌惮他,“兄长”太子与他为敌,养母恨他。   “母妃与孤见面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最后也许无法见面,所以孤要抓紧时间见一见母妃。”姒昭平静说。   贵妃兰氏却无法忍受姒昭的每一句话,“滚!离开这里!”   姒昭眼睫动了动,他俊美的脸庞冰凉,语气温温的,“孤还有许多人生大事,需要母妃的主意。”   “你这个疯子,与本宫说这些做什么,本宫跟你没有干系。”贵妃兰氏怨气十足。   姒昭神情平稳,眸色没有太大波澜,温润如玉,善解人意,“母妃上次已经看过孤的女人了,待孤娶她的时候,浩大的婚典上总要有母妃出场,不是么。”   贵妃兰氏皱眉,想起公子姒昭上次带来的那个美丽女人。   “你这种疯子,那女子最后不会嫁给你,别做梦了。”贵妃兰氏尖利讽刺道,“她不过是因为惧怕你才留在你身边。”   公子姒昭波澜不惊,没有因为贵妃兰氏的话产生什么激动的情绪。   “母妃错了,她一定会留在孤身边的。”他淡淡道。   惧怕么。   姒昭想起明怜的样子,她清冷的眸子中不带怕,一点点靠近他。   若她选择离开,绝对不是因为害怕。   但他性子病态,怎么会容许她的离开呢。   收拢罗网的是他而不是她。   所以,她一定会留在他身边。   姒昭撩起眼皮,看到兰氏戒备的神情,他起身,不急不慢说,“孤的话,母妃三思。”   在离开的时候,姒昭忽然提起,“母妃知晓了皇后的事情,但这不足以作为把柄,希望母妃知道兰家应该站在何方。”   他淡漠扫贵妃兰氏一眼,然后离开。   贵妃兰氏脸上的诧异和慌张映入姒昭眼中,他离开贵妃兰氏的宫殿,有些百无聊赖地攥了攥抬起的瘦削手指。   姒昭本以为进宫看着欺凌过他的人露出惊恐与害怕,看他们在罗网中苦苦挣扎的蠢笨模样会感到愉快。   但痛快么。   好像没什么感情。   他以报复的心态夺得掌控权,这掌控权没有带来愉快,而是变成了支撑他空洞身体的骨头,只有掌控着权势,他才不至于坠入不安。   但他对于外物没有什么感情,心中的情绪平静像一滩死水。   只是一个行尸走肉的躯壳罢了。   姒昭扯了下唇角,浑身气场阴鸷。   *   公子姒昭不在府上的时候,明怜试图与府上的侍从谈话。   “女郎,我等还有事情要处理。”   “女郎,下次再聊吧。”   “.......”   重复多次告别后,明怜越发印证心中感受到的端倪感。   并非她的错觉,公子府上的这些侍从在避开她。   在印证过程中,明怜特地找了几个看着闲散的侍从。   她观察过,那几个侍从在这个时间段是没有事情的,但是当她搭话不久后,这几个侍从就会以有事情要处理为由离开。   也不至于是因为她惹到了这些人。   明怜垂眼微思,她想,她的态度温和,照理说不应该这般回避她。   比起她的个人原因,这些侍从对她的回避更像是受到了什么命令。   明怜抿了下唇角,是公子命令这些侍从不过多接触她?不与她交谈太多?   可公子为何这么做,明怜有点不能理解。   公子连政事都可以告诉她,说明公子也不是戒备她所以让人对她有所隐瞒怕她知道什么公子府上的信息。   明怜翻看着新送来的书册,心思缓缓,与信息无关,那只是公子单纯地让这些侍从不与她过多接触?   若是真的如此,那公子的占有欲未免也太强了。   明怜翻看书册的指尖顿住,她的手从书页上放下来。   她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她此时在公子的屋舍中。   公子姒昭不在府上的时候,她一般就待在他的屋舍中等待他。   公子也没有为她安排其他的事情。   好像她只要等着公子,跟公子在一起就够了。   但这样够么?   明怜若有所思。   “.......”   明怜独自尝试着离开公子姒昭的府邸。   然而被看守门扉的卫士拦下。   “小哥,我并不走远,就在附近逛一逛。”明怜温婉说。   卫士拒绝,“抱歉,明怜姑娘,公子不在,你不能离开。”   “只是走出门,几步远也不可以么。”明怜思索问。   “不可以。”卫士斩钉截铁道。   明怜看了眼门扉,折返回去。   她坐在屋舍中,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她神情带着些思考。   明怜嗅到屋内的熏香气息,典雅矜贵,与姒昭身上的气息一摸一样。   自从服侍了公子后,她身上也染着这同样的熏香味道。   她身上更换的衣物都带着典雅气息,她每日起来,衣物等物件都是备好的。   吃穿用度,都被安排好了。   明怜心中感觉有点怪异。   是她多想了吗?   但总觉得不对劲。   她似乎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而是公子安排了什么,她就承受了什么。   是因为公子体贴温润,所以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明怜指尖摸了摸身上的衣衫。   若是如此,公子也太过面面俱到。   她发上的簪饰也是被安排好的。   要么是起来后公子帮她戴上,要么是梳妆台的盒子中放着今日的簪饰,每次都不多不少,正好能戴完,变成她今天的样貌一部分。   开始的时候明怜没注意这些细节。   但是现在.......她感到疑惑。   “......”   明怜感觉到奇怪后没有立刻与公子姒昭提出。   她先是告诉自己也许是她的错觉,然后暂时维持原样过了几天。   在这期间,公子姒昭对她的需求越来越多。   他前往了一趟宫中,回来后就更加地对明怜爱不释手。   明怜配合公子姒昭。   但.......明怜感觉公子对她的渴望太多,她有些无法承受。   明怜忐忑提出休息。   “公子,我近日身子实在是乏累了。”   此时,夜色幽静,房中烛火昏黄欲醉。   姒昭衣衫齐整,正抱住明怜的身体,听到她的话,男人露出温和的笑,“那就歇息罢。”   明怜指尖颤了颤。   她这些日子对公子姒昭有许多猜想,想她敏感意识到的被掌控的情形。   明怜心底深处不太愿意一直这个样子。   不过看到公子温和,明怜内心叹口气。   当她说累了,他就停下,公子这样的做法,对她跟他的身份关系而言,他实在是温润。   明怜抱住姒昭,轻轻地亲了下姒昭的唇。   “公子,等我歇息好。”明怜柔声。   她好听的声音在寂静夜色中更显的柔和温情。   柔软的温暖敲打着姒昭的心脏。   他呼吸微深,看着明怜。   女人的脸蛋小巧精致,美丽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睛,似乎应该一直看着他一个人。   一直一直,被他藏着,只有他才能接近她的温暖。   姒昭忽然觉得自己没有波澜的心脏泛起了涟漪,像行尸走肉的躯壳在这时拥有了情绪,不过情绪病态,这情绪是无尽的占有。   在她温婉小心地看着他时,他心中的偏执更深。   姒昭的手指摩挲明怜的后颈。   他抬起明怜的腿,俯身唇瓣压在她的唇上,温润不再,激烈地亲吻她。   明怜抓住姒昭的衣衫,“公子?”   姒昭的大手扣着明怜的脑袋,情感无法控制,他的唇瓣灼热地亲吻明怜。   “.......”   半晌后,姒昭松开明怜。   他抿紧唇线,拿了帕子轻轻擦拭明怜脸庞的痕迹。   “抱歉,明怜姑娘。”姒昭低声,嗓音嘶哑着。屋内昏黄的烛光镀在他的身体边缘,摇摇晃晃。   明怜呼吸有些急促,她轻轻缓着呼吸,唇瓣微张。   明怜眸光潋滟,缓了一会儿后,清冷说,“没事的,公子你停下了不是么。”   以她现在与公子的关系,她说今天不想服侍他,他抱着她亲一会儿而已,没有什么。   重要的事情是,他停下来了。   姒昭松开帕子,听到明怜的话,他定定地看明怜一眼。   姒昭低眼起身,温温和和道,“天色已晚,明怜姑娘休憩吧。”   “公子不睡么?”明怜问他。   “我不困,我去处理政务。”姒昭平稳道。   片刻后,隔着屏风,明怜能看到姒昭的身影。   明怜躺在柔软的床被间,想着姒昭的停歇,微微松口气。   她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日,明怜常常休息。   姒昭也没有逼迫她做什么。   然后明怜来了月事,正好继续休息。   明怜见时间空闲,就想在外面转一转。   但是她的活动范围一步步缩小。   起初是不能离开公子姒昭的府邸,然后是不能离开公子姒昭屋舍的院落。   明怜隐约地感觉,自己被软禁了。   但她想不通,公子为何这么做?   一日公子姒昭回来,明怜纤细指尖轻轻抓住公子姒昭的手指。   “怎么了?明怜姑娘。”姒昭温润低首,不见任何异常。   明怜眸色浮现清冷,直勾勾盯着姒昭,不见柔软,“公子这些日子怎么一直吩咐侍从看着我?”   她的话语平平静静,问的时候也是一个很寻常的时候,但是偏偏问了惊雷一样的事情,好像下一刻就要戳破表面上太平的虚假遮掩。   姒昭看明怜一眼。   他漆黑的眸子笼罩着明怜,不紧不慢道,“明怜姑娘这几日身体不适,我想让明怜姑娘清净一点。”   明怜说:“若一直待在屋中,我感觉很憋闷,休息的话,我更是需要多走走。”   姒昭露出温润的笑,若无其事说:“这么说来,倒是我多虑了。”   明怜眼眸微动,她打量公子姒昭的神情。   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后,明怜其实能意识到公子姒昭有时候脸上的温润带着伪装的意味,也就是不是他的真实情绪。   “公子,明日我想出去拜见老师,可以让我出去么。”明怜轻声。   姒昭顿了下,说:“自然可以。”   明怜看着姒昭,见他神情温和,明怜微微思索后,继续说:“公子明日繁忙么?”   姒昭淡淡“嗯”了声,明怜休息的这些日子里,朝政局势又变化了。   但明怜已经不清楚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她的消息被封锁着,公子也限制着她的行动范围。   明怜已经确定了,姒昭限制着她的活动范围。   只是姒昭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太平,从没有主动提及这件事。   如果她也假装没发现,配合着姒昭,那就会继续如此。   但明怜不是会任由虚假的事情发展的性子。   她感觉这样是不对的。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公子姒昭了。   明怜不想如此。   “既然公子繁忙,那我就不好多麻烦公子,我一个人带着卫士去见老师,可以么?”明怜温温和和向公子姒昭提议,她试探地看着公子姒昭。   姒昭眼睫动了动,男人眸色漆黑,静静地看明怜。 第41章 鸽子   ◎比这还多一层◎   她清凌凌的声音氤氲在空气中, 随着吐息,明怜的唇瓣一张一阖,唇形美丽, 微微诱惑。   看着柔弱,像拥有破碎羽毛的洁白, 脆弱鸽子。   但却能用轻飘飘的, 好听的声音一下子击中他的心脏,在看不见的地方刺碎屏障, 裂痕蔓延后,内里的暗意就透露出来了。   姒昭不能忍受超过掌控的事情。   姒昭垂下睫羽, 俊美的鸦色睫毛遮挡眸色, 声音矜贵,漫不经心, “明怜姑娘若想见名士卜洪, 我带你过去。”   男人语调缓慢, 就像不知不觉拢起了罗网。   “公子繁忙, 且政务牵扯甚多, 老师终归代表一介势力......公子, 我不想麻烦您,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明怜直勾勾地看着姒昭, 眼睛清丽。   之前明家旁系的事情渐渐平息了, 她是想拜访老师, 但其实这件事不急,老师就在城中, 她何时去拜访都可以。   重要的是, 她想试探公子。   明怜内心有点不可置信, 她不确定公子是否是真的将她“封锁”在了府邸中, 她觉得她不至于让公子如此做。   但经过多日的观察,明怜越发不能忽视心中感受到的端倪。   男人冰凉的手指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明怜姑娘,执意如此?”   他指骨用了些力道,明怜的肌肤顿时氤氲出春日桃花般的糜丽绯色,她抬眼。   姒昭的眼神被明怜瞧清。   明怜微怔。   他眸色漆黑,暗色氤氲,不带温雅。   像是......欲.念,但比这还多一层。   比欲望还要更加病态的东西。   明怜有点头皮发麻,但这个瞬间,明怜却没退缩的意味。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直勾勾看着姒昭,嗓音染上清冷,“我不想麻烦公子罢了,谈不上执意。”   明怜被迫抬着下巴,纤细单薄的身影像支撑不住自己的鸽子,将要扑入姒昭的怀中。   姒昭盯着她,缓缓松开了她的下巴。   “容我考虑。”男人垂眼,眸色暗藏,肤色白皙,面容俊美的他变得如莲花般温润仁善。   明怜咬了下唇看姒昭,意识到,他没同意。   姒昭温润的脸庞在这时莫名透露出一丝琉璃般的虚假。   明怜的心一颤。   “公子,其实我的身子不碍事的,我可以多出去走动走动,只在附近也可。”明怜又道。   姒昭没说话,他的大手猛的掐住明怜的腰,把她拽到怀里,然后唇瓣落在了明怜的唇上,气息灼热,突兀的,带着一种狠。   “明怜姑娘,莫急。”姒昭低低的声音在明怜耳边响起,明怜触碰到他变得灼热的体温,试探的想法被打乱,一下子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她只是一个留在公子姒昭府上的奴。   明怜思考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可以继续,月事已过......是可以的,她本以为姒昭亲吻过后会把她抱到床上,但他吻了吻她后就停下了。   姒昭眼底带着湿润的欲.望,指腹一点点揉了揉明怜肿胀的唇瓣。   “明日再说。”他嗓音嘶哑,视线浓稠地落在明怜的脸庞上,却转身离开。   姒昭离开后,明怜才仿佛找回了身体的知觉,她腿有些发软,跌坐在椅子上,纤细的腰带着疼痛。   是她僭越了么?   明怜沉默。   “......”   第二日,姒昭果真如他所说,政务并不繁忙。   他带明怜出府,见了名士卜洪。   “明怜姑娘,我在外面等你。”姒昭嗓音温柔,如沐春风。   明怜脸微微发红,她指尖颤了颤,感受到胸腔中心脏跳动的幅度,咬了下唇。   “嗯。”明怜垂眼。   门窗紧锁,附近都是心腹学生,名士卜洪得以对明怜舒口气道,“你留在他身边也是好的,过不了多久就要变天了。”   朝堂政变,公子姒昭的探子打探到太子血脉问题的消息,之后,消息自然悄然流通,即便没有提到明面上,但下面的站队洗牌已经迅速发生了变化。   太子本来具有较大优势的嫡长子存疑,那么最有优势的莫过于公子姒昭了。公子姒昭处理政务赏罚分明,手段果断,受百姓爱戴,若非不是嫡长子,那太子根本无法跟他抢夺。   “日后身份,今非昔比。”名士卜洪压低声音,对于明怜这个公子姒昭举荐过来的柔弱女子,名士卜洪是一点一点,经过明怜的努力后,在心中真真正正认可明怜这个徒弟。   不过她太过谦虚,其实她学习了许多政策,在管理之事上也颇有才能......公子姒昭又重视,未来身份定然尊贵,只是这出身可能会遭到口舌。   听到名士卜洪的话语,明怜抿了抿唇,不卑不亢道,“弟子不敢奢求。”   名士卜洪思考了下明怜的身份,心中暗暗叹口气。公子的出身并非嫡子是公子唯一的诟病点,若公子身边的女人出身卑微,想来会引起莫大波澜。这么看来,倘若公子登上大位,也不一定会继续将明怜带在身边,或者是明面上带着她。   名士卜洪心中惋惜,暗暗琢磨倘若到时自己这优秀弟子明怜需要帮忙,他必定会伸出援手。   明怜顿了顿,突然有些小心地询问,“老师认识公子许久,那老师知道公子的一些......一些私事么?”   “私事?”名士卜洪乐呵呵地扶了扶胡须,他看了看明怜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忽然有种总算能在明怜这弟子身上看到与谨慎不同的天真烂漫感。   男女情爱,这把老骨头倒是喜闻乐见。   “知道一些,虽说不可妄议王公,但我们师徒间说一些悄悄话,自然不是不可。”名士卜洪道。   明怜想的是自己疑似被公子姒昭软禁在府中的事情。   但她觉得也不能非难公子,如果没有公子,她的下场非常糟糕,根本不可能到都城,早早地就失去了性命。   “老师可知,公子是否有特殊嗜好?”明怜撩起睫毛,她面容柔弱美丽,询问问题时却带着直截了当,甚至是大胆。   “......”   “这、这,若你问一些喜好,譬如喜好什么书册,那为师倒是可以解答,然其他的......为师并不清楚。”名士卜洪模棱两可说,“公子姒昭以往不近女色,作风清正。”   明怜最终只得简单打听了一些公子的喜好,然后行礼告别名士卜洪。   明怜出来后,看到姒昭。   男人站在一匹高大骏马旁,穿着鸦色长袍,眉眼冷白不可攀,他漫不经心地与属下交谈。   属下似乎提到了什么。   在这时,姒昭的阴狠意微微透露出来,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透出高位着的森然冷意,在他面前穿戴盔甲的属下明显地哆嗦了几下,竟然是害怕公子姒昭,仿佛面对着豺狼虎豹。   温柔是他。   还是带着暗意的,才是他?   明怜攥了攥指尖,走向公子姒昭。   然而,她还未走过去,尊贵的王朝公子先注意到她,姒昭长腿迈动,走到明怜身旁,接着,握住了明怜的手。   姒昭嗓音慢条斯理,温和,“走了,回府。”   他攥住明怜手指的力道却有些紧。   明怜几乎是被他半拽着带进了马车中。   明怜诧异。   “公子!?”   接着,姒昭搂住明怜的腰,唇瓣就压了下来。 第42章 回府   ◎朝政会有大变◎   一吻结束, 明怜心惊肉跳。   他瘦削的手指扣着她的脑袋,湿热的气息缭绕在唇瓣缝隙。   “公子……”明怜声音颤了颤,才在微微肿胀的唇瓣中找到自己的声线, 她明亮清澈的眼眸凝望姒昭,“怎么、怎么如此急迫。”   话音落下, 明怜下意识咬了下唇。   若她只是想好好地在公子身边当女侍, 那其实没必要反过来责问公子的索取。   明怜眼中的情绪微微变化,眼睛欲语还休地看着姒昭。   她克制住情绪, 然而她这幅模样落在姒昭眼中,姒昭的手指不由得扣紧她的发丝。   姒昭与明怜额头相抵, 温润尔雅的公子嗓音氤氲着沙哑, 低低的撩人,不紧不慢说, “孤等了明怜姑娘许久。”   接着, 他松开明怜。   明怜的发丝凌乱, 从肩膀旁边散开, 她扶了扶歪斜的簪子, 心中微微犹疑。   公子的吻, 似乎是因为她让他久等后的……惩罚。   明怜想了想,她与老师的谈话时间, 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之前她跟老师谈话, 公子似乎没有在意。   也对,公子身份尊贵, 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现在她下意识也以为如此, 而且, 她没想到, 温润良善的公子会因这件事惩罚她。   “抱歉,公子。”明怜垂眼,声音慢了慢,下意识自责,“下次我不会如此了。”   姒昭蹙了下眉,他玉白的冰凉手指落在明怜的唇瓣,轻轻摩挲。   “明怜姑娘,不必道歉。”姒昭垂眼,温声道。   明怜一怔。   她能分得清姒昭话中的情绪,此时他声音温柔,并无任何伪装,是真情实意地关怀。   似乎是不忍她如此模样。   明怜心神动了动,她小心翼翼地反握住姒昭的腕骨,美人抬起破碎绝色的容颜,眸光凝望着姒昭。   如此脆弱,如此模样,让人想要拥入怀中。   姒昭心头动了动,想起她肌肤的柔软温度,他抿紧唇线,玉白的容颜克制。   “明怜姑娘,既已见过名士卜洪,我们回府。”姒昭露出柔和如清雅莲花的笑容。   明怜想到自己的身份,她双手握着姒昭的手腕,感觉到他变得灼热的体温。   她脸微微发红,却没有松开姒昭的手,而是更进一步靠近他,柔软地坐在他的怀中。   “公子,我有问题想知道。”明怜略微犹豫。   姒昭下意识搂紧明怜的腰肢,他温和地看着明怜,“何事?”   明怜感觉心跳如擂鼓,可端倪她无法忽视不见,她望着姒昭的眼睛,低声询问:“公子是要限制我的行动么?”   明怜以为姒昭会有什么反应。   要么觉得她怀疑他而皱眉,要么被说出打算而不悦。   然而男人只是温润地看着她,他手指轻轻的蹭了蹭她的眼角,柔软如羽毛,轻飘飘克制。   “最近形势复杂,朝政会有大变。”他平静说。   似乎是解释了原因。   但是也避开了正面回答。   同时,也没有否认她的话语。   明怜心跳的厉害。   *   东宫府邸。   太子正在与心腹门客文大人议事。   自从上次太子见过皇后就日日酗酒。   “该死,怎么会是这样,都完了都完了……”太子姒庄披头散发,满面醉醺醺,崩溃绝望。   不仅如此,宫中也有流言不翼而飞。   说太子身世成谜,并非正统。   表面上,皇上并不信任,所以帮太子压下了,还有皇后那边,也帮太子压下了这些杂乱的讯息。   然而帝王之心的猜忌,太子不敢赌。   “太子,现在重要的是压下谣言,稳定人心。”文大人满面忧虑,不管太子血脉身世如何,他们这些长期跟随太子的门客与他在一条绳上。   “谣言?”太子姒庄自嘲笑了笑。   最怕的是,这并非谣言。   他想起皇后遮遮掩掩的态度,不管平日里多么愚笨,也能明白。   “是谣言,不过是谣言罢了。”文大人一口咬死,“太子您身后那么多人呐。”   太子一愣,忽然因为文大人的话而清醒。   对,支持太子的人若是知道了谣言只会恨这谣言,他们更希望这些是谣言。   事情关乎自身未来,太子赶紧唤来清水,泼了泼脸庞,清醒起来。   “现在我若是倒下了,那公子姒昭就会捡了这便宜,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太子说的对,现在宫中形势,倘若公子姒昭倒下,那您必定是正统啊!”文大人提醒。   “重要的是杀死姒昭。”姒庄脸上阴狠。   只要姒昭死了,那父皇肯定不能放弃他这个太子,否则后继无人。   “然而此前派了那么多刺客都无用……”太子又发愁。   “太子,我们可以联合其他势力。兰氏那边,皇后那边,都可以帮助您。”文大人道。   姒庄头疼,“兰氏心怀不轨,只怕是与虎谋皮。”   “不管如何,先解决了那公子姒昭,日后事情都好说。”文大人劝道。   姒庄想了想,觉得有理,赶紧换来侍从前去传信。   *   公子姒昭的随从回到公子府邸。   明怜的双脚刚落在地上,差点发出猝不及防的叫喊,她顿时咬唇,然而身体被姒昭箍住腰肢,紧接着男人抱起她。   虽然姒昭抱过她,她与他也做过多次亲密之事,可这样众目睽睽没有缘由的搂抱,对明怜而言是第一次。   姒昭掌心温度滚烫,明怜抬眼,见到他漆黑眼瞳中压着沉沉的情绪,混杂着欲色。   明怜感觉,她此刻无法找出任何理由解释公子姒昭的不同寻常。   他在她面前,也并非是芝兰玉树完美无瑕的郎君。   也许......偶然间窥探到的,才是公子的真实面庞。   想到此处,明怜心脏鼓动,极其娇丽悦耳的嗓音低低试探,“公子,可以放我下来么?”   姒昭的视线平静落在明怜身上,语调带了些不容拒绝,像是念念不忘不愿松手,“你在外逗留许久,我不想放你下来。”   也像是亲手为明怜戴上枷锁。   明怜观察敏感,心中意识到了姒昭的态度,她咬了下唇角,肿胀的微微疼痛感和异样感唤起颤栗的收敛,她说不上来心头的感觉,有些诧异,有些明了,有些混乱,有些清醒。   好像之前的疑惑怀疑在此刻得到了解答,灵台清明,但随之攀升的又是朦胧混乱,为何?为何是她?为何如此?   然而事件种种,迹象端倪背后潜藏的态度得到了揭露,一时间,无比清醒。   姒昭抱着她,走入府邸。   阳光明亮,落在男人的肩上,为他华贵的衣袍镀上熔金色,却没有将他漆色的瞳晕染上光亮。   明怜猛的头皮发麻,忽然有种也许她彻彻底底落入了某种罗网中的感觉。   她抬手,抵住姒昭的胸膛,唇瓣微微颤,抱着最后的试探,轻声询问:“公子,我什么时候可以独自出去?”   姒昭指骨摩挲明怜腰窝,他静默片刻,随即垂眼温润道,“每一日每一刻,都不行。”   府邸的大门被公子姒昭府上的侍从卫士紧紧关上。   明怜呼吸一紧,嗓子忽然有些发涩。   明怜看了眼身后关闭的巍峨府邸大门,身体微微颤栗。   “明怜姑娘,小心着凉,我抱你回房。”姒昭温柔低声。   这些时日姒昭对她的拥抱,身边侍从们的怪异看护,他的温柔阻拦,他偶然流露出的幽暗占有......一点点拼凑起来。   还有离开老师名士卜洪时,老师没有忍住,流露出欲言又止的视线。   明怜意识到,她看错了姒昭。   好像,以后并非她是否祈求留在姒昭身边,而是要看姒昭是否会放过她。   若尊贵的王朝公子不愿放手,她一个卑微的奴一直留在他身边,在众人看来,理所应当。   俊美高大的男人气度尊贵不凡,他怀中抱着绝色容颜的女子,不紧不慢走向目的地。   明怜眼中倒映姒昭面容上的温润,感知着他落在她耳边温柔话语后残留的热意。   她贪恋姒昭的温柔,特殊么?   她如此卑微,幸得皎月牵挂。   还是......等待着,总有机会离开。   明怜垂眼,指骨不确定地攥紧姒昭的领口,在男人喉结滚动的时候,她的指尖从他变得发烫的肌肤上松下。   明怜睫羽颤抖,眼眸流转清澈水光,心中无法遏制地想,她不会贪恋。 第43章 仰望   ◎轻轻地◎   明怜微蹙如烟如黛的美丽眉梢, 小心翼翼地掐了一支花放在篮子中,垂眸间,美目情绪恢复镇定。   这些日子, 她意识到,她彻底被禁锢在公子姒昭府邸中了。   花园中, 明怜走了几步, 又抬起羊脂玉般的手指,轻轻掐了一支娇艳欲滴的花放入篮子中, 花瓣柔软好看,不过, 再漂亮, 失去了枝杈的依靠,就只能软绵绵无力地瘫倒在篮子中, 没有反抗力地承接之后的命运, 也许是制香、也许是装饰。   “女郎, 走慢点。”明怜在花园子里走了几步急急的步伐, 身后立刻有侍女跟过来, 关心呼唤, “小心摔倒。”   明怜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   “女郎, 今日您已行的够远, 该歇息了。”侍从们匆匆绕到明怜面前, 低眉顺眼道。   “我并不想歇息。”明怜蹙眉。   “女郎,请歇息。”侍从们拥护着明怜, 尊敬道。   明怜知道, 她们是按照公子姒昭的吩咐, 看好她这个被困在府邸中的雀鸟。   她眼角余光落在园子的泥土上, 几片自然凋落的花朵与泥土糅杂在一起,透出糜丽腐烂。   “女郎,请。”侍女扶住明怜,要把她带回去。   “不必劳烦,我自己可以走。”明怜淡淡抽开指尖,自己提着装了花朵的篮子向屋舍的方向走。   侍女们紧紧跟在明怜身后,目光担忧关怀,生怕她离开。   提着花篮的明怜容颜娇美,一颦一笑,带着柔柔绝色,身段清冷。   不可硬来。   明怜垂下美丽如蝉翼的睫羽。   她知晓自己暂时无法脱逃。   明怜不过是无依无靠的女子,即便有机会离开公子姒昭的府邸,日后她也难办。   毕竟她现在一无所有,倘若背叛了公子姒昭,那她根本无法承担后果。   虽然……她并不知晓自己离开公子姒昭,对姒昭而言,是否算是拥有分量的背叛。   明怜回到屋中,将花篮子放下,发出轻轻的声音,花瓣互相碰撞,一无所有地躺在屋舍的阴影中。   “你们都离开吧。”明怜扭头,对紧紧看管她的侍女们道。   侍女们互相看了看,明怜不知道她们得到过什么吩咐,只见到她们慢慢退下。   不过这些侍女们并不会走远,就在不远处的抱墙回廊站着,像一个一个的雕塑,遥望着明怜。   明怜垂眼,以她独自一女,是不能在重重看护中离开的,何况后路未定,不可妄来。   但以现在的情况维持下去,并非明怜期待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以普通女侍待在公子身边,安稳本分地尽侍从的职责,如天下许许多多待在王公贵族身边的侍奉女子一般。   可如今的发展越发不符合世俗常理。   公子限制她的行动范围,实在是过于病态了。   她未曾明了,姒昭如此困着她,到底是因为她这个人,还是……不过是因为皮囊和身子。   明怜解开衣衫,褪下素朴清丽的衣裙,身穿单薄里衣,在装着层层叠叠服饰的精致大箱子中挑选,瘦美雪白的手挑起清一色的淡色裙裳,想了想,挑了件最里面的红色衣裙。   她的衣物现在都是提前备好的,全都是公子姒昭的喜好。   明怜揉了揉额角,心中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   公子的控制欲……超乎她的想象。   哪有一个尊贵的王侯公子会如此细致地控制着卑微侍女的吃穿用度。   这是属于上位者对从属者的掌控吗?   但对象是一个小小侍女,不管怎样,都不同寻常。   明怜琢磨着,心中复杂,她按照箱子中的衣物数目比较,公子似乎喜欢她穿淡色衣裙,雅美如雪,那她换上艳丽的服饰,公子会不喜么。   将华美妖异的红色衣裙放在膝盖,明怜指腹缓缓摩挲了一会儿,眸色微深,带着思考。   公子若是不喜了,她会如何。   明怜的心犹疑瞬间,但很快,她眉目平静,将红色裙裳展开,一层层,一件件,穿到自己袅娜的身体上。   总不能,连一连衣物都不敢换。   换完裙裳,明怜瞧了眼自己的模样,绯色娇丽,倾城动人,衣物颜色过于明艳,所以她平日里那种清冷不可攀褪下,取而代之的是妖异惑人,脸蛋凝白娇美,一颦一笑,仿佛带着勾人的弧度,唇瓣即便没有涂抹口脂,也是绯红美丽。   就像一个狐妖偷偷跑到好人家公子的屋中,化出貌美的人形,等待着主人家的归来,接着,慢慢蚕食主人家的心脏。   明怜愣神片刻,匆匆从镜中收回视线。   公子政务忙碌,据说宫中太子与天子起了争执,局势变得复杂。   在政权漩涡中的公子姒昭自然也很忙碌。   这几天明怜已经摸清了规律,公子白日不在,晚上会归来。   其实,明怜能够看出公子姒昭因为政务的疲惫,但是他不忘记每晚回来,就像是要陪伴她一样。   可是,她没有正常的名分。   明怜攥紧膝盖上的裙裳。   她枯坐在房中。   窗外天色渐渐变化,一点点变暗。   夏日与秋日交接,夕阳虽漫长,但夜色的降临是一瞬之间,黑暗蔓延在空中。   她白日摘的花摆在篮中,上面的露珠早已蒸发。   在等待的时间中,明怜倒不无聊。   屋内其实有许多书籍可以供她观看。   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凄苦,现在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屋中,四周屏风墨画逶迤,淡雅香炉袅袅,如此环境,已是与之前完全不同,不需要担心会被苛责,不需要担心银钱饭食,甚至是一种享受。   明怜是无心做其他事情。   她思索着自己想要什么。   对公子姒昭,她是感恩的。   她甘愿献于公子姒昭。   所以,侍奉于公子姒昭,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她也不后悔,她心底,是仰望那明月的。   只是,公子的控制与世俗不同。   明怜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想彻底依附于公子。   她想……与公子更正常地相处。   公子现在这般诡异控制,她反倒无法区分,公子对她的想法。   倘若换成另外的女侍,公子也会如此么?   若控制只是公子的本性,那公子对她如此,无法说明公子对她的情感。   明怜不想如此。   ……她想要,真正的感情。   明怜暗暗觉得,自己当真是贪心。   不知不觉,时间流淌,深夜,更夫在王朝都城街道上敲响声音。   明怜半趴在桌上,门推响,她猛的回神。   明怜抬眼看过去,清风过月。   姒昭穿着白袍,肌肤冷白,阴鸷,他迈入门扉,身上冷意褪去,温润如玉。   “天色如此晚,怎么还未睡?”姒昭将外衣脱下,自然坐在明怜旁边的几上。   明怜下意识想,自己方才应该帮公子褪下外衣的。   但慢了一步。   公子的神情变化,她看在眼中。   他对自己,是温柔的。   仿佛外界恶鬼重重,只有这里,面对着她,他才会展现出温柔的一面。   她竟然有种荒唐的感觉,穿着艳丽的红衣,仿佛自己是公子娶入府中的妻,身着嫁衣,在等待公子。   可自己只是一个侍女。   不过是因为控制,让她有了多余的错觉。   明怜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清醒。   明怜平静地说,“我在等公子,公子未归来,作为侍女,我怎能早睡?”   姒昭的视线不着痕迹扫过明怜的模样,她罕见地穿了红色的衣裙。   艳丽,蛊惑,诱人。   公子姒昭喜欢洁白,如雪,白鹤。   明怜猜的不错,他为她准备的衣物,承载着他的喜好。   当他不再伪装的时候,经过他的示意,摆放在明怜衣物箱子中的,基本都是清淡的颜色。   偶然的一抹艳丽,是他对自己掌控感的一种恶趣味控制。   过于浓烈,充满攻击性的颜色,就像泼天的血,公子姒昭内心不喜。   但是,如此美丽,艳丽的红色裙裳穿在明怜身上,姒昭看过去,心情反而没有什么排斥。   女子裸露在外的脖颈,似乎更加纤细,更加诱人。   姒昭不动声色,笑了笑,宽容,“明怜姑娘,孤留下你,除了特殊情况,无论你做什么,孤都不会责怪你。”   明怜看着姒昭的眼睛。   她声音清丽,婉转,“特殊情况?”   明怜顿了顿,微微垂眼,像是担惊受怕,“公子可否告诉我,我不应该做什么,如此,我才能知晓自己的规矩,否则,我担心会不小心冒犯了公子。”   姒昭深深看明怜一眼,笑的温润道,“只要明怜姑娘,不对孤有杀意,孤就毫无怨言。”   明怜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他会如此说。   男人笑着,如明月。   明怜下意识攥紧手指。   那岂不是,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会让她离开?   至于杀意,当然,明怜是不会有的。   她对公子姒昭,始终感激。   “……倘若,我有一天,想要离开公子呢?”明怜缓缓说。   姒昭伸出手,猛的把明怜抱在腿上。   衣裙,压在腿上。   他指骨敲了敲明怜的腰,情绪波动不大,嗓音慢条斯理,“等政务都在孤的掌控中,会给你更好。”   明怜心跳了跳。   政务的事情,公子姒昭是要夺主位了。   这话,明摆着是要保证她日后的荣华富贵。   若是寻常女子,当然就笑的花枝乱颤地同意了。   明怜看着公子姒昭。   他能为她一个低贱的侍女,保证如此……明怜的心反倒是沉了下,她感受到,公子姒昭控制她的决心。   明怜不语。   “不开心么?”姒昭的手扣住明怜的后颈,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孤不该让你独自待太久。”   明怜心想,好像她是一个无法离开主人的金丝雀。   “公子,我是……心悦公子的。”明怜的额头与姒昭的额头相抵,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她有点不自在。   “做公子的侍女,无论怎样,我都应该是满足的。”   明怜看着姒昭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的肌肤冰凉,就像捂不热的玉石,“但是,我如今与普通的侍女似乎不同。”   明怜忐忑着,清冷声音摊开讲,“公子,我觉得奇怪。”   “孤知道,你过去不易。”   姒昭叹口气,怜惜。   “我不想让你受到更多的伤害。”   他如琉璃般,如月般,皎洁高贵。   虽然怀中的美人用疑惑,探究的目光望着他。   但他温润不变,就像不会褪下的面具。   他似乎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姒昭的指骨插入明怜柔美如瀑的乌发中,俊美的脸庞蹭了蹭明怜的面容,温柔说,“所以,不想让你离开我的保护范围。” 第44章 干净   ◎两全其美◎   公子姒昭的声音温柔。   明怜坐在他怀中, 望见他眸子幽深,明怜微微抿唇,心想公子的眼神看上去并不温柔, 透着点病态,强势。   姒昭与她最初想象的完美温润君子不同。   但明怜不会因此害怕、讨厌公子。   公子待她还是温柔的。   “我一直无依无靠, 公子愿意保护我, 是我的福分。”明怜的发丝温婉缠绕在姒昭的衣襟,她容颜似雪, 嗓音娇柔,“只是作为公子的侍从, 一直享受着府中的平静日子, 会让我有些良心不安。”   就像下棋一样,明怜轻轻柔柔地拎起一颗棋子, 试探对方的阵法。   姒昭亲了亲她的耳垂, 漆色睫羽半垂, 噙着温润笑意, 声音含糊, “孤倒是觉得, 你已经为我付出了许多,孤保护你, 是孤应当做的。”   她的付出……   明怜的指尖颤了颤, 姒昭的脸庞蹭着她的脸颊, 大手掐紧她的腰,修长指骨攒着她的薄衫褶皱, 二人发丝交缠, 气息相贴。   深深相探, 温情脉脉。   这个吻, 水到渠成。   明怜耳热心跳,脸颊埋在姒昭的肩膀,却还在思考着。   是,是她执意留下。   公子应允了。   也是她无以为报,唯有此法。   但是,她不满足。   她可以装聋作哑,忽视公子姒昭的刻意圈禁,毕竟与她孤苦伶仃的生活比起来,这样衣食无忧,与贵族郎君日日相处,也很好了,可以说是有些人求之不得的事。   可惜,她不是逆来顺受之女。   现在,她还在试探阶段,她觉得公子待她之事,还在她的忍受范围内,她想试着改变一下,也许还有谈判的余地。   如果能够得到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就好了,她与公子,来日方长。   明怜的衣襟微微凌乱,近来天气慢慢变得炎热,房内放了冷冰,轻风卷了凉意缠绕在她白皙如玉的肩头,明怜下意识瑟缩,脖颈与锁骨的线条更加明显,易碎。   夜间月色缠绕着庭院花瓣。   明怜声音带了点低哑,倦懒,“其实,我身份卑微,并不值得公子刻意保护。”   姒昭的吻落在她小巧精致的鼻尖。   “近日时局混乱危险,与我有关的人恐怕都会受到波及,你是孤的人,如果被连累,孤会伤心,所以一定要好好地保护你。”   明怜与他气息缠绕,听到姒昭明显带着袒护的话语,心情有点发软,她克制了下情绪,抬眸看他,“真的只有……这样的缘由?”   姒昭感知到她强烈的试探,他露出一抹微笑,男人俊美,犹如矜贵不可攀的佛像。   他淡说:“否则呢?”   “公子莫要欺骗我。”明怜声音放的娇气,她的胳膊搂紧姒昭的身体,做撒娇状,“我不希望公子为我多费心。”   柔软的身体挤压着衣裳,姒昭呼吸绵深。   他轻轻拍了拍明怜单薄的脊背。   男人声音如玉,透着安抚,“近来你少走动为好,其他地方多有政客经过,鱼龙混杂,甚至会有刺客出现。”   明怜听着他说话用语,微微怔愣,感觉他似乎不怎么在意政务,或者说,没那么肝脑涂地。   他竟然当着她的面称那些政客鱼龙混杂,带着漫不经心,居高临下。   公子姒昭的形象……与她最初所想,又有些不同。   明怜心中无奈,她的指尖蹭过男人的脸庞,毕竟是同榻而枕的关系,还是亲密的,与曾经战战兢兢不敢多碰公子的情况相比,她现在大胆了许多。   “明怜姑娘,夜深了。”姒昭看着明怜,含笑说,公子如高洁兰花。   明怜沉默了一瞬,经过刚才的谈话,她大概看得出来,公子的态度就是不愿放宽她的行动范围。   难为公子,装的一副温润了。   事已至此,明怜岂会感知不到姒昭的强势本性。   然而世间之事不是非黑即白。   他虽有强势,但他的温柔是真。   其实他有权势,若只是看重了她的皮囊,囚她在府中,那他完全可以直接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但公子姒昭没有,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温柔的。   他没有向她索取什么,一直保护着他。   按照当下形势,朝政混乱,百姓生活自然不安稳,她离开公子姒昭,确实不妥。   而公子姒昭身份特殊,她留在他身边,过于显眼的话,也是危险。   公子所说,在道理上没有问题。   他多出来的私心,是因为她。   明怜的睫羽颤了颤,感觉心有点乱。   她觑着姒昭的容颜,男人容颜深邃,面庞如玉,此时因为欲,眼尾染上了潮红,多了失控,惊心动魄的勾人。   明怜垂眼,这样的郎君,她确实不讨厌。   “公子,我去熄烛火。”明怜动了动衣袖。   “不必。”姒昭抱起明怜,他不在意是在光明还是黑暗中。   明怜指尖攥着姒昭的衣裳,心情纷繁。   初见时,他救了她。   大雨磅礴,公子屈尊降贵,将她抱起。   她的命运因此发生了变化。   她不可能讨厌或憎恨公子姒昭。   不管是按照世俗常理英雄救美的角度,还是她第一次得到救赎的角度,她都是……对公子有一份心的。   帷帐拂地。   犹如春意盎然的枝条搅乱一池清水。   明怜意识到自己的心境,情感复杂。   “怎么了?”注意到女子的心不在焉,姒昭掀起带着薄薄雾意的睫羽,温声询问。   男人眸色染了分幽沉。   明怜温婉说,“公子,我在担心有朝一日,你我会远去。”   姒昭笑了一下,难得没有辨明女郎的真实意图,以为她又在试探,带着嘶哑的声音温柔,“不会。”   他的指骨扣住明怜的手腕。   明怜的耳根通红。   能与心动的公子在一起。   这一刻,是问心无愧的。   朝政风波总有一天会平息。   先退一步。   慢慢试探。   况且,操之过急的话,她现在也没有任何准备好的退路。   “……”   天空中的月色随着夜晚时间的流淌转动着角度。   女郎发丝慵懒地缠绕在姒昭的身上。   明怜性格谨慎,虽然身体困倦,但是她还强撑着谨慎,侧过头,与姒昭轻声细语解释,“公子,今晚的话,是我多心了。”   “我向来不安,所以……”   “我知道。”姒昭打断明怜的话,他在明怜的眸色微微变化的时候,轻声,“明怜与我,很像。”   “嗯?”明怜露出惊讶,美丽的眸子瞪大。   像?   一个高高在上。   一个卑微女奴。   怎么就像了?   姒昭的话语点到为止。   他慢条斯理,又吻了吻明怜的唇,温柔的吻渐渐变得强势,绵绵细雨渐渐磅礴。   “……”   深夜。   侍从送了热水。   明怜窝在姒昭怀中,感受到他滚烫体温,不禁问,“公子,就此歇息了么?”   与往日相比,时候还早。   明怜问这一句话,完全是下意识。   但刚问完,她的神情略微僵硬。   ……怎么有种被带偏了的感觉。   明怜之前不喜欢男子的接触。   当与男子相处的时候,她总有种被当成羔羊盯着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她心底感到难受。   而现在,与姒昭待在一起,明怜知道了身体肌肤,不是什么可耻的东西。   姒昭搂紧明怜的身体,俯眼望怀中的她,她肌肤微微红润,仿佛在这一刻,她真的变成了缠绕着郎君,不肯放过郎君的美艳狐妖。   “你身体会劳累。”姒昭的下巴蹭蹭明怜的脑袋,声音淡淡,“歇息罢。”   明怜感觉自己无法安心地入睡。   与姒昭距离如此之近,她感受到他的体温。   明怜闭上眼睛,心中暗想,公子克制的时候是真的克制,放肆的时候也是完全的放肆。   克制与放肆,他在她面前展示的淋漓尽致。   夜色本来不长,但依偎在一起的时候,就显得漫长了。   明怜动了动身体,姒昭察觉到她没有睡着,他顿了顿,忽然温温道:“大潇太子的血脉存疑。”   明怜带着震惊,猛的睁开眼。   实在是,这个消息太过隐秘,纵然明怜与什么大潇太子没有瓜葛,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公子?”明怜忐忑。   这样的话,告诉她,当真无妨么?   “皇后与青梅竹马的汝南王藕断丝连,孕育的孩子都非天子血脉,不出意外,大潇太子会被废去,孤会继位。”姒昭的声音温温柔柔,噙着笑,就像在说好玩的事情,“即便天子不立孤,孤也会拿下天子之位。”   “近来孤常面对刺杀之事,着实危险,只能先委屈你了,嗯?”姒昭怀抱着明怜。   明怜顿了顿,艰涩开口,“公子的安危重要。”   “公子,我明事理……其实公子不必说的如此详细。”   实在是,让她震惊。   他竟对她如此信任。   她只是一个女侍,难道公子姒昭不怕她心怀不轨,背叛他么?   “我不希望你对我心怀芥蒂。”姒昭的眼底掠过幽深意,他声音如温润无害的郎君,大度宽和,“日后你若对我有不解,问我就是。”   明怜看了眼姒昭,闭上眼睛。   一方面,不受控制地心软了一下。   另一方面,心底清楚,如果公子姒昭的本性不是她最初认为的如白月般温柔皎洁,那她与姒昭纠缠的越深,未来就越难以脱身。   *   清晨。   日光刚亮,明怜为姒昭更衣。   男人抱了下她,明怜猛的撞在他怀中,腰间的配饰晃了下,松散开,落在地面。   玉佩砸地的声音响起,明怜面露紧张,指尖还半扯着姒昭的襟带,就松手了。   她俯身,捡起了玉佩。   抬眼的时候,迎上姒昭打量的目色。   一瞬间,明怜看到男人漆色的眼瞳氤氲着沉暗黏稠。   “公子?”明怜心中慌了一下,略微抬高了声音,带着迟疑。   姒昭抿了下唇,半垂眼睫,眉眼温润,他叹口气,“这玉佩,似乎不是屋中为你准备的。”   闻言,明怜愣了下。   这话,好像他知道她的每一个物件一样。   虽然东西是公子安排的,但是明怜还是有些震惊,他竟然都记住了?   明怜有点莫名的不安。   她表面冷静,清冷的嗓音不紧不慢解释,“公子,这玉佩是……之前在椽县的时候,我从公子那里得到的,我一直感念公子的救命之恩,所以一直带着。”   姒昭抬手,捧起明怜的手指,就像对待易碎品一样温柔,他的指尖摩挲着明怜的手指,轻柔缱绻。   姒昭打量了下玉佩。   对于自己穿戴的东西,姒昭不怎么在意,如过眼云烟,不上心。   无毒无害就好,是粗麻布还是绫罗绸缎,在他眼中都一样。   不过,他还是不会忘记自己下过的棋子的。   “原来你一直带着。”姒昭忽然笑了,睫羽掀动温柔的弧度。   明怜辨别不清姒昭的真实情绪,只是他很温柔,她跟着姒昭,笑了笑,“我一直记挂着公子的恩情。”   明怜为姒昭更衣完毕。   姒昭临走时,吻了下她的唇,柔和轻轻。   男人睫羽浓密,目光柔软。   晨光熹微,岁月静好。   姒昭这几日都是匆忙,明怜独自一人用膳,是习惯的。   用膳之前,有医官过来为她送避子汤药。   明怜还未喝,医官忽然笑着问她,“女郎若是不愿意,那我会禀告公子,这避子汤日后就不必喝了。”   变化在细微之中悠悠展现。   明怜眨了下眼,温婉道,“不必麻烦。”   说着,垂眼遮挡神情,继续喝避子汤药。   医官不解,“女郎,为何要主动喝这避子汤药呢?”   明怜美貌,留在公子府中。   下人们都是心知肚明她日后身份会不一般。   明怜若有了公子的孩子,岂不是更好么?   毕竟样貌终有一日会老去,跟着王侯贵胄,孩子才是傍身之所。   明怜喝完汤药,温柔好脾气道,“公子未与我说孩子的打算,我就不必自作主张了,否则节外生枝也不好。”   “原是如此。”医官点点头。   心中感慨这美人对公子姒昭的痴情。   明怜送医官退下,医官说还会来帮明怜把脉,继续为明怜调理身体。   留在姒昭身边后,明怜的身体也终于有了正儿八经的长期照料,曾经因为苦寒折磨等留下的病根亏损,会慢慢医治好。   旁人退去,门扉被关闭。   因为其他下人都是公子姒昭吩咐好的,不让明怜过多离开他的屋舍,也不要过多打扰明怜,所以明怜独自清静。   避子汤药的味道还在口中,没有淡下去。   明怜坐下,抽了本书册,低头翻看。   她......不想留下孩子。   即便对方是公子姒昭。   因为,她不想就此决定自己的人生。   如果父亲母亲都还在,家中还未败落,那么她应当不会当一个人的妾室的。   以色侍人,带着孩子争宠……不是她想要的。   她还年轻。   未来……   她也许会有其他的出路。   可她这样的想法。   对世人而言,只是痴心妄想。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只是没有依据的想法罢了。   跟小孩子玩笑一样。   明怜静下心来,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她打发时间,翻看书册。   因为姒昭对她说了朝中隐秘形势,明怜看着书册上的政论,不由得思索。   太子没了正统嫡子身份,那么公子姒昭必定是众望所归。   然而,若是事情顺顺遂遂的,简简单单的,那大潇最近的风气就不会处处充满着紧绷了。   天子之位,背后涉及众多利益争夺。   公子姒昭反而是最危险的。   明怜想起之前在宫中遇到的另一位公子姒乔,那位小公子还年轻,估计太子之事后,会有很多人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不过,繁复的朝政算计,与她无关。   她在意的,是公子姒昭。   目前,只有成功或失败两个结局。   倘若公子姒昭失败……   那她不会离开姒昭。   因为她记挂着恩情,不会背叛他。   如果公子姒昭成功……   那他就会成为大潇天子。   天子要纳后宫,会有正儿八经的皇后。   明怜指尖攥紧书册,秀白指骨绷紧,蹙起眉梢。   而她身份如此卑微。   到时候只是困于深宫的一个妾室罢了。   还是不能耽于公子姒昭的温柔与缱绻滋味。   她要想办法为自己打算。   *   早朝散去后,宦官传唤公子姒昭,“公子昭,天子让您过去。”   姒昭温润点头。   他跟着宦官离开,背后的朝臣们互相看了看,各有各的心思和打算。   当今大潇天子年老,有些昏聩。   但是无伤大雅,没有做过什么残忍暴虐的事情,手中的臣子们也是安稳本分,在他统治下的大潇王朝平和不出错。   这位天子这一生都是中规中矩。   然而......   在太子一事上,天子难得感受到了危机。   碍于一些礼节和大潇皇室的情面,太子的血脉还没有得到正确的定论,但答案呼之欲出,天子已经查到了皇后和旧情郎勾勾搭搭的时间,甚至也查到了皇后竟然胆大包天,在后宫中明目张胆地养着情郎的孩子。   天子怒火冲天,直接气到病重,让宫人幽紧了皇后。   另外,本来是要把太子带过来严加询问的,看看血脉上有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但没想到那太子竟然如此不成器,直接带着门客逃了。   天子更是郁结于心。   他的几个公子,他都看在眼里,对于谁会当下一任天子,他心知肚明。   公子姒昭……天子不喜,天子能够感受到,这公子姒昭,并非常人,作为天子,他心底深处是害怕这个儿子的。   太子姒庄……天子其实非常偏心。   虽然不是亲生。   但是太子姒庄的父亲是王爷,太子姒庄也是皇室之子。   为了大潇,天子其实觉得无妨,大不了就当作是过继而来的,从小养到大,感情深厚,天子是不会抛弃太子姒庄的。   他已年老,现在考虑的是谁能够当大潇的天子。   太子姒庄无才,那就让自己留下的人制约太子姒庄,让他当一辈子的傀儡皇帝。毕竟天子自己也没什么政务才干,只要知人善用,就够了。   虽然公子姒昭有才,可是公子姒昭……天子总觉得不放心,与虎谋皮,实在是胆战心惊。   只是,太子姒庄竟然连夜离开王都,简直胆小如鼠至极。   天子万不得已,眼见自己病重,只好重新唤公子姒昭到他面前。   现在是不得不,暂时扶持公子姒昭了。   姒昭到天子跟前,禁卫军站在殿外,手持刀剑,对公子姒昭警惕满满。   姒昭一派温润,漫不经心。   像是高山上的雪,无人能够折攀。   不急不躁,温和无害。   是世间难得的如玉公子。   天子在病榻,苍老的眼睛落在姒昭身上许久。   在皇室中,公子姒昭被他和太子多番打压,最后竟然安然无恙,手握重权,还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样子……实在是可怕。   大潇落入他手中,不知道是好是坏。   大潇天子万般纠结,别开视线,“昭儿,朕唤你来,是想与你聊聊家常。”   “父皇请说。”姒昭温和有礼。   “你回都后这些日子的政绩朕都是看在眼里的,太子他……近日养病在外,所以暂代政务的事情,重新交与你手。”   “……”   大潇天子不得不将之前收回的各种权势重新给姒昭。   越是交接,他越是感觉可怕。   之前他收回姒昭拥有的东西,姒昭总是神情淡淡,温润不在意。   难道,那个时候姒昭就已经算计好了?   可……太子血脉之事,太子自己,还有他,都不知道,姒昭当然是不知道的。   只能说,此子心机过重,难以看透。   大潇天子与姒昭假装和善。   说着说着,提及一事。   “昭儿,你尚未婚配,可曾有心仪之人?”天子病容上挤出慈祥的表情。   姒昭微顿,他肤色冷白,像厉鬼,淡淡道:“儿臣对婚配之事,暂无向往。”   “你该成家立业了,像太子……都好几房妾室了呢。”大潇天子道,“你也应该选个吉日,成婚为好。”   “不必。”姒昭声音淡漠。   “你身为皇家子弟,总不能孤独一辈子。”天子真情实意地发愁,“你不愿意是不是因为已经有了女子在怀?朕打听过了,你与那名士卜洪的一个女弟子交好,还把那女子接到了府上。”   姒昭撩眸,眼瞳薄冷,“所以?”   天子有种被俯视的感觉,他暗暗生气,可形势不得不逼人低头。   “名士卜洪的女弟子也没什么权势,都是小门小户,你喜欢,让她当妾室,不就行了么?还是抬举她了,她自然没什么理由拒绝。”   “现在,朕不管你是不是有什么美人在府上,你最重要的是,风风光光地娶一个正妻。”   姒昭容色冷然,神情阴森,煞意氤氲。   大潇天子猛的接触到姒昭的神情,愣了下,“你……”?这,有那么不愿意?   “父皇病重,多多修养,儿臣就不打扰了。”姒昭拂袖离开。   天子:“……”   天子身边的内宦上前,“天子,这公子昭未免也太猖狂了。”   “朕怎会不知。”天子语气嫌恶,“只是江山不可无后稷之人。”   天子咳嗽着说,“他的婚配……还是要尽早安排为好。”   任由公子姒昭就这么坐上天子之位,自然不行。   必须要为公子姒昭找一门婚事,这婚事不能让他扩大权势,又要桎梏他,而且是天子的人。   过了一会儿。   有内宦过来说皇后派人求见天子。   提起皇后,天子就满心愤恨,扭曲震怒,“不见!让他们滚!”   外面。   雷雨将来。   天色聚拢乌云,暗色笼罩大地。   姒昭的马车在宫道行驶,至了宫门,上将军庆谷勒马见公子姒昭。   “公子,接下来要去……”庆谷询问。   “不必。”姒昭直接打断他的话,男人的手撩开马车帘子一角,他修长指骨冷白,泛着阴森,“回府。”   庆谷诧异,顿时紧张。   “公子是有什么变故么?”   “莫非天子……”   姒昭淡淡一笑,车马中,他矜贵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他自是要支持我。”   庆谷挠挠头,心想,那公子应该是回府休息吧。   “恭喜公子,接下来的事情就会顺理成章了。”庆谷祝贺道。   庆谷追随公子姒昭。   最开始是见公子姒昭温润,治理有方,是难得的明君之范。   后来……庆谷发现公子姒昭不是正儿八经的温润郎君,他阴鸷,冷漠,甚至有些残忍。   但现在,上了一条贼船,除了支持公子姒昭,没有其他选择。   比起太子那混账东西,公子姒昭还是值得跟随的。   总的来说,庆谷是真心祝贺的。   公子姒昭却平静道,“还未成事,莫要急燥。”   “这不已经成了么?”庆谷疑惑。   “根基牢固,若要改变,谈何容易。”姒昭松开车帘,声音冷傲,“孤先回府。”   他要的,从来不是天子之位。   而是牢牢地掌控所有东西。   现在的情形,还不够。   马车驶向公子姒昭的府邸。   姒昭靠在车马中,他撩起睫羽,肤色冷白,漆色的眼瞳阴鸷,就像染了血的寒色玉石。   男人目光转动,落在对面空空荡荡的软榻。   明怜曾与他同坐一马车。   他鼻尖轻嗅,仿佛能够嗅到女子身上温软的气息,纵然她与他用了同样的香,她自身的清甜气息是无法改变的,那气息清清浅浅,带着无尽蛊惑。   公子姒昭内心对于天子位寡漠,对婚嫁之事更是薄然。   他没有娶妻的打算。   世人都觉得,人应该拥有家室陪伴。   可他厌恶成家。   太子姒庄的血脉拥有问题,天子也能够容忍。   可曾经,年幼的他仰头望着母亲被勒的发紫的面容,惶恐求助,撞到天子的依仗中,天子只是厌烦被冲撞了。   后来,他为了拉拢政权,做过不少事情。   一个落魄的皇子,若想爬上去,哪有光明磊落。   他见过不少大潇的腐败,肮脏。   手中沾染过无数的血。   就如,他这副清润皮囊下的内里早就腐烂。   姒昭呼吸平稳,淡漠的墨色眼瞳看着对面的软榻。   车马中多日没有她。   女子的柔软香气早就烟消云散。   明怜……   女郎清冷的身影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她那么孤傲,如鹤。   那么……洁白,干净。   想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又恐旁人知道她太多。   实在是病态又矛盾。   若是能藏在眼皮底下,一辈子,就好了。   车马内昏昏。   雷雨轰鸣,磅礴落地。   姒昭抬手,扯下整齐矜贵的发冠。   一头墨色的长发披散,凌乱不堪。   男人肌肤冷白阴鸷,眼瞳阴森,唇色渗着血色。   姒昭轻轻叹息一声。 第45章 笑靥   ◎随心所欲◎   “女郎, 公子回来了。”府邸中的侍从对明怜通报说。   公子姒昭对明怜在乎,而府中没有其他女眷或亲人,不知不觉, 府中的下人把明怜当作女主人一样的存在,公子姒昭的生活小事, 会汇报于她。   “我知道了。”明怜点点头, 她下意识想要起身走出去迎接公子姒昭,但想了想, 微微垂眼,停了自觉多余的步子, 安安静静坐在屋中。   明怜本质上性子傲, 不喜欢奉承阿谀,潜意识里想去迎接公子姒昭, 不是想要讨好他而刻意伏低做小, 而是单纯的对于拯救了自己的郎君的感恩情绪外露。   可她很快想起来, 公子姒昭对她的行动范围看管的严格。   明怜攥紧手指, 指尖戳进手腕白嫩的肉中, 心情克制。   虽然姒昭用朝政上的理由解释了他的行为。   但明怜心思敏感, 因为过往的经历心底深处存着一份戒备,所以能够感知到, 姒昭的一些冠冕堂皇。   明怜喝了一口茶水, 茶叶的味道复杂, 覆过她的舌尖,滑入她的喉中。   这茶叶是上好的茶叶, 寻常人家根本无法接触到。   如果没有在公子姒昭的府中, 她是不可能喝到这样的茶的。   明怜微微失神。   她又想起姒昭清晨离开的时候, 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男人的笑意带着真情流露的柔软, 阳光正好,笼罩在他的肩膀,他的面色愈发柔和。   如果她家道未曾中落,按照父母的性子,定然会为她择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她会与夫君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当夫君清晨离开家中为事务奔波的时候,定然会像今天早晨那样,与她柔和地相视一笑,伉俪情深,温柔脉脉。   天空下着雨。   时而疏密,时而磅礴。   “女郎?你去何处?”侍从见明怜从屋中出来,立刻提起精神,谨慎道,“公子说过,外面危险,女郎最好待在屋中。”   明怜眸色不着痕迹地微沉。   她不是很喜欢这样的看顾。   让她有种自己是一只被困在繁华牢笼中的金丝雀的感觉。   “公子不是回来了么?外面雨大,我想接一接公子。”明怜唇角轻轻抿了抿,美艳绝色的容颜因为她清冷卓然的气质透着温婉情愁,她柔声细语。   侍从有点不忍拒绝明怜,略微慌乱。   明怜悄悄打量着侍从的神情,继续加大筹码,“公子都已经回来了,有公子在,能有什么危险呢?”   “也就几步路,让我去看看公子吧。”明怜轻轻说。   “……好。”侍从被说服。   “女郎,雨大,小心。”侍从撑着伞,跟在明怜身边。   身边有了人服侍,就不必再担心风雨侵袭,一片安宁。   雨水让天地间都多了层濛濛气息。   翠绿的叶子更显翠色。   隔着廊阁,明怜看到公子姒昭。   男人眉眼冷隽,如同寒玉一样冰凉,宽袍长袖,玉冠整齐。   他一个人,身边没有人跟随。   剔透的雨水从他的玄色鞋履下滑落,带着点难言的潮湿诱人。   看方向,姒昭是要往寝屋的方向走。   明怜正好迎上他,她身段袅袅婷婷。   “公子,你回来了。”明怜好听清泠的声音像漆黑夜间悄然盛开的洁白花瓣,落在姒昭的耳中。   姒昭的视线微顿,落在明怜身上,眸中情绪晦涩难辨。   他不是好糊弄的人,所以明怜遥遥地走过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明怜了。   姒昭瞥了眼侍从,眸色透寒。   侍从脸色顿时发白。   “公子,我听到通报说你提早回来了,就想出来迎你。”明怜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美人向前,走到姒昭面前,几乎差一步,就会落入他的怀中,她掀起小扇子一样的羽睫,眼瞳中带着光。   美人娇柔,易折,似乎会被轻而易举地吓到。   若是当着她的面处罚了带她过来的侍从,那她可能会觉得自己过分。   姒昭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给了侍从一个眼色,让侍从退下。   侍从劫后余生地松口气,匆忙离开原地。   “公子今天怎么会这么早回来?”明怜对姒昭笑笑。   姒昭轻描淡写,温温道:“孤见了天子,天子与孤说了几句话,他拿孤没办法,孤离宫后突然有些乏了,回府休息几日。”   虽然是简单地带过了,但明怜略微受宠若惊。   他说的已经够详细了。   因为按照他的身份,他不必对她过多解释。   “那公子这几日都不走了?”明怜伸出手,整理了下姒昭的襟带,声音柔柔。   她不害怕公子姒昭,暂不管其他各种复杂因素,她感激的姒昭能够多多与她在一起,她当然也是开心的。   “对。”姒昭点头,眉眼深邃。   明怜看着姒昭,她的视线掠过姒昭的发冠,微顿,接着关心道,“公子的发冠似乎换了。”   清晨公子姒昭的衣服是她帮忙更换的,所以她记得这些细节。   “公子……遇到什么了吗?”   难道又是刺客?   明怜担忧。   “不小心碰坏了。”姒昭声音温朗,不疾不徐,“孤去了衣坊换了新的。”   公子直接回府不也是可以更换么。   明怜心中暗忖。   不过公子表面如高山白雪,难以忍受瑕疵也是正常。   “对了,孤在衣坊顺手买了一样东西。”姒昭含笑的声音响起。   明怜温婉顺着说:“是什么?”   姒昭从袖中拿出一支簪子,男人的手修长,线条冷冽,带着阴戾的苍白色,他将镶嵌着勾勒着绯红花瓣的娇俏步瑶拿到明怜眼前。   “想到了你,就买下了。”   “喜欢么?”   姒昭的语气始终是慢条斯理的,像玉石相啄相碰。   明怜微微瞪大眸子,有些怔愣。   她看到男人就像从袖中折出了一支绯色花瓣。   摆在她面前。   他温柔的笑意透出柔和的真情。   不是作假的温润。   红色的珠坠映在明怜漂亮的眼瞳中。   她的心竟跟着步瑶珠子的晃动,而颤了颤。   姒昭看着明怜的神情,他的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下步瑶,缓缓说,“若你不喜欢,下次为你挑旁的。”   明怜摇摇头,赶忙攥住姒昭手中的簪子,柔声:“公子,我是喜欢的。”   指尖相触,酥麻感不经意袭过二人皮肤。   姒昭抿了下唇。   他不动声色,垂眸将手中绯色簪子插入女郎乌黑的发中。   娇俏美丽的步瑶轻轻晃动。   明怜的目光与姒昭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雨水顺着漆色檐角滑落。   姒昭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他慢慢收回手指,嗓音氤氲些许低哑,“走了,先回屋。”   明怜垂首,摸了摸发上的簪子。   与屋中提前安排好的一切不同,这个簪子是姒昭自己制造出的变故。   他机缘巧合下,想到了她,为她买的,她自然是喜欢的。   明怜唇畔露出一抹轻轻的笑。   女郎笑靥如花。   姒昭俯身,他抬起指尖摸了摸明怜的脸庞,怜惜暧昧。   明怜微愣,姒昭竟然光明正大地站在庭院中捏了捏她的脸蛋。   “外面终归是雨大,你穿的单薄,我担心你着凉。”姒昭的外袍披在了明怜的肩上,宽大的衣袍罩住明怜娇柔婀娜的身躯。   郎君芝兰玉树,温润撩人心扉。   *   姒昭暂且在府中歇息。   过了几日,姒昭还在府中。   明怜向来适应力良好,所以很快习惯了与公子姒昭岁月静好的感觉。   明怜跪坐在案前,她手中拿着精致的灰压,耐心十足地一点点压平香炉中的香灰。   美人穿着皎白的衣衫,除了发间的绯色步瑶外,其他地方都是洁白如羽。   身骨清绝,眉眼如雪。   姒昭手中翻动的书册不知不觉停下,他的目光落在明怜身上。   男人眸色幽黑,安静地欣赏着她。   明怜动作赏心悦目,焚香的过程行云流水,最后点好香,袅袅的烟雾缭绕在她的身旁,熟悉的清冷香气流淌在屋中,而明怜在氤氲烟雾中,仿佛天上仙娥一般皎洁,又像是漆色天空中的明月,清冷明亮。   姒昭的指骨敲了下桌案,唤明怜,“明怜姑娘,我这里有几块玉佩,你来瞧瞧。”   明怜眨了下眼睛,她温温柔柔地走过去。   “公子,我瞧不出好坏的。”她本能谦卑地说。   姒昭不在意,他推出一个装着三个玉佩的托盘,漫不经心说:“你看哪个合你眼缘。”   明怜看着玉佩,若有所思。   这几日姒昭在府中,大多时候是与她在一起。   美人在侧,红袖添香是常事。   姒昭也会送她一些东西。   不过她知道姒昭不是单纯的温润郎君,所以每次心底都存了点回旋的余地。   不卑不亢的。   明怜打量着这三个玉佩。   按照品质的话,她是可以挑出好坏的。   在府中,姒昭没有限制她的学习,还让人教了她许多东西,将她当作寻常的贵族女郎一样。   明怜的视线在三个玉佩间流转,沉默一会儿后,挑走了中规中矩的玉佩。   “公子,这个。”她纤细如葱的指尖点了下她挑中的玉佩。   姒昭笑了,男人的笑犹如琉璃雕塑,矜贵清雅。   “你拿走这条玉佩。”他不紧不慢说。   明怜耳边的一缕发丝滑落,她抬眸瞧了眼姒昭,直觉有些不对劲。   她垂眼,静观其变,先拿走了玉佩。   “……公子,这玉佩有什么玄机么?”女郎清冷的声音很快响起,倔强追问。   “只是想看你喜欢什么。”姒昭温润说。   他随手拎起剩下的两个玉佩,攥在手中,指背绷起青筋,很快,这两块剩余的玉佩碎裂。   男人动作慢条斯理,甚至没什么太大的声音,若是换做旁人,可能都不会注意到。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明怜皱眉,立刻抓住姒昭的手。   姒昭当即笑出声,声音有点颤,他眉眼间的温润在这瞬间被一种幽幽的蛊惑取代,他深情地注视着明怜,温温柔柔,“你不喜欢的,我自是要抛弃了。”   病态的感觉流露。   明怜的双手指尖攥紧姒昭的有力腕骨。   她垂眼,冷静,“公子直接扔了就是,何必伤了自己的手。”   明怜顺着姒昭的腕骨,推开他的掌心。   姒昭的力气大,明怜的力气自然是抵不过他,他瞥了眼明怜,慢慢顺着她的动作打开手指。   明怜看到姒昭的掌心果然有血痕,明怜不由得心疼。   公子姒昭没对她做过什么坏事,对她一向温柔,最近还教导她许多贵族女郎才能学习的东西,显然为她打算着想,将心比心,明怜关心他。   她小心翼翼地将玉佩的碎片捡出来,又拿了帕子按在姒昭的掌心,为他止血。   “公子,我去叫医者。”明怜蹙眉说,姒昭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拽住她,带着强势,将她拽回身侧。   “急什么。”姒昭神情带着慵懒,“只是小伤。”   明怜执拗,“无论是大是小,若是受伤,尽早医治为好。”   姒昭的视线凝在她的身上,想到她的身世。   她孤独无依,因身份卑贱而委曲求全的时候,无论受过怎样的病痛,都无法得到医治。   姒昭眸色发深,男人的手攥着明怜的胳膊,宽大的指骨一点点,缓慢地隔着她单薄的衣料滑落,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我房中有药,无碍。”   明怜的指尖颤了颤,温婉道,“我去为公子拿。”   “明怜。”姒昭抓紧明怜的手,他的眸色幽幽,静静看着她,忽然说:“你选了什么玉佩,就不能改变了。”   否则,他就会毁掉。   明怜呼吸微微紧绷。   她腰间还挂着公子姒昭的玉佩。   姒昭的话意有所指,她听懂了。   她......不能背叛公子姒昭。   既然选择了他,就要留在他身边。   公子,是想让她为他守节么。   明怜又说了一遍,“我为公子拿药。”   她的手从姒昭的手中脱离。   她有些心慌意乱。   片刻后,明怜垂着眼睛,视线落在姒昭的手上,动作轻轻地为他涂着药。   她慢慢悠悠,轻声细语,柔柔和和。   “我突然觉得,公子……有几分小孩子脾气。”   姒昭的指尖动了动,他干净的手猛的抬起明怜的下巴。   郎君眸色幽深,缱绻,缓缓地摩挲着明怜的肌肤。   “你说,我有小孩子脾气?”姒昭温和。   他身上的侵略感却展开,缭绕着明怜,似乎下一刻就会将她拥入怀中,吞之入腹。   明怜避开他的视线,“对不起,公子,我失言了。”   姒昭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肌肤,轻柔怜惜。   他笑了笑,“不必对我说对不起。”   “明怜,你想说什么,做什么,随心所欲就好,只要在我身边。”   明怜睫羽颤了颤。   她注意到姒昭话中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前提条件是留在他身边。   明怜咬了咬唇瓣,带着试探,柔弱低声,“可是,我一向卑微,我害怕……”   “我留下你,就会护着你。”姒昭柔声安抚,就像对待心爱情人的温润郎君。   他喉结滑动,将明怜抱入怀中,明怜手中的药膏盒子清脆地砸在地面,姒昭的大手托着她的身体,她的衣裙盖在姒昭衣摆。   两人身上的香一模一样,无法分辨彼此,互相融合。   “公子最初的玉佩,我会一直留着的,与公子送我的新玉佩一起。”明怜的脸在姒昭的脸侧,她的声音自然而然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姒昭:“嗯。”   姒昭抱着明怜,手背泛起克制的青筋线条。   明怜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到他声音温和,“明怜姑娘,你若不愿意待在我身边,那我不强人所难。”   明怜迫使自己冷静,慢慢说:“公子,我不是不愿意。”   “既然愿意,那就留下。”姒昭平静说。   明怜依然没有看到姒昭的神情。   他目色幽暗,阴鸷。   若明怜当真要走,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我会留在公子身边的。”明怜的身体柔软,她轻声说,嗓音温柔。   姒昭垂眼,眸色被浓密漆黑的睫羽遮挡。   明怜默默思量着。   但是日后,公子若不是公子了。   而是天子。   坐拥江山,身后有三千佳丽。   一个小小的女侍,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吧。   而且,在公子是公子的时候,她多多陪伴公子,也算是报恩完毕。   “……”   “明怜姑娘,你留下了,我就需要你,我会一直需要你。”姒昭温温柔柔。   明怜心想,姒昭的意思就是她最好一直留下。   明怜点点头,表示知道。   内心却不是很相信。   如果她没有美色,那也不能如此报恩。   一直留下的话,容颜终归会衰退。   甜言蜜语。   顺着郎君。   无妨。   而且......   如此温情脉脉,柔软缱绻的时刻,她内心是贪恋的,心软的。   明怜的脸颊侧了下,视线落在姒昭的脸上。   男人模样清冷,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如皑皑清雪。   俊美,贵气,又对她温柔。   在他怀中,她没有悔恨。   明怜搂住姒昭。   姒昭抱着明怜,感觉她的身子骨纤瘦,就像鹤一样,如今,白鹤收拢翅膀,单薄的肩膀靠在他的怀中。   姒昭呼吸略微灼烫,亲吻明怜的脸颊,怜惜温柔。   男人的吻过于温柔缠绵,明怜的眼尾潮湿。   他能够看出明怜的试探心思。   她这样的女郎,自然是不甘心被困在一隅。   明怜对他有感激,但是还称不上是深深的情意。   她对他还没有爱。   总是会露出一些失控的獠牙。   姒昭想,他本该生气的。   可是,他无法对明怜露出生气的样子。   反而自己的心情多有煎熬,脱离了预想的掌控而生出的失控感让他不喜欢,然而,看着明怜,他无可奈何。   他想抓住的女郎,正是这样不管不顾,一身清冷傲骨的明怜。   这样的她,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地在他面前屈服。   他喜爱这样的女郎,又想折断她的羽翼,让她眼中只有自己。   姒昭自己,是一个有些感情缺陷的人。   他对明怜动心,想要让明怜爱他,可他骨子里的掌控欲过强,过于偏执,认定了明怜,就要完完全全地掌控她。   寻常的承诺与轻飘飘的柔情,他不信任。   他需要激烈的情绪表露。   彻彻底底地成为他的人。   姒昭手中冰凉的药膏和血按在明怜的肩上,衣衫沾染上血色,姒昭低哑说,“脏了。”   沾染血色的肩膀衣片丢在地上。   姒昭任由失控放任。   *   天子召见公子姒昭后,公子姒昭就收回了之前管理事务的权势,而且不是暂代了,是真真切切的权力。   现在,即便他没有亲自出面,由着他的属下管理,大潇王城酆都也重新回到了安定的局面。   风雨歇息,暂时平静。   而酆都城外。   一个郊野的小庄中。   鸡鸣狗吠,院中吵吵嚷嚷。   太子的衷心门客拦住一个医者,担忧的问,“我家郎君,怎样了?”   医者轻松道,“嗨!只是淋了雨受了凉,把药喝了,休息几天就无碍了。”   说着,医者拎着药箱子就要离开。   “等等等等……”门客却焦急地拽住医者,“当真无碍?为何我家郎君还下不了床啊。”   医者眉眼浮上嫌弃,“就这点病,寻常人都不必卧床,你家郎君自己偷懒,追问我干什么,我该说的都说了,药也开了,行了行了,我还有别的病人,别拦我了。”   医着扯开门客,大步离开。   门客不满嘟囔,“若是之前,你怎敢这样对我,一个乡野村夫。”   门客走入破败简陋的屋内,太子姒庄正躺在榻上,眼底乌青,满身郁色。   “我这病,能好么?”太子姒庄嘶哑道。   门客:“……”   “自然,您喝了药就成。”   太子姒庄拿起药碗,然而不出片刻,就作势把药碗砸在地上,“太苦了!”   门客慌张拦截,皱眉劝说,“郎君,我们的银两快不够了,这药最好不要浪费。”   “银两怎么就花的这么快,我们还没到……那个人的地盘。”太子姒庄神色不自在。   这次,他带着心腹门客离开,是为了去投靠他的那个生父,汝南王。   汝南王愿意收留他,因为太子姒庄毕竟还有着太子的名义,普通的天下人尚不知道真实情况,在名誉上,有利于争夺天子位。   汝南王重兵在手,姒庄觉得自己很有机会。   不是天子血脉又如何?天子没有治理才能,手底下的重兵也不在,徒有名义没有任何意义。   不管怎样,他可都是皇家血脉。   这天子之位,最终还是他的,后世史官也不会觉得他血脉卑贱。   所以在兰氏把他的血脉之事透露给天子后,他选择了离开王城。   “哼,兰氏自己早就气数已尽,被公子姒昭收拾的不成样子,还想拿捏我?做梦!”太子姒庄冷笑,“我可跟那些贱人不一样,不管事态怎样变化,我父亲母亲都是尊贵的。”   “等我与汝南王联手,再杀回来。”   “且让那公子姒昭风光一段时间。”   门客附和,“是是是,郎君,您先把药喝了吧……”   他比姒庄考虑的更多。   姒庄蠢笨,但他现在离开姒庄也是死路一条,只好继续辅佐。   那汝南王拥有兵权不假,但是还不够,否则汝南王自己早就反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只是,听说……从前朝地界中割裂出来的离族使者到了汝南王的地界,与汝南王有联手的意思。 第46章 日光   ◎不是为了糟践你◎   姒昭在府中, 与明怜在一起的时候,除了亲亲我我外,也会做点其他事情。   天色晴好, 姒昭带明怜到猎场,要教导她围猎的知识。   明怜着玄色猎装, 与姒昭的猎装颜色相仿。   二人一前一后, 身后跟着猎场的仆从们,走进猎场。   鎏金色的光辉从天空落下, 织就金线披纱一样落在明怜和姒昭身上。男俊女貌,肤色凝白, 二人宛如缠绕在一起的金枝玉叶。   庆谷刚清点完猎场的人, 扭头看到公子姒昭和明怜,他赶忙走过去。   “公子。”庆谷先对姒昭恭敬行礼, “我已让军旅中的人替换完毕了。”   猎场地点特殊, 为了防止又有刺客混进来, 所以庆谷在公子姒昭的示意下, 对人手进行了更换, 且人手不固定, 定期轮换,防止给暗害公子姒昭的人可趁之机。   姒昭颔首, 容色俊逸, 他心情不错, 眉眼温润,不紧不慢道, “你做的好。”   这时, 猎场的侍从过来, “公子, 您让备的马已经备好了,您要看看么。”   姒昭微微笑了一下,男人鸦色的长睫捧着日光的清辉,寒鸦镀光,他声音冷贵,“孤去瞧瞧。”   寻常的时候马匹准备好了就是准备好了,姒昭身份尊贵,不会费过多功夫再去多看,但今日这些马是供明怜所骑。   姒昭先去检查马匹,明怜自然而然地跟着侍从先前往猎场的帐篷。   庆谷神情犹豫,他没有离开猎场,而是跟上了明怜。   “明怜姑娘……”庆谷出声。   “怎么了?”明怜回眸,声音柔和温婉。   美人容颜貌美如舜华,嗓音好听。   庆谷平日里只跟大老爷们待在一块,脸立刻红了。   他退后一步,“抱歉,叨扰了。在下本不该直接与明怜姑娘搭话,只是有人请在下传话带给明怜姑娘。”   “庆谷大哥请说。”明怜温温婉婉,她与带她前往帐篷的侍从一同停下。   侍从疑惑地打量着庆谷,一时拿捏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   庆谷他们是认识的,是公子身边的得力助手。   庆谷没有为难侍从,直接当面与明怜说了是什么事情。   原来是名士卜洪的一位弟子,也就是明怜的一位师兄,托庆谷来给明怜代话。   庆谷不敢拂了名士卜洪的面子,日后名士卜洪是要当丞相的,而且已经听到了要传话的内容,若是不传,岂不是就是故意破坏人家师兄妹关系的恶人,庆谷向来光明磊落,心思正直,肯定是答应传话。   传话的大意就是师兄担心跟着公子姒昭的明怜,公子姒昭未来身份不同寻常,而明怜对贵公子而言只是一种风流韵事,若是明怜想要趁早脱身,那就与师兄通风报信,师兄会接她的,自家师兄妹,自是亲近关怀。   大潇民风开放,没有一女从了一男就不能背叛的规矩,师兄提出把明怜接走,也是情理之中。   “他说,是把明怜姑娘你当成妹妹,所以明怜姑娘不必惊慌。”庆谷传话道。   庆谷顿了顿,小心翼翼,“明怜姑娘,你意下如何?”   明怜微微垂睫,女郎沉思如幽美空兰。   她的师兄能说这样的话,也是有心了。   在同门弟子的情谊上,明怜感激对方肯认真看待她,还在朝局复杂的情况下,仍然记挂着考虑着她的安危。   只是……明怜并非直来直去不懂感情的人,单从那师兄让庆谷传话这件事来看,明怜就大概了明白了师兄的心意。   入公子姒昭的府邸是她亲自所选。   明怜断然没有临阵逃跑的想法。   何况,局势混乱,她若是趁机离开,岂不是忘恩负义。   再加上,明怜清楚,流露出强势控制一面的公子姒昭,怎会轻而易举地放她离开。   自己与姒昭的事情,是自己的私事,她自己有想法。   “庆谷大哥,请回话我师兄,让他放心,我一切安好。”明怜有礼貌地说,“还请告诉他,以后各自珍重……我现在已经不是名士卜洪的弟子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强求不得。   姒昭检查完马匹,走过来。   他见到明怜依然站在外面,还没有进入帐篷,微微蹙眉。   庆谷感觉到公子的视线,下意识要离开,只是想到自己若是匆忙离开反而不妥,所以站在原地与明怜一起等待姒昭过来。   姒昭眸色微动,他冷白禁欲的手背泛起青筋,平静地看看明怜和庆谷,“庆谷,有何事?”   “公子,是名士卜洪的弟子在外面遇到了在下,让在下传话给明怜姑娘。”庆谷低头汇报。   “原来如此。”姒昭冷白的指骨微微抵在唇边,睫羽半遮漆色眼瞳情绪,他淡淡道,“你还有别的要事,既然已经传完话了,就早早离开吧。”   庆谷:“是,公子。”   公子姒昭向来不为难真心忠诚于他的人。   “孤看过了那些马匹,矫健但不暴虐,正好适合你,你挑一个。”姒昭慢条斯理说,他伸出手,抓住明怜的手指,他的指尖带着寒凉感,明怜的手生理性地瑟缩了一下,姒昭的手用力,捏紧她的指骨。   姒昭的视线静静瞥向明怜,明怜对姒昭温婉一笑。   “现在有些热,先准备准备,待会儿再骑马。”姒昭温和地与明怜说。   明怜点头,“好。”   明怜跟着姒昭的步子,走向帐篷中。   帐篷的帘子被侍从放下,镶嵌着金线银线的帐帘挡住了外头明亮灼热的日光。   帐篷内放了冰块,散发着凉丝丝的气息。   明怜口中微微吐出浊气,她撩了下耳边的发丝,汗水微微渗出,女子额角沁出细密晶莹的汗水。   美人绝色,除了熏香的气息外,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   姒昭修长手指拿起一条帕子,微微攥紧,他抿了下冷而凉薄的唇,压下克制的血色。   明怜感觉到冰凉的东西贴在她的额上,干净的湿漉漉帕子顺着她娇嫩细腻的脸颊肌肤滑动,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汗。   姒昭站在明怜面前,他垂眼,宽肩窄腰,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高大的身躯挡着明怜娇娇婀娜的身体。   “这样的事怎么能劳烦公子。”明怜怔愣,下意识说,她抬手就要拿走帕子。   而且,如果不是公子为她擦汗,她可能根本就不会处理自己身体因为炎热带来的不适。   “让我来。”姒昭柔声,他的眸色幽黑,不容拒绝。   明怜感受到姒昭温柔的擦拭,她的心也跟着变得柔和。   如果说,在尝试风月之前对她温柔,是一种怜香惜玉的做派,那公子姒昭得到她后,也许会因为失去了探究的新鲜而渐渐冷淡。   但是公子姒昭对她……是越发温柔。   她明明意识到了,姒昭有着强势,甚至是病态的一面。   可竟然贪恋这样的温柔。   明怜一时失神。   “怎么了?”姒昭放下帕子,声音温润,“弄痛你了么?”   明怜摇摇头。   她的脸庞因为湿漉漉的帕子覆盖过而残留着凉意。   轻轻的空气落在她的肌肤上,她就觉得酥麻。   “我只是意外。”明怜垂眼看着猎装鞋履,清泠泠的嗓音慢慢地说,“公子看着养尊处优,没想到会待我如此。”   “作为公子的女侍,应该是我服侍公子才对。”   “孤留下你,不是为了糟践你。”姒昭轻轻叹口气,他的手指抬起明怜的脸庞,明怜与姒昭对视。   姒昭平静地望着明怜,他的眼眸中没有温润的伪装。   幽幽的,阴鸷的。   有缱绻的柔情,也有一种像是要将她牢牢困住的病态。   “孤会对你好。”他声音染了嘶哑。   明怜摸了摸姒昭的脸,指尖有些颤抖。   因为在床笫间见过这样的姒昭,她倒是……不害怕了。   但过于病态浓烈的情绪,终究不是她想要的柔和感情。   “我相信公子。”明怜慢慢说,她的指尖描摹过姒昭的眉眼,她本能地觉得不能放任姒昭如此情绪流露,所以转移话题,“但我还是意外呀,公子,我以为公子不会做这样的事。”   “难道公子是,无师自通关心人?”明怜娇俏地笑了笑。   说完,她眼睫毛颤了颤。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于开心。   明怜的视线又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她下意识要低眼。   姒昭抬起她的下巴。   他平静说,“我不是你想的那般完美。”   明怜:“……我知道。”   她坦荡地看着姒昭。   姒昭慢慢摩挲明怜的肌肤,指腹一点一点,激起酥麻,犹如小猫的尾巴,不经意透露着柔软的亲近。   他垂眼,睫羽敛下骇人幽暗,淡淡道:“我的生母只是宫女,养母兰氏苛待,我从未有过真正的皇子待遇。”   “从小,我就学会了照顾母妃,他们待我如下人一般。”   姒昭的指尖蹭蹭明怜的唇瓣。   他撩起眸子,温润道,“明怜,你错认我了。”   沉默半晌。   男女呼吸轻落。   “是,我是错认了。”明怜拂开姒昭的指尖,平静说。   她的眼瞳清冷,亮极了。   姒昭眼底氤氲暗色。   “但是……”   “我怎么可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就觉得公子不完美。”明怜柔声。   她对于公子本人没什么意见。   除了对她有控制欲这件事。   只能慢慢劝公子了。   “我见到公子的时候,公子就如皎月一样。”   明怜一字一句,凝望着姒昭,眼中染上情意。   “现在的公子,是现在的公子,不是过去的公子。”   姒昭怔愣。   他冷白俊美的脸庞,犹如落雪,一丝脆弱浮现。   “过去的公子,受了伤,只能独自舔舐。”   “我怎么还能去苛责。”明怜声音略微沙哑。   她大概明白了,为何公子姒昭会说她与他有相像。   伴随着这样的话,明怜也是在关心自己的过去。   明怜更多的。   是关心过去。   在这一刻。   虽然因为看到公子姒昭的脆弱而产生了动摇的情,可她明确地感知到,自己在关心自己。   她一时无言。   姒昭忽然抱起明怜,他的姿势亲密,明怜的下巴顿时抵在他的肩膀上。   “公子?”明怜诧异。   姒昭亲吻她的耳垂,轻轻啄弄,细细吮吻,爱怜温柔,明怜刚刚整理好的发丝一下子凌乱。   只是亲吻。   却在接触的时候,双双眼尾潮红。   *   太阳略微暗淡。   至少不是灼热化人的黏腻阳光了。   明怜与姒昭离开帐篷。   之前,姒昭也教导过明怜使用猎弓。   明怜学得快,已经有了一些基础。   这次,姒昭的意思是教她更详细的打猎手段。   比如何时拉弓,何时用力,怎样才能给猎物最直接的毙命。   明怜不太会骑马,姒昭抱她上马,沉稳有力。   他冰凉的乌色发丝滑落,贴在明怜的身上。   二人身上相同的熏香纠缠着。   骏马矫健,滚烫。   虽然情绪竭力冷静,但是明怜毕竟不会骑马,还是感觉不安,她靠在姒昭身上,感受着熟悉的气息。   “公子,猎场危险,其实公子不必带我来的。”明怜忽然说。   猎场依靠深山,刺客常常隐藏。   这些天,明怜没有闲着,姒昭自己或者让人教了她许多贵族女郎才学的东西,明怜一时半会儿学不完。   何况天热,在猎场是有些汗湿薄衫,略微不便,公子姒昭向来风清皎月,估计是不喜欢在这个时节到猎场游玩。   虽然明怜内心深处是向往猎场的。   不过她心思深,一般人看到的是她的表面,一层柔弱,一层可怜,一层谦逊谨慎,大多觉得她可怜,而不知道她倔强背后的理性。   明怜自己习惯藏着自己的狠,温温婉婉的后退,倒没觉得自己劝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我知道。”姒昭的声音在风中有些薄冷。   明怜眼睛不眨。   “只是,总要教你一些防身的手段。”姒昭不紧不慢说,情绪莫测。   明怜神情微动,她想看姒昭的模样,只是情况不容她分神。   她的手捏着箭,视线落在猎物上,冷静浮现在她清如星眸的双瞳。   在风中。   “让你也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到时候,才不会后悔。”姒昭轻声。   姒昭的手牢牢握紧明怜的指骨,拉弓。   一抹狠戾浮现。   不远处,猎物飞快在林间掠动。   箭从弓中释放,狠戾袭向猎物。   无法分辨,这样果断的袭击,是来自明怜,还是姒昭。 第47章 言语   ◎“公子要责罚我么?”◎   皇宫主殿。   苦涩药味弥漫在殿宇中。   皇后通奸、太子出逃.....一系列事情让年老的天子郁郁寡欢, 因气愤而引起的疾病越来越严重。   “还没找到?!你们都是一群饭桶!废物!”天子将汤碗重重地砸在地面,身体强烈起伏,脸上的皱纹深如丘壑。   “臣冒死禀告, 请天子赎罪。”负责找寻太子姒庄的将士冷汗渗透内衫,战战兢兢, “天子, 还有一事关于太子......”   “说!”天子咳嗽着,眼睛猩红的骇人。   将士胆战心惊, “太子他,我们没能追到太子是因为他得到了汝南王的庇护。”   主殿内响起天子愤怒的斥骂声, 一阵东西砸地的噼啪声响。   殿门外的宫人都是战战兢兢。   “天子, 还要找太子么......”   “找!”   “继续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想方设法把那孽畜带回来!”   将士应是, 心中却想, 太子姒庄已经进入汝南王的地界, 汝南王重兵在手, 从汝南王的眼皮底下抓人, 谈何容易。   将士低头弓腰,惆怅离开。   天子的心腹内宦走到天子榻边, 担忧地说, “天子, 龙体要紧。”   天子靠在厚厚的靠枕上,面色愤怒未消, “他是想气死朕!”   “朕还未定他的罪, 他就眼巴巴地投靠汝南王, 他、他简直是个蠢货!”   “孽畜!”   “天子......太子从小到大心思单纯, 一向敬爱天子,兴许是受了旁人的蛊惑才做出了这样的糊涂事情。”内宦低头。   “蛊惑又如何,真心又如何,只要他踏入了汝南王的地界,那一切都晚了。”天子的脸上疲惫色浮现,一时间,老态龙钟。   “朕......就这么一个用心对待的儿子。”   “朕护了他这么久,到头来竟都是无用功。”   “你说,朕到底要怎么做。”   “难道是朕做错了么?朕不该宠爱太子?”   “天子,您身在高位,不得不承受常人不能承受啊,天子不必自责。”心腹内宦道,“只是,事到如今,只好任用公子姒昭了,天子......”   天子神色略微怔然,“公子姒昭,只怕养虎为患。”   他眼中浮现追忆。   年少的公子姒庄还有公子姒昭在天子脑海中划过。   “庄儿从小就是单纯的,是好是坏,心思怎样,一目了然。”天子手指敲了敲床榻,“可那姒昭......小的时候,朕感觉他看着朕的时候,带着一种恨意,朕怎么愿意留这样的孩子活下去,可是那兰氏收养了他,朕也只好作罢。”   内宦安静,默然聆听,知道天子是在倾诉,这样的倾诉是一种情绪发泄,不需要他的回答。   “可后来,他竟然一派温润良善,在朕面前恭敬有礼,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这实在是过于可怕,他竟能隐藏如此深,朕觉得恐怖。”   “如果让公子姒昭登基,那朕恐怕命不久矣啊。”天子喃喃道,“可大潇不能让汝南王来继承,那就是谋逆,篡位!前朝的教训,朕不能犯,朕要好好守着大潇。”   大潇确立国号后不过两任,当今的天子父皇是大潇的开国皇帝。前朝被大潇取代,很大的原因是前朝的皇权分裂,各自为王,这才让大潇的开国皇帝有了可乘之机,取代了前朝。   前朝遗留的皇室没有完全被大潇剿灭,他们光明正大地称自己为离族,聚集在远离大潇国土的地界居住。   “离族的使者也到了汝南王的地界......”天子头疼,“汝南王是想与前朝勾结,庄儿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只怕他,有去无回。”   老内宦叹口气,“天子......不管怎样,公子姒昭也是您的孩子。”   “即便公子姒昭是装出的良善,也无妨,只要他能够好好孝敬天子,好好善待大潇,就够了。”   天子闭上眼睛,呼吸浊厚,情绪激动起伏半晌。   寂然无声后,天子的声音无奈响起,“只能如此了。”   “过几日是乞巧节,宫中大开宴会,让各族携带女眷来......你安排一下吧。”   老内宦垂首,“是。”   天子的意思是让贵族们都准备准备,挑出一个懂事的女子,到时候要为公子姒昭定亲了。   *   随着乞巧节的临近,酆都街市的氛围变得热闹起来。   紧绷的气息在节日的影响中渐渐消散。   商贩们背上乞巧节的玩意,高高兴兴地吆喝着贩卖。   贵族郎君和女郎们带着仆从出行,虽然还没有到乞巧节当天,但是男男女女,情愫暗暗流转。   碧天晴夜,人间佳节。   不知道又是哪家女郎在朦胧面纱下,含着羞赧的脸,抬眸看到了心仪的俊俏郎君。   与酆都热热闹闹的街市不同,公子姒昭的府邸冷冷清清。   这里的侍从们,还有来往拜访的门客们,一如既往的严肃安静。   至于节日上那些带着柔情的女眷......都未曾踏足过公子姒昭的府邸。   公子姒昭向来不在意什么节日,即便是年关,也是冷清。   明怜跪坐在蒲团上,本来也是不在意什么乞巧节的。   遇到公子姒昭之前,逢年过节,她没有享受休息的份,作为奴仆,她面对的是看着服侍的主家小娘子高高兴兴,而她因为节日的到来承担着更重的劳苦。   拜入名士卜洪门下的时候,名士讲究简朴生活,热热闹闹的节日过于充满红尘气息,与明怜没有关系。   这次乞巧节,明怜没什么向往。   向来与自己的无关的东西,自然不会有在意的想法。   只是,隔着婆娑珠帘,明怜听到政客与公子姒昭的谈话内容。   此时,公子姒昭在主位聆听门客的汇报。一旁博古架摆放着雅致玩物,如山如画,紫檀香炉流淌出仙云般的袅袅熏香。   明怜在姒昭身旁后侧,一道珠帘遮挡了她的面容。   她被公子姒昭带在身边,顺道留下。   明怜因此,能够听到一些朝政之事。   公子姒昭在政务上,对她竟一直是毫不避嫌的态度。   是信任她么。   还是......觉得她在他的掌控中,所以无比宽怀。   看似放任,其实是一种控制的体现。   明怜垂眼,看着自己膝盖上的衣裳布料,衣物上绣着精致的纹路。   门客恭敬坐在下方,与公子姒昭道,“公子,此次乞巧节宫宴,看天子的意思,是想要为您挑选婚约了。”   明怜指尖揉捏了一下膝盖上的布料,她不禁抬眸,静静聆听门客与公子姒昭的对话。   “公子可有属意的家族?”   姒昭眉眼清冷凉薄,淡淡道,“并无。”   门客提议说:“天子那边定然会选出衷心于当今天子的,只是,恐怕不利于公子的政权,请公子提早筹谋,有一些家族的女眷品行端正,比如......”   “孤自有打算。”姒昭冷然打断。   门客顿了顿,赶忙表达忠诚,“臣自当效忠公子。”   门客与公子姒昭又提了一些旁的事,姒昭起初平静地听着,渐渐的,门客注意到姒昭指节在不紧不慢地敲着桌几。   好像有些不耐了。   但是......公子不耐?怎么会。   门客暗暗纳闷,他的视线扫向旁侧的珠帘。   珠帘后影影绰绰有着一道婀娜的身影,是一女子,但不知道是何人。   能让公子姒昭带着,聆听朝政之事的女子,应当是身份较为尊贵的女子吧。   难道,公子其实早已有了王后人选?   可怎么没有透出讯息来。   并未听过王城中有哪家女眷与公子姒昭交好啊。   门客心中思虑,视线在珠帘后的那道神秘身影上停滞许久。   开始只是好奇,可隔着遮罩,他也能看到那神秘女子是个貌美之女,不由得有些出神。   “即已论完,退下罢。”姒昭幽幽冷冷的声音传到门客的耳中。   门客恍然梦醒,脸上滚落冷汗,不敢看公子姒昭染上阴鸷的神情。   “......”   屋内只余姒昭和她,明怜伸手掀开珠帘。   “公子,回去么?”明怜神情平静,询问公子姒昭。   姒昭侧首,望向明怜。   她容色妍丽,脸上的妆容浓淡相宜,抬着一只手掀动珠帘,身体还未动,宽大洁白的衣裙被她腰间一条细细的襟带缠绕,腰肢盈盈弱柳,半低着腰,略微倾身望来。   姒昭起身,牵住明怜的手。   他的手微凉,呼吸微热。   明怜虽没有得到姒昭的回复,但是他动作温温柔柔,牵着她的手,半扶起她的身体,带她离开原地。   郎君温柔脉脉,明怜也回以温柔的笑。   明怜觉得自己一人可以行走,姒昭扶起她后,她下意识松开手,姒昭反握住她的指节。   他深深看明怜一眼,眸中带着缱绻。   姒昭牵着明怜,带着她,她跟着他的步子。   明怜闻到公子姒昭身上的熏香气息,与她现在所穿衣物的香一模一样。   她的发丝柔顺披散在身后,每一缕发丝都是清晨公子姒昭站在她身后俯身,慢条斯理,为她梳好的。   明怜心想,公子姒昭就是如此,有着强烈的控制欲。   姒昭看明怜一语不发,他关怀道,“怎么了?不开心么?”   明怜垂眼,轻轻说,“方才公子与门客说起乞巧节,我想起了一些之前的事情。我之前一直是小娘子的仆从,还没有真真切切地好好过一回乞巧节。”   姒昭微怔,明怜鲜少在他面前主动暴露脆弱的一面,他抬手,抚摸明怜的发,他的指节滑过她的发丝,这次的抚摸情/欲不多,带着怜惜。   像她这样柔弱的女子,孤苦伶仃独自吃苦那么久......想到那样的画面,着实让人心疼。   “陪孤无聊了这么久,是不是都饿了。”姒昭低声,温润。   明怜看着姒昭的眼睛,轻声,“是有些饿了。”   还未到用晚膳的时刻,姒昭让侍从送来了一些糕点。   散发着酥香气息的糕点摆在精致的盘子中。   明怜没有立刻做出动作。   她的腰肢向来很瘦,所以饱腹欲望不强烈。   姒昭打量着明怜的神情,他若无其事地露出温润笑意,修长指骨拿起一块糕点,亲自递到明怜的唇边。   明怜没说话,安静地咬下糕点。   姒昭垂着纤长瑰丽的睫羽,凝视着明怜,半带打量。   “有话要与孤说?”姒昭喂了明怜几块糕点后,慢慢悠悠道。   “公子聪慧。”明怜不慌不忙。   姒昭看着她如此,他的心情反而不错。   “是想说什么?”姒昭耐心。   “公子乞巧节的时候,要去参加宫宴,是么?”明怜说。   姒昭:“嗯。”   “你在府中歇息。”   公子姒昭的意思,还是让她继续呆在府中。   明怜微微蹙眉。   “公子一定要离开么?”她先是探寻道。   姒昭看着她,他脸上浮现柔和,怜惜,“天子宫宴,不得不去。”   “可乞巧节特殊。”明怜的心砰砰砰,她本意是想假装成吃醋,想试探公子姒昭,让他放宽“掌控”,可是不知不觉,说起这些话来,竟然带了几分真情,她耳朵有些热,“我不想让公子去参加宫宴,与其他女眷坐在一起。”   话音落下,明怜咬了咬唇瓣。   吃醋,吹枕边风这样的事情......她倒是不擅长。   话语不擅长,就由身体来取代。   明怜凑近姒昭,二人的距离缩近。   她的肌肤,白皙。   柔柔的身体裹挟在宽松的衣裙下。   她纤细的指尖轻轻扯了扯姒昭的衣袖。   身体又靠近了一些。   姒昭感到了失控,他攥紧明怜的手。   “公子,那宫宴,我可以也参加么?”明怜小声。   姒昭平静地看着明怜,半晌。   他抬起指尖,抚摸了下她的头发。   “宫宴人多口杂,你一向谨慎,怎么会突然感兴趣?”姒昭声调平稳。   “乞巧节宫宴上,公子应该会见到许多女眷。”明怜垂眼,柔和说,女郎垂首,乌黑的发丝微微散开,露出凝白易折的纤细脖颈。   像是有些吃醋。   姒昭沉吟,说:“宫宴结束后,我就会回来。”   明怜一点点收敛神情。   公子姒昭稳重,看来故意假装吃醋是不行的。   她要另想他法。   尽量避免任由公子姒昭的病态控制发展下去。   *   夜晚休憩。   床榻上的帷帐垂下。   灯火熄灭。   明怜与姒昭共枕而眠。   姒昭从背后拥住明怜,他笑了笑,嗓音嘶哑含混,带着餍足,蛊惑。   明怜沉默了一会儿。   夜色微凉。   “公子。”明怜低着嗓音。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   然而明怜内心不愿意让自己就这么放任下去。   让自己变得如金丝雀一样。   “......”   “公子可曾想过,给我什么名分么?”明怜的呼吸放轻,指尖有点抖,她慢慢攥紧手指。   姒昭撩起眸子,看着明怜的侧脸,他漫不经心说:“都是虚名。”   接着,他的声音放的温柔,“明怜,你要在意么?”   “虽然留在公子身边是我强求。”明怜掐了下手心。   “但是公子日后若有婚姻,我总不能身份不明不白的。”   “我不会成亲。”姒昭却说,男人的声音在寂静黑夜中带着妖冶感。   明怜有点迟疑。   姒昭是王侯贵族,之后是天子,怎么会不成亲?   只是与她亲近后对她心软的情话罢了。   明怜心底不相信郎君说出的甜蜜话语,她不改变自己的问题,“即便如此,我也想知道,公子会给我名分么。”   姒昭摸了下明怜的脸庞,温润笑了一下,说:“我不希望你站在世人面前。”   “明怜,你放心,我不会负你。”   闻言,明怜斟酌着,今晚不再追问下去。   她心想,自己向公子姒昭索求名分这件事,逾越了。   她明明信誓旦旦,说只要能够报答公子恩情就够了。   可竟然变得贪心起来。   这是对她自己说过话语,对自己情感的逾越。   明怜闭上眼睛,她感受到公子姒昭怀抱她的力道加紧。   男人的胸膛带着安全感,将她纤细的身体保护在怀中。   明怜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但没想到在公子姒昭怀中,很快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明怜做梦梦到了过去。   是很早的记忆,久远模糊。   在她尚为稚童的时候,家里还没有败落,父亲母亲都在,他们恩爱和鸣,常常宠着她。   小明怜软软糯糯,小小年纪就是美人坯子。   不过那个时候她并不瘦,是小孩子应该有的软糯模样。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家宅渐渐变得不那么安宁。   开始是会有一些奇怪的人带着躲藏感,悄悄地到家中拜访,与父母密谋商量一些事情。   明怜还小,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早早地就被乳母抱回去睡觉了。   后来就是父亲脾性变得越来越坏,染上了赌瘾,家中慢慢衰败,母亲每日都带着愁容,带病逝去。   “......”   明怜醒来,看着公子姒昭屋舍中的帐幔,有些恍如隔世。   她眯了眯眼,梦中过去的事情清晰地残留在她的脑海中。   在父亲染上赌瘾之前,出现在家中的奇怪人士们......是什么人?   明怜蹙了下眉。   父亲染上赌瘾,跟那些人有关么。   不过,这记忆太过模糊,明怜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或者只是梦境胡诌的东西。   过了几天。   到了乞巧节。   当日,公子姒昭要前往宫中参加宫宴。   宫宴白日就已经举行了,会持续到夜色。   酆都的贵族们也可以参加这次的盛大宫宴,街道上名贵的车马络绎不绝,驶向宫中。   明怜一如往常,与公子姒昭一同用过早膳。   随后,送公子姒昭离开屋舍。   姒昭摸了摸明怜的发丝,温柔说:“我不会娶妻,你不必担心。”   “好。”明怜看着姒昭微笑。   现在有她在身边,姒昭对着她说自己不会娶妻,很正常。   明怜对自己的样貌与身子如何很是清楚。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所以她不因为姒昭这样简单的三言两语就相信姒昭对自己是非常喜爱。   二人之间没有明确的关系,而姒昭的控制欲强,明怜感觉她与姒昭之间的感情是危险的。   甚至,她无法辨别,她与姒昭到底算不算是感情。   更倾向于,金风玉露相逢,享受欢愉。   明怜看着姒昭离开,去参加宫宴。   公子姒昭的府邸偌大,姒昭未走到公子府邸大门,侍从忽然匆匆来报,“公子,明怜姑娘说自己身体忽然有些不适,让您再去看她一眼。”   姒昭大步转身,重新回到屋舍。   “人呢?”姒昭站在屋舍中,眉眼染上冰冷,阴鸷色翻涌。   桌子上还残留着茶盏,是方才他与明怜用早膳时使用的。   侍从们在姒昭身后,低着头,透出恭敬。   对于姒昭的话,侍从们迟疑。   姒昭看了眼侍从们的神情,他声音不急不慢,听着温润,“明怜呢?你们看到哪里去了?”   侍从们反而害怕,支支吾吾,“公子,明怜姑娘她......”   姒昭继续打量侍从们的神色。   见他们虽然害怕,但是不是恐惧。   这样的神情,是因为没有违背他的真实命令,而在纠结隐瞒着什么。   姒昭睫羽微垂,浓密睫毛阴影明灭。   “我知道了。”姒昭打断侍从们,语气缓慢。   侍从们松口气。   只是,姒昭离开屋舍。   他带着阴冷的声音幽幽响起,“记得领罚,每人二十大板。”   面上虽然温润,从容。   但内里的阴鸷,狠戾,无法遏制地翻涌。   理智也无法压过。   姒昭径直到公子府邸的大门,步伐透出焦急,甩开身后匆忙跟着的护卫。   准备前往宫宴的马车停在大门。   姒昭神色漠然,他上了马车,猛的拽开马车的车帘。   光线从外面落入马车中。   女郎貌美妍丽的模样出现。   姒昭的腮帮子鼓了一下。   接着,他笑了,神色温润,从容,“你何时布的局,孤竟不知道。”   “只是多亏了府上的人,称不上布局。”明怜不卑不亢。   她何时靠着自己,离开了他的安排。   竟然出现在他面前,似乎是要陪他一起参加宫宴,打他个措手不及。   姒昭看着明怜。   他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   酸涩,甜蜜的感觉翻涌,这样的怪异感,让他有些怔然。   很快,姒昭坐在马车中,他温柔看着明怜,“怜儿,你没有听话。”   “是。”   明怜抬首,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很干净。   虽然明怜与姒昭都是相貌好的人,但在眼睛上,她与他一点也不像。公子姒昭眼睛深邃,多情。明怜的眼,清冷倔强。   美人声音轻,温温婉婉的,像花一样柔弱。   “公子要责罚我么?” 第48章 代价   ◎宫宴◎   明怜会早姒昭一步出现在马车中, 是因为她提前笼络了一些侍从,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手段,只是用了一些话术, 说自己是要为公子姒昭准备一个惊喜。   这件事可大可小,再加上公子姒昭与明怜形影不离, 这才迷惑了侍从们, 让明怜自觉意外地成功了。   之前,明怜一次服侍完公子姒昭, 听到侍从感叹她的“受宠”,见到她, 还对她有讨好的话语。   她身体疲累, 姒昭在府中有其他事情处理,所以只有她一人。   然而活动范围仅限姒昭屋舍的院落。   明怜绕过廊道, 伸出手指接了下阳光。   女郎盯着凝白指尖璀璨的色彩, 眸色微深。   她忽然听到有侍从聚在一起谈话。   “明怜姑娘, 可真是受公子喜爱呀。”   明怜屏息, 凑近了听。   另一道声音有些纠结, “这么看来的话, 我们是不是应该不要那么凶巴巴地监督她,万一日后她责怪我们, 那我们也担待不起啊。”   听到他们的对话, 明怜心底有了一些打算。   不过, 不到万不得已,明怜不想利用那些侍从。   但她后来试探了好几日, 从公子姒昭身上感知到的, 都是他的控制。   姒昭温柔, 缱绻。   让她心动。   可来自他的控制感越来越强。   “......”   此时此刻, 明怜的心情没有表面上那般冷静,公子姒昭称她为怜儿,马车内,窥见他情绪失控的面容,她的心脏跳动怎能不为之失控。   “是该罚。”姒昭倾身靠近明怜,他微微眯眼,深邃黑眸透着情绪内敛的冷漠。   明怜攥紧袖中指尖,她知道这次是过分逾越了。   然而,她不能接受一直被困在府中。   明怜与公子姒昭越是相处,越能感知到他温润皮囊下的控制欲。   想要参加宫宴只是明怜的一个借口,她本意是要找到一个走出府邸的机会。   明怜静静地看着姒昭,她的眸光冷清。   “伸手。”姒昭说,语气淡淡。   明怜安静地看姒昭一眼,伸出手,掌心朝上,露出娇嫩柔弱的手心肉,“公子想怎样?”   不待明怜听到公子姒昭的话,她的手心猛然疼痛。   姒昭拍了明怜的手,力道不重,反而有些暧昧。   只是明怜肌肤一向娇嫩,她感到了点疼,指尖肉眼可见地泛红。   “好了。”姒昭说,他坐在明怜对面,长发在肩旁垂着,神态慵懒,墨发华贵。   车马行在酆都街道,周围陆陆续续有其他贵族的车马出现,一同前往皇宫。   明怜收回泛红手指,她抬眸,看了姒昭一会儿,心情复杂。   这点惩罚怎么能叫惩罚呢。   小打小闹的疼痛,甚至都比不上有时候夜中在姒昭怀中感受到的强烈。   姒昭的目光与明怜打量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他叹口气,袖袍扬动,男人微凉冷白的手抓起明怜的纤细腕骨。   “很疼?”姒昭低眼望着明怜因为掌心牵连而发红的指尖,他的拇指柔柔地摩挲她的掌心。   “已经不疼了。”明怜指尖瑟缩,向后躲。   “不疼为何要躲?”姒昭蹙眉。   他的大手攥紧明怜的手。   “你在责怪我惩罚你么?”姒昭抿唇。   明怜默然瞬间,说:“公子,我受到过主人家的惩罚,远远比这重的多。”   “公子待我,一向宽容。”明怜轻声。   她没有正面回答姒昭的话。   姒昭深深地看明怜一眼。   “你与寻常侍从不同。”姒昭收回手,他的指尖搭在膝盖上,不紧不慢地敲了敲。   “孤不是宽容之人。”姒昭容色温润,“今早帮了你的侍从,他们都会领罚,每人二十大板。”   明怜咬紧唇瓣。   她脸色发白,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在瞬间变成抗拒,她嗓音颤抖,“公子,与他们无关。”   姒昭漆色的眼瞳盯着明怜,他脸上的温润淡下,浮现病态。   “若你不出现在马车中,那就是他们放走了你。”   “届时,他们唯有一死。”   明怜怔愣。   这样的控制欲,实在是疯狂。   姒昭说完,他闭了闭目,再次睁眼,他模样矜贵,似乎什么事情他都无动于衷。   刚才阴鸷的话语犹如明怜的错觉。   再次看公子姒昭,他还是风光霁月的模样。   肤白俊美,矜贵温和。   但明怜不想自欺欺人。   方才的公子姒昭,那样的阴鸷语气......   阴森,幽暗。   过于病态。   明怜咬紧唇瓣,安静坐着。   “这么不喜欢此次宫宴?”姒昭温和地问。   明怜微顿:“......不是。”   她不太想说谎。   比起不喜欢这次宫宴,她反而感谢这次宫宴。   能够让她拥有一些机会。   也能够借此更加了解公子姒昭。   姒昭凑近明怜,摸了摸明怜的后颈,他的动作柔柔的,摩挲半晌,垂眸,情绪莫测,轻柔说:“既然跟来,那就罢了。”   闻言,明怜松了口气。   很快,马车到皇宫。   气氛热闹。   即便马车的车帘合拢着,也能感受到外面人来人往,有许多贵族女眷的欢声笑语。   明怜的睫羽垂下,心中有一些向往,但立刻克制住,用平静的情绪取代一切。   能够踏出府邸一步,初步试探公子姒昭,今天的目的就达到了。   车马彻底停下。   “公子......”明怜看向姒昭,说,“我可以在马车中等候。”   “不必。”姒昭道。   因为姒昭身份特殊,所以他可以在偏殿中休整准备。   姒昭让马车到偏殿。   整个过程避开人的耳目,没有让明怜被发现。   姒昭把明怜抱下来,直接到偏殿中。   他对自己的侍从说,语气冷淡,“别让宫里的人过来。”   侍从低头,不敢胡乱看。   姒昭把明怜放在偏殿的床榻上。   他扯下帷幔,亲力亲为。   明怜意识到,姒昭是要把她留在偏殿中,就像困在屋舍中一样。   与主动待在马车中不同。   ......这样,她其实还是被困。   “公子。”明怜起身,急促呼唤姒昭,她扯住姒昭的襟带,“等等。”   “怎么了?”姒昭停住,声音无比温柔。   明怜微微蹙眉,凝望着姒昭,阻拦的话语在唇舌中斟酌。   二人相望。   明怜的眼神透露出情绪。   她不满意现在的安排,以及来自公子的过分控制感。   男人叹口气。   他的掌控欲是在骨子里的,当明怜选择踏入他帷帐的那晚后,明怜就注定会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   他将明怜扯向自己,明怜猛的撞到他怀中。   姒昭的气息席卷着明怜的身体,仿佛渗透过她的每一处肌肤。   明怜浑身颤栗了一下,但马上就是宫宴了,姒昭应该来不及做什么。   “怜儿,若你想求什么,你可以试试,付出一些代价。”姒昭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脸庞,他声音含混,蛊惑糜丽,宛如邪魔。 第49章 使者   ◎宫女衣物◎   公子姒昭的话语带着引诱意。   明怜聪慧, 立马明了。   明怜的手指攥紧姒昭的衣襟,指骨绷紧,然后松开衣襟, 身体向后避了下。   “公子,此处不妥。”明怜道。   姒昭带着尊贵气度, 深邃双瞳看明怜, 语气不带起伏,“这里是偏殿, 无人打扰。”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明怜。   明怜觉得,姒昭现在的温和神情有些虚假, 他说的话和想做的事情都透露着无法遮掩的掌控和离经叛道。   看来, 他还在为她擅自离开府邸的事情生气。   “公子......待会儿还要参加宫宴。”明怜离开床塌,向偏殿内的另一侧走去。   偏殿里的东西不多, 冷冷清清的。   明怜推开紧闭的窗户, 外面的空气刮进来。   姒昭的步伐在她身后响起, 男人大步走过来, 他修长手指攥紧明怜的手腕, 把她的手抬高, 明怜的后背被迫紧紧贴在姒昭的身体上。   呼吸纠缠,衣衫、香气紧挨。   姒昭的吻落在她的后颈。   明怜诧异, “公子?!”   在敞开的窗户面前, 她感到慌乱, 生怕被外面路过的人瞧见。   明怜的发丝凌乱,散在姒昭的脸庞, 他抬眸, 眸色妖冶。   她的身体颤了颤。   “我不强迫你。”姒昭轻轻吻了吻明怜的发丝, 松开她。   明怜的脸庞氤氲绯色。   明明什么都没做。   可她觉得自己浑身发软。   明怜咬紧唇瓣, 从窗边走开。   她没有关上窗户,倔强地让外界的光和空气进入殿宇中。   姒昭坐在桌几旁的椅子上。   宫里的东西都透露着低调的奢侈。   姒昭垂眼,喝了口桌上的凉茶。他的喉结滚动,冰凉的茶水压抑躁动。姒昭想了想,说:“为何跟来?”   明怜背对着姒昭,她整理了下衣衫,早已想好了说辞,半带羞恼,半带忐忑,“乞巧节宫宴,公子会选妻......我想来看看。”   “你不愿我婚娶?”姒昭不动声色。   明怜微顿,摇摇头,“公子是否婚娶,是公子的事情。”   她转过身,眸色清冷。   姒昭俊美冷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无奈,他伸出手,“过来。”   明怜走过去,姒昭的手揽住她的腰,想要把她抱到腿上,但他与明怜的目光对上,姒昭眸色微深,他指节轻轻敲了敲明怜的后腰,声音氤氲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晦,“你不想留在偏殿?”   明怜的身体顿时紧绷,她清泠泠道,“是。”   “要与我一起?”姒昭不紧不慢说。   与公子一同参加宫宴?   “我的身份不够。”明怜平静说。   姒昭轻轻笑了一下,“孤会帮你解决。”   “求一下孤。”   “只要你在孤身边,你做什么,都可以。”他声音温柔。   明怜微微怔然。   “等等,公子,这样不行。”明怜回神,避开姒昭的亲吻。   “为何不妥?”姒昭的眼尾带着潮红,身体闷热,失控感翻涌,他打量着明怜,因为不能触碰到她,而觉得烦躁。   明怜心想,她现在的身份是侍奉公子姒昭的女郎没错。   但是这基于的是她的报恩。   至于再用此付出代价,而求取什么,与她想要的不同。   如果她为了从姒昭那里获得什么,而屡次任由病态的关系发展,那么,也太诡异了。   放任下去的话,她会成为怎样的存在?   明怜想,她不过会变成玩物一样罢了。   “会耽搁公子参加宫宴。”明怜指尖推了推姒昭的身体,避开温润公子变得灼烫的目光,“且时间仓促。”   “既然如此,就不做过分的事情。”姒昭起身,怀抱住明怜的身体。   他雅致俊秀的面庞凑近明怜,悦耳的声音轻柔,“我想亲近你,也不可以么?”   “......”   偏殿外面。   内宦急急忙忙地找过来,“公子昭怎么还没有过去?天子都等急了。”   守在偏殿门外的侍从一板一眼,“我们公子有事情,再等等。”   内宦焦头烂额,想要硬闯,却被公子姒昭的侍从拦下。   “天子要怪罪的啊!”内宦更慌张。   公子姒昭的侍从面无表情。   内宦没办法,只好回去汇报天子。   外面的动静弱下后,不多时,姒昭从殿宇中走出。   男人着长袍,如冷玉般皎洁。   “公子,方才内宦前来催促了。”侍从们汇报。   “孤知道。”姒昭点头,他没有因为天子的催促而焦急,眼底凉薄。   姒昭的唇色透出靡丽色,他抿了下唇,不紧不慢吩咐,“去,找一套宫女的衣服来。”   侍从们诧异,不过他们听从命令,很快就去按照吩咐办事,把宫女的服饰拿了过来。   拿着宫女衣服的侍从正要跟姒昭走入殿宇内,要把衣服送进去,但姒昭伸手过来,拿走了衣物,“你们继续守在外面。”   他亲自捧着衣物,回到偏殿中。   门被姒昭关上,合拢,他看着门扉彻底紧闭,挡住了外面的光后,才收回视线。   殿内,明怜坐在桌案上,她正在整理凌乱的发髻。   公子姒昭强势,最终她没有避免与他的亲昵。   所幸,控制了度,只是亲一亲,搂一搂。   姒昭显然满意了不少,不知不觉中,他其实越发喜爱与明怜的接触,在他未察觉的时候,能够抚平他内心的沟壑。   姒昭声音温柔,“怜儿,你换上这套衣服,随我一同参加宫宴。”   亲吻,耳鬓厮磨事情后,温柔是很正常的。   明怜没觉得有什么特殊。   明怜看着姒昭递过来的衣物,略微迟疑。   看来,姒昭是想让她扮作宫女跟随他。   姒昭是打定了不让她离开他监管范围的主意。   ......能够瞧一瞧宫宴的情形也好。   也许能够获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很快,明怜定了定心神,接过姒昭递过来的宫女衣物。   宫内的衣物繁琐,更换起来麻烦,不过明怜早已习惯一人做事情,她不需要旁人服侍,她捧起衣物,转身走向屏风。   “我来帮你。”姒昭却说,他声音如清玉。   明怜一愣。   姒昭走向明怜,他伸出手指,不带欲望,平静解开她的外衫,要为她换上宫女的衣物。   明怜的手指搭在姒昭有力的肩膀上,略带躲闪,“不必,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姒昭幽幽看明怜一眼,他轻声,“你我之间,谈何躲避。”   最后,明怜的一双鞋履,也被姒昭亲自更换。   男人半跪在明怜面前,修长大手轻揉她的脚踝。   他掌控着她身上的每一处。   明怜不着痕迹,微微蹙眉。   换完衣服,姒昭动作温柔,怜惜,为明怜重新梳了发,这才离开了偏殿。   明怜假扮宫女,跟随姒昭。   半道上,一内宦过来,火急火燎,“哎哟,公子昭,您可算是过来了。”   “参宴的女眷都等的急死了。”   姒昭神情薄凉,看着不太在意。   明怜抬眸瞧姒昭。   公子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   矜贵,高洁。   遥遥不可攀。   她刚看了没多久,姒昭就回头看他。   明怜微怔,有些被抓包了一样,她抿紧唇线。   “在宫宴上,你是我身边的素娥姑娘,记住了么?”姒昭温和嘱咐。   明怜点头。   姒昭笑了一下,又说,“不必害怕,有我在。”   明怜:“好。”   明怜心中却在想,刚才宫殿中,他的病态样子像是她的错觉。   明怜沉默跟在姒昭身后,心中慢慢想着,公子姒昭此人,表里不一。   最初......在椽县救她的时候,他温润如皎月,高洁不可攀。   那时,他也是在装么?   明怜收回视线,眉眼染上些思考。   二人前往宫宴,丝竹声音飘荡而来。   同样是乞巧节。   王城酆都总归是太平,热热闹闹的,有节日的欢庆气息。   而汝南王的地界则没有节日气息。   离族使者带着离族人到汝南王的地界,气氛紧张,人们大多不出门户,免得惹上麻烦。   汝南王的府邸中。   姒庄要去见汝南王谈事情,现在,姒庄已经认了汝南王为父亲。   路上,姒庄突然与一人撞了一下。   那人急急匆匆的,刚从汝南王的院子里离开,是离族使者,姒庄稍微有点印象,好像是离族里的一个头目。   他们离族,是前朝遗留的一个皇室。这头目放在前朝,那也是尊贵不可攀,只是如今,离族人都是罪人。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姒庄的时候,那离族使者像是看到了碍事的东西,模样透出些气愤,只是他戴着面具,看不出他的具体神情。   “神神秘秘的。”姒庄还一无所知,只是看着离族使者的面具,皱眉说,“故弄玄虚,成何体统。”   然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离族使者的身体猛地撞在了姒庄的身上,姒庄直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对不住。”离族使者敷衍道歉,急忙离开。   姒庄险些破口大骂。   “汝南王要等急了。”姒庄身后的门客扶起他,并提醒他,避免姒庄多事。   姒庄拍拍衣服上的脏污,推门进入,见汝南王。   汝南王坐在书案后,正在写写画画。   姒庄等待着,他感觉自己的肩膀隐隐作痛,方才那个离族使者撞的忒狠了。   姒庄呲牙咧嘴,发出了些抽气的声音。   汝南王抬头,“庄儿,怎么了?”   姒庄撇撇嘴,“父亲,我在想,那离族能信任么?” 第50章 痴痴   ◎早就知道◎   汝南王低头写字, 狼毫墨水氤氲在纸张上,他是一个中年人,面容端正, 带着威严气度,听到姒庄的话, 汝南王轻描淡写, “都是一些前朝余孽,利用罢了, 庄儿啊,他们值不值得信任, 没关系。”   “只是, 那使者的态度也忒差了,见了我, 好像见了仇人一样。”姒庄不满, “果然是罪人余孽, 没有教养。”   汝南王顿了下, 那离族使者的态度一向温和有礼, 怎么会是姒庄所说的那样?   难道是来自同辈的鄙夷?倘若前朝未覆灭, 离族使者严格来讲,也是王侯之子, 甚至是皇室血脉, 与姒庄相仿。   或者, 是姒庄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惹恼了那离族使者,所以离族使者才没给姒庄好脸色。   话又说回来, 这姒庄实在是被宠坏了。   汝南王暗叹。   虽然姒庄过来投靠他这个父亲, 冒着天子震怒的危险过来表示孝心, 汝南王颇为感动。但是, 他与姒庄没有什么真正的亲情。作为孩子而言,姒庄的年纪太大。   不过,汝南王不会苛责姒庄,从今往后,他会好好待姒庄。   汝南王与当今皇后是青梅竹马,本来和和美美,可惜天子看中了皇后的美貌,迎娶皇后,当时天子还不是天子,汝南王气愤于被夺爱,愤怒上荐父皇,结果被当今天子的门客们倒打一耙,称他是破坏兄弟情义。   皇室子孙身份,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汝南王只好艰难咽下这口气。   后来,天子年老,对皇后不闻不问,汝南王这才在一次阴差阳错的宫宴中与皇后重续旧情。   而姒庄的血脉......汝南王心中其实有疑虑。   但是若追溯的话,最开始皇后还未嫁过去之前,他与皇后还存在着联系,所以也说不准。   不过姒庄既然过来投靠,那想来应该是他的儿子。   毕竟,若是姒庄是天子血脉,那他不可能慌里慌张过来投靠天子介怀的汝南王,没有人会如此蠢笨。   “庄儿,过来,把你对当今局势的想法说给我听。”汝南王喊姒庄。   姒庄神情一凛,赶忙过去。   在他的说法中,不免万分贬低公子姒昭。   姒庄时时刻刻记挂着一件事,那就是待他重新风风光光地回到酆都,一定要让那公子姒昭好看!   *   酆都。   天子皇宫。   丝竹音靡靡。   后宫妃子们在天子周围入座,再往下是各贵族家的女眷们。   很多贵族家不知道公子姒昭和兰氏的不和,只觉得这既然是为了公子姒昭挑选妻子而准备的宫宴,那就要好好地与公子姒昭的养母兰氏沟通,兰氏强颜欢笑,心中郁闷难以言喻。   皇后在天子左边,神情不大好看,满脸病容,下面的女眷们对皇后近来与汝南王的丑闻多有听闻,都在悄摸摸打量着皇后和天子。   天子坐在最上方,清晨用了强身健体的汤药,所以能从病榻上离开,只是这会儿昏昏欲睡。   “天子,公子昭过来了。”内宦走到天子身旁,弯腰禀告。   天子猛的睁眼,看向公子姒昭。   只见,公子姒昭气度不凡,鼻梁高挺,漆眸似夜,着月白长袍,不带笑容地走过来,他落座,恣仪优雅,肤色冷白,黑色的发如绸缎,即便没有一言一语,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宫宴上的贵族女眷们纷纷看着公子姒昭,多有惊艳。   女眷们向来有自己的交际圈,而公子姒昭之前不被天子重视,王城中的官宦之家,对于利益纠纷非常清楚,所以也未曾主动了解过公子姒昭。   而如今,公子姒昭被天子重视,天子亲自在乞巧节为公子姒昭开办宫宴。贵族女眷们开始琢磨与公子姒昭的婚事。   本来,公子姒昭迟迟不来,贵族女眷们觉得受到了怠慢,感到不满。   可是当公子姒昭出现,不紧不慢落座,贵族女眷们看到他如画一般的模样,心里的那点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再加上,与曾经的太子姒庄比起来,这公子姒昭看上去好的不是一丁半点。   郎君俊美,自带温润如玉的矜贵气度,估摸着是个会疼人的。   而且公子姒昭尚未纳妾,在女色上干干净净的,又洁身自好,又受天子重视,且样貌好,性格好,简直是如意郎君。   女眷们的目光都大胆地落在了姒昭身上。   这本就是为了娶妻而设的宴会,不存在什么矜持不矜持。   有大胆的女眷出声,娇娇俏俏地与姒昭搭话,“公子呀,路上可被什么耽搁了?”   众人看过去,出声的是一位将军家的小女儿,打小娇生惯养,模样也是娇憨,惹人喜爱。   明怜也看过去,她目色平静,安安静静地瞧了瞧那出声打趣的女郎,那娇俏的女郎具体是什么人,明怜不知道,只是能看出她一定是在宠爱中长大的。   在这场宫宴中,所有在坐的女眷,明怜都不太了解。   以她这样的卑微出身,能够站在这里就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   明怜悄悄地看着她们,听着她们说话,打趣,默默辨别她们是什么关系,家中是什么人......了解这些官宦之家的面孔,对她是有利的。   不过,在场的女眷们都没有注意到明怜。   她的目光安静,如寻常侍女一样,内敛不起眼。   再加上,明怜换了宫女服饰后,因为担忧自己的面貌会惹来麻烦,所以用妆匣中的脂粉为自己扮丑了些,妆匣是姒昭亲自为她拿的。   此时,明怜肤色暗淡,垂着头,站在公子姒昭身后的暗处。   这样,就没什么人注意了。   姒昭眉眼淡淡,没有回答女眷提出的问题,他惯来以温润作为伪装,所以不说话的时候,身上也有温润气度。   女眷们没觉得他不礼貌。   公子姒昭不随便搭理女眷,这说明公子姒昭不是轻浮的人,是有礼的君子。   至于公子姒昭对她们不感兴趣,女眷们没想过。   公子姒昭必定是要娶妻的,即便他真的完全不近女色,那也要娶,女眷们继续打量试探着公子姒昭。   宫宴无比热闹,充满着女眷们的调笑声。   不管天子、皇后、兰氏是何种心思,也不管姒昭是否在意下面的女眷们,宫宴整体而言在顺利进行。   明怜紧绷的心情在这样充实的热闹感中渐渐放松了不少,环境影响人的状态,而且热热闹闹的,比安静的屋舍要好,她不由得轻轻勾了勾唇角,有点笑意。   明怜向来安安静静待着,但这是出自于自保的想法,其实她也喜欢热闹的氛围,性格敏感,就容易被环境影响,若是能够每天开开心心的,那人生也是快哉。   快到傍晚,宫宴上点了灯。   光影之下,姒昭盯着明怜脸上的笑意,他的神情古怪瞬间。   他想过明怜装扮宫女站在他身后,会委屈了她。   她身体娇弱,站这么久,也许会很累,而且其他女眷们都大胆地调笑着,姒昭自己都觉得不耐,更不用说明怜了。   可明怜只是在笑。   姒昭垂眼,神情淡了淡。   姒昭抿了口薄酒,睫羽落在眼睑下,眸中暗色更深,阴鸷意浮现。   “今日乞巧佳节,待会儿离了宫,身边无人作伴怎好?”天子的声音慢慢传过来,天子装作慈爱地看着姒昭,“昭儿啊,你可有想一起结伴游行的女郎?说给朕听听,朕帮你瞧瞧。”   明怜猛的回神,她下意识将视线在宫宴的女眷上绕了绕。   贵族女眷们百花争艳,个个出彩。   不知道,哪位女眷会被公子姒昭挑中。也不知道在漫长的宫宴中,他心底可曾有过偏好。   明怜微微出神。   未来嫁与公子姒昭的女子,能够承受公子姒昭隐藏在表面下真实的控制欲么?   不过,若是公子姒昭的妻子,不管是政治原因还是举案齐眉的原因,公子姒昭想来会平静温和地待她。   而自己......可能只是身份特殊,过于卑微,所以公子姒昭才会那么的,肆无忌惮。   “儿臣并无享受乞巧佳宴的心情。”姒昭指骨不紧不慢敲了敲酒杯,他声音夹着薄凉色,就像冷冷的寒月。   姒昭如此不给情面,天子脸色顿时难看,“你......”   “既然时辰已晚,儿臣就先告退了。”姒昭笑了一下,郎君姿仪优雅,高贵。   下方的女眷们痴痴地看着姒昭。   对于姒昭的拒绝,她们并没有过于生气。   姒昭没有直接在宫宴上看中哪位女郎,那说明大家都还有机会与公子姒昭结亲。   来日方长,不急。   天子当着众贵女的面,不好发脾气,他忍着因为姒昭而带来的憋屈,勉强扯起笑,“昭儿,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实在是难得,何必不解风情,今日朕不会为你增加什么政务,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儿臣不胜酒力,那就先退席了。”姒昭微笑。   当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起身离开。   天子攥紧座椅扶手,强忍愤怒心情。   明怜见姒昭离开,心想自己也是要跟上的,不过她的目光先在宫宴女眷们身上看了看,将她们的态度和反应记在心里,然后才要跟上姒昭,这时,姒昭的手先抓住了她的手,宽袖相遮,背着光的昏暗中,带着隐秘的暧昧,明怜的心怦怦地跳了跳。   她垂眸,紧跟着姒昭,装作谨躬的宫女。   贵族女眷们见姒昭离开,都有些惋惜,她们维持着表面的热闹,心底各有盘算。   离开了宫宴。   偌大皇宫中,其他地方带着静谧。   夜虫悠悠鸣叫,姒昭攥着明怜的手,大步向前。   “公子?”明怜起初没觉得有什么,渐渐的感觉有些不对,她蹙了蹙眉,声音生理性地染上些娇,“公子,你抓疼我了。”   四周无人,姒昭停下。   明怜顿时踉跄,姒昭转身,大手牢牢地扶住她娇小的肩膀。   他身上冷雅的香侵袭着明怜的感知。   她与姒昭用的是同一种香,然而这香在姒昭身上,却多了冷感。   “公子?”接触到姒昭的眼神,明怜怔然。   姒昭深深地望着她。   “怜儿,你不会吃醋么?”他轻声。   明怜默了一下,缓缓说:“我与她们本就不同,谈不上吃醋。”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且公子会娶妻,是她早就清楚知道的事情。   在她选择进入公子帷帐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 第51章 花灯   ◎不知踪迹的表妹◎   姒昭打量着明怜平静的面容, “是么,孤还以为,你会在意。”   他眸色微沉, 嘴角微抿着,没有笑意。   明怜仿佛没有看到姒昭有些冷沉的神情, 她平静地陈述着:“公子, 我自知卑贱。”   姒昭盯着明怜,深邃黑眸缠绕着她的身体, 他的手摸了摸明怜的脸庞,指腹在她娇嫩脸颊上微微用力, 像怜惜一样按压。   下滑, 一抹暗色的脂粉沾染在他的指腹。   明怜的脸庞上出现一道脂粉褪色的划痕,露出她真实的肌肤色彩, 白皙, 如雪, 干净剔透。   明怜的眼睫毛颤了颤。   女郎着一身宫女服饰, 半垂首。   姒昭指骨轻飘飘抬起她的下巴, 他眯了眯眼, 声音温柔,“怜儿, 注视着我, 可好?”   夜色在天际铺开, 夕阳刚退落,宫中虫鸣晦涩暧昧。   一缕碎发从明怜耳畔滑落, 她别开视线, 目色落在旁侧假山畔的粼粼湖水上。   接着, 明怜向后退了一步。   “公子, 我现在扮演的是宫女,若与你太过亲近,恐怕会影响公子的声誉。”   姒昭的手抓住明怜的小臂,他把她重新拽到自己身侧,一缕叶片飘落在湖水上,泛起轻柔涟漪,男人搂紧明怜的腰身,他的怀抱力道重,带了桎梏感。   “你是我的人,旁人的话,怎会影响我。”   姒昭声音低哑。   明怜感觉到这个怀抱过于灼烫,她心生慌乱,袖摆扬动,推了推姒昭,急促说,“公子,莫要在这里。”   姒昭刚刚还在参加择亲的宫宴,现在还未出宫,就要与她亲亲我我。   她无名无分,这样不妥。   而且,她不想这样。   即便姒昭未来娶妻后也会有三宫六院,但是明怜只要想到未来可能会成为姒昭妻子的女子撞见她与姒昭如此毫不顾忌,就觉得难堪。   她......只是要报恩于公子。   而不是招惹是非。   明怜也不想让自己成为那样纠缠不清的人。   所以,她早已有决心。   在还未发现姒昭有着掌控欲的病态之前,在她把姒昭当作温润皎月的时候,她就默默决定,等报恩结束,她就离开,永不纠缠,不困于此。   姒昭的唇落在明怜的耳畔,他轻轻亲了亲。   接着,他叹口气,温柔,怜惜。   “先回去,换身衣裳。”姒昭声音含混说。   他松开了明怜。   身上的强势感收敛。   如果明怜不愿意,他总不会强迫。   明怜咬了一下唇角,不紧不慢跟在姒昭身后,她以为姒昭说的回去是指回府,但没想到姒昭只是回了宫内的偏殿,看架势不像要直接回去的样子,明怜心中有些奇怪,不过没有问姒昭为何不直接回府,她心底是不期待回府的,所以权当作没有发现端倪。   到偏殿后,姒昭拉着明怜到铜镜前,让明怜坐下。   他拿了条干净的帕子,半低身体。   明怜看着铜镜,神态平平静静。   姒昭将帕子贴在明怜的脸上,慢条斯理地擦拭。她脸上用来遮挡肤色的脂粉被帕子擦干净,露出雪白的肌肤。   片刻后,他取了一套新的衣裙。   “公子,我来。”明怜在姒昭动作前制止他。   姒昭深深地看她一眼。   他抿了下唇,将衣物递给明怜。   明怜换下了宫女的服饰,她自己把新的衣裙穿好后才推开偏殿的门,姒昭站在门口,在等她。   他见到明怜出现,微微笑了笑,透出温润。   姒昭伸手,侍从递来一个帏帽,玉白轻纱逶迤,姒昭将帏帽罩在明怜的发上,遮挡她的面庞。   “好了,可以离开了。”姒昭说。   他的手指松开帏帽,明怜隔着玉白的纱,望见他朦胧的眉眼。   “公子要做什么?”   姒昭的指腹轻轻幽幽地蹭了蹭面纱的边缘,“跟我走。”   他没解释。   明怜心中不安,微微蹙眉。   “公子何时回府?”   姒昭:“不急。”   明怜不动声色,“嗯。”   明怜若有所思地跟着姒昭,她与姒昭之间,太过不对等。   她不了解姒昭。   酆都街市,乞巧节中,热闹非凡。   离开皇宫后,姒昭牵明怜的手,直接走在街市中。   小贩吆喝着,贩卖乞巧节的玩意。   姒昭牵明怜的手,不急不慢走在人群中,有些漫无目的的感觉。   身旁大多是年轻的女郎和郎君,有女郎和郎君同行的,也有单独的,身后跟了泱泱的仆从。   姒昭身高腿长,长身玉立,明怜帏帽的玉白轻纱不经意触碰着他的衣袖。   明怜观察周围,心中觉得迟疑,她思索着问,“公子是在外面有事情么?要见什么人么?”   姒昭顿住步伐。   明怜差点撞在他的身上,但她一向谨慎,虽然身体有些向前,但是稳稳地停住了,站在姒昭身后。   明怜在玉白轻纱下抬起睫羽,她的眼瞳形状秾丽,目色清冷如雪,“公子?”   “我已见到我要见的人了。”姒昭温声,他回首,盯着明怜。   他在透过面纱,一遍一遍地描绘着她的样貌。   明怜的心跳漏了半拍,她微微瞪大眼睛,甜言蜜语的调情之类的事情,她其实不能坦荡应对。   若是夜晚在榻上姒昭如此说,她会觉得缠绵之后心情柔软可以解释。   但此刻,他只是轻轻牵着她的手,甚至没有用力。   她的面容藏在面纱下,她站在他身后,与他并不接触。   喧嚣尘世中,尊贵的公子认真地对她说出话语。   “公子要逛逛么?”沉默半晌,明怜抬眸看着姒昭。   姒昭颔首,“走吧。”   他与明怜走在街市中。   明怜拿不准姒昭的态度,她沉默地配合。   若与公子太亲近,也不好。   她不想耽于这段感情。   姒昭不知道明怜内心的真正想法,自明怜留在他身边后,他就不觉得明怜有一天会离开他。   他在乞巧节的夜晚,离开了宫宴的虚伪烦躁。   牵着明怜的手缓慢行走,觉得心中的戾气平息了不少,心底深处浮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感。   夜晚,乞巧节挂着花灯。   暖色的光倾泻落下,映入姒昭的瞳眸。   姒昭早已屏退了侍从。   他温和地对明怜说:“现在只是你与我。”   “你不需要想过多的事情。”   暂且遗忘其他所有事情,只是姒昭和明怜在度过乞巧节的夜晚,如天下其他所有有情郎君和女郎一样。   明怜唇瓣抿紧了一瞬。   她点头,“好。”   她内心深处,不把这一刻当作永恒。   花灯挂在高处,随着夜晚的清风微微晃动。   光影落下,斑驳璀璨,像碎金子一样落在明怜和姒昭的身上。   明怜打量着姒昭。   男人脸庞冷白,撩起漆色的眸,望着不远处移动过来的花灯车,他侧脸,目光与明怜的视线交错,温柔说:“怜儿,去看看?”   他扶住明怜的胳膊,另一只手搂着明怜的腰,二人宛如一对恩爱的夫妻。   明怜掐了下手心。   她嗅到姒昭身上典雅的香。   因为换了衣物,衣物还未来得及熏香,所以她身上此时没有与姒昭相同的香,衣服样式也是不同的。   现在,只是姒昭和明怜。   没有身份困扰,没有郎君的病态掌控,只是稀疏平常的有情男女。   不同样式的花灯从街市中间穿梭,速度缓慢,供人观赏。   街道上的人群聚集而来,观赏花灯,说说笑笑。   明怜第一次以游玩者的身份参与着乞巧节的活动,有种恍惚感,她怔怔地看着花灯。   千奇百怪的图案,形状,五颜六色的光芒。   光亮从薄薄的花灯纸中透出来,照亮周围的一切。   即便天色漆黑,街市也是灯火通明。   “怜儿,你喜欢么?”姒昭低头,温声问明怜。   无关伪装,而是诉说着真正的柔软关心。   明怜回神,对姒昭露出笑,“喜欢。”   “谢谢公子带我来看花灯。”   “......”   顾倚云在拥挤热闹的人群中与同行的友人缓慢前行。   他视线余光好似触及到了一抹熟悉的倩影,不由得看过去,然而人群似海,余光中的那道倩影也已消失,再仔细看向那边的放放向,也是难以辨别。   错觉吗。   因为过于......怀念离去的师妹,所以才会幻想着师妹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这样的唐突思念,顾倚云内心觉得羞愧。   明怜师妹与他没有相处过多,只是在跟随名士卜洪学习的时候把他当成寻常的师兄。   他在明怜师妹心中,想必是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和值得被挂怀的。   他对明怜师妹的在意更多是一厢情愿。   顾倚云内心暗想,师妹那样漂亮,有礼貌,好学,认真......想不有点念头都难。   不止是他,他周围很多师兄弟都对师妹有好感。   他是未娶妻的人,本来心底想着等师妹跟着名士卜洪久了,感情自然而然,到时候他向师妹求亲,也是一桩喜事。   顾倚云都想好了,师妹似乎对探索大潇的不同地界很向往,喜欢自由,不喜欢被束缚,所以成亲后,他可以带着师妹一切到四处游历,那时候师父名士卜洪在朝廷中也会拥有地位,身为名士卜洪的弟子,他与师妹不会受到什么刁难,还可以到不同的地方查探,帮助师父,等游历的差不多了,就回到王城酆都,或者是到其他心仪的地方,定宅居住,在当地凭借才学谋个一官半职,与师妹琴瑟和鸣,恩爱生活,平静幸福。   对于他和师妹而言,这应该是很不错的。   他家中有些资产,也是名门望族了。   而师妹,出身卑微。   他会好好护着师妹,珍爱这样可怜的师妹。   可没想到,师妹竟被那公子姒昭看中了美色,被直接带回了公子姒昭的府中。   而老师名士卜洪,竟然没有阻拦这样的事。   顾倚云感觉不齿。   政治上,名士卜洪是跟随公子姒昭的,所以才会默认这种献美讨好权贵的事情发生吧。   照理说,师妹待在公子姒昭的府中,应该不会参加这种乞巧节的活动。毕竟那公子姒昭只是把师妹当成侍奉的女侍,无名无分的,且听说今日天子大办宫宴,为公子姒昭挑选未来成婚的女眷。   宫宴浩大,繁华。   酆都王城的贵族女眷都参加了。   好大的气派。   越是如此,顾倚云越是觉得自家师妹可怜。   这公子姒昭享受着大好时光,生生蹉跎着师妹。   等公子姒昭娶妻,师妹那般貌美,若是公子姒昭依然在意师妹,那会很容易为师妹招来正妻的嫉妒,若是公子姒昭已经不在意师妹了,那师妹就是被辜负,被背弃。   师妹那样清醒聪慧的女子,怎么会愿意留在公子姒昭的府上。师妹平日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愿意讨好权贵的人,一定是那公子姒昭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威胁师妹,可惜,他与其他师兄弟都无法探查具体情况,那公子姒昭的权势实在是太大了。   顾倚云想到这里,只觉得方才看到的形似师妹的倩影让他更加怅然。   师妹现在,应该是在独守空房吧。   顾倚云一时间没了带友人逛街的心情,哀怨叹了口气。   “顾兄,怎么了?你方才......看到了什么?”顾倚云身侧的一个黑衣男子好奇地问他。   “无碍,你不必在意,是我认错。”顾倚云摆摆手道。   “怎会无碍?顾兄你看上去满面愁容,我实在是担心。”相湛摸了摸下巴说,“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错认了,所以更伤心?”   顾倚云:“哎,知我者,相兄也。”   “那人是女子?”相湛又问,“方便提及吗?若是方便,我可以看看能否助顾兄成就一段良缘。”   闻言,顾倚云更觉惆怅。   他摇摇头。   “这是不方便提及了?也罢也罢。”相湛宽和说。   “并非我不愿提及,只是......她已彻底与我无缘。”顾倚云满面愁容。   原本好好藏在心底的情感,因为相湛的这几句追问,一下子被激发出来,盈满于心。   顾倚云攥了攥拳头,下定决心,对相湛招呼说,“我实在是不吐不快,相兄,请,我们到里面一叙。”   他带着相湛进入一家酒楼包厢,小二上酒水,相湛不紧不慢斟了一杯酒,关心地看着顾倚云,“顾兄可以说了么?”   “实不相瞒,我方才将一女子错认为我的师妹。”顾倚云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慢慢道,先起了个头。   “师妹?”相湛疑惑,“名士卜洪的门下,还有女子么?”   顾倚云喝了口酒,相信面前新结交的友人,慢慢地将话都说出来,忘了师父对他不要透露过多关于明怜事情的叮嘱。   “你刚入王城,来求师于我师父,所以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弟子跟着师父一起进入王城。”   相湛思索,“那女弟子是因事离开了名士卜洪么?”   “说来可恨,那权贵真是目中无人。”顾倚云脸上染上酒意的绯色,心情渐渐变得愤慨起来。   相湛眯了眯眼,“权贵?是谁?”   “是公子姒昭!”顾倚云道。   相湛若有所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师妹本来好好地跟着师父进入王城,结果因为过于美貌,被那公子姒昭看上,公子姒昭直接将她从师父那里要走了,之后,就一直让师妹困在他的府中,简直是没有王法。”顾倚云酸涩又愤怒。   相湛扶了一下顾倚云险些倒下的身体,斟酌了一下,“我听说,大潇公子姒昭为人温润正直,与那太子姒庄的昏庸不同,结果公子姒昭竟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权贵,没一个好东西。”顾倚云苦闷地又灌了一口酒,“之前我想办法让人传话给师妹,想要救她出来,可是没有成功,那公子姒昭一定用了什么威胁着师妹,否则我师妹怎么会进入公子姒昭府中?按照我师妹的身份,公子姒昭未来肯定不可能给她什么名分,我师妹一向心中有志向,怎么会甘于此。”   相湛跟着也喝了一口酒,“若是被强迫,那顾兄也许可以试试继续带你师妹离开,不必放弃。”   “我也是想,可是那公子姒昭权势实在是大,除了那一次能递进消息外,之后就再也无法递进消息了,而我师父,并不管此事,我师父讨好公子姒昭,心甘情愿让师妹离开,还在名义上解除了师妹的徒弟身份,可我师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过。”   “你师妹......实在是可怜。”相湛真情实意感慨。   他本来对于顾倚云的话带着寒暄的想法,虚假的话语,称不上什么真心。   也就顾倚云这样出身优渥又跟随清高之士求学的不谙世事郎君才会一下子信任他这个外来的学子。   然而当听到顾倚云说起他那被权势抢夺的可怜师妹的时候,相湛有了想帮助顾倚云的友人心情。   相湛心中觉得,顾倚云和那师妹的遭遇与自己和表妹何曾不像呢?   相湛在顾倚云面前称自己是从偏僻地界过来王城求拜名士卜洪的寒门弟子,让顾倚云帮他做接引人,但其实,他并非寒门,甚至不是大潇人,他是离族人,离族的皇室子弟。   目前离族嫡系有两个人,一个是相湛,排行老二,一个是相鸣,嫡长子,未来会统治离族,带领离族收复被大潇夺走的一切。   此时,相鸣在汝南王的地界做离族使者,运筹帷幄。而他,则到大潇的王城中寻人并且寻找之前一桩罪案的线索,为了扩大人脉,他想到了拜名士卜洪为师。   因为他身份禁不起追究,唯有寻找名士,才能避免过多的追究,而名士卜洪近来蒸蒸日上,与名士卜洪有关的人,定然能在王城中帮助他寻找线索。   目前他与兄长相鸣仅有的信息是那逃脱的太子姒庄与那庄罪案有着不可或缺的关系,虽然那时姒庄年纪还小,但是罪案的发生是因为扶持姒庄的人从中作梗,误打误撞利用了表妹一家,导致了表妹一家的悲剧。   而大潇朝廷,竟然毫无察觉。任凭清流之事被害,大潇如此腐烂,实在是让人厌恶。   这大潇,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王朝,不是正统。   至于线索,相湛想先找到与表妹有关的旁系亲属,只留下一家旁系亲属在王城活着,所以相湛才来到了王城。   但是明家旁系不知道是怎么了,躲躲闪闪,不见客。   之后还要多多探查几次才行,相湛暗想。   希望不知踪迹的表妹......还活在世上。   “顾兄,若是需要,我定会帮你救出你师妹的。”相湛拍拍顾倚云的肩膀。 第52章 心悦   ◎这话是何意?◎   乞巧节宫宴后, 酆都王城的贵女们开始想方设法打听姒昭的讯息。   还有甚者直接带着仆从堵在姒昭出府的路上,想要与这位温润王侯公子来一场浪漫的邂逅。   然而,无论女郎们多么娇柔, 公子姒昭的车马中,车帘始终紧闭, 严丝合缝, 不透露一点缝隙,也没让外界的光线渗透其中。   秋高气爽, 几片落叶绕着卷落在地上。   道路上,有装扮富贵的女郎愤愤地拍了拍身旁侍女的胳膊, “怎么又过去了!”   公子姒昭的马车如他对待这些女眷们的态度一样, 不解风情,宛如不了解她的意图一样, 直接从她面前离开。   马蹄声清脆, 渐渐远去, 马车逐渐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小姐, 酆都王城中, 其实, 您并非公子姒昭不嫁啊。”侍女劝说小姐,“还有那么多贵族郎君呢, 这公子姒昭摆明了晾着小姐您。”   “小姐您金枝玉叶, 老爷夫人宠在手心中, 受到如此冷落......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   贵族女郎皱眉, “我知道, 但是他不一样。”   “他未来的身份, 可不同。”   太子姒庄离开了酆都, 公子姒昭是唯一的一位能够继承天子之位的人,若能嫁给公子姒昭,那日后就能直接母仪天下了。   酆都王城的贵女女眷们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怎么会真的愿意忍受如此被冷落,还不是因为背后这诱人的政治利益。   侍女压低声音,“小姐,小心隔墙有耳。”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公子姒昭会是下一任天子,但是如今的天子还没有退位,若是直接把公子姒昭当作天子,那往大的说,就是谋权篡位了。   之前的太子姒庄就是过于张扬,日日以下一届天子自居,所以惹的大多数人臣不满。   而公子姒昭较为低调,从未主动表示过即位的想法,依然本分地执行着政务。   这也是公子姒昭与太子姒庄不同的地方。   贵族女郎因侍女的话语,感到了警惕,身上的愤懑略微消散。   “不管怎样,嫁给他,总比嫁给其他人要好,单说外貌,公子姒昭比这酆都王城的郎君好上数百倍。”   “他一日不搭理我,那我就一日守着他,绝对不能让旁人抢占了先机。”贵族女郎道。   她了解她身边的那些贵族女郎们,一个个的,都想要为家族争夺荣光。   现在她不抢先得到那皇后的身份,日后就要入宫为妾室。   还不如先想方设法,就算用点手段,也要成为公子姒昭的正妻。   “我就不信,他最终能谁也不娶!”贵族女郎走上自家马车,看着公子姒昭的马车消失的方向,高声道。   马蹄踏地,外面的景象被车帘阻拦。   随着天气变得凉爽,车帘也变得厚了一些,待到冬日,那车帘就会更加厚实。   姒昭坐在软榻上,支着下巴,他穿玄色衣裳,对面,明怜穿着浅色裙裳,正垂眸翻着膝盖上的书册。   姒昭注视着明怜。   当明怜不经意抬眸,看到的就是姒昭用漆色的眼瞳紧紧看着她的样子。   他眸子深邃,如春夜中雨,透露出深情。   明怜的指骨捏紧书册一角,心想,公子姒昭这般,也可以当作是在“监视”着她,防止她在与他一起外出的时候做出什么脱离他掌控的事情。   “怜儿,怎么了?”姒昭温和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只是看书有些乏了。”明怜说。   她握着书册边缘的指尖收紧。   姒昭倾身,他动作缓和,拿起明怜膝盖上的书册,将书册放到旁边。   接着,他将明怜娇柔的身体抱入怀中,力道和姿势都带着温柔的守护感。   “还有一段路程,怜儿,可以休息一下。”姒昭低声。   明怜的下巴抵在姒昭的肩膀上,她配合地嗯了一声。   柔软的颤栗感顺着腰背的肌肤滑到她的后颈,男人的呼吸落在她的肌肤上,温和,克制。   公子姒昭最近在她面前,变得很温柔。   仿佛之前的强势都消散了。   明怜半垂睫羽,她的身体因为姒昭温柔克制的照顾而浮现柔软意,可心底的涟漪在刚刚泛起的时候就被她直接压下去,她的面庞没有直视姒昭,微微蹙眉。   公子姒昭的变化是自上次宫宴后出现的。   她不了解公子姒昭的真心,所以不敢做过多奢望。   难道......是因为打算了求娶正妻,所以收敛了病态的作风?   明怜的视线余光中,一缕乌黑的发丝垂落,男人的头发。   姒昭抱着明怜,低低地笑了几声。   他换了个动作,将乖顺安静地女郎牢牢的抱在怀中。   “怜儿,我心悦你。”他说。   明怜的心猛的跳动,垂眸不言,耳畔略微薄红。   姒昭带明怜到名士卜洪的住处。   如今名士卜洪如鱼得水,盛名在外,求见他的门客云集,他所居住的地方也变得越来越好。   姒昭此行表面上是为了政务拜见名士卜洪,但根本目的是要让名士卜洪做一个见证人。   “这......公子,你是认真的?”名士卜洪看了看姒昭和他身旁的明怜,不确定地询问。   姒昭温润如玉,犹如白雪琼花,他将一沓纸质契约拿出,慢条斯理摆到桌案上,“是,将这些地契商铺转让给明怜姑娘,您德高望重,可为耆老,还请您做一个见证人。”   公子姒昭过来,是要给予明怜田产商铺,也就是充实她的私房钱。   名士卜洪心底觉得这是为明怜好的事情,当初他帮了公子姒昭带走明怜,如今再见到明怜这个徒弟,心底是有些愧疚,虽然之前的一切都是明怜自愿选择公子姒昭,但是这是表面,实际上,公子姒昭......且不论性格,心机城府,单独说身份的话,与公子姒昭在一起,那就是入了龙窟虎穴。   之前名士卜洪看公子姒昭难得在意一个女郎,且竟要废那么多功夫,耐心等待明怜走近他,所以名士卜洪觉得公子姒昭是会娶明怜的。   但是现在,公子姒昭看上去迟迟没有娶妻的打算,若是要娶明怜,那这么多时间过去,早就娶走了,何必一拖再拖,即便没有公之于众,那也是娶,但看姒昭和明怜的样子,姒昭是还没有给明怜什么名分。   前段乞巧节宫宴后,王城中贵族纷纷有意与公子姒昭结亲,有的人还过来求见名士卜洪,让名士卜洪帮忙牵桥搭线,名士卜洪一一回拒了,但他觉得此事存在危机,也许是他之前过于高估公子姒昭了,毕竟是王侯之子,未来要掌管更多的权势,怎么可能真的为一个女郎让步,徒弟明怜跟着他终归是不明不白的。   “好,老夫这就帮忙做见证。”名士卜洪快速应允了公子姒昭转让地契和商铺的请求。   这点东西,对一个公子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所以名士卜洪觉得不过是小恩小惠,重要的事情是给自己的徒弟争夺一些利益。   名士卜洪犹豫地看了看明怜,明怜神情平静,似乎不在意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旁安静地观察着。   倒是比他这个师父还要沉稳。   名士卜洪暗暗叹气。   因为明怜的懂事,更觉得愧疚。   名士卜洪尽职尽责,做完了转让的见证。   “多谢。”姒昭声音矜贵。   名士卜洪有些笑不出来,“举手之劳。”   现在姒昭手中掌握的权力越来越大,兰氏的兵权也被他彻底收入手中,不夸张地讲,名士卜洪及他的弟子们的性命,都在姒昭的一念之差。   转让完契约后,姒昭就要带着明怜离开。   “公子,我可以与师父说几句话么?”明怜忽然出声。   姒昭看向明怜,明怜温婉看着他,姒昭感到心软,柔声点头,“好。”   只是与名士卜洪说几句话而已,之前也有这样的情况。   怜儿一向尊师重道。   姒昭到外面,等待明怜。   屋内,明怜与名士卜洪行礼,“师父......不,我现在应当不能称您为师父了。”   “你还是我的徒弟。”名士卜洪道,他苍老的面容染上些复杂神情,在酆都王城的这些日子,虽然表面风光,但是也有许多麻烦的权势漩涡,让人身心俱疲。   “明怜当初自愿离开。”明怜说。   名士卜洪顿了顿,一大把年纪了有些难以启齿,但是还是问了:“你......是因为喜欢他么?”   喜欢?   明怜微微怔然。   若说喜欢的话,其实是有的。   但是,她应该喜欢的只是皎月般,给予她救赎的公子姒昭。   对于病态的公子姒昭,她虽偶尔会因他流露出的温柔而有触动,但是称不上喜欢,也不会愿意与他共度一生,她可以理解公子姒昭,只是不会让自己彻底沦为他病态掌控的玩物。   “我是要报恩。”明怜说,“报恩结束,自然不必打扰了。”   名士卜洪一愣,“你竟有离开他的想法?”   明怜脸色微白,咬了下唇,冷静道,“师父,莫要告诉他。”   “这是你们的私事,老夫一大把年纪了,自然不会添油加醋。”名士卜洪表明立场。   名士卜洪愧疚,“老夫是没有想到,他竟还未给你名分。”   “当初我离开是迫不得已,不怪师父。”明怜说,“选择跟了公子姒昭,是我那时最好的选择。”   “而且,我没有奢求过什么名分。我与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只是,不管如何,在事实上,他终归是救了我,我报恩,是理所当然的。”   名士卜洪沉默地看明怜一眼,忽然道,“徒儿,若公子姒昭从一开始就存了引诱你的心,你会如何?”   窗外,秋风卷走树上泛黄的叶子。   明怜怔了一下。   “师父,这话是何意?” 第53章 心绪   ◎怜儿一直在他身边◎   书册堆积在书架上, 边缘半垂,摇摇欲坠。   名士卜洪轻叹口气,“你就当我从未与你说过这些话。”   “您放心, 我知道要怎么做。”明怜平复好心情。   名士卜洪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是看着明怜如此冷静的模样, 他一时间无言, 只觉得愧疚。   明怜转身要走,忽然, 她回首,轻声说, “您莫要多想。”   “不管背后原因如何, 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后悔, 也不怪旁人, 即便没有这样的弯弯绕绕, 我也可能是要如此做的。”   只是能否脱身而去的区别。这点明怜没说, 她自有打算。   明怜告别了名士卜洪, 出来见到公子姒昭。   姒昭站在廊道尽头, 他一袭玄色衣袍,犹如夜色暗沉。   秋日的光线落在廊檐。   明怜向姒昭走过去, 姒昭注意到她, 直接迎上来。   “公子。”明怜停在原地, 对姒昭行了一个礼。   姒昭温和扶起她,“怜儿, 与名士卜洪聊完了?”   明怜看了姒昭一眼, 神色平静, “嗯。”   姒昭漆色的眸子深邃, 他微微笑了笑,“那我们回去?”   “公子。”明怜忽然唤姒昭,语调轻轻,没有透露出情绪。   她美丽的容颜上,睫羽轻轻颤栗,眸色清冷静谧,如一泓雪水。   “怎么了?”姒昭低声,他唇角带着笑,温润如玉。   明怜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她观察着姒昭温润的脸庞,听了名士卜洪的话以后,她见到姒昭,下意识想要询问他,是不是真的,但理性让她克制住情绪剧烈的波动。   默默试探,观察。   这样,才能为自己准备更多的后路。   “公子为何转让给我地契之类的物品?”明怜柔声说,“我从未向公子讨要过。”   姒昭的目光更加温柔,他伸出手整理了下明怜的发丝,轻轻撩起垂在她颊边的墨色发丝,别到她莹白耳后,“你与我在一起,这些是你应得的。”   “以后,不仅是这些地契,我还会给你更多的东西。”   “我总不能让你一无所有地跟着我。”他轻声柔情。   “公子大度。”明怜温婉道。   姒昭温雅笑了笑,他牵着明怜的手,离开名士卜洪的住处。   路上,明怜心中却在思索。   她想着名士卜洪告知她的话,名士卜洪告诉她,当初她会被公子姒昭带着拜入名士卜洪门下,是因为公子姒昭在那个时候就存了让她跟他的想法。   后来,虽然名士卜洪不知道她与公子姒昭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肯定是公子姒昭刻意放任,最后她才如公子姒昭所愿,进入了公子姒昭的帷帐。   对于名士卜洪的话,明怜没有怀疑。因为名士卜洪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名士卜洪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对于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不需要花费太多弯弯绕绕,而且她在政治上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不管名士卜洪是否将这真相告知给她,都不影响政权之事。   影响的只是她与姒昭的关系,所以明怜很清晰地知道,名士卜洪告诉她的,应该就是真的。   公子姒昭,心机深。   明怜闭了闭眼,她的心情并不是害怕,若公子姒昭没什么心机,那他就不会走到如今地位了。   她只是,不太能理解,为何公子姒昭要做到这一步。   如果从遇到她之后,公子姒昭就做了局,耐心等待她那么久,那公子姒昭对她的执念,未免也太深了。   第一次被公子姒昭救,自然不可能是公子姒昭作局,而他就这样惦记上她了?   明怜回忆着她与姒昭之间的事情,他在缠绵时的疯狂,以及平日生活中透露出的占有和掌控。   ......姒昭是想,彻彻底底掌控她么?   选择她,是因为她是一个很好的猎物?   她没有依靠,有美貌,也不会闹出什么胡作非为的事情。   明怜微微咬了咬唇,眸色怔然地看着姒昭的背影。   她一直觉得,是自己选择,才走到了这一步。   然而竟然是姒昭刻意放任。   这样......是在欺骗她。   明怜更是咬紧唇瓣,垂下眼眸。   因为公子姒昭救她,所以她报恩。   如果没有公子姒昭使用的这些手段,她也有可能找到公子姒昭,想方设法报恩。   可是,公子姒昭使用了手段,并且一直掩饰着他的算计。   明怜不后悔入了公子姒昭的帷帐,但她不愿被隐瞒。   明怜与公子姒昭一道行走,思绪万千,心头颤动,脚下没有看稳路,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女郎发丝晃动,脸色雪白。   “小心。”姒昭眸色骤然变化,立刻扶稳明怜。   他的力道稳稳当当,有力地扶稳明怜。   姒昭打量的视线落在明怜身上,沉默半晌,眯了眯眼,“怜儿,你有心事?”   明怜暗暗掐了一下手心,垂着眼,轻声柔弱,“公子,我有些忐忑。公子给了我这些地契和商铺,是为了安抚我么?”   姒昭呼吸一紧。   明怜抿了抿唇,她垂着眸,睫羽遮挡清冷,“是因为公子婚娶的事情?怕我不满么?”   在了解了姒昭对她的算计后,明怜心中不是滋味。   姒昭装作温润,给她这些东西,算什么?要继续留下她的手段么。   姒昭垂眼,凝望着明怜。   女郎的脸蛋柔弱。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唇瓣也被咬的更加殷红。   姒昭有将她拥入怀中,亲吻她的欲.望,只是此刻未在马车中,在名士卜洪的屋舍附近,会为她带来不便。想来她会不愿。   姒昭喉结动了动,克制忍下。   “这是你应该有的。”姒昭嗓音微哑,“以及,我不会婚娶。”   “没有旁的原因了么?”明怜扶稳姒昭的胳膊,轻声。   姒昭温声,“怜儿,我只是想待你好。”   他面容如玉,声音矜贵温雅。   明怜觉得郎君温柔,深情,但她无法看透他中间掺杂了多少伪装,不知道他温润表面下的病态有多深。   明怜对姒昭笑了笑,“公子,我们先回去吧。”   她心底思索着。   明怜与姒昭上了马车。   车帘紧闭。   姒昭伸出修长手指,扶了扶明怜发上的簪子。   “歪了。”他的目光落在明怜的唇上,温声。   “怜儿,我替你扶正了。”   明怜的肌肤浮现颤栗感,她倾身凑近姒昭,心知肚明他要做什么。   姒昭的手搂紧她的腰,灼热的唇压下。   “......”   名士卜洪的居所。   明怜与姒昭上了马车后,顾倚云正好在这时带着相湛回来,他望见明怜的一截背影,那纤细袅娜的美丽身影很快被车马遮挡,与她一起的,是那公子姒昭。   “那不是,师妹吗?”顾倚云惊喜,然而公子姒昭的车马离开,顾倚云面上的惊喜变成愤怒,攥紧拳头,低声喃喃,“好一个公子姒昭。”   在顾倚云身旁的相湛看着公子姒昭远去的恢弘车马,若有所思说,“看来确实颇有权势。”   “带你师妹离开的事情,要从长计议。”相湛看着顾倚云情绪激动,安抚说。   顾倚云魂不守舍,进入名士卜洪的宅邸院落后,其他师兄弟道,“顾师兄,别看了,明怜师妹已经离开咯。”   相湛一愣。   他脸色暗暗变了变,猛的抓住顾倚云的肩膀,力道颇大。   顾倚云心思不在此,没有发现相湛的异常,只是低头问:“相兄,怎么了?”   “你那被公子姒昭带走的师妹,叫明怜?”相湛的嗓音微微颤抖。   顾倚云略微感觉到相湛的怪异,下意识问:“怎么了?你有法子救明怜师妹了吗?”   相湛藏下波澜心思,打探道:“是明家的明怜么?”   顾倚云迟疑,“明家?”   “酆都有一户是明家。”相湛隐藏激动说。   顾倚云皱眉,“我.......不是很了解,我师妹是师父在椽县的时候收的弟子,椽县偏僻,离王城较远,不知道明怜师妹是否与明家有关。”   顾倚云想了想,叹口气,“哎,相兄,你的意思是要让明家帮我们?可是明家......没有帮助过师妹,想来这王城中的明家,与师妹是没有什么关联的。”   相湛蹙眉,然而表妹是大潇的罪臣之女,流落到他处也是能说得通的,至于那明怜是否是表妹,想办法探查一番就能见分晓了。   “顾兄,还请你快些为我引荐。”相湛催促道。   “好好好,我这就带你见师父。”顾倚云一无所知,立马应道。   另一边,荒唐过后,姒昭与明怜回到府中,进行了沐浴更衣。   明怜有些疲劳,穿了单薄的衣物窝在榻中,被子半盖她的身体,她凝白的肩膀半露,乌发铺散着,假装睡觉。   姒昭不知道明怜是在暗暗思索,他以为明怜睡了,他在屋中的动静不大,修长指骨攥紧墨石,垂着眼睛,压在砚台轻轻磨了墨,黑色的墨汁溢散出来。   姒昭在书案前检阅着各处势力送过来的信件,并根据需要在书信上写下新的吩咐。   夜色渐渐暗下。   姒昭这才放下狼毫墨笔。   他走到明怜身旁,看了眼她的睡颜。   姒昭深情晦涩,没有立刻躺下与明怜共枕。   他静静地看着明怜,烛火未熄,昏黄的光影在屋中随着影子一闪一闪。   姒昭思索着明怜今日的话语。   自宫宴后,姒昭收敛了一些病态,他觉察到明怜虽然表面配合,但实际上并不是很喜欢他病态的一面。他还没有正式登基,不能过分逼迫明怜。   猎人,总是要有耐心才行。   再加上各贵族女郎求娶的事情,姒昭不想让明怜感到过于不安,所以选择压下了骨子里的病态,愿意克制着,以温润郎君的一面照顾着明怜。   姒昭俯身,指尖轻柔勾了勾明怜的发丝。   今日怜儿神情不好......她向来敏感。   姒昭回忆着明怜的话,他思忖想,怜儿......到底还是吃醋了么。   他不想娶妻是真,但是世人少有相信。   姒昭指尖蹭了蹭明怜的脸庞,动作温柔克制。   不急。   怜儿一直在他身边,总会明白的。   帷帐垂落,姒昭拥住明怜。 第54章 首饰   ◎非你不可◎   清晨的光辉犹如朦胧雾气。   明怜眼睫毛动了动, 睁开眼睛,她美丽如霜的肌肤上泛着桃夭的绯色,片片花瓣揉碎在雪中。   榻边无人, 明怜习惯性地以为姒昭离开府邸处理政务去了。   但没想到男人穿着长袍,略带慵懒绕过屏风走进来, 他温和瞧着明怜, “怜儿,醒了?”   姒昭的声音轻, 低柔,不忍打扰刚睡醒的明怜的思绪。   明怜彻底清醒, 她从榻上坐起, 快速推开身上的床被,疑惑地问, “公子, 今日还待府中么?”   姒昭摇摇头, “有朝会要参加。”   早朝的话......明怜余光瞥了下天光。   这个时辰, 公子还在府邸中, 那早朝会迟到的吧。   不......这是已经迟到的架势。   “公子, 时候不早了。”明怜提醒说,因为刚睡醒, 她的一缕发丝娇柔垂在锁骨上方。   “怜儿方醒, 时辰尚早。”姒昭温声。   他主动为明怜梳发, 洗漱,换衣。   明怜心中有事, 一言不发。   女郎平日里就是清冷安静的性子, 姒昭暂未看出异常。   洗漱更衣完毕后, 姒昭让侍从上了早膳。   他与明怜一同用膳。   明怜垂眸, 平平静静地吃着早膳。   公子姒昭看上去没什么急事,所以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只是温和地与明怜用膳,享受着这样静谧的时光。   明怜面色没有异常,但她其实有点懊恼自己竟睡的那么熟,与公子姒昭同眠共枕,她的身体竟然有着安全感。   知道公子姒昭存了刻意引诱她的算计后,明怜心情失望,她面上安静如兰雪,心底早已波澜翻覆。   到底是她一步步踏入了公子姒昭的陷阱,所以才最后留在了他身边。   还是她内心渴望留在他身边,所以选择了这条路。   明怜已经无法分辨,可能两者皆有,无法争执出最大的因果。   但能够确定的,是她不会一直留下来。   她会离开。   公子姒昭的算计,是一种软刀子,缓慢蚕食着她的意愿,最后让她彻底变成他掌控之中的人。   她不甘心如此。   若二人的关系只是一人掌控,一人是玩物,那不如一人报恩,一人冷情,最后畅畅快快地断开。   明怜用完膳,姒昭递了条干净的帕子过来。   他就像一个沉迷于相处的热恋郎君,温柔表达着关心。也像新婚夫君,敬爱温和。   明怜的手抬到空中,若无其事地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肌肤。   她催促道:“公子,时辰不早了,不能再多呆了。”   姒昭微微蹙眉,不满意于被女郎驱赶嫌弃,慢条斯理说:“怜儿,宫里的天子比我还盼望着我缺席。”   他知道明怜聪慧,一句话明怜就能知道背后利弊。   明怜确实明白了。   其中弯弯绕绕,与人心有关。   姒昭温润,病态,但他洞察人心。   于是,精于算计。   明怜的指尖差点哆嗦一下,她猛的攥紧丝绸软帕,遮挡异样。   “紧要关头,公子谨慎一些总归是没有错的,你我不急这一时见面,公子早些进宫,我在府中等公子。”明怜缓缓说。   不知道是哪句话引起了姒昭的微笑,他笑着看明怜,“怜儿如此说了,那我就应该快去快回。”   姒昭又关心了明怜几句,接着,他脸上笑意更深更柔,片刻后,姒昭与他的侍从离开屋舍。明怜独自一人,把屋门关上,外面的侍从一般不会探究明怜在屋舍中做什么,而且最近明怜与公子姒昭关系好,公子姒昭放松了外界的监督,看守院子的侍从们没有之前那么近了。   屋内,明怜眉眼面无表情,她把公子姒昭为她转让的地契商铺等书据拿出来,一一检查,核对着上面的地点。她平日里出门不多,但是读书多,对于酆都王城周边的地图地势记得清楚。   公子姒昭为她转让的这些东西,里面涉及的地和商铺数量众多,地点混杂。   若是要一一排查,定要花费不少功夫。   而且,对于公子姒昭而言,这些东西都是小头目,他不会每一个都拎出来记住。   姒昭此人,对外物冷漠。   明怜想......也许她可以利用此点。   不过利用这些地契和商铺的前提是,公子姒昭因为信任她,所以将这些东西转让给她了。   明怜的指腹摩挲着契约的纸张,咬紧唇瓣。   她心情复杂。   明怜将这些契约收好。   毕竟这些东西曾经属于公子姒昭,他若追查,那还是便利的。   只能作为一个不得已才使用的退路,不必直接利用。   明怜不打算直接动这些契约。   她本就不喜欢被施舍。   她现在要想想怎么离开公子姒昭府邸。   公子姒昭刻意引诱她到陷阱,那他定然不会直接放人。   她独自的话,无法离开公子姒昭府邸的监督,需要借助外人。   名士卜洪,师兄......明怜揉了揉额角,清冷的心难得有些烦躁。   这些人,都不是最好的人选。   恐怕,他们无法应付公子姒昭。   *   顾倚云将相湛引荐到名士卜洪面前,名士卜洪与相湛交流后,虽然满意,但是道:“老夫门下徒弟众多,已不再收新的徒弟了,还请回吧。”   “我并不会造成什么麻烦,让我留在您的府邸,即便没有徒弟的身份,也是可以。”相湛请求道。   名士卜洪打量了他一下,慢悠悠道,“只是,你非池中物,想来不是真心而来。”   相湛表情微微变化,他俯低身体,“晚辈有不得已的原因,但绝对不会对您造成什么伤害。”   等之后前朝复兴,像名士卜洪此类人,前朝还是会善待的,他们不是施行□□之人。   相湛又请求了一段时间。   名士卜洪带着沟壑的脸情绪难辨,对相湛说,“也罢也罢,老夫准许你留下,毕竟是聪慧之人,能为老夫做一些活计。”   此人怪异,但是难以察觉真实身份,若是任由他离开,反而没法查探,留在身边,也方便监督。   临走时,相湛谦逊说:“小人有不情之请,可否询问一件事?”   名士卜洪摸了摸白色长胡须,“说罢。”   “您.....之前收了一个叫做明怜的女弟子,对么?当初,您是为何收她为徒,她又是何等境地?”相湛斟酌着,心中的忐忑紧张快要冲出来,他隐藏着情绪,“不知道是否方便告知小人。您放心,小人绝无歹心,只是想帮衬她。”   名士卜洪诧异。   莫非......是为明怜这弟子来的?   这倒是,可以说是变故出现了。   “不错,老夫确实有这样的一个徒弟,现在不在这里。但她向来孤身一人,没有亲人,你是她的何人?”名士卜洪眯起眼睛,苍老的视线锐利。   相湛跪下,“若没有错,我是她在这世上的亲人。”   “我们是她母家的一房亲戚,少有走动,但是家中长辈关系不错,只是相隔甚远,渐渐断了联系,而她家中出了变故后,只留下她一人,但她的踪迹变得混乱难以查寻,我们在大潇小微小势,虽然心情急迫,但也没有门路,如无头苍蝇一般找寻了多年,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了线索。”相湛隐瞒了前朝的信息,简单地概括。   “我们寻她许久了,还请您告知她的情况,否则,我们一辈子良心难安。”   “若能将她认回,我们必定会保她一世平安,让她找一户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完之后的日子,享受荣华富贵,弥补她此前受过的颠沛流离。”   闻言,名士卜洪眼皮跳了跳。   他抬手,声音苍老,“你起来吧。”   “请您帮我。”相湛依然跪着,眼尾染上激动的赤红。   前朝子嗣中,没有女郎。   明怜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公主了。   她的重要性,自然非同寻常。   “她是我的徒弟,若是对她好,我自然会帮。”名士卜洪道。   名士卜洪下意识看了眼西南方,那是公子姒昭的府邸方向。   他心中拥有愧疚,终归是清流名士,不愿意成为权贵强取豪夺的助力。   能弥补的话,自然要弥补。   *   朝政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   而想要与公子姒昭结亲的女眷们,要么因为公子姒昭过于冷漠的态度而放弃,要么觉得不应该在公子姒昭不愿意的时候触他的眉头躲躲风头再努力,要么是觉得公子姒昭的态度怪异,而选择不做动作,静静观察。   公子姒昭一连迟到了许多日朝会,在政务上,他迟到朝会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只是众人有心打听,慢慢的,知道了公子姒昭府中养着人。   具体是家属,还是旁的什么风流韵事,就难以再继续打听了。   总之,那人很重要。   众人各怀心思。   姒昭离了宫回到府邸,明怜正在屋舍中看书,他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她,郎君嘴角微微噙笑。   他让侍从送来一些布料。   “怜儿,你来挑挑,都是上好的布。”姒昭对明怜说。   明怜指尖微微缩了一下,她把书放下,身段袅娜,温婉走过来查看。   都是红色的布,布料上等。   明怜心想他是要做衣服,但是他向来不会准备太多如此艳丽的衣服。   她感到奇怪,不过不想再过多探究。   既然要离开,那就莫要让二人的关系继续纠缠下去。   “我觉得都很好。”明怜摸了摸这些布,轻声回复公子姒昭,“难以抉择。”   “既然这样,那就都做了。”姒昭匀称的指骨滑过布料,轻轻碰了碰明怜的指尖,他温声。   指尖触碰激发颤栗,明怜的呼吸微微不稳,她迅速收回手指。   “还有这些花样,你喜欢什么?”姒昭又让侍从过来,摆上了一些首饰的样品花样。   明怜看过去,觉得这些首饰过于隆重。   仿佛是要举行什么仪式。   不是日常所用。   但这些首饰不是男子的花样。   明怜的心砰砰跳了跳,“......公子准备这些,是要做什么?”   “制作嫁衣,自然要配首饰,怜儿觉得这些怎么样?”姒昭温柔揽住她的腰肢,下巴抵在她的发上,蹭了蹭。   嫁衣?   明怜的睫毛猛的一颤。   “......公子要娶妻了么?”她压下难言的,无法克制的酸涩。   姒昭眸色微深,柔声,“现在不娶,但先准备。”   虽然他对娶妻没有兴致。   然而若情形需要,他会娶,娶明怜。   “我先让人制好嫁衣和首饰,让你试一试。”姒昭温柔,呼吸落在明怜的耳垂,热烫撩人。   明怜耳朵上的坠子珠饰晃动,她身体发软,腰肢被姒昭牢牢扶紧。   姒昭......是要娶她?   怎么会?   娶她为妻?   不......   明怜一下子冷静下来。   最多是娶她为妾,哄哄她。   而且现在,就算他是要娶她为妻,她也不要留在他身边。   “然后我会保存一套嫁衣和首饰。”姒昭啄吻明怜的脖颈,低声含混。   明怜身上的颤栗因为这样的话消散了许多。   “另一套?”明怜猛的看姒昭,她眸色清冷,“什么意思?公子是想留一套给真正的妻子么?”   明怜话音微高,带着自己也难以说清的指责。   问完,明怜察觉到不妥,她瞬间抿紧唇瓣。   姒昭微微怔然。   接着,姒昭眼中浮现柔情,潋滟。   他竟然......有些开心。   “怜儿,你吃醋了?”姒昭笑着问。   “我只是觉得公子如此做,不妥,如果公子未来的正妻得知了这件事,那她定然也是不满的。”   姒昭抬起明怜的下巴,呼吸交缠,他要吻她。   “公子......”明怜避开,眼中情绪带着克制。   “我并非要留给其他女子。”姒昭的唇落在她的唇角,柔滑冰凉。   “我只是要自己保留。”   明怜愣了一下,她诧异看向姒昭。   什么叫自己保留?   “怜儿穿过的嫁衣,首饰......我若思念,我想每日都能看到。”姒昭漆色的眸看着明怜,他的感情黏稠,执念深。   明怜指尖颤了下,她本该害怕,只是,在暧昧的呼吸中,她无法控制身上的酥软感,心中一边觉得姒昭实在是太过病态了,一边又感受到他对她的执念,要被这样的执念烫化。   但终归,这样的感情,太过病态。   充斥着掌控欲,过于桎梏。   “物件也要如此......”明怜咬了咬唇瓣,不看他的眼睛,“公子为何,要对我做到这一步?”   “因为我心悦你。”姒昭轻叹,“怜儿,我非你不可。” 第55章 身份   ◎早日迎回◎   男人的声音温柔。   姒昭容色极佳, 眼瞳如一潭幽深潋滟的水,凝望着明怜,如此深情, 让人坠落。   明怜的指尖掐了下手心,保持清醒。   她清冷眸看姒昭, “公子口中的非我不可, 是指将我当作物件,还是将我真的当作心爱之人。”   “自是心爱之人。”姒昭指尖抚摸她的一缕发丝, 唤她,“怜儿。”   明怜抿紧唇, 不言语。   “你恼了我?”姒昭看明怜, 将她深情细致地描绘着,低声。   明怜无法分辨他回答的真假。   也许, 姒昭没有说谎。   他是将她视为心爱之人。   然而他的感情与常人不同, 他口中的心爱, 是看着她, 掌控着她的一切, 包括她接触过的所有东西。   但明怜本性不软, 不喜欢被肆意摆弄。   这样的感情充斥着掌控欲,过于疯狂。   她的指尖触碰了姒昭的手指。   “我只是不安。”明怜回答姒昭。   她掩饰的极好。   姒昭以为她是因为婚娶之事而在担心。   “我不会弃你, 也不会娶其他女子, 你放心。”姒昭的唇碰了碰明怜的唇, 低哑道。   他的话是认真的,眸色中盛着执念。   明怜感受到他的接触, 呼吸越发交缠, 她与他越发亲密。   她的心情辗转。   柔软的缠绵让人沉沦。   明怜被公子姒昭拦腰抱起。   “......公子, 等等。”她理智上推了下他。   “怜儿不心悦于我么?”姒昭的目光幽暗, 呼吸灼热。   明怜呼吸顿了顿,她耳尖微红,“我是心悦于公子的。”   说出来时,明怜怔愣了一下。   她喜欢公子姒昭。   ......无法否认。   她不擅长过分的虚与委蛇,也不屑于用谎言装饰感情。   所以她的回答带着真心实意。   只是,二人的感情终归是不同的。   她的喜欢,是对拯救了自己,给自己温柔的公子姒昭,而不是充满着病态掌控欲的公子姒昭。   而公子姒昭的喜欢,太过病态。   她不想为了这样的喜爱,让二人的心渐行渐远,直到撕裂,再无任何温情。   还不如,尽早斩断。   *   公子姒昭迟迟没有正式娶妻,天子得知后大发雷霆,之后,召见了一次公子姒昭,公子姒昭表明自己暂没有赢取贵族女眷的打算,天子心头愤怒,更是卧病不起,之后,此事不了了之。   但大潇的人都知道,重病的天子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在这段日子里,王城中的贵族们办事情也不敢太过张扬,都低低调调,喜事也不敢铺张,生怕在这个紧绷的节骨眼上犯了什么忌讳。   明怜被公子姒昭带出公子府,到了一家举办宴会的府邸上。   这家宅子的主君职位颇高,跟随公子姒昭,是公子姒昭的下属,他家女眷们正在举办闲散的家宴,碍于最近局势,没有大肆邀请让满城皆知,只是邀了一些亲近的友人。   明怜本能觉得姒昭带她过来另有所图,不是单纯地要与这家主君见面议事。   这家主君的职位虽然高,但是远不止于让公子姒昭亲自过来,何况办着家宴,更是不方便。   姒昭进了内宅,见到了这家的祖母,与其商量了一段时间。   再出来的时候,姒昭才与明怜解释,“怜儿,这家子嗣无女子,院子里的女眷都是表亲堂亲,我让这家将你的姓名记上了,很快就会计入到祠堂中,名义上,你是这家的女儿,你不需要再藏藏掖掖着你的身份了。”   明怜怔愣。   她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姒昭竟然为她做了这么一大桩事情。   将一个没有依靠的落魄孤女计入酆都王城贵族人家的祠堂,这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想来公子姒昭,是早有准备。   明怜心头颤动,他是在考虑着她的未来,她一直因为身份而觉得自己不可能与公子姒昭有什么好的结果,但姒昭已经为她准备了法子,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她的身份一下子就变化了。   明怜怔怔看着姒昭。   她的心情,不由得动容。   然而,她在感到柔软甜蜜后,想到这件事背后的另一层含义。   姒昭没有询问过她,没有与她商量过,擅自地决定了她的未来。   在姒昭心中,她是要一直跟着他的,没有其他选择。   “怜儿,你无需紧张,这家人家好说话,不会刁难你。”姒昭温和安抚明怜。   有他在,这家人怎会敢怠慢明怜?   再加上,明怜性格聪慧,进退有度,不嚣张跋扈,惹人喜爱,这家的祖母定然会喜欢她。   明怜侧过脸庞,她的脸庞肌肤凝白,光线落在浓密睫羽,睫毛阴影破碎,忽然用很轻的声音说:“在公子心中,我应该按照公子安排的一切行事么?”   “怜儿?”姒昭微顿,他抿了下唇,眼底幽暗翻涌。   明怜的这句话,带着些不满的情绪。   姒昭忽然觉得不对。   “你不喜欢此事?”姒昭抓住明怜的胳膊,他的指腹蹭过她的衣袖,压抑了下将她拥抱的渴望,哑声,“若是觉得突然,那我们回去。”   明怜看了眼姒昭温和的脸庞。   他的眼神仿佛要将她吞入腹中,目光灼热,黏稠。   “......公子为我着想。”明怜的心砰砰跳,她缓慢措辞,“我应该感激。”   姒昭皱眉。   “怜儿,你不必在我面前委曲求全。”姒昭收回触摸明怜面庞的手指,带着克制,珍惜,“你实在不喜欢这家,或是不想改变自己的身份,那我们就离开。”   明怜心想,她不喜欢的是事事都由着姒昭的安排,而不是自己出现了什么改变。   明怜沉默半晌,她握住姒昭的手指。   “公子,我只是有些忐忑。”明怜垂眸说。   “有我在。”姒昭露出笑容,温润微笑,眸色漆黑。   “公子,这件事太突然,所以我有点失态。”   “下次若有什么安排,可以提前通知我么?”   按照公子姒昭的掌控性子,现在拒绝这件事也无济于事,他要么会为她安排新的家眷,直到她露出满意,要么就是觉得她不喜欢这种安排而彻底不安排依然让她孤身待在他的府邸。   与其现在与公子姒昭撕破脸,倒不如慢慢来。   姒昭眸色柔和下来,“自然可以。”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中清楚。”明怜柔声,“公子,你放心。”   她转身,随着女侍从们前往家宴。   姒昭指尖搓了搓指腹,站在原地,静默地看了一会儿明怜的背影。   他心底,莫名浮现了一丝不安。   但......明怜即便是要离开他,又能到何处?   她前些日子还因为婚娶的事情而在意,难得有了些吃醋的脾气,她是在意他的。   *   在姒昭带着明怜,为她准备身份的时候,相湛在打听明怜的情况。   从名士卜洪那里了解了明怜为什么会被名士卜洪收为徒弟后,相湛直接写了一封书信给相鸣。   相鸣在处理事情上,更加具有话语权,相湛的目的只是带走表妹,其他的需要相鸣定夺。   名士卜洪犹豫了一些时间后,见到相湛是真心实意关心明怜,甚至常常到明怜出没的举办过家宴的府邸外默默等待,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才决定帮助相湛。   之前明怜是没有亲人,而现在她真正的亲人出现,情况自然不同。   汝南王的地界远离酆都王城,秋风维持的时间短暂,很快寒风呼啸,天气冰冷。   姒庄在这猝然的气温变化中生了风寒的病,只得躺在屋舍中。   他的院落凄清,到汝南王地界后,因为他身份特殊,所以不宜使用大的府邸,一方面是避免天子那边的人查探,另一方面是避免汝南王地界上的人觉得不平衡生出异心。   姒庄一边喝药,一边咒骂,“那离族使者就是一个小人!贱人!他绝对是故意针对我!害得我在父亲面前都没有话语权了。”   一直跟随姒庄门客劝道,“忍一时是一时,汝南王都是为了您啊,与离族使者联手也只是权宜之计,之后我们大潇又不可能真的容忍离族,那离族使者再嚣张,也只是短时间的事情。”   “你说的对,但我就是不舒服。”姒庄把空碗重重的砸在桌案上,“那离族使者对我的恶意也太大了!他对汝南王手底下的其他人可不是这样。”   “太子,您毕竟是受过封的真正的大潇太子,离族与我大潇的关系谁人不知?”门客想了想,提醒说。   因为姒庄是大潇太子,所以被大潇灭了前朝的离族才看他不愉快。   姒庄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   “那我们且忍一忍,等我父亲带兵杀回王城。”   另一边,同一个大院中。   离族使者暂时居住在汝南王划给他的客房中。   一只飞鸽带着信件过来,越过肃冷的风。   相鸣让下人照顾好信鸽,他拆了信看过后直接将信纸烧毁。   相鸣的眉眼带着阴沉。   这信是酆都王城中的相湛寄过来的,相湛将他了解到的明怜的所有讯息都详细描述,包括明怜之前孤苦伶仃做侍女,也包括在椽县差点被黑商贩卖,还有公子姒昭救了她,被名士卜洪收为徒,现在又变成公子姒昭的府内人。   “她竟然受过那么多苦,还险些被卖......”相鸣攥紧拳头,“大潇,实在是欺人太甚。”   相鸣的心腹低头,“公主找到了就是幸事,主君,应该立刻派人去协助二公子,将公主接回来。”   相鸣眸色更沉,“我当然想立刻接回,但必须从长计议。”   “若是能快速接回,那二公子应该不会那么慢了,主君,我会拨出一些人马前去酆都,帮助二公子迎回公主。”   “你有所不知,表妹在姒昭那里。”相鸣拧眉。   相鸣的心腹诧异,“竟是公子姒昭?”   不久后,就会成为大潇天子的公子姒昭。 第56章 肃风   ◎虚弱◎   酆都一家贵族举办了流水宴, 宴请了认识的贵族友人们。   这个圈子里的贵族们家里的主君郎君等都是支持公子姒昭的,所以与原先的太子党鬼鬼索索夹着尾巴的架势不同,平日里除了低调外, 几乎不影响日常宴会。   院子外,半暗的乌云在空气中飘荡, 阳光暗淡, 北风呼啸。   帘帐挂在廊上,遮挡着冷风。   偌大的宴请屋舍中, 流水席上的珍馐美食伴随着清澈的水流声,来到每一个参宴的女眷面前。   “哎呀, 今年的天还真是怪异, 这么早就天冷了。”一个贵妇人吃了一口菜,调侃说,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老天爷给了什么预兆。”   她左边的少女拽了下她的胳膊, 慌张使眼色, “娘, 这种事情少说为好。”   在大厅广众下讨论政事, 若是被有心人听到, 传到上头一些大人物耳中那就是有口难言百口莫辩。   “都是自己人,难不成还能出叛徒不成?”贵妇人豪气冷哼, 带着优越感。   “在座的自然都是衷心的, 自然可以畅谈。”主座上设宴的主人家和善道, 她召来小厮唤上新的菜样,并进行介绍, 很快揭过这段插曲。   明怜垂眸, 神态不变, 稳重内敛, 她坐在方才发话的贵妇右边。   她纤细如葱的手指握着筷子,礼仪优美,如春日娇花。   屋内的光线落在每一人身上,唯有她的肌肤更显的凝白,似雪如兰。   明怜的容貌过于出挑,即便她穿着清雅低调的颜色,也引人瞩目。   众人吃茶说笑,没过多久,有女眷终于忍不住,“林家女郎......与公子姒昭是青梅竹马?”   明怜此时认在了酆都林家的名义下,对外说与公子姒昭早早结识,因为身体不好,养在外面。   “嗯。”明怜点头,她睫羽微动,虽然她之前鲜少参加这样的场合,但是敏感洞察着,知道在座女眷们的弯弯绕绕,她轻声补充,“公子姒昭待我甚好。”   她与公子姒昭有关系是确凿的事实,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省的再多添人情上的弯弯绕绕。   “......怪不得。”有人小声嘀咕。   这位林家青梅竹马的出现,让酆都王城的女眷们意识到,之前公子姒昭说不娶那可能是真的不娶,因为人家有真正的心上人。   林家的官职也算不错,勉强算的话,出一个皇后,也是没问题的。   女眷们多有失落。   明怜旁侧的贵妇人打量着明怜的面庞,她挑眉问:“这么说,公子姒昭会娶你了?”   明怜貌美,娇柔。   其实瞧着有点不像大家闺秀,但是她的姿态规矩,优雅,自带清冷风骨,诗书气,气度绝佳,绝非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   所以只能说是人家生的貌美。   也不怪公子姒昭喜爱。   女眷们都竖起耳朵,有年轻的少女绞了绞帕子,羡慕,嫉妒,打量,复杂的目光落在明怜身上。   明怜泰然自若,她轻轻摇头,耳畔的珠坠流转微微光华,她柔声和善,“公子姒昭要娶何人,我不会干预。”   “我与他,只是认识罢了。”   闻言,女眷们松了口气。   现在谁不想巴结与公子姒昭的亲事啊。   这林家女郎说出这样的话,摆明了撇清关系,看来公子姒昭还未定下娶妻之人。   顿时,掐手帕的松手帕。   不自在的撩了撩头发,随即挂起笑容。   “林家妹妹跟我们还不热络,来,多吃点,尝尝这道糕点。”   *   流水宴结束,明怜走在廊上,她身后跟了几个侍女,是林家派来的侍女。   因认了林家的亲戚,所以明怜时常到林家走动,林家的人是喜爱她的,她性子好,貌美,聪慧,惹人心怜。   走动了一段时间,林家将明怜真真正正地当成自家女郎照顾,出行的女侍都是安排的有。   “女郎,这是这家送的布匹。”女侍从笑着与明怜汇报。   明怜摸了摸布匹,垂眸微思。   “......女郎?怎么了?是料子不好么?”女侍从疑惑。   明怜摇摇头,温婉说:“我是在想可以做一些冬衣。”   她容颜绝色,女侍从被她望着,脸微微红。   “那奴婢就吩咐下人把这些布匹做成冬衣。”女侍从道。   明怜柔柔按住她的腕骨。   “不必,我自己做。”   女侍从关心明怜,“这......怎么能劳烦女郎?”   “亲手做的,送给人的时候才更能表达真情。”明怜温声,“我还想做一些送给祖母和林家其他表姐妹。”   来自林家的女侍从脸上不禁露出更多笑容,赞叹道,“女郎心善。”   明怜的指尖抚摸了下布匹。   还有一些,她会做成冬衣给公子姒昭。   这是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时,也可以用来麻痹公子姒昭对她的戒心。   公子姒昭想留下她,让她一直陪他生活。   她暂时摆出与他一同生活的期待。   明怜抿了下唇角,心情略微酸胀后,理智和决心涌满四肢百骸。   不能成为病态掌控的猎物。   明怜让女侍从替她收好布匹料子,然后离开流水宴席的宅邸。   与林家扯上亲戚关系后,她拥有了一定程度上远离公子姒昭的自由。   女眷之地,公子姒昭毕竟不能跟着明怜寸步不离,况且他让明怜认林家,就是想让她自己走动,稳定身份。   明怜走在廊上,听着肃风呼啸的声音。   “女郎,风大。”女侍从要递来披肩,明怜按住她,“没关系,我还好。”   女侍从迟疑地看了眼女郎单薄纤细的身影,不过女郎都发话了,女侍从也不好多说。   明怜眸色带着思索,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彻彻底底困在公子姒昭的屋舍中好多了。   能有一个口子,就会有第二个。   然后裂缝会越来越大。   总能让她找到漏洞,可以安安稳稳地脱身而去。   她以身相许,该给公子姒昭的,都给他了。   无论是怎样的缠绵悱恻,他要的时候,她都做了。   她一向敬重他,尊重他......心情是问心无愧的。   明怜迎着肃风,不紧不慢离开流水席的府邸。   半路。   一位女子忽然拦在明怜面前,她低着头,不直视明怜,身上穿的是旧款式的衣裙,洗的干净,然而带着无法湮没的素旧感。   “林家女郎,我有话想同你说。”少女低着头,不敢看明怜,似乎有些心虚。   “你是谁?”明怜身旁来自林家的女侍从皱眉,“我们女郎可不认识你。”   公子姒昭与这位明怜姑娘交好,然后这位明怜姑娘认在了林家,对林家而言,是公子姒昭的一种提携。   但其他女眷自然会对这突然出现的与公子姒昭有关的林家女郎而嫉恨她,所以,常有女眷来偷偷叨扰明怜。   女侍从以为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是为了公子姒昭的婚事,明怜也以为,不过她看这女子的模样和躲闪的神情,心中总觉得古怪。   而且,竟有一丝熟悉感。   明怜眸色微动,她柔声与女子道,“你有难处?”   “要与我说?”   “......我们单独谈。”女子谨慎。   明怜看她似乎真的有难言之隐再加上她总觉得熟悉。   她微微抿唇,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明怜支开女侍从,让女子就站在廊下与她说话。   女子抬头,定定地看着明怜,“明怜,你何时成林家人了。”   明怜平静地眨了眼眼睛,她淡淡说,“明家旁系早与我无关,我是明家本家人,你若是来兴师问罪,那请回。”   来人是明家旁系的一个女子,明怜能记住她,不是因为她与这女子的关系很好,而是她记住每一个明家欺负过、对她身遭陷阱幸灾乐祸的面庞。   “你现在有了公子姒昭的帮助,就觉得了不起了是吧。”女子恨恨道,“你真是狼心狗肺,我们收留了你,你却在攀上公子姒昭后这么对我们。”   怎么对他们?   明怜心中蹙眉。   她指尖微动,不动声色,“你们的收留是怎样的,你们自己清楚。”   “但总归,罪不至死吧。”女子声音痛恨,“你好狠毒,竟然让公子姒昭阻断了明家旁系所有与外界的交集,让我们在大宅院里自生自灭,若是离开大宅院,就格杀勿论。”   “当家也被杀死了!你竟如此赶尽杀绝!”   明怜的瞳孔微缩。   这些事情,她不知道。   之前明家旁系来闹事,要带走她,公子姒昭救了她,后来明家旁系就没有消息了,她以为明家旁系是碍于公子姒昭的权势,不再寻来。   但是......   竟然是这样。   原来公子姒昭这么处理了这些人。   “我们一家子,吃不饱穿不暖,病的病,死的死,你倒好,现在变成了林家女郎,日后飞黄腾达。”女子幽恨看着明怜,“可恨,我不能对你怎样,否则那公子姒昭拿我不得好死。”   “莫要胡言乱语。”明怜冷着脸,声音沁霜。   女子咬唇,她没想到明怜是这个态度。   这番话,她自然有夸大的成分,明怜的性格,她是知道的。   有人告诉她,明怜受到了公子姒昭的桎梏,并且帮她暂时离开了明家旁系的府邸来见明怜。   她以为明怜会帮她,所以才如此说。   可没想到,明怜竟不辨解什么。   “我与你家早已断绝关系。”明怜冷声,“你们对我的态度如何,你们自己清楚,明家旁系当家知道我到了王城后要让我做什么,你们也清楚,明家旁系当家的为人如何,你们更是清楚。”   “是你们咎由自取。”   明怜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明家旁系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不会傻到重新回到明家旁系。   时辰差不多,公子姒昭的人来催促。   明怜离开流水席的府邸,回到公子姒昭的屋舍,屏退其他人,她的身体靠着门扉,这才腿脚发软地抱膝在地上。   明怜额上浮现薄薄地冷汗,面颊苍白,心底感到了后怕。   原来,明家旁系是被如此处理的。   这样下去,明家旁系的所有人都会一个个死去。   他们无法与外界沟通,只能自生自灭,但府中的吃食总有一日会用完,生病了也没有郎中,病气传染,更是虚弱......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这一切,都是公子姒昭做的。   他隐瞒着她,做了这些事。   明怜闭眼,黯然翻涌。   她不喜欢明家旁系,对明家旁系是恨的,如果能给她一把刀,让她毫无顾忌地复仇,那她会对明家旁系的人一个个进行复仇。   她一点也不心善,她是个倔骨头。   明怜真正感到后怕的,不是公子姒昭肆意生杀予夺,而是他对她完全隐瞒,他掌管着一切,屏蔽着她对外界的所有了解,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用极狠的手段清除与她有关的所有东西,最后,只留下她,在她面前装作温润。   若她完全不了解公子姒昭,那么她这一辈子,都只会觉得公子姒昭是一个如皎月的完美郎君。   这样的占有欲,掌控欲,多么病态。   *   夜晚,公子姒昭回府。   如往常一样,沐浴完毕后他在榻上将明怜拥入怀中。   姒昭的手慢慢撩着明怜的发丝,关心道,“怜儿,今天的流水宴,感觉如何?”   烛火闪烁,明怜望向他,“我鲜少参加这样的宴席,只觉得都不错。”   姒昭听她这么说,觉得心疼。   他亲吻明怜的耳朵。   “公子......”明怜摸了摸姒昭的脖子,她半低眼睛,“只是,我参加宴席的时候想起了明家人。”   “若是明家旁系对我如林家对我一样,也许我也可以早早地参加这些宴会。”   姒昭亲她的脸颊,“过去的,都过去了,怜儿,你感觉有什么亏欠的,都告诉我。”   他温柔看着明怜,肌肤白皙,如皎月一样光洁。   明怜失神片刻,心情复杂,甜蜜也有,酸涩也有,她伸出胳膊,拥住姒昭窄而结实的腰,“公子待我,真好。”   只是,姒昭神色如常,似乎根本不知道明家旁系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打算告诉她。   他看来,是想瞒她一辈子的。   让她一直觉得,明家旁系可能会找过来,可能会闹事,只有待在他的府中,才不会给与她有关的人添加麻烦。   姒昭温柔地抱着明怜,让她张开唇瓣,他柔软地接触着她。   渐渐的,帘帐拉下,他的态度变得强势起来。   “......”   过了没几天,明怜因为着凉,身体虚弱在榻上休息。   姒昭特地辞了政务,拿了药喂给明怜,他将瓷勺递到明怜柔软娇嫩的唇旁,深邃的目光望着她,蹙起剑眉,矜贵的声音关怀,“怎么会着凉?”   “我想着没事,就让自己吹了风......公子,是我自己不小心。”明怜柔弱说。   姒昭抿唇,心底翻涌着病态,他想让明怜干脆就待在他屋里,床上,不要出门了。   姒昭克制了一下,微咬腮,才缓缓温和:“你身子弱,我会让下人好好照看的。”   “只是......”明怜就着姒昭的手,喝了一口药。   “最近的天越来越冷了。”   “公子,我想去别处。”她轻声。   “别处?”姒昭动作顿住,一瞬间,他黏稠,偏执的目光落在明怜的身上。   明怜心情复杂,她见姒昭若无其事地放下药碗,用帕子温柔地擦了擦她的唇角,尊贵的郎君半跪在她身边,服侍着她。   “公子,听说王城外有的院子温暖,可抵御风寒。”明怜微微咬了咬唇,脸颊发红,有些羞赧,“我从未去过避寒或避暑的庄子,想去一趟。”   姒昭的指尖攥紧帕子,漆色眼瞳深深看着明怜。   明怜看向姒昭的眼睛,清冷的脸庞露出期待,“我想与公子一同,体验一下。”   姒昭松开帕子,他温润笑了笑。   “当然可以。”   “怜儿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片刻后,下人收了空药碗和脏帕子。   姒昭看着明怜,因为她想要与自己一同到避寒院子的事情而觉得心软。   她待他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姒昭喜爱这样的依赖。   他将明怜搂在怀中,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温柔说:“怜儿,虽然我现在很想亲吻你,但是只能忍着,想着,莫要让病气更严重了。” 第57章 怎能怀疑   ◎你我的孩子◎   姒昭的手指骨节修长, 如揉捻花瓣般轻轻拍着明怜的肩膀,带着哄女郎休息的意味。   他关怀明怜的带嗔带宠的亲昵话语落到明怜耳中,明怜心底浮现重重涟漪。   她是与他拥有过肌肤相亲的枕边人, 所以能够感受到姒昭对她的关怀与喜爱,不是作假。   她生病了。   他就在真心地关心她。   此时此刻, 这样的关心无关算计。   这样待她好的郎君。   若他......全无隐瞒全无算计就好了。   即便他不算计她进入他的陷阱中, 那她也会追逐皎月,努力接近他的。   可他这般算计着, 利用着她的情感。   她绝不能妥协。   明怜心胸翻涌着酸胀,生病中情绪更加敏感, 她感受着姒昭温暖结实的怀抱, 眼眶竟氤氲上了滚烫。   明怜的眼角通红,她低下脸庞, 遮掩神情。   姒昭皱眉, 第一时间发现明怜的不对劲, 他的手扶在明怜的后颈, 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   姒昭视线接触到她濛濛眼瞳, 他的眸色幽暗些许。   男人声音掺了哑, 低声:“怜儿,怎么哭了?”   “很难受么?”   “公子, 我身体一向不好, 生病起来确实难受, 不过不碍事。”他幽暗深情的目光灼热,明怜有一瞬要溺死在这样如深渊蛊惑的瞳色中, 她的理智占了上风, 很快回神, 温婉说, “公子还是不要与我太近为好,防止病气传染。”   姒昭的视线紧盯明怜,黏稠烫人,“怜儿......”   明怜的指尖催促地推推姒昭的胸膛,“公子,还是离开罢。”   姒昭反攥住明怜的手指,他的指尖下意识柔和地摩挲着她的指腹,情意绵绵,酥痒顺着二人接触的肌肤攀升,明怜的耳朵沁红,她看到姒昭的脖颈泛上靡丽的绯色,在冷白的肌肤上,喉结滚动,带着勾引。   明怜指尖颤抖,眼窝更红。   她靠在姒昭怀中,感受到灼烫。   病气严重,明怜的腿有些发软,她本能地想要亲近温热的东西,但是不能放肆的想法克制着她的行为。   明怜轻手轻脚挪动身体,她娇柔的身体远离姒昭的怀抱。   “公子,我实在是虚弱,不能伺候公子。”   姒昭声音嘶哑,“无需你伺候,拥着你,就够了。”   明怜咬咬唇,执意说,“公子,我担心影响你的身体。”   “......如果公子不愿意,我出去就是。”明怜说着,就要起身。   姒昭滚烫的大手握住明怜的胳膊。   他将明怜拽回床塌,声音平稳,“不必,怜儿,你好好休息。”   衣料碰撞窸窣声后,姒昭离开。   明怜躺在床被中,侧过脸旁,一头乌黑如绸缎的发丝拥在她的纤薄肩膀后侧。   帘帐的影子明明灭灭。   散乱的发丝跌在明怜如雪般的脸颊,她的眸光氤氲着酸涩。   她不是无心之人。   姒昭对她流露的温情和柔软,她都铭记在心。   但有的事情,是原则问题。   她必须离开。   明怜纤瘦的指节攥了攥被角,她嗅到清雅的香气,这房间,这张榻,到处都充斥着姒昭的气息。   即便闭上眼睛,姒昭不在房中,她也仿佛能够感受到姒昭在身边的温度。   她与他,实在是过于亲密了。   明怜闭着眸子,没过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明怜的肩膀微微僵硬。   她听到公子姒昭绕过屏风走过来。   他没有触碰她,只是站在床塌旁。   男人的目光带着灼烫的爱意。   他嗓音低哑,“怜儿,你在躲着我么?”   明怜的心颤了颤,险些睁开眼睛。   她被子中的指节狠狠掐进手心,掌心肉的疼痛连着心脏,半晌后,在明怜觉得自己要撑不住的时候,明怜听到他叹口气,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脸庞上,近在咫尺。   姒昭单膝跪在明怜身旁,身体弯折,如墨的长发垂下清冷弧度,他嘶哑的声音带着克制的温柔,“也许,只是我多心。”   “你好好休养,等身体好了,我带你去避寒的庄园。”   姒昭没有打扰明怜,轻声说完话后就离开了。   他离开屋舍,站在院落中。   姒昭身上还有一些政务,但他不想现在去处理,所以干脆在院中休憩。   他手底下的人都是培养好的良才,倘若事事都让他亲力亲为,那他们就是蠢才。   夜色深深,风更冷。   如玉的郎君肌肤泛着苍白色,他的眉眼锋利,独处时,透出幽冷阴鸷。   姒昭彻底离开后,屋内的明怜在床塌上辗转反侧。   她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竟选择把姒昭赶出去,这件事情背后......是因为公子姒昭一直以来对她纵容温和。   倘若他没有那么强的,病态的掌控欲,那她的选择也许会不一样。   也许,她就不会那么执意离开了。   明怜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她咬紧唇肉,心脏胀的厉害。   这一夜,她没有睡好。   而姒昭在院中待了一夜。   明怜并不知道,她以为公子姒昭离开后会到府中其他房间或事去处理政务,根本没想到公子姒昭只是站在院落中,肃风寒冷,他眉眼静谧。   第二日。   为明怜治疗病症的医者过来,医者还没进到屋中,先看到了公子姒昭。   男人身上沾染着寒气,眉目疏离冷漠,犹如一尊不近人情执掌杀伐的琉璃玉雕,气场阴鸷。   医者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的医药箱子砸到地面。   “......公子?”医者战战兢兢。   姒昭撩了撩眸子,声调慵懒,“怜儿,确实病了?”   医者紧张,姒昭此时的气场骇人,让人禁不住害怕。   “女郎着凉,身体本就弱,所以就病了,小的一定尽心治疗,让女郎早些病好。”   “她一向谨慎。”姒昭低眼,喃喃说,“怎么会让自己着凉。”   医者关心病患,下意识为可怜病弱的明怜说话,“女郎的身体是因为曾经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所以才这么弱,一吹风就倒,公子若是关心,一定要更加呵护才行。”   姒昭一愣。   怜儿的身体弱,正是因为她向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那么谨小慎微,是因为过去常常受到欺压。   怜儿已经很可怜了。   她病了。   还记挂着要与他一起去避寒庄园。   也想着不把病气传给他。   何况,她带着濛濛泪眼,病的很难受。   他......怎能怀疑怜儿。   怜儿明明一直会在他身边。   姒昭压了压自己的病态性格。   姒昭唇角轻抿,矜贵对医者吩咐道:“早些治好。”   医者点头,然后迟疑,“对了,公子......若是可以,请您减少与女郎行房的次数。”   姒昭眼皮跳了跳,声音哑了,“怎么?”   “女郎常常喝避子汤,对她的身体不好,不管这避子汤多么温和,是药三分毒。”医者低头,战战兢兢。   屋舍内,明怜已经清醒。   她无法安眠。   这一整夜,明怜都在思考自己离开公子姒昭的法子。   若是在公子姒昭的府中,那定然很难逃脱。   这里到处都是公子姒昭的人,没有公子姒昭的准许,她根本无法迈出公子姒昭的屋舍院落。   再加上酆都王城,也都是公子姒昭的人。   只要他想追,那她定然会落入罗网。   所以不能待在府中,最好也不要待在酆都王城中。   虽然其他地方也有公子姒昭的势力,但是其他地方的下人对她的情况并不清楚。   但是,明怜清楚,不是说她到了王城外的避寒庄园就能轻轻松松离开公子姒昭的监管了。   不管她到什么地方,公子姒昭都不会放任不管的。   所以她打算拖着公子姒昭。   按照如今的朝政形势,天子病重,时日无多,公子姒昭马上就能成为天子。   当公子姒昭要登基的时候,他必然分身乏术。   这是一个机会。   明怜在床塌上坐直身体,她的指尖勾着发丝绕了绕,眸色复杂,在这样的紧张局势中,公子姒昭竟还答应她提出到其他庄子的要求,竟还愿意陪着她......他是在意她的。   明怜起床洗漱后,医者送来了药,明怜将药喝下后,不见公子姒昭。   她以为姒昭出去了,就自己在屋中养病看书。   一阵时间后,明怜感到奇怪,早膳还没有传来。   明怜攥着书册的手收紧,不由得想,难道公子姒昭察觉出了什么?所以冷落她。   明怜呼吸深了深,让自己镇定,继续将专注力放在书册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门扉打开。   温热的粥香飘来。   明怜的肚子竟然咕咕叫了叫,一直没有用饭,实在是有些饿。   她以为是侍从过来送膳,然而侧过头,看到的是公子姒昭。   姒昭端了一碗粥过来,男人俊美,他肤白貌美,动作矜贵,将这碗热腾腾的粥放在明怜面前的桌几,并伸出如玉指节,强势地拿走了她手中的书册。   “怜儿,该吃东西了。”姒昭垂眼看她,温润道。   他将书册放在自己膝盖上,坐在明怜面前,书册边缘还残留着女郎指尖的温度。   明怜怔了怔。   用膳是一件寻常事情,但是今日她总觉得不同寻常。   她的目光放在桌案上的热粥上,瞧着姒昭的神情,带了些猜测,声音不自觉带了些柔软,“公子,这粥是......你做的么?”   姒昭微笑,没有直接回答,“怜儿,尝尝。”   “公子......”明怜心中的情绪在纠缠,她不由得蹙眉。   以他这样的身份,何必如此关照她。   哪怕把她当成普普通通的女侍,也好。   姒昭看着她,她蹙眉,他也跟着蹙眉,“怜儿,是我亲手做的,又怎样呢?”   “都是饭食,没有任何不同,何况,我本就不是什么真正养尊处优之人,我想为你做一碗粥,就做了一碗粥。”   姒昭拿起勺子,亲自将粥喂给明怜。   明怜暗暗掐紧袖中手指。   这样的温存......实在是让人贪恋。   “公子,我来。”明怜忽然道,她拿走了勺子。   姒昭的手中空了一下,他的神情顿了下,指骨扣在桌案上,慢条斯理地敲了敲。   明怜喝下一口粥后。   姒昭的目光落在明怜身上,深深的,他垂睫,声音喑哑,“怜儿。”   “你想不想,要一个你我的孩子。” 第58章 心机   ◎他的怜儿◎   ......孩子?   明怜眸中情绪凝固, 停顿片刻后,她找回声音,平静温声, “公子,我与你不能有孩子。”   她的声调虽然淡然, 但透出锋利的拒绝。   姒昭微微眯眼, 刹那间,不见光亮的占有感倾涌, 他怕她对他只是逢场作戏,他声音温柔, 眸色却带着极端, “为何?”   明怜接触到姒昭的眼神,她的心颤了颤, 姒昭的掌控欲太强。   她只能离开他。   明怜艰涩说:“我身份不足, 没有名分, 若孩子出生, 恐怕这孩子会被人看轻。”   而且, 若有了孩子, 就被束缚住了。   明怜垂眼,看着姒昭扣在冷檀木桌案上的手指, 他苍白手背筋条鼓着克制的弧度。   “公子, 不是对孩子不感兴趣么?”明怜轻声。   从姒昭之前的态度, 明怜知道,他对自己的子嗣没有强烈的渴望。   而她与姒昭的关系如此, 注定不能与姒昭光明正大地养育孩子, 明怜不愿自己的孩子人生充满压抑, 所以她庆幸姒昭对子嗣不渴求。   现在......   是因为他过不了多久会登基为帝, 所以开始惦记孩子的事情了么?   明怜心底酸涩,说不上来的失落。   姒昭指骨攥了攥。   他窥见明怜的黯然情绪。   姒昭压下疯涨的病态占有感,忍着心脏因她失控、抗拒而震动牵引的疼痛,放缓声音解释,“因你时常食下避孕汤,积年累月,会损耗身子底。”   “再加上我觉得时机成熟,所以才会提出孩子一事。”   明怜微微抿紧唇,她眸色深下。   是因为避孕汤药的事情?   可她与姒昭面对面,感知着他的情绪,她能够察觉到,没有那么简单。   方才的那个瞬间,他......应该是想让她诞下她与他的孩子的。   姒昭声音带着沙哑,他自责的话语传到明怜耳中。   “不过诞下孩子,对你的身体而言,也是一种损耗。”   “怜儿,是我欠缺考虑。”俊美矜贵的男人伸出手,微凉指尖握住明怜的指骨,牢牢包裹住她的手指,紧密贴合。   姒昭心中,是不期望孩子的。   他因为宫中的经历,早已变得不相信亲情,如孤独的野兽一样。   提出孩子,是因为他以为明怜会想要这个孩子。   她若是想一直跟着他,那她应该会想要与他的孩子。现在毕竟不是刚开始,他都说过,会娶她。   他是从她的角度考虑,这世间无依无靠与贵族郎君在一起的女郎,大多需要一个孩子傍身,有了孩子,在礼法上,他就不能对她始乱终弃,对外界而言,她就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在他身边。   但姒昭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孩子。   他病态冷漠,只有明怜是他唯一在意的人。若多了孩子夺走明怜的注意力,那他反而不悦。   所幸他的身份是王侯,以后是天子,他与明怜的孩子不必在他们身边。   姒昭看明怜,薄唇微微抿紧。   怜儿......生活向来不容易,她总是要小心谨慎,所以在他没有给她确切名分的时候,她不愿意诞下他的孩子,是正常的。   可姒昭总有一种不安感,好像什么地方什么情感脱离了掌控一样,这种失控感烧的他心头涌上一阵一阵的热躁。   “怜儿,过来。”姒昭嘶哑着声音。   明怜还在想孩子的事情,没有立刻回神。   姒昭起身,动作不容置疑,把明怜拽到怀中。   感受到姒昭身体的灼烫,明怜的身体躲闪了一下,她慌张避开他的脸庞,“公子,我还在病中,恐怕会影响你......”   “无妨。”姒昭哑声,他眼底染上赤红潮湿。   “怜儿,这些天,你在回避我,躲着我,拒绝我,是么?”   “我现在还没娶你,但是其实不管你是否有名分,你都不会诞下你我的孩子,是么?”   姒昭的手掐紧明怜的腰,他的膝盖抵住。   他的语气幽幽,不复稳定与淡漠,带着黏稠的执念。   明怜的心疯跳到嗓子眼,她急促按住姒昭的肩膀,苍白无力,“不,公子......”   姒昭再次打断明怜的话,他托住明怜的身体,压唇吻上她,纠缠浓烈。   姒昭吻她,抱她,扯开她的发簪,青丝如瀑。   气息变得狼狈,混乱。   虽然她与姒昭常常有亲密的接触,但是这次,感觉完全不一样。   来自他的侵略感铺天盖地。   明怜在姒昭吻她的时候,竭力推开他。   “公子!”明怜声音含混,不愿,直呼他姓名,“姒昭!”   她狠狠咬了他的唇,男人眼睫颤了下,满带欲色。   明怜的呼吸就在他的唇边,她的脸满是胭红,声音艰涩,“公子,我生病中,你执意如此么?”   若是这样,那他与那些不顾她意愿,对她垂涎的人有什么不同。   姒昭的手指轻柔捧起明怜的脸庞,他一言不发,只是用灼热的漆色眼瞳描摹着她的样貌。   他的指腹温柔,目光写满缱绻。   半晌,他叹口气。   “怜儿,我不强迫你。”   “让我抱一抱你,好么。”姒昭垂眼,眼尾都是压制的红,他看到明怜伤心,要指责他,他的心就发疼。   “只是抱一下,不做什么。”姒昭哑声补充。   明怜谨慎地看姒昭一眼,然后轻轻抱了抱他的腰,隔着宽大的衣袍,能够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弧度。   明怜的呼吸放轻,匆忙松开胳膊。   她的身体已经有些无力,略微苍白脸庞坐下。   “公子,我怕我无法好好地供养孩子。”明怜竭力调节情绪后,平静地解释。   “我无依无靠,即便公子娶了我,我背后没有母家,若之后有什么变故,我根本无法保护好孩子。”   “所以,干脆不要。”她清冷的眸看姒昭。   这话对世人而言是离经叛道的。   姒昭的唇还挂着靡丽的血迹,微微肿胀,他眸底不易察觉地失神。   原来这样。   他的怜儿,果然与常人不同。   姒昭心底的闷燥在听到明怜的解释后缓和。   “生孩子会伤害你的身体,罢了。”姒昭的声音沙哑着,慢条斯理说。   最初,他将明怜视为必须得到的猎物,要让她在自己的掌控中生活。   但不知不觉。   他早已陷进去。   他关心明怜,为明怜心痛。   竟然在她有脱离掌控的预兆时,为她流露出抗拒而揪心。   姒昭的指节摸了摸明怜的手指,她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平稳,姒昭感受到她的掩饰,他眸底黯了黯。   “怜儿,医者说你我之间应该少行事。”姒昭摩挲着明怜的手指,“我怕你离我愈来愈远。”   明怜的呼吸微微窒了一下。   少行事的话,代表着时刻黏在一起的机会减少,反倒有利于她趁早离开。   然而,听到姒昭后面的话,明怜睫羽颤了颤,下意识想掐自己手心,姒昭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无法动弹。   方才,姒昭没有违背她的意愿。   他虽然病态,但是心中念着她。   明怜的心颤了颤,她咬紧唇瓣,用细微酥麻的疼痛克制下。   他这般,勾着她越陷越深。   然而,不能如此持续。   *   冬日来临,酆都王城中的天子已经是风烛残年。   他本就年老,最近受过打击后,身体每况愈下。   人们心知肚明,天子恐怕是撑不过去了。   大潇天子已经意识到最后关头,自己不得不选择姒昭,所以开始频繁召见公子姒昭进入宫中,交接之后的事情。   酆都王城中的贵族们都想方设法地与公子姒昭搭上关系。   新的天子,即将即位。   在大潇偏僻之地,汝南王的境内,却有一支庞大的军马乌压压地聚拢。   为首之人是姒庄,协助他的是汝南王和离族使者。   姒庄穿着华丽战甲,意气风发地骑到马上,回头得意洋洋地睥了眼离族使者,与姒庄浩大夸张的规制不同,离族使者骑的马低调无比,还在他的后方,以从属者的架势。   对此,姒庄心里舒坦极了,平日里对他态度不佳又怎样?到了重要的时候,他才是主子。   姒庄阴狠暗想。   等占领王城后,他就会直接让王宫禁卫军杀了这些离族人。   看到姒庄的眼神,离族使者身边的心腹嘴角抽了抽,“这大潇的前太子竟然能在皇宫中成长出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大潇天子昏庸,识人不清。”离族使者的声音清冷,在面具下响起,带着漠然。   “啧啧啧,以往二十多年,那大潇天子肯定没想到这竟然不是他的孩子。”心腹道。   “不是天子的孩子,你觉得,真的不是么?”离族使者忽然轻轻说。   心腹猛的一愣。   “比起姒庄,那姒昭才是可怕之人。”离族使者声音幽幽,“摧毁一个人,用无形刀,让他众叛亲离,而凶手却风光霁月,名正言顺。”   心腹的脸上落下冷汗,再次看向那以汝南王儿子为自己身份率领军队准备杀回王城的姒庄,他心中竟有强烈的后怕感。   若主子所说没错,那姒昭......实在是心机深沉到可怕。   而姒昭,竟然在大潇中有着一个极好的名声。   离族的探子打听到的,都是公子姒昭温润如月,朗朗白玉,贤明不暴戾。曾经因为天子的忽视而受了许多委屈,现在要登上天子座,是名正言顺。   能够有这样的好名声,那公子姒昭本人,到底是有多么的可怕。   离族使者相鸣冷笑,“他们蛇鼠一窝。”   “且让他们鹬蚌相争。”   “你记住,到了酆都后,率先找寻表妹,莫要让她受到牵连。” 第59章 正经   ◎是喜欢他的◎   姒昭府里的医者尽心尽力, 明怜的病很快就好了,接着,她被照顾着休养了一段时间, 这段日子内,她虽与姒昭同宿, 但只是盖被而眠, 两人无过界接触。   姒昭谨遵医者的叮嘱,小心呵护明怜。   他克制, 有礼。   不逾越界限。   明怜恍惚觉得,姒昭就像变成了她刚刚遇到他的时候一样。   但是, 郎君越是清冷, 克制,她心底竟有一种想要触碰他, 让他变得狼狈, 让他露出亲近状态的想法。   一日清晨。   明怜看着更衣的姒昭, 神思惘然。   男人肤色白, 养尊处优, 肌肉线条有力量, 穿戴上朝服,威严满满。   他最近在不面对明怜的时候, 脸上没有笑容, 那种上位者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不再掩饰,透露着强烈的危险感, 而这样的危险配着他俊逸的面庞, 引出撩人心魄的勾人。   明怜的睫羽颤了颤, 像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她清冷的脸庞染上不自在。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荒唐的事情后,明怜的耳朵飞上薄红,她匆忙抬高书册挡住了脸庞神情的变化。   她......在医者说姒昭与她尽量克制的时候感到庆幸,却没有预料到,自己日日与喜爱的郎君同宿,自己心底也是会有一些欲.望的。   明怜指尖攥紧书册边缘。   若是陷得太深,她怎么拯救自己?   这世间的男子与女子,终究不同。   姒昭日后不管如何待她,不管她是不是愿意,都无人敢违背姒昭,因为他将是尊贵的天子。   而她......当姒昭成为天子后,若他不放人,那她就再也没有离开的途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明怜咬紧唇瓣,默默忍耐。   一只骨节分明的如玉手指忽然捏住她手中书册,明怜的掌心顿空,那力道很大,扯开了她手中的书册,遮挡物消失,明怜的眼睛对上姒昭的脸庞,他的视线落在明怜的面容上。   “怜儿,在发呆?”姒昭声音悠悠,碾着沙砾的磁性。   明怜看到姒昭近在咫尺的脸庞,看他高挺鼻梁,深邃眼瞳,那带着薄红的唇瓣。   ......姒昭身为男子,皮囊委实诱人。   更何况,她曾与他接触过数次,吻过他的唇,他的温热擦过她的肌肤。   当不再触碰的时候,更加惑人。   明怜的呼吸频率紊乱了瞬间。   她心中不自在,脸上竭力绷紧平静温婉。   “换上朝服后的公子威仪满满,我怕多看,就会不想让公子离开去上朝了。”明怜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正经。   姒昭一怔。   他哑然失笑,深邃的漆色眼瞳晕染上星辰一样的碎光,眼底深处的幽暗色不经意退散。   姒昭没想到,怜儿竟然会如此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出调戏的话语。   姒昭托起明怜的后颈,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那我早些回来,莫让怜儿久等。”姒昭笑着说。   明怜的脸红了,声音很小,“嗯。”   门扉打开,关闭,姒昭离开后,明怜坐在原座,怅然地揉了揉额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与姒昭相处的越久,她对他的感情就越是充满纠缠感。   *   如今天子重病,由公子姒昭代为维持朝会。   清晨朝会结束。   几个武官打扮的官员焦急追上公子姒昭,对他行礼,担忧道,“公子,天子病重,臣等不知道是要将消息传报给天子还是给您,请公子指示。”   姒昭眉眼淡淡,带着稳重,不紧不慢道,“父皇将代管朝政的事务交给孤,孤自然是要为父皇分忧,不劳累父皇是孤的义务,诸位请讲。”   武官们登时放心,赶紧将事情告知给公子姒昭。   汝南王带兵出发与离族联手,正在一路朝王都进发。   他们这些人马行事低调,踪迹潜藏,躲开大道行进,看样子是打算杀王都个措手不及。   然而这里是大潇的天下,所以下方的官很快发现了这乌泱泱的大军人马。   这......可是叛乱啊!   下方官员慌的要死,感觉脑袋不保,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匆忙向上汇报,军马事务由武官们统领,事关重大,武官们又不敢直接在朝会上提及,生怕朝堂中有汝南王的人,再加上之前太子离开后,原先的太子一党都满心郁卒,不满意如今局势,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姒庄带着军队,那保不准跟姒庄来一个里应外合,干脆将错就错,拥护姒庄。   种种利益纠纷,让人焦急,所以武官们才单独与公子姒昭汇报。   “公子,这可怎么办啊?”   “公子,是否要出兵迎击?”   武官们一个个,脸上恐慌。   姒昭平稳如玉,他摇头,“不必迎击。”   “不成!这岂不是让他们直接攻过来?”有武官反驳,听到姒昭这话,他感觉姒昭就是一个心软的,如姒昭的皮囊一样,脆弱白皙,靠不住。   姒昭眼睛漆黑幽冷,瞥了一眼那反驳的武官,那武官顿时噤声,无端害怕。   姒昭微微笑,“事关重大,孤不敢肆意妄为,请诸位吩咐下去,好好守好每一道城门,加强各城戒备,但暂时不要与那些军马正面对上,他们的目标是酆都王城,贸然对上,徒增祸乱,最终受苦的只是各城百姓。”   心中存有不满的武官听到这话,忽然想到公子姒昭曾经到各地巡查,比起王城的贵族王侯们,他更为了解各地情况,更加体察民情。   姒昭慢条斯理道,“王城对这样的情况早有准备,届时变动发生,诸位听孤命令即可。”   他的神情,始终平稳。   简单的商议后,武官们与姒昭分开。   他们回想着姒昭的处事方法,不由得感慨,“公子姒昭临危不乱,有王者风范。”   “看来,虽然他年轻,但他早已有所筹谋,未雨绸缪,让人放心。”   众人赞公子姒昭的稳重,却不知道姒昭心底对这大潇淡漠,所以才可以如此理性,如此薄凉地处置着大潇的事务。   若不在意,自然是寡情。   未到傍晚,姒昭的车马回府。   姒昭放回来,就直接到自己的屋舍。   明怜在屋中看着书,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抬眼看过去,姒昭进来。   按照她与姒昭的熟稔关系,她迎不迎上去都无碍,不过明怜想了想,还是起身迎上姒昭,纤细葱白的手指帮他褪下朝服外袍。   女郎柔软袅娜的身体贴近他的身体,如霜一样白皙的肌肤无意识触碰到他的衣袍。   姒昭袖的指骨微微攥紧,绷起青白色的筋条,多日未亲近,他心底有种燥热的火,烧灼着他的意识,让他的血液疯魔,何况,他性子偏执,本就比寻常人更加重视。   肃风冰冷,吹的窗子微微作响,再过一段时间,那雪很快就会降下来。   若是捧起一抹雪,缓慢地在掌心中揉碎,定能细密地感知着雪的温度。   可惜,院中没有栽种梅花,当梅花绯色旖丽,落在堆叠的雪中轻颤时,香气靡丽蛊惑。   姒昭反手按住明怜为他更衣的手,他嗓音沙哑,“怜儿,我自己来。”   明怜触碰到他灼热的指尖,她的指尖也沾染了热意,她快速松开指尖,耳边的发丝滑落着凌乱的弧度,心底盘旋着难以言喻的酥痒感。   明怜悄悄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用这样隐秘的疼痛维持理智。   她站在旁边,看着公子姒昭脱下半开衣襟的外袍,一层层更换上另一件衣裳。   明怜让自己回神,出声询问:“公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遇到什么事情了么?”   姒昭今日回来的时间不早不晚,有些尴尬。   明怜有点探究,姒昭是做了什么,是什么影响了他回府的时辰。   听到明怜的关心询问,姒昭唇角翘了翘,他不留余地地将武官们与他汇报的事情告诉给明怜,一点也没有女眷最好不要议论政务的忌讳。   知道有叛军,明怜不由得蹙紧眉,她性格清正,是担心国家生乱的。   姒昭看到她皱眉,他心中一紧,他将明怜搂到怀里,纵容自己温热的体温接触她。   他的大手轻轻拂过明怜的眉毛,一点点抚平。   “怜儿,不必担心,都会处理好。”姒昭柔和说。   他带着哄,“这些事情,都是小事。”   同时,带着霸道与阴鸷,“不管叛军有多少,踏入酆都,都会被我处理掉,不会伤害到你分毫。”   明怜的心砰砰跳动,她的指尖攥了攥姒昭的衣襟。   郎君如此安抚,如此威严,在他怀中,自然能够感受到满满的维护感。   她本就因为孤苦伶仃的经历一直觉得自己行走在薄冰上,只有姒昭,给了她不留余地的保护承诺。   他不会让她担心外面的动荡。   他都能处理好。   不需要在意外界的事情   只需要在意他就够了。   与姒昭相处,他希望的,是她全心全意都放在他的身上,她的人生都与他在一起。   明怜紊乱跳动的心脏骤停瞬间。   她忽然感觉身上像泼了凉水。   姒昭希望的是金屋藏娇,让她只看到他,一辈子。   这样的感情......终究是,控制欲太强了。   “我相信公子。”明怜声音颤了颤,她不着痕迹从姒昭怀里挣开,“公子打算看书么?我为公子研墨。”   姒昭怀中顿空,他喉结跟着滑动了一下,他的视线凝着,深深落在明怜身上。   她看上去清瘦,身体与康健无关。   姒昭敲了下腰间玉佩,隐忍下。   片刻后,明怜为姒昭磨墨。   姒昭撑着下巴,紧紧看着明怜,视线灼热。   空气变得黏稠起来,外面的风再大再冷,屋里也烧起了闷热感。   明怜握着墨石的手紧了紧,她垂下眼睫,一滴薄汗滑落睫羽,“公子如此看着我,我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磨墨了。”   与曾经的小心翼翼不同,现在的明怜与姒昭,相处更加放松。   她说话中,不知不觉加了些情人的嗔怪娇俏。   “怜儿,不必了。”姒昭声音一字一句,带着极端的沙哑。   明怜被他拽入怀中,她手中不稳,砚台的墨水飞溅,落在了她的衣裙上。   “公子!”明怜觉得脏乱,只好喊姒昭,“我还在研墨。”   姒昭的手指缓慢覆上墨痕,揉了揉,墨水的痕迹染在他的指腹。   他扣住明怜的脖颈,力道轻柔,没有疼痛,只是激起酥软,墨色痕迹滑落明怜脖颈脆弱的肌肤。   姒昭搂紧明怜的腰,舌尖舔了舔她柔软的唇,含混说,“无妨,我会为你换上新衣。”   明怜的眼尾染上潮红,姒昭吻上她,轻柔缱绻。   简单的吻,却无比动.情。   姒昭亲了她许久。   他这些日子一直压抑着,克制着。   单是亲吻,就到了傍晚。   当他抱起明怜到榻上休息的时候,明怜就像碎掉的雪一样,乌发凌乱铺散。   “......公子,不可。”明怜的唇微肿,小声按住了姒昭的肩膀。   她总是倔强,觉得不该的时候,就会压抑自己的感觉与渴望。   姒昭的呼吸极热,他抱紧明怜,在她耳边咬了咬牙。   “怜儿......”   “我怜你,惜你。”姒昭低声。   明怜忐忑,她知道姒昭忍耐着受着煎熬,但她现在太过清楚姒昭的算计,心中始终是不愿的。   姒昭的呼吸在她耳边灼热,含含糊糊,“为了你的身体,今夜,休息吧。”   明怜诧异撩眸,心尖仿佛被柔柔的杨柳拂过,颤动着。   “只是怜儿,让我抱抱你,亲亲你。”   姒昭亲了亲明怜。   她的眉眼肌肤,每一寸。   杨柳撩过湖水,激起阵阵波澜。   半夜,姒昭屋舍换了侍从送水,二人沐浴。   当明怜重新躺在床塌上的时候,姒昭还在沐浴,他换了冰冷的水,浇灭身上的滚烫。   明怜窝在榻中,本来是背对着外面的,她脸庞红红,转过身,等着姒昭回来。   她没想到,姒昭甘愿忍着。   当姒昭带着寒气躺到明怜身旁时,明怜指尖颤了颤,向姒昭的方向伸过去,姒昭的指骨在被中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   明怜的手紧握他的指节,感受着他手指的温度和骨骼弧度。   “抱歉。”姒昭忽然说。   明怜抿了下唇,“公子为何道歉?”   “我本该克制。”姒昭哑声。   “......我不怪公子。”明怜的脸更红。   她的手握着姒昭的手,没有松开。   姒昭和衣抱着明怜,闭上眼睛。   夜色深冷。   姒昭唇角翘起弧度,透露着温柔的笑意。   他能在这一刻判断出来。   他的怜儿,是喜欢他的。 第60章 纷乱   ◎感情◎   老天子的病越发严重, 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程度。   金碧辉煌的殿宇内,苦涩的药香味和苍老疾病衍生的味道蔓延。   熏香浓重,遮掩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大潇老天子重重地咳嗽着, 气若游丝,竭尽力气挥动胳膊, “来人, 来人......”   片刻后,有人进来。   却不是大潇老天子期望的医者。   看到姒昭, 大潇老天子抗拒道,“你, 朕不要见你, 退下!”   姒昭姿态优雅,他温温地对大潇天子行了一礼, 对大潇老天子的状态视而不闻, 清润道, “儿臣拜见父皇。”   大潇老天子感到毛骨悚然, 神情恐慌, “你想做什么!?为什么不让医者过来见朕?你是不是想害朕!?”   姒昭眼瞳漆黑冰冷, 就像寒雪中的黑夜,他淡淡道, “父皇忘了?医者说已经尽力了, 接下来即便喝药, 也只会让病情恶化,所以医者早就不来了。”   大潇老天子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气急败坏, “胡说!你胡说!”   “让医者过来!一定是你要害朕!只要让医者过来, 朕的病就好了!”   姒昭冷眼看着大潇老天子, 他所说为事实,医者已经无法拯救大潇老天子了。   他若是想在这关头杀害大潇老天子,那他就会直接拿出剑,让锋利的剑刺穿大潇老天子的身体。   现在,就算他当场杀了大潇老天子,血流满殿宇,制造出可怕恐怖的景象,也无人敢阻拦他,质疑他。   他已经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天子。   然姒昭并不屑于如此做,他将这大潇老天子视为蝼蚁,就连恨,也不浓烈。   他的性情澹然寡漠。   也许幼年的时候,会想过期待得到父皇的亲情,然后发现帝王的冷漠后有过短暂的恨意。   但现在,他看着大潇老天子,竟然只觉得可笑。   “父皇,儿臣是来送你一程。”姒昭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   听到他的话,大潇老天子气的呕出一口血,“朕还没死!”   “父皇,何必强撑。”姒昭坐下来,理了理华贵的衣袖,动作清贵。   “朕是天子!”大潇老天子扭曲身体,像一条虫一样要爬下龙榻,浑浊眼中带着对权力的可怕痴迷。   姒昭漠然看着大潇老天子   老天子不过是一个昏庸,糊涂,不清明的人。   这样的人竟是他的父皇。   而他,竟然是尊贵的公子。   姒昭心底划过讥讽。   姒昭声音幽冷,“父皇,你的一次糊涂,一次意外,害了我母亲一生。”   忽然听到姒昭提及他的母亲,大潇老天子害怕地抖了一下,老天子心虚,狠狠说,“她死了那么多年,那时候你还小,提她做什么。”   姒昭眸色更冷。   他的生母那么卑微,一个小小宫女,本与皇帝无任何瓜葛,过着普普通通的一生。   然而,因为皇帝的一时兴起,她的一生被改变了。   不被祝福的公子姒昭,随后降临。   公子姒昭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亡。   父亲,母亲,周围的宫人,兄弟姐妹,都要他死。   可他偏偏活着。   姒昭看着大潇老天子的狼狈,他脸上露出一抹笑。   “父皇,是你,造就了一个恶鬼。”   男人俊美的眉眼阴鸷,薄而红的唇勾起厉鬼一样的笑容,阴沉可怖。   看到姒昭如此模样,大潇老天子恐慌,砰地摔到地上。   姒昭居高临下,冷眼睥睨。   大潇老天子哆嗦,骚味在他的衣服下浮现,“你!”   “朕早就知道,你不可信任,你所有的温润,都是伪装!”   “让姒庄回来!”   “父皇为何如此怕?”姒昭揉了揉冷白指骨,阴鸷深邃的脸庞上,他唇角轻勾。   “朕知道,你要报复!”大潇老天子犹如不肯赴死的忠烈之士,愤恨道,“你对朕没有感情,对这大潇没有感情,若你成为天子,你就要拿这大潇报复!”   姒昭轻轻嗤笑。   大潇老天子说的不错,他对这大潇没有感情。   但拿天下进行报复?他不会做。   相反,他会让这天下变得一片清明。   他现在有了怜儿,有了在乎的女子,且他的怜儿心忧天下,他的怜儿高洁神圣,如果天下被他弄的混乱,他的怜儿会恼他的。   想到明怜还在府中等他今日回去,姒昭有点不耐烦于老天子了。   “父皇,让姒庄回来于事无补。”姒昭脸上阴鸷色收敛,温润道,“兄长并非您的血脉,实在是让人心痛。”   大潇老天子不知道姒庄正在带兵接近酆都王城,听到姒昭的话,大潇老天子顿时觉得绝望。   现在,姒庄无法回来,只能传位于姒昭。   他从未看好过公子姒昭。   他悔恨的只是没有让那肮脏卑微的宫女在怀上孩子的时候就一尸两命,反而让公子姒昭出生,留下这个祸害!   大潇老天子在地上爬了几步,脸色忽然变得铁青紫胀,他死死盯着公子姒昭,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气息尽散,死了。   血溅到衣上,姒昭皱眉,白玉般的脸上划过嫌恶。   本想干干净净的,这样回去见了怜儿,就能让怜儿少担心。   姒昭扯了下衣角,心中想,要先换衣沐浴后再见怜儿。   不过,他看着大潇老天子死去后,心底有一瞬的畅快,然后就全部归于寂静冷薄,有种空落落的感觉,阴沉与幽暗在血液中盘旋,他急需......找到怜儿,抱一抱怜儿,感受她的柔软与温度。   所以,他连换衣的时间都不想,只想快些见到明怜。   实在是挣扎。   *   天子薨。   巨大悲鸣的钟声从宫中传出,很快,天下皆知。   明怜在府中,听到钟声,她脸色白了瞬间,下意识站起身,心底没由来的焦躁,竟向院落外走。   不出所料,侍从们拦住了她。   “女郎,公子还未回来。”侍从们说,他们看明怜神情很不好,轻声补充,“而且女郎今日也没有什么宴会,女郎在府中为好。”   “还有,天子薨......为了女郎的安全,女郎莫要乱跑。”   明怜有些混沌的感觉这才消退了些,她收敛了失态,脊背绷紧,回到屋舍内静坐,放在手边的书册却再也看不下去。   天子薨。   那么姒昭很快就要登基了。   她也就很快要离开了。   很快,她就会切断与公子姒昭的瓜葛,离开这个救了她,让她动心的郎君。   意识到这件事,明怜心底空荡荡的,这样的失落酸涩,完全是出自感情的本能。   因为理智上,她应该庆幸,自己可以迎向新的生活,不必让自己变成病态关系中的猎物,没有自由地被掌控着。   可她竟然荒诞地觉得,天子薨的也太快了,她还未做好心理准备。   明怜唇角溢出一抹苦笑,她趴在桌子上,脸庞埋在纤瘦的胳膊中。   她对公子姒昭动.情了。   皇宫内。   天子薨,大臣们聚拢,跪在殿外,皆是悲哀。   公子姒昭让手下处理后续事情,他独自离开。   虽然有大臣对他的离开感到微词,但是无人敢提出异议。   只见,公子姒昭走下长阶,他冷白的肤色透着冰凉,眉眼淡漠,带着阴鸷危险感,就像天生就该承受百官们的朝拜,雍容华贵。   俊美男人的衣摆染着触目惊心的血,大臣们心底恐惧,但都跪着,不敢多说什么。   天色阴沉。   权势纷争复杂,众人以为公子姒昭现在定然心情阴沉,殚精竭虑。   但姒昭到了马车上,撩开帘子,对跟过来的庆谷思索说,“你说,若是到别殿更衣,时间会不会过于浪费了。”   庆谷以为姒昭是在想以什么状态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的事情,庆谷说,“公子,天子薨,公子表现的伤心些,狼狈些,状态差些比较好。”   “狼狈......那样就不好看了。”姒昭皱眉。   庆谷愣了愣,什么,公子姒昭怎么会在意这种事情了,对于权势的事情,他一向冷漠,公子姒昭平时如玉一般干净,是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表皮,与他是否在意那些人无关。   “怜儿会嫌弃我的。”姒昭叹口气。   “还是先更衣,去偏殿。”姒昭吩咐车夫。   庆谷这才反应过来,他哭笑不得,原来公子是在在意明怜姑娘。   但公子这种在意好像有点......过头了。   天下和女人,这个时候天下更重要啊。   虽然庆谷知道明怜是个好姑娘,也不反对公子在意明怜,但是公子完全可以先处理完政权的事情再好好跟美人亲近亲近。   “公子,现在回府,不是必要的。”庆谷低眼道。   姒昭冷飕飕瞥庆谷一眼,他声调慢,幽冷阴鸷,氤氲着浓重的危险慵懒,带着俯瞰感,“你只需做孤吩咐的事情。”   庆谷接触到姒昭薄凉的视线,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公子姒昭的眼神,更吓人了。   他似乎不再对世人用温润的伪装了。   他已经不需要了。   公子姒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所以即便他不出面,事情也能在他的掌控中顺利进行。   他掌控欲极强,但不代表他会亲力亲为。   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情,他一向冷漠。   大潇天子薨,局势几乎定下。   酆都王城中众人心思各异。   公子姒昭的养母贵妃兰氏一家开始思考投靠公子姒昭的事情,然而他们与公子姒昭的嫌隙太多,一时间走头无门,全府上下慌张绝望。   离族人相湛得知天子薨的时候,他正在明家旁系的府中,离族人颠沛流离,从小摸爬滚打,他功夫好,偷偷潜进来了,也是他助了明家旁系的一个女子离开,但是他在明家旁系中打听了一段时间,发现这明家旁系实在是糟糕透顶。   虽然也是明家,但是这明家旁系刻薄极了,还差点害了表妹的清白,是表妹生活困顿的凶手之一。   相湛气急,不需要公子姒昭的人,他在府中就处置了明家旁系的人们。   作为离族人,他对大潇人没有怜悯心。   相湛肆意坐在明家旁系的主堂中,正在思考接下来要如何从公子姒昭手中救出明怜表妹,他的侍从来报天子薨的消息,相湛顿时凝眉,纷乱,要爆发了。   接着,相湛想起来,眼中一亮,“那公子姒昭此时定然无心管表妹。”   政权之事,有相鸣负责。   他正好在混乱的时候,去公子姒昭的府邸救走表妹。 第61章 簌簌   ◎地毯◎   “怜儿, 乏了么?”姒昭进入屋舍,眸光凝向屋内的明怜。   美丽清冷的女郎坐在桌几前,旁侧精致熏炉飘着清清幽幽的雪白袅香, 地面上炭火炉子中烧炭的声音窸窸窣窣。   明怜正在翻看书册,神色如常。   注意到姒昭回来, 她露出些许意外, 将书册扣放在桌案上,起身, 裙裳袅娜,柔柔走到姒昭身旁, 抬起手指搭在姒昭的胸膛上。   “公子, 你还好么?”明怜担忧地看着姒昭。   姒昭含笑不语。   明怜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姒昭的衣襟,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过的潮湿气息, 微思了一下, 轻声询问, “公子, 你换衣了, 是出什么事情了么?”   明怜的柔软关心让姒昭的心跳动, 他温温勾起笑意,越看明怜越觉得喜爱。   他搂住明怜纤袅的细腰, 在她的衣裙后拍了一下, “只是染了些脏污, 我没有大碍。”   姒昭亲昵暧昧的轻拍力道落在明怜的肌肤上,她脸微红, 又因为他捉弄的态度唇角不由自主翘了翘, 噗嗤一笑。   明怜睫羽翕合, 眼底深处的情绪藏了藏, 她被姒昭半搂抱着走了几步,二人肩膀依偎,坐在软榻上。   “公子,外面的事情要紧么?你现在回来,无碍么?”明怜关心。   “我会处置妥当的,怜儿不必担心。”姒昭揉了揉明怜的脸庞。   他的唇吻了下明怜的额头。   明怜微微跑神了片刻。   她望着姒昭的模样,在心底默默记下他温柔的样子,当她选择离开姒昭,那她就再也见不到如此温润公子了。   “公子,天越来越冷了。”明怜窝在姒昭的怀中,偏了下脑袋,浓云墨发披垂,就像撒娇的小狐狸,“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避寒庄园。”   姒昭的指骨微屈,挠了挠明怜的后颈,他闷声低笑,“怜儿说的事情,我都记着。”   明怜对他露出的依恋越来越多,他的心脏浮现充盈感。   “公子打算何时去?”明怜抿了下唇,若有所思询问。   姒昭捏了捏明怜的下巴,忽然横抱起明怜,大步向外。   “公子?!”明怜惊讶。   “现在就去。”姒昭笑着说。   明怜攥紧姒昭的衣襟,不解诧异,“可现在天子不是刚薨......”   这个时候,有空去避寒庄园么?   姒昭扯了一件厚实的大氅,裹住明怜的身体。   隔着大氅,他紧紧抱着明怜。   “王城中烦心事甚多,此刻我与你去避避祸。”姒昭遮挡住明怜的面庞,怕她被吓到,他与明怜说话的语气温柔,提及政务时,眼底薄冷阴鸷,俊美如玉的脸布满属于上位者的危险压迫感。   *   相鸣带着人手到达公子姒昭的府邸外,他先让人打探了一下。   就在相鸣思考着怎么才能在不惊动公子姒昭府上侍卫的情况下把表妹带走,却听到打探消息的人说公子姒昭与表妹一同离开了。   怎么会!?   这种关头,姒昭还有心带着表妹离开?   一时间,相鸣根本无法判断公子姒昭的用意。   然公子姒昭身边危险,他越是带着表妹,越是连累表妹。   “快,去打听打听,公子姒昭带表妹去何处了?”   莫不是要去宫中?或是迎击即将攻入酆都的人马。   相鸣眉头紧锁,然而当他的人手回来,打听到的消息却让他惊诧。   “避寒庄园?”相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再三确认。   这种紧要的时候,公子姒昭竟悠闲地带着表妹去休憩游玩的避寒庄园?   他是疯了吗?   还是说,公子姒昭竟是这种沉迷享乐的人?   相鸣头疼,根本猜不透公子姒昭的用意。   不管怎样,先追过去。   另一边。   汝南王的军队在姒庄的带领下接近王城酆都。   距离王城大门还有几里路的时候,大潇的武将率领军队从王城中离开,迎上汝南王的军队。   接近王城酆都的,离开王城酆都的,都是乌压压的一片。   另一条路,公子姒昭府邸的侍从谨遵吩咐,带着车马离开王城,向城外的避寒庄园驶去。   姒昭与明怜坐在宽敞的车马中,车马比较大,装饰奢贵,厚重的车窗帘子遮挡着外界的冷风。   明怜坐在姒昭身旁,与他穿着相同颜色的衣裳,与他熏着相同气息的清冷雅香。她指尖扣在裙裳,垂着眸,手腕绷紧。   她有些心不在焉。   姒昭看她好一会儿。   “怜儿,在担心?”姒昭的手指撩起明怜耳旁的发丝,缠在指骨绕了绕,气息灼热,旖旎暧昧,他眼底流泻出幽深如要吃人的占有欲。   明怜接触到姒昭的眸色,她心底颤了颤,感觉要被他的热烈情绪吞噬,差点有种被公子姒昭窥见心底逃脱意愿的感觉,明怜的手抓住姒昭的指骨,用力收拢,她扯起唇角,凝眉说,“公子此时离开王城,天子之位怎么办?”   姒昭垂眼看向明怜与他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明怜顿了顿,担忧说,“公子不是说过,还有叛军。”   原来是在担心这事。   姒昭笑了一下,他眉眼舒展,带着些慵懒。   “叛军闹,就让他闹,除掉了姒庄,你我才能名正言顺。”   “但不需要让血污沾染你我的手。”   姒昭将明怜抱在怀中,在她耳边低哑说。   明怜听到他带着沙哑的嗓音,感受着他过于灼烫的呼吸,就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他擒住的猎物,她将脸埋在姒昭怀中,借此挡住神情。   从公子姒昭的这番话和态度中,明怜知道,公子姒昭是把她当成他的人,他维护着她,觉得与她关系紧密。   酸涩的心情在心底浮动,明怜暗暗咬唇,眼底浮现决绝。   她不能贪恋这种维护,过于病态的关系,只会摧毁两个人的一辈子。   姒昭修长指节插入明怜的发丝,忽然托起她的腰,扣着她的脑袋在她唇上落下吻,强势暧昧。   马车内地毯柔软。   姒昭扶稳明怜的身体,他与她抵着额头。   呼吸交缠。   他的眼睛望着明怜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吞之入腹。   “怜儿,你莫要忧心过多,你与我在一起,不需要思考旁的。”   “你也不必害怕我会带你陷入困境。”   明怜眼尾微红,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他的话语温柔,带着誓言感,是无条件的守护。   姒昭的唇贴着她的唇,低声,“这天下会拱手送到我的手中,你不必担心会陷入纷乱中。”   明怜聪慧。   明白姒昭的意思。   他运筹帷幄,已有完全的把握。   他告诉她,不必害怕,有他在。   但是......   姒昭对她,也是算计。   他用十足的把握引她进入陷阱中,要把她牢牢地带在身边。   当她进入公子姒昭的帷帐,他询问她是否执意如此,并非是怜惜她执意以卑贱的身体报恩,而是怜惜她执意选择他。   若是选了他,就没有回头路。   明怜掩下心底繁复,轻轻避开姒昭的唇。   “公子,怎么如此急。”她声音有些嗔怪。   姒昭的指腹揉了揉明怜的后颈,明怜的身体跟着发软。   “怜儿,你一直心不在焉。”姒昭盯着明怜,漆色的眼瞳深邃,“你还在害怕。”   他的手指轻揉,明怜的裙角微乱。   明怜感受到自己情绪上对他产生的亲近,她眼尾氤氲着红,顿了顿,平复呼吸轻柔说,“我在想,公子,一定很不容易。”   也不是说谎,只是说出了心中的一部分话语,而非全部话语,明怜心想。   “嗯?”姒昭呼吸加深。   明怜被他搂在怀中,她抬着清冷的眸,看姒昭说,“公子步步算计,筹谋紧密,这让我想到,公子定是经历过许多不好的事情,所以才会变得如此谨慎,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行。”   与姒昭相处这么久,她不可控制地在意他。   会思考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她也会思索,到底是什么让姒昭是如此病态,充满掌控欲的性格。   “如果......我能早些遇到公子就好了。”明怜的下巴抵在姒昭的肩膀上,她温软的呼吸在姒昭的耳旁起起落落,就像烈火烧灼着燎原,无法控制。   姒昭神情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明怜竟然在心疼他。   姒昭的呼吸顿时更深,他的喉结滚动,喜爱的想要一直占有的女郎就在怀中,还对他露出这样的感情,他浑身都被燥热剜过,心底的疯狂感涌动,肌肤绷紧克制的弧度。   男人有力修长的胳臂绷紧线条弧度,他压紧明怜的身体,让她更加靠近他。   “怜儿......”姒昭喃喃。   滚烫的气息裹挟明怜的身体。   他的呼吸带着些克制的闷喘,“怜儿......”   姒昭眼底发红,俊美如玉的脸庞上,疯狂氤氲。   明怜的身体彻底发软。   他拥吻着她。   无比深入。   ......明怜的后腰酥麻。   若是马上就要离开他,那与他亲近一番,也是无愧于心。   意识朦胧混沌中,她心底有了这般离经叛道的想法。   明怜轻柔探了探舌尖,表示回应。   姒昭手背泛起青筋,他声音嘶哑,“怜儿,你今日可曾感到虚弱?”   明怜的心跳的厉害,明明早就互相拥抱过不知道多少次,她却因姒昭这样一句话感到耳热心软,恍然无助。   姒昭怜惜她如此羞赧,再次吻上她的唇。   “我今日无碍。”半晌,明怜的唇与姒昭的唇彻底分开,湿润滑落,她声音很轻。   姒昭顿时抱紧明怜的身体。   “怜儿,你我永不分离。”他声音沙哑,疯狂。   车马中的地毯柔软,狼狈。   明怜感受到姒昭与往常不同,彻底没有了温润的伪装,似乎更加疯狂。   随着车马驶过崎岖的山路,车轮不断晃荡,避寒庄园越来越近。   建造雅致的建筑从山中露出一角。   温泉水中的热气氤氲腾空,与冷气交融,湿漉漉。   冷风越来越大。   簌簌的白雪落下。 第62章 描摹   ◎唯有她◎   “太子, 前方有军队。”斥候来报。   姒庄带着乌压压的士兵,多日的行军后,他神色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阴郁, 恶狠狠道,“迎上去!战!”   “太子......是否需要休整一下?”有将士提议。   姒庄大手一挥, “不必!”   “一鼓作气再而衰, 此刻将士们蓄势待发,应当迅速攻取王城!”   军队行进。   离族人不紧不慢跟着。   离族使者等人已在队伍末端, 端坐在马上的离族使者相湛注意到姒庄的抉择,他轻嗤一声。   “此人性子过于急躁, 难成大事。”   “主子, 之后若是兵败,怎么办?”心腹忧虑。   一路上, 汝南王的人没有遭遇过什么大的阻碍, 在接近王城的时候, 大潇迎击的军队出现了, 这说明大潇早已做好准备。   “他们大潇人自相残杀, 受到损伤的, 不过是大潇,与我们无关。”离族使者声音清冷, “之后, 离族只管按照承诺帮助汝南王, 若不成事,自然撤退, 不必逞强。”   汝南王与姒庄失败, 那就是灭顶之灾, 但离族依然有离族的地界可以回归。   只要能对大潇造成一些损失, 这一趟,也是值得的。   然而,没过多久,天竟然下起雪来。   雪势汹涌,视野变得迷蒙,道路因堆叠的积雪而变得难以畅行。   战况一时间难以预测。   姒昭的马车到达避寒庄园的时候,庄园中的侍从正匆忙拿着苕帚出来扫雪。   庄园内的侍从对马车行礼。   “参加公子。”   “参加女郎。”   庄园的侍从们早早就得知公子姒昭要带女郎来休憩,当公子姒昭到达时,侍从们心中好奇,那让公子姒昭如此宠爱的女郎到底是何等人物。   然而,公子姒昭离了马车,将怀中抱着的女子挡的严严实实,男人修长的双腿踏上长阶,未让侍从们窥见女郎的容颜。   虽然如此,单从女郎袅娜的背影,避寒庄园的侍从们就能感觉到女郎的貌美,她的背影腰肢极细,乌发如瀑,透露出无端的娇柔妩媚。   片刻后,侍从们得了吩咐要清理马车。   掀开车帘,车室内旖旎狼狈,清理的侍从顿时红了脸。   明怜有些乏累,在进入庄园的这个过程中,迷迷糊糊的,等她醒来,她已经躺在榻上了。   窗外风雪簌簌。   屋舍是陌生的。   明怜有一瞬的恍惚,她慢慢坐起身,想起自己到避寒庄园了。   珠帘撞在一起发出响动,姒昭修长如玉的手指撩过,他走进来,撩了袍角,坐在明怜身旁。   “公子......怎么不把我喊醒。”明怜耳尖薄红。   姒昭含笑看明怜,眼中盛满宠溺。   “我看你乏的很。”   “怜儿,饿么?想吃什么?我让这里的小厨房为你做。”   明怜摸了摸小腹,她回答,“公子,我还不饿。”   离开府邸的时候就吃了些东西。   她素来不需要吃太多,所以暂时没有用食的欲望。   姒昭的视线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眸色不着痕迹深了深。   “还累吗?”姒昭问。   “还好。”明怜身上没有黏腻汗湿的感觉,所以她知道在她昏沉的时候已经沐浴过了,现在又睡了一场,精神头不错。   明怜抿唇,柔婉轻声:“可能是近来养身体的缘故,我的状态好多了。”   她嗓音还有些哑。   姒昭的眸色更深。   他的修长指骨搭在膝盖,不紧不慢敲了敲,就像耐心压低身体,等待狩猎的野兽。   “怜儿。”姒昭温声。   明怜在床帐遮掩中抬眸看他,朦朦胧胧的,“嗯?”   “那你,想亲吻我么?”姒昭哑声。   明怜清雪般美丽的脸庞上氤氲绯色。   “公子,莫要寻我玩笑。”她垂眸,避开姒昭灼热的视线。   姒昭倾身,他一只手扯开碍事的床帐,唇压在明怜的发上。   “怜儿,此处不被外界纷扰影响,你我肆意。”姒昭呼出的气息热烈,他玉一样的脸庞带着靡丽的惑人。   发丝撩在明怜的锁骨上,她有点分不清是她的发丝还是姒昭的发丝,只觉得腰窝酥酥麻麻。   她咬了下唇,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亲近欲望,只是,她现在还带着清醒,内心的天平纠结着。   在马车上,已经是不可控。   她到避寒庄园,本不是为了与姒昭一直亲近,而是另有所图。   明怜下意识咬紧唇瓣,但她的唇带着肿胀,咬的深了,不由得感到些疼痛,她轻嘶出声,声音轻而勾,张开了唇。   舌尖微露,紧接着,男人的大手擒住她的下巴,姒昭的唇辗转上她的唇,舌尖纠缠。   刹那间,防线崩塌。   无论是明怜的回避,还是姒昭的克制。   她压低身体,怀抱住姒昭。   半晌后,他把她抱起来,走了一会儿,然后抵在墙上,坐在桌案上。   与他纠缠。   不死不休。   明怜不受控制地红着眼,说不清的晶莹剔透水花顺着她的脸庞滑落。   因为想要离开而诞生的酸涩,煎熬,解脱,因为喜爱而诞生的欢愉,繁复交错。   难以论处怎样才是对的。   只是在这样的时刻,暂时忘掉所有。   大雪没有停止的趋势。   越下越多。   雪渐渐染白了山头,连绵不绝的白色仿佛将天地都染成了素洁的颜色。   避寒庄园内一片祥和宁静。   无论是酆都的人心惶惶,还是城外军队的箭弩拔张,都与此处远离,这里就像不染红尘的世外桃源。   屋舍内,虽然在药补中休养了一段时间,但过长的乏累还是会让明怜觉得有些喘不上气,疲劳地睡了过去。   明怜再醒来,已是第二日,她的思绪还带着被填满的感觉,无暇思考过多忧愁的事情,睁开眼的时候,她感受到腰间有大手在紧紧抱着她,往下,温度灼热。   “公子......”明怜有些无奈,动不了身体。   她发出声音,姒昭却没有立刻回应她。   明怜一愣,她回过头,看到姒昭紧闭双目,他睫毛长直,浓密,脸上带着残留的慵懒餍足,薄唇微湿,就像染上秾丽艳色的琉璃佛像。   他呼吸起伏平稳,睡着了。   明怜其实不常见到姒昭睡觉的样子,虽然她与他一直同枕而眠,但她醒来时,姒昭一般都是醒着的,他总是保持着清醒,处于掌控的地位。   明怜怔然地看着姒昭的睡颜。   她轻轻抬起指尖,一点点,描摹过他的眉眼。   姒昭的睫羽颤了颤。   明怜心里一抖,她赶紧收回手指,然后把被子扯了扯,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觉。   片刻后,明怜感受到了一道深深的视线。   接着,她的唇上落上了柔软冰凉。   明怜呼吸一颤,不禁睁开眼。   她以为姒昭吻了她,但姒昭只是含笑看着她,他的指尖揉着她的唇。   “公子,醒了。”明怜竭力淡然,启唇说。   男人的手指探入她的牙关,摸了摸。   “公子......”明怜眼角顿时含泪。   “抱歉。”姒昭喉结滚了滚,他嘶哑着嗓音收回手指,抱了抱明怜的肩膀,“不该逗弄你。”   明怜半挡唇角,闻言,没多说什么。   姒昭起身,他半披外袍,然后,没有在意自己的样子,先是为明怜洗漱,换衣,熏香。   每一处,每一寸,都由他细细掌控。   明怜坐在铜镜前,身体几乎依偎在姒昭结实的怀中。   她见自己就像姒昭手中乖巧的琉璃娃娃。   明怜抿了抿唇,垂眸,半遮情绪。   二人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小厨房做的午膳送过来,都是精致可口,极其用心的饭食。   明怜坐在屋内,小口小口用膳。   姒昭与人在交谈,隔着门扉,明怜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谈论政务的事情,汇报之人的语气有些紧绷,似乎不是很乐观,明怜有些食不知味。   姒昭推开门扉,外面的风雪大,姒昭很快把门扉合拢。   “怜儿,要加一些炭火么?”姒昭问明怜。   “屋内已经够暖和了。”明怜轻声,她关怀,“公子,你还未用膳,快过来。”   明怜坐在饭食旁边,美丽的眼睛凝望着姒昭,眸色温柔。   姒昭唇角翘了翘,他坐下来,接着,把明怜抱到自己腿上。   “公子?!”明怜感觉到他身体的灼热温度,一时间担心他把膳食弄的混乱。   姒昭低声笑了笑,猜出明怜的想法,他下巴抵在明怜的发上,将她牢牢抱着,哑声:“怜儿与我一同用膳。”   所幸,姒昭只是用膳。   明怜悄悄松口气。   她对与姒昭的接触感到矛盾,他过于疯狂不加克制,但并不是待她不好,她没有感觉到强迫,而是感受到了极致,如汹涌澎湃的水,越是这样,明怜越是担忧,姒昭与她如此,就像是带着蜜的毒药,蛊惑着,敲打着她的决心。   明怜只好在心底克制着自己的不理性冲动。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明怜抬眸,询问姒昭,“公子,外面的局势紧张么?”   “听到了刚才的汇报?”姒昭漫不经心的,抱着明怜,声调慵懒。   明怜:“嗯......我有些担心。”   “不必担心。”姒昭提及政务,眉眼带着居高临下。   不论是权势还是心计,姒昭此人,只会让旁人害怕。   但明怜还是有些不受控制地担心他。   “我听到......姒庄带领的军队已经与王城禁卫军对上了。”   “公子,还会安稳么?”   “这王城当然不会安稳。”姒昭笑了笑,“所以怜儿,我们在这里是最好的。”   明怜感觉他在避开她的问题。   他不想让她在意过多的外界事务。   “公子,我......”明怜凝了凝眉。   姒昭握起明怜的手,一个一个地,亲吻她的指尖,酥酥麻麻。   他的呼吸湿热,缠绕着她的指尖肌肤。   “怜儿,他们难以成事。”   姒昭笑着,眼底带着对大潇王室的冰冷淡漠,将姒庄的真实情况告诉给明怜,明怜脸上划过震惊,她猛的攥紧姒昭的手,嗓音轻颤,“公子,你这是险棋。”   姒庄竟然是天子的血脉。   皇后与汝南王是有私通也诞下了孩子,但这些孩子被汝南王保护了起来。   至于太子姒庄,是正儿八经的天子与皇后之子。   然而现在,无论是天下人,还是汝南王,或是死去的老天子,甚至是姒庄本人,都以为姒庄不是天子血脉。   姒昭抚摸着明怜的手指。   “怜儿,害怕我么?”他眸底氤氲着阴鸷,嗓音渐渐染上幽暗,“若是失败了,那怜儿要受到我的牵连呢。”   姒昭病态幽暗的一面露出,他内里的疯狂偏戾带着肆意,明怜心惊肉跳,她猛的捂住姒昭的唇,她的掌心覆盖在他的薄唇,压着他的呼吸,控制着他,姒昭的脊背绷紧,他手背泛起青筋,猛的搂紧明怜的腰。   “公子,若你失败,我会陪着你。”明怜压着他的唇,咬咬牙,认真地说。   她眸色清冷到极点,“如果公子死了,我会陪着公子,所以,公子,你莫要任性。”   姒昭微微失神。   接着,姒昭低低笑出来,带着喜爱。   “怜儿......”他呢喃的声音在明怜的掌心下响起。   明怜紧张,心热耳红。   姒昭托起她的腰肢,裙摆堆叠。   “怜儿......”他依然呢喃。   明怜险些打翻桌案上的空碗,姒昭抱起她,怕她难受,放在柔软的地方。   半晌,明怜挡着姒昭唇的手早已松开,换成挡在自己的脸庞上。   “我从未知道,我的性命也是重要的。”   姒昭抓起她的手,强制地让她看着他的眼睛。   双双失神。   他低声,眼尾飞红,“怜儿,有你一言,足以。”   明怜记不清时间流淌了多少。   中间,姒昭不知道从哪里扯了条布缠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绑在一处。   他带着掌控,极致的偏爱。   怜惜地对待着她。   屋内昏暗。   夜色冰凉。   姒昭点了火烛,烛光摇曳,发出细碎噼啵的声音。   暖色的光下,明怜昏睡着。   姒昭放下盛着药膏的小玉瓶子,静坐在明怜身旁,他漆色的瞳眸温柔注视着明怜。   门扉外,随行的医者送来的避子汤药早已放凉,在寒夜中染上冰霜。   姒昭的手背蹭了蹭明怜的脸颊,他想,等他登基,他会正式娶怜儿为后。   届时,生一个孩子就够了,有了孩子,就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让怜儿不必承受过多追责。   他会给怜儿好的名分,好的身份,让她不必顾虑,可以像正常贵族女郎一样,在金尊玉贵中养育孩子,不必为孩子的未来担惊受怕。   想到未来与怜儿的生活,姒昭心底竟有种踏实的感觉,空落落的地方要被填满了。   怜儿会一直平平安安的,他跟怜儿也会像一对平常的恩爱夫妻。   白首不离。   姒昭看着明怜的睡颜,唇角的笑意加深。   他的指尖抬起,轻轻抚摸明怜的唇瓣,她的柔软让他痴迷。   姒昭摸了摸明怜的脸庞。   他想起醒来时明怜用指尖描摹他的眉眼。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珍视。   怜儿如此珍爱地对待着他......姒昭的心本该更软。   但他回忆着明怜在他醒来的表情,眸色微微变化。   她的神情有些不同寻常,有些心虚。   是因为趁他睡觉捉弄他,才露出这样的神情么?   姒昭的指腹按了按明怜柔软的唇,莫名不安。   他眸色幽深,凝望着明怜。   看了一段时辰后,姒昭无奈叹口气,他熄了灯,将明怜抱在怀中。   他的性格病态,从不相信什么,对世界的东西寡漠,只有掌控在手中,才能满足。   他对明怜的占有欲,太过强烈。   不容许一丝一毫的疏漏。   “怜儿,我只要你一人。”姒昭亲吻着明怜的后颈,喃喃说。   对她金殿藏娇,让她永远不离开。   即便冒天下大不匙,被视为离经叛道,被当成昏庸君王。   他也只要她。   唯有她。 第63章 暖炉   ◎有何不可?◎   姒昭与她亲密, 不分昼夜。   明怜心底算着日子,就这样过了半个月。   在避寒庄园的这段时间,虽然公子姒昭没有离开过, 但时不时有汇报讯息的人过来。姒昭对其施与命令,以居高临下的洞察姿态左右着局势。   姒昭没有对明怜刻意隐瞒外面的局势, 所以明怜知道着外面的情势变化, 一会儿是姒庄的军队与禁卫军对上开战,一会儿是因为大雪导致战况胶着, 然后是姒庄带领的军队暂时撤退,现在王城禁卫军与叛军分割在河岸两侧, 敌对胶着。   “本来禁卫军占领地势优势, 然而叛军有离族的相助,离族诡计多端, 常常让禁卫军防不胜防, 所以才会拖到现在, 公子, 我们的人要行动么?”属下询问公子姒昭。   “不必, 继续按兵不动。”姒昭不紧不慢。   一连数日, 姒昭的态度就是对他们不予理会。   属下汇报完毕后退下。   明怜站在廊下,她手中抱着暖炉。   雪花轻轻飘落着, 明怜走向姒昭, 她容颜貌美, 漫天飞雪仿佛为她的清冷而诞生,姒昭长身玉立, 他温柔看向明怜, “怜儿, 外面冷, 我们进屋。”   “公子,要一直不动手么?”明怜走到姒昭身侧,她垂眼,神色思索。   “怜儿,我们不必使用一兵一卒,他就会败。”姒昭笑了一下,带着些邀功的慵懒。   这次出动的王城禁卫军大多是拥护死去老天子的人,而姒庄那边是汝南王的人,姒昭要这两波人马两败俱伤。   姒昭垂首,在明怜耳侧轻声耳语。   明怜抬起睫羽,睫毛翕动的弧度带着轻轻颤动,姒昭的呼吸一点点落在她的耳边,虽然是在说正事,但是无形中带着撩人。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勾她。   她无奈,“公子当真是杀人于无形。”   姒庄会反叛,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不是天子血脉。   只要在紧要关头,让姒庄与汝南王知晓真相,那姒庄与汝南王就会互相猜忌,姒庄的一切行为都失去了依靠,在姒庄怀疑自己的血脉的那一刻,他就注定失败了。   姒昭垂眼注视着明怜的神情,他矜贵嗓音带着磁性,微笑说,“我当怜儿这句话是在夸奖我。”   “公子当真是运筹帷幄。”明怜抬起指尖,抚过姒昭肩头上的簌簌白雪。   她的呼吸靠近,连绵的雪山映入姒昭的眼帘。   姒昭不动声色,眸色暗了暗。   他握住明怜手中的暖炉,“总是拿着此物,怜儿,手会酸累的。”   姒昭的大手隔着温热的暖炉,与明怜的指尖相蹭。   明怜的腿微微绷紧,仿佛有热意顺着暖炉一路蹿到她的胸口。   “公子,我们......还是进屋。”明怜别过脸,侧颜娇媚。   姒昭深暗的目光灼热,她不禁轻声解释,“外面冷。”   “嗯。”姒昭将暖炉重新塞回明怜的怀中,灼热的气息撩过她的衣裳,明怜耳畔的缀饰晃动,她抿抿唇,脑海中竟浮现了一些不堪靡丽的回忆,明怜懊恼于自己沉浸思考这样的事情,她眼尾飞染上羞红。   犹如一抹妖艳的绯色梅花在纯白的雪上绽放,清丽,妩媚,勾人。   姒昭的呼吸深了深,他含笑,温润如玉,“怜儿,你我之间,予取予求,直截了当即可。”   姒昭总是用温润矜贵的声音,不紧不慢说着强势肆意的话语。   明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撩了撩耳边滑落的一缕发丝。   在落雪的避寒庄园,她本该烦闷于逃脱之事,却不应该的,在此刻动心。   明怜压制心头的悸动,她抬首,神情温婉平静。   “公子,我其实有一事不解。”进入屋舍,精致银丝炭火烧灼的暖气铺面,明怜悠悠开口。   姒昭看明怜一眼,他坐下来,修长如玉的手指拿起桌上凉茶,润了润燥热的嗓子,声音略带嘶哑,“怜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明怜在他身旁坐下,凝望着他,“公子,现在与我在此处,当真无碍么?”   姒昭指尖轻轻抚着冰凉的茶碗边缘,他温和看明怜,“自然无碍。”   明怜本想婉转一点,但是越多的谎言,越会让她心中升起煎熬般折磨的酸涩。   她美丽的眸子氤氲着清冷的光,直接道,“公子,现在局势紧迫,与其和我一直在这里,公子离开一下也无妨,我的事情,微不足道。”   闻言,姒昭放下茶盏,瓷器杯底触碰到桌案上,发出细微轻缓的声响,他指骨缓慢摩挲着杯盏,冰凉的触感在他的手中逐渐升温。   明怜掌心渗出薄汗。   她心底暗暗嘲讽自己。   说的大义凌然,但只是看着姒昭一直,一直,不离开她,她的心被牵动了。   “怜儿。”姒昭的指尖从杯盏上松开,他勾起明怜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骨间,绕了又绕。   “你对我而言,比这天下重要。”他漆黑的眼睛犹如深情幽暗的漩涡,落在明怜身上,明怜感觉到滚烫,她想避开,在这时,她不想看到这样的姒昭,他既有着阴鸷的掌控欲,又有着缱绻缠绵的深情。   矛盾,病态,极具危险性的蛊惑人。   “只是,外界若是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也许会觉得我耽误了公子的大事。”明怜垂眼。   姒昭忽然轻轻捏了下明怜的脸。   脸庞浮现细微轻柔的疼痛,明怜惊讶,“公子?”   姒昭含笑,“怜儿,我虽说你与我直截了当即可,但并非让你说出你对我的拒绝。”   “与我在一起,你不必考虑这些事情。”姒昭的指骨一点点,按在明怜的脸庞,往下蹭。   “那些所谓的大事,不及你。”姒昭的手捏住明怜的下巴,迫使她抬眼。   姒昭垂眼凝着明怜,神情阴鸷,他低头,吻在她唇上的力道温柔,一点点辗转,连呼吸都是轻的。   “我喜爱你,想与你一直在一起,有何不可?”姒昭含混说。   他从未有过明确的在意的想法,他一直觉得自己寡漠冷情。   直到明怜出现,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样的女子若是能陪伴在他左右,被他紧密相拥,就好了。   姒昭抱起明怜,声音染上喑哑,安抚道,“怜儿,不必担忧过多。”   “若无十成的把握,我怎能安心地护着你。”   “我早已准备好一切。”   姒昭温柔地吻过明怜的鼻尖,唇瓣,下巴,再往下,顺着肌肤灼热缱绻。   明怜衣裙下,方才手持暖炉贴合的地方,顿时绷紧。   她下意识推了下姒昭的发。   明怜心中浮现失控的慌乱。   她是想劝姒昭离开,这样让她有可乘之机,姒昭如今不觉得她会离开,所以对她的戒心不足。   可姒昭如此,她难以控制地颤动着心扉。   明怜闭上眼,让黑暗侵袭自己的视野,要狠下心。   然而没想到的是,黑暗放大了感官的敏感。   屋内桌案上摆放着一张古琴,明怜在前些日子跟随贵族女眷们学习后,也能够弹的琴弦,只是她还不知道姒昭也会拨弄琴弦,公子如玉,十全十美。   他轻柔拨弄,纤细的弦敏感,在空气中晃动着轻轻的波。   明怜睁开眼,视线却被姒昭用手挡住了。   “怜儿......”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到他克制一样的叹息声音,内里的疯狂与热烈仿佛马上就要钻出来。   “你不必懂事地推开我。”姒昭哑声,这个时候,他竟克制着,不紧不慢地安抚明怜,“在我心中,你毫不卑微。”   “我想要的,只有你。”   明怜听到姒昭的话,微微失神,瞬间,紧绷的防线被决堤的水流冲散。 第64章 字条   ◎打算离开◎   翌日, 明怜有些心不在焉,她姿态慵懒,撑着下巴靠在软榻, 乌黑云鬓扎起,露出细腻修长的脖颈。   姒昭轻轻拂过她瓷白肌肤上的痕迹。   “怜儿, 怎么了?”   他自然而然地从背后怀抱住她的腰。   “我在想公子是不是在诓骗我。”明怜侧眸, 半嗔道。   她露出这般小儿女情态,姒昭心中欣悦。   他温润一笑, 如有礼的夫子,“怜儿请说。”   “虽然公子说会给我名分, 但我总觉得不踏实。”明怜轻声。   他说。   他只要她。   但他在床笫上向来偏执。   姒昭越是这样, 明怜越是能够感受到他的幽深执念。   一面是对她情深。   一面是深深的掌控欲。   明怜会对姒昭动心,但也在心底深处恐惧着他的掌控欲。   她怕如果放任下去, 姒昭对她的掌控欲会越来越强。   这些日子里, 她与姒昭常常腻在一块, 情到深处相互拥抱本是自然事, 但姒昭的克制只是流于表面, 他对她的欲望极其强烈, 每每迷蒙混沌之时,她能窥见他幽深的情感。   现在还可以当作是在避寒庄园休憩, 但之后呢?她要一辈子在深宫中如此么?那样与禁脔没有区别。   “怜儿, 我又不骗你。”姒昭笑说, 明怜表现出的样子像因为害怕他离开她而不安,姒昭反而心安。   明怜心情复杂, 她想了想, 却感觉难以开口说更多, 最后只是对姒昭露出温婉的神情。   姒昭没察觉太多异常, 明怜神情慵倦,是自然不过的事情,她这些日子消耗太多。   “怜儿,是我的错,我先不碰你了。”姒昭对明怜道,他就像一个对心爱女郎认错的毛头小子。   明怜微顿,“公子,我无碍。”   这种事情是两个人的事,虽然他每每都肆意疯狂,但是最初接触亲吻的时候,她也是动情的。   身体的倦懒是她可以预料的事情,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到了晌午,用膳时辰至。   简单地吃了一些好克化的食物后,庄园的小厨房送来了一些点心。   软糯甜蜜的花糕摆盘精致,放在桌几上,姒昭和明怜分别坐在桌几两侧。   “怜儿,在看书前,尝尝这些糕点?”姒昭温声,他一直看着明怜,明怜则是准备看书。   “我瞧你没什么精神,吃的也少,再吃一些。”   姒昭看着明怜心绪不宁的模样,以为她是乏累,心底又是心疼又是甜蜜。   明怜拿起一块花糕,咬了一小口,嚼在口齿中,甜腻的味道绽满唇齿,花香浓烈。   过于甜蜜了。   但姒昭温柔注视着她,她不想徒增事端,吃了一块糕点,接着便没怎么动了。   而且她本身就有些食不下咽。   “不喜欢么?”姒昭问。   明怜一愣。   “下次,让他们把味道做淡一些。”姒昭拿起帕子,轻柔擦拭明怜的唇瓣。   虽然知道姒昭待她温柔。   但每每如此,明怜的心都颤了颤。   “还要吃其他东西么?”姒昭让人收了花糕,看向明怜。   “公子,不用了。”明怜轻抿唇瓣,温婉缓慢,“我已有些吃不下了。”   话音刚落。   明怜的脸悄然而红。   她说的这句话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但是在说出来的时候,因为过于熟悉这句话,所以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了一些与姒昭之间的那些荒唐的,旖旎的画面。   当明怜微垂脸庞的时候,姒昭的目光加深。   不言一语,但暧昧感流淌。   姒昭俯身,抱起明怜。   明怜以为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不言而喻。   但没想到姒昭只是把她抱到了榻上。   “怜儿,你吃的少,最近又休息的少,我担忧你的身体。”姒昭的手背蹭了蹭明怜的脸颊,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的身体一直如此,习惯了。”明怜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说,“公子不必太担心我。”   若姒昭并不温柔,那她心情就不会如此繁复了。   姒昭作出的承诺都不会改变。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克制着,温和不逾越地陪着明怜,品茶弹琴,看书听雪。   “怜儿,此处的温泉你还没有去。”姒昭忽然提起,“侍从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他姿态闲散,全然放松。   对于姒昭的提议,明怜说好。   二人前往温泉。   在前面引路的侍从走着走着,忽然脸色苍白晕了过去。   “不好,他旧疾发作了。”在晕倒侍从旁边的侍从说。   姒昭蹙眉,但明怜在他身边,他知道明怜不喜欢为难下人,所以让这些侍从退下传了医官就是了。   一阵慌乱后,姒昭伸出手,抓住明怜的腕骨,垂眸温柔,“怜儿,我们过去。”   不远处,山石环绕,白烟氤氲蒸腾,温泉水散发着热意。   姒昭与明怜走近,就感觉热气沸腾。   明怜的脸红了红,像是被热气蒸的。   “公子,我先去更衣。”她语气染上羞赧,眼睫毛颤了颤。   “好。”姒昭嗓音发哑,温柔笑笑。   明怜露出害羞的样子,他不忍打扰。   明怜得以独自去更衣。   在极端的空闲内,她袖中的手指紧攥着一张字条,心脏砰砰砰慌乱跳动,薄汗氤氲在后背上。   在前几日,有侍从送膳食的时候忽然给她偷偷传了字条。   明怜开始诧异,警惕地以为这可能跟当下局势有关。   但......这字条要找的,要帮的人,竟然是她。   说是明家的亲戚。   正在寻找明家血脉的下落,终于找到了她,但是却发现她以普通女子的身份进入了公子姒昭的府邸中为女侍,来信人心中焦急,想要帮助她离开。   明怜得到字条后,虽然惊讶心慌,但没有立刻相信字条上的内容。   明家是罪臣,到底是怎样的亲戚,敢跟明家扯上关系?   这里还是公子姒昭的避寒庄园,即便来信人能够查出她在这里,但是传信进来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   传信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可明怜根本想不出来明家的亲戚中有身份不凡的人。   按照明怜谨慎的性格,她是不会相信的。   然而,现在她心底正打算着离开。 第65章 温泉   ◎喜欢◎   明怜将字条藏好。   她没有完全信任这不知名的传信, 只是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机会。   现在她处于困局中,一丝一毫的机会,都需要抓住。   从字条的内容上可以看出, 传信之人对自己的身份带着遮掩,似乎是不方便在字条上写出。明怜凝眉, 无法想出究竟是什么人, 若是与明家相熟,那为何不早些出现?现在距离明家被当作罪臣之家而惩罚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   明怜不由得深思传信之人的目的, 是否真的只是字面意思,还是别有所图。   明怜想到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有人想利用她, 以此威胁姒昭,虽然避寒庄园一片平和静谧, 但外界早已翻天地覆。   公子姒昭和姒庄两党, 都是稍有一步踏错, 就会得到全然不同的结局。   但明怜想了想, 觉得若是传信之人的目的是为了利用她, 那传信之人的手段未免破绽太多。   无论姒昭对她说过什么, 做过什么,但终归, 在外人看来, 她只是一个供姒昭玩乐的女侍。   传信之人既然有能力让信件传进来, 就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以她的事情为借口。   明怜眸色沉了沉,不过她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假若传信人就是为了利用她威胁旁人, 那她宁肯死亡, 也不想连累姒昭。   同样的, 若不是利用她威胁公子姒昭,而是目标是她,那她会遇到什么,都后果自负。   明怜思虑完毕,平静更衣,然后回去到温泉前见公子姒昭。   二人平日里所穿衣服较为繁琐,进入温泉前,换上轻便的衣服较为便利,虽然来回一趟多了些功夫,但这样的安排较为雅致。   明怜离开更衣用的屋舍,她拨了拨鬓边发丝,神色如常地回到姒昭身旁。   “怜儿,怎去了那么久。”姒昭已更衣完毕,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衫,温润如玉。   他声音轻柔,目光落在明怜身上的月白衣裳,染了分幽暗。   “旧衣繁琐,耽误了时间。”明怜垂眼。   姒昭微顿。   怜儿待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疏离,就像是最开始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小心翼翼的。   姒昭不动声色地说,“下次,我为你更衣。”   闻言,明怜的脸庞氤氲薄红,女子羞赧,娇若海棠。   “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明怜垂眼,嗓音柔婉。   看着,似乎只是想到了这些时日做过的一些事。   姒昭疑心自己多想,他暗叹,若是露出太多偏执,怜儿会怕他。握住明怜的手,带着温柔。   “本来第一天就应该带你过来的,是我的疏忽。”姒昭攥紧明怜的指尖。   他就这么温柔握着明怜的手,带着明怜走向温泉的位置,绕过遮挡的山石,湿漉漉的热雾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   衣衫下的肌肤很快氤氲薄汗。   明怜凝白脸颊上的碎发变得湿漉漉。   这避寒庄园名副其实。   在如此寒冷的冬日,站在温泉旁,竟觉得灼热,有些口干舌燥。   “怜儿,这里有些薄酒。”姒昭拿了酒盏和杯子。   明怜的心跳了跳,担心自己醉了后让姒昭发现端倪,“公子,我不知我酒量如何。”   姒昭笑了笑,“怜儿无论是怎样,我都是喜爱。”   明怜抿了下唇。   姒昭对她流露的喜爱越来越浓烈了。   也不知道,她离开之后,姒昭会怎样。   然而一个人口头的誓言又能信几分?姒昭淡漠,不信任旁人。而明怜与他其实有些相像。她性子正,是因为家风森严。但经历了那么多颠沛流离,她始终是难以完全放下一颗心。   没有人能够保证,姒昭一辈子不会变心。   他会成为天子,金尊玉贵,各式各样的女子都会出现在他面前。   现在,他可以说她是他的唯一,那之后他若是厌了她,喜爱上另外的女子,那他也可以告诉那女子,她是他的唯一。   明怜垂眼,有些失落。   她也没有姒昭所说的那么好,她的经历卑微,是罪臣之女,只有一张容颜挑不出毛病,但她性子清冷不娇柔,也不经常撒娇,少了些妩媚。现在,还在想着如何离开他,瞒着他。   若姒昭知道她要离开,他还会这么说么?   但对明怜而言,当她选择隐瞒姒昭,暗中打算离开之事的时候,就代表她与姒昭不能一直维持现在的关系。   姒昭轻抿了一口薄酒,他看着明怜,说,“怜儿,我不勉强你。”   明怜回神,她视线落在姒昭为她倒的一盏酒杯中,怔然片刻,接着,她如葱秀美纤细的手指拿起盛放薄酒的杯子。   她默不作声,沉默地喝下了这杯薄酒。   姒昭捏着手中酒杯的指骨微微收拢,眸色微暗,瞧着明怜,看不出太多情绪。   酒入腹中,虽然这酒不辣,而是带着淡淡的花香,但明怜很快感觉到脸热耳热,视线朦朦胧胧的感觉。   她怔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十分紧绷一样。   姒昭蹙眉,担心地搂住她,“怜儿,怎么了?不舒服么?”   明怜的身体在碰到姒昭的时候,软了下来,就像警惕心极强的小猫遇到了信任的人,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身体。   一截细细的脖颈露出瓷白颜色,热气湿漉漉中,透出勾人的妩媚。   “我没事,身子不疼。”明怜垂眼,声音平静,不过带着些黏糊的含混娇柔。   她的胳膊环住了姒昭的腰。   姒昭的呼吸紧了紧。   她醉了。   姒昭轻轻揉揉明怜的发丝。   他本想借此问些什么。   只是,在明怜抱住他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天地间,只有她与他,她在他怀中,足矣。   冷风在空中掠过,温泉水在侧,姒昭抱起明怜,进入水中。   明怜乖巧,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她美丽绝色的脸庞在湿热中氤氲着蛊惑人的绯红,唇瓣诱人。   姒昭喉咙动了动,他眸色发暗,一点点解开二人身上的外袍。   水滑过肌肤,明怜脑袋迷蒙。   醉酒感在她的身体中横冲直撞,不过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理智还在,不会说出打算离开的事情,明怜松口气,接着,她索性放弃抵抗,让自己任性一下。   平日里,她紧绷着,克制着,总不敢说太多,怕徒增分割的痛苦。   明怜环紧姒昭的肩膀,她在他怀中,撩眸看他,“与公子同饮,我很喜欢。”   “公子与我一起进入这温泉,我也很喜欢。”明怜的脸上带着娇意。   “公子,你待我极好。”   “我是喜爱公子的。”   她最后的声音变得模糊,尾音被堵在唇中。   姒昭的大手紧紧搂紧她纤细的腰肢,他的吻霸道,完完全全地掌控着她的感官。   带着热意的水泛起阵阵涟漪,二人湿漉漉的黑色发丝缠绕。   伴随着清澈水声,响起悠长的娇吟。   *   假扮成侍从的属下匆匆回到相湛面前汇报。   “主子,消息已经传到了。”   属下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离族人为了在一整个王朝的追杀下活下来,拥有许多旁门左道傍身。   “怎样?表妹答应了么?”相湛担忧焦急。   属下摇摇头,“那公子姒昭看的紧,小的最多只能把信递过去。”   相湛皱起眉。   因为离族人的身份特殊,所以为了避免在事发的时候让表妹与离族在糟糕的情况下联系上,所以字条中的讯息模棱两可,若不当面与表妹相谈,那可能觉得字条背后的人极不可靠。   “难道只能等着表妹选择了么。”   “可表妹若是不信任传过去的信,她怎会冒着风险赴约。”相湛焦躁不安。   他担心的不止如此,还担心表妹和姒昭的关系。   按照属下间.谍多日探查到的情况来看,表妹与公子姒昭的关系并不糟糕,相反,表妹与公子姒昭情感深厚,甜蜜非常,公子姒昭待表妹也是无所不应,极其温柔。   与名士卜洪他们的强取豪夺说法不同。   若表妹与公子姒昭是真心的,那......表妹还会愿意离开吗。   “必须把表妹带回去。”相湛为难地攥着拳头,紧皱眉头。   “若是表妹实在不愿,或者干脆没有赴约,那你们知道要怎么做。”相湛咬了下牙,对属下说。   若是其他郎君也就罢了,可带走表妹的人是公子姒昭。   离族人的血脉绝对不能进入大潇天子的后宫。 第66章 心疼   ◎早些回来◎   按照字条上所说, 明怜在特定时间去了避寒庄园的一处地方,绕过山林拐角,在一棵因肃冬严寒而枯萎的树下停顿片刻, 接着离开,不需要与任何人接头, 全程自然而然。   这是因为传信人又让人带来讯息说, 只要她表明态度就够了,接下来的事情, 传信人拥有自己的安排。   如此一来,传信人的真诚度多了许多。   明怜不由得开始思索, 能够在这种时候致力于寻找她的明家亲戚到底是何人。   她一介罪臣之女, 在牵扯关系方面,是旁人躲也躲不及的, 怎么会有人主动将她找到。   明怜蹙眉, 她性格多思, 想了一些可能, 忽然心一跳。   难道......   是因为她的身世有什么不同的么。   想到这个可能, 明怜微微怔然。   她还有家人在世上?   莫非......她其实不是孤苦伶仃。   “女郎?”跟随明怜的侍从见到明怜停下来, 侍从低头,恭敬, “女郎可有吩咐。”   明怜回神, 她本想说无事, 但考虑到跟随她的侍从会将她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告诉给姒昭,若她表现的情绪异常, 姒昭定然会觉察。   明怜裹了下身上的披风, 对侍从说:“我在想这个时节取点雪水酿酒极好, 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侍从没有察觉到异常, 笑着说:“这简单,小的们会帮女郎收集好雪水酿酒的物件。”   明怜轻声,“不必劳烦,你们把过程告诉我就好。”   她莞尔一笑,容颜美丽,“我想亲自做给公子。”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明怜都在忙于制作雪水酿酒。   姒昭本想陪着她,但她说这是为了给他的惊喜,让姒昭莫要急哄哄的。   明怜说这个要求的时候,神情带着娇嗔,姒昭心想怜儿露出喜爱他的样子了。   自上次明怜在温泉醉酒后,姒昭的心就彻底软了。   她酒后真情,何其让他动容。   他想要的女子,对他是喜欢的。   姒昭不觉得明怜会离开,所以他没有起疑,任由明怜制作雪水酿酒。   不过,该跟着明怜的侍从还是跟着明怜,一个不少。   避寒庄园的侍从们不知道为何公子姒昭要让他们事无巨细地汇报这位美丽女郎的行动,他们疑惑地想,莫非这美丽女郎与公子姒昭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   明怜心知不可能就借着雪水酒酿这样的事情离开,所以她在侍从们的跟随中,平静地做完了雪水酒酿。   如她所说,是为公子姒昭所做。   这个过程,她心底对姒昭的情感是真的。   她怀着对姒昭的喜欢,将雪水酿酒做出。   这次冬季的雪格外漫长。   大雪堆积,侍从清扫过但很快又积了雪。   明怜带着做好的雪水酿酒,在坠落的白色雪花中走向姒昭,姒昭坐在庭院的亭子中,他穿着玄色的衣裳,望向明怜。   她容色娇柔,气质清冷,拿着盛放酒盏的托盘缓步而来,身形袅袅。   姒昭看的有些痴。   他唇角翘了翘,嗓音温柔,“怜儿这几日受苦了。”   “公子都知道我做了什么,有什么累的。”明怜坐下来,她清冷的嗓音带了些娇嗔。   姒昭笑笑,心口柔和。   明怜将做好的雪水酿酒放在桌案上,为姒昭斟一壶酒,“公子尝尝如何。”   “怜儿做的,自然极好。”姒昭说。   “公子还未品尝呢。”明怜无奈一笑。   雪水酿酒清澈,酒意沁凉,入喉中。   度数不高,但雅致非常。   姒昭与明怜一同品酒。   他垂眼,看着她安静清冷的容颜,想着她亲手为他制作了雪水酿酒,这些天明怜的作为都被侍从告诉给姒昭,侍从总说明怜是多么认真多么期望。   姒昭将雪水酿酒一盏又一盏地喝下去,眸色柔和。   “怜儿,你醉了么?”姒昭轻声。   “公子,我只喝了一点,没有醉。”明怜说。   姒昭叹口气,“你若是醉了就好。”   “那样,你就会主动抱住我。”   明怜脸上薄红,“公子如此说,好像我是趁着酒醉调戏公子一样。”   姒昭看她面染桃红,只觉醉人。   他没想到自己会喝了一些雪水酿酒后就醉酒了,他的酒量向来不错。   想来,是他心中念着这是怜儿亲手为他花费了几日的功夫做出的雪水酿酒,所以觉得应该要醉一醉。   姒昭放下酒盏,他如玉的面庞染着酒意。   “怜儿,我之前总担心你会不喜我。”   他抓住明怜的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指骨。   姒昭揉的极好。   酥麻感顺着指尖滑上,明怜的腰窝发麻。   明怜的心软下来,“公子怎会这么想?”   “你说你是报恩。”姒昭抬眸,幽深目光盯着明怜,盛满缱绻。   “我总担心你是委曲求全,并不是真心要留在我身边。”   姒昭说着,笑了笑,“但怜儿,幸好,你是喜欢我的。”   他眉眼带着喜悦,纯粹不带任何复杂。   他似乎是醉了。   明怜无法分辨,因为他的酒量应该很好,也很会克制自己的情绪。   明怜看着如此袒露心意,甚至主动流露出感情脆弱的姒昭,她的心仿佛被大手揪了揪。   明怜垂眼,声音很轻,“我在看到公子的第一眼,就喜欢公子了。”   是他,如皎月。   救她于深渊泥沼。   接下来又过了几日,明怜与姒昭在避寒庄园品茶煮酒,弹琴论赋,一起赏雪景,一起品味糕点美食。   姒昭打算就这么在避寒庄园待着,直到外界的事情了结,但没想到变故发生。   离族人突然发难,众人措手不及。   作为争权夺位的中心人物,姒昭不得不离开,这次,必须要亲自出面。   清晨,姒昭与明怜一同走向避寒庄园的大门。   外面有车马等候。   姒昭穿深色衣,服饰繁琐,他面容在不看向明怜的时候露出阴鸷冷漠。   虽然这几日一直都在避寒庄园,但外界的一切他了如指掌,做出过许多杀伐决断。   “怜儿,事情处理完,我就会回来。”姒昭垂眼,对明怜说。   之前在府中,他离开屋舍的时候,偶尔会跟明怜说今日要做什么,归来的时间是什么,但只是相当于一句温柔叮嘱,现在,姒昭的话语多了许多的不舍缱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虽然还未离开,但已经感受到了离开的心疼。   “公子,外面的事情紧急,不必一直挂念我。”明怜对姒昭说,她眉眼安静。   怜儿一向体贴。   姒昭心更疼。   “那些事哪有你重要?”姒昭俯身,亲了亲明怜的额头。   拉车的马匹发出声音,姒昭摸摸明怜的脸庞,接着,他走向马车。   “公子。”明怜忽然出声,略带急迫。   姒昭一顿,回眸看过去。   他心更软,更疼,她喜爱他,所以忧虑于他的离开。   “怜儿想与我说什么?”姒昭冷白的手搭在车马门框,微微扣紧,忍住将她抱过来的冲动,温和看明怜。   明怜拢了拢外氅,看向姒昭,眼底忍耐下氤氲的潮湿,缓缓地说,“公子,外面风雪交加,早些回来。” 第67章 任性   ◎天下之主◎   姒昭离开后, 侍从们在监督着明怜。   但是,避寒庄园的侍从与公子姒昭府上的侍从不同,在他们眼里, 明怜和姒昭是一对恩爱的情人,只觉得姒昭让人看着明怜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   因此, 看管的架势松散了许多, 当姒昭不在庄园的时候,神秘传信人更为便利地将信息传给明怜。   屋内, 炭盆氤氲出热气。   明怜垂眼,将传来的帛纸字条都放进炭盆中, 写着商讨离开法子的帛纸一个个化为灰烬。   她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指尖。   传信人说会帮她支开姒昭, 然后,离族人那边发难, 要见姒昭。   明怜攥紧手中帕子。   传信人难道是离族人?   她竟与离族人有关联?   明怜凝眉,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大潇人, 即便明家被认定为是大潇的罪臣, 她也没有想过其他, 当时父亲好赌, 品行变得恶劣,后来因为牵扯到朝政被认定为罪臣, 明家都认了。   虽因此遭遇诸多坎坷, 但明怜没有心怀怨怼。   然而......   现在, 传信人与前朝离族有关。   若她与离族牵扯着关系,那就可以说的清为何传信人的讯息是遮遮掩掩的。   “女郎?”侍从敲了敲门。   明怜回神。   她让侍从进来。   “女郎是觉得炭火不够么?要不要再添一些。”侍从看到炭火盆裸.露着, 热气蒸腾。   “添一些吧。”明怜平静说。   侍从将新的炭火放入盆中, 因为温暖, 下意识搓了搓手。   “女郎莫要担心, 公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明怜一愣。   她抿了下唇,本以为是侍从的无心之言,但接下来侍从又说了些安抚的话语。   “你......能看出我在担忧?”明怜指尖紧了紧衣裙边缘。   闻言,女侍从以为自己说了太多逾越的话,赶忙低头认错。   明怜让她起来,对她温婉笑笑,表示不会怪罪。   “你当真能看出我在担忧公子?”明怜眸光微动,问女侍从。   女侍从虽然疑惑为何要这么问,但是诚实点点头。   “小人斗胆一言,我看女郎总是会看着公子的东西出神。”   侍从退下后,明怜独自在屋中。   她没有注意过自己会看着姒昭的东西出神。   可能是下意识忽略了。   或者,是因为这种思念是无意识的,刻入骨髓的。   明怜抿了口酒,是雪水酒酿。   上次未喝完。   她对姒昭是有情的。   这雪水酒酿中含着的情意真切。   酒融在唇齿中,明怜回忆着姒昭的模样。   明怜没有贪杯,她知道,自己很清醒。   如果,姒昭没有那么强烈的掌控欲,那他是一位极好的郎君。   明怜垂眼,看着酒盏中的清澈酒水。   她想起取雪水时的情景,积雪正盛。   今年的冬日,漫长,肃冷,雪多。   漫天的雪,厚重的积雪,仿佛永远也扫不完。   但当到了来年春天,冬雪自然就会全然消融。   没有绝对的长长久久。   她无法忍受被彻彻底底掌控一生。   即便对方是她爱的人。   明怜怔然许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界天色变化。   明怜抬眼,看到夜色中有皎月浮现。   她默默心想,没有她,姒昭应该会过的很好。   他享无边江山,还会遇到许多新的女子。   想到这里,明怜的心头泛起阵阵疼,她咬紧唇角,默默压下。   他的未来会是一片敞亮。   作为人间帝王,大潇天子,再无人能够压制他。   第二日,离族人假扮的侍从再来传信的时候,明怜表示了答应。   若她与离族有关,那她要对自己负责,对身边的人负责。   ......她不能忽视自己的身份。   血脉关联,她还是要寻找的,不会选择混沌糊涂地过完这一生。   明怜在避寒庄园等了几日。   姒昭离去后,被外界事务耽搁许久,原本二人是打算一起过了年关,可没想到年关时,姒昭还未回到避寒庄园。   年节大雪纷飞。   避寒庄园挂上喜庆的颜色。   明怜走在长廊上,凝望着远山,眸色怔忪,忧心思虑。   “女郎,公子会回来的。”侍从站在她身后,对她说。   “我知道,他事务忙,现在无暇顾及我。”明怜善解人意地说,“你们不必时常安慰我。”   与其告诉她姒昭会回来,不如告诉她,姒昭已经有了新人。   这样,她的心才不会觉得很疼。   年关过后,冬去春来,姒昭还未回到避寒庄园。   侍从告诉明怜,是因为姒昭正在处理最后的事情,天下马上就要定下了,届时姒昭就会接明怜。   和煦春日下,树染翠色。   明怜换了春衫,她靠在廊柱上,看着庭院中开出花骨朵的花。   是时候了。   她想。   她开始的时候因不清楚离族人用了什么手段拖住了姒昭,所以担忧姒昭被她的事情连累,若姒昭得知她与离族有关联,那对他而言,这是背叛。   明怜只觉得心绪不宁,一阵一阵疼痛胸闷。   庆幸的是,姒庄与汝南王最终还是没有抵得过王城禁卫军。   离族人也会撤离。   而姒昭,马上就会成为天子。   她在离族的帮助下离开,姒昭登上主位。   如此,就够了。   多余的,不该奢求。   “没有两全其美......”明怜看着半开的花,喃喃轻语。   *   大潇王城酆都。   禁卫军的军营帐中,姒昭刚审问完叛军。   他撩帘走出。   这些日子,明怜不在他身边,男人脸颊瘦了些,他的下颌线锋利,眼皮褶皱深,眉眼深邃,漆色的眼瞳带着沉冷,阴鸷气重。   再无人将他当作温润的公子姒昭。   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下之主。   姒昭走出军营,外面,老臣们跪下,“天子,叛军与离族人的事情了结后,就要进行正事了啊!”   “天子!应速速安排登基事宜!莫要让叛军有可乘之机!”   经过这些日子的动荡,之前不支持姒昭的老臣们也转了心,朝纲动荡人心惶惶,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想要经历第二次。   姒昭扔了胳膊上的护甲,他漫不经心瞥这些老臣一眼。   想到马上就能把怜儿从避寒庄园接回,与怜儿亲近,姒昭的心情带着些慵懒。   “孤另有事。”姒昭说。   听到姒昭如此说,老臣们心里一咯噔。   “天子——”老臣们声音颤颤巍巍。   姒昭望过去,看到名士卜洪也跟随着大潇的这些老臣们。   他眸色微动,改变了想法。   怜儿的师父是名士卜洪,在大潇朝政上,怜儿的想法与名士卜洪多有重合。   脑海中浮现明怜冷静聪慧的话语,姒昭心中柔和。   若是怜儿在这里,定然会劝他,莫要任性。 第68章 离开   ◎如此觉得,倒也好◎   大潇的老臣们请求公子姒昭登基。   姒昭拥有上一任天子传下的诏书, 也拥有臣民们的拥戴,他亦没有推辞,很快, 新主践祚的仪式定了下来。   王城禁卫军的军营前,大潇老臣们涕泗横流, 恭敬行礼, “臣等恭迎天子。”   “都起来吧。”姒昭淡声威严。   老臣却都跪着,并不起来。   “天子!登基之事紧急!”老臣们恭恭敬敬催促。   姒昭的视线掠过他们, 对他们的态度心知肚明。   明面上对他这位新天子恭敬衷心,但都是为了大潇, 即便涕泗横流满面狼狈, 但都带着虚假。   多年前,在最开始的时候, 也就是公子姒昭刚刚接触朝政的时候, 这些大臣们对待他的态度颇为冷漠。   “登基之事, 尔等自行安排。”面对朝臣们夸张的催促, 姒昭不冷不淡道。   “这......”朝臣们神情尴尬, “天子, 这可是天大的要紧事啊!”   姒昭并不理会他们。   商议处理后续之事已经用了三日了。   他已做到需要做的事情。   余下的,不过是虚无其表的虚假东西, 姒昭心底淡漠。   若是之前, 他也许会进行后面的商讨, 因为心底并不在意任何事情,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可如今, 他思念着怜儿。   姒昭薄唇抿了抿, 他不再理会老臣们的痛哭流涕, 之后, 就叫手底下的人备好马车,准备回到避寒庄园。   姒昭坐上马车,庆谷过来汇报事务,他跟随姒昭多年,已是姒昭身边名副其实的心腹。   “公子,姒庄那边已让人传了消息。”庆谷压低声音,“以及,暗探已经从离族人那里回来了。”   姒昭没有太大波澜,只是提了一句,“离族那边怎么样?”   庆谷皱眉,“公子,离族那边古怪,暗探看他们毫无异常。”   姒昭微思。   此次他会在预先的情况下出来是因为离族人要与他谈判。   离族为前朝遗留,过于特殊,他们向来不在大潇内活动,所以姒昭应对离族,多了些上心。   然而与离族人的谈判只是正常的谈判,利益瓜分罢了。   按理说,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但姒昭能够感受到离族人在故意拖延。   为了给汝南王争取时间?   姒昭的指骨敲了敲,深邃眉眼薄冷。   他能够窥探出离族人此次只是试探的心思,并非将所有的赌注放在汝南王身上,但离族人额外出动的人马存在怪异。   “公子,要继续查离族人么?”庆谷问。   姒昭淡淡道,“不必。我们的暗探已经被发现了,查下去,无用。”   庆谷:“那离族人的本事看来不小,公子,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么。”   若姒昭登基,将前朝余孽抓获,那自然是一件丰功。   “着人跟着使者,若有必要,杀。”姒昭声音寒冷。   *   避寒庄园。   “女郎呢?”一个侍从疑惑。   她是今日负责洒扫的侍从,虽然是轮班,但是明怜在避寒庄园待的久,这轮班的侍从与明怜也熟悉了起来。   在这位侍从眼里,明怜温柔美丽,体贴下人,没有主子的架子,所以侍从挺乐意为明怜洒扫屋舍的。   “女郎出去采花了。”守在屋舍外的侍从低头回道。   洒扫的侍从心中略微疑惑,但也没想太多。   避寒庄园正处山林中,春日时节,四周花丛绽放,年轻女郎踏青采花,是正常事。而且,女郎一直闷在屋中,对心情总是不好的。   公子姒昭一直未归,避寒庄园内也不是没有谣言说公子姒昭就打算将这美人明姑娘养在外面当外室了。   美人过美,就让人觉得她应该是以色待人之类。   明怜常常望着避寒庄园的景色怔然,她走过与姒昭一同走过的长廊,待过的庭院,泡过的温泉,赏过雪景的花园。   她神情带着思虑。   像是在等待公子姒昭,但又不太像,有些复杂。   避寒庄园侍从们心想,虽然公子姒昭和这位美人恩爱非常,但是公子姒昭已经是天子了,世间天子向来薄情,也不知道能否记得这位曾与他恩爱缱绻过的这位美人。   “......”   总之,洒扫的侍从对明怜不在这件事没有放在心上,与她类似,避寒庄园内的侍从们都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女郎出行不是独自一人,而是有众多侍从跟随。   但实际上,几月过后,避寒庄园内的许多侍从都被离族人代替了。   现在跟着明怜离开的那些侍从,也都是离族人。   明怜与随行的侍从们到山林中。   她掌心覆满薄薄的冷汗,这样的选择,是大胆的。   身后之人悉数是离族人。   她要见的人,也是未知的离族人。   即便知道自己可能与离族有所亲缘关联,但是她一直以大潇人自居,此时此刻,总是惶恐。   明怜掐了掐手心。   她面上神色平静。   不久,明怜跟着离族人的引领到了一处花丛旁。   明怜抬眸,正要观察,却听到一声激动的呼唤,“表妹!”   明怜诧异。   她哪里来的表哥?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过来,眉眼俊朗,他看着明怜,神情激动。   明怜小幅度后退了一步。   她礼貌轻声,“不知郎君是?”   “表妹,我就是与你传信之人啊。”相湛激动道,顾不上什么矜持不矜持,这位表妹可是他寻了许久的公主。   明怜观察着相湛的神情,见他热情不似作假,看她的眼神是真的关心。   这种关心与姒昭对她的那种缱绻情意不同,而是一种清澈的家人之间的关心。   明怜的心口砰砰跳了跳,竟感到了一股温柔的热意。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与有血脉关系的亲人重逢。   只是,明怜依然有些警惕。   她选择了离开姒昭,但是之后的路,她总归是要走的,总不能离开公子姒昭后进入了一个龙潭虎穴中。   “你如何证明我就是你表妹?”明怜抿了下唇。   相湛一愣,没想到明怜会如此谨慎。   他本以为明怜选择了答应,那就是相信了他们。   “你是明家人,明家正系中唯一活着的女子,你的母亲是秦氏。”相湛说。   明怜微怔,听到有人提起她的母亲,她感到恍惚。   相湛继续道,“其实,你的母亲并非秦氏,秦氏只是她在大潇的假身份。”   “她是离族人。”明怜声音颤了颤。   在她记忆中,母亲是一位美丽温柔的官宦之女,没想到,母亲竟然隐藏了那么多。   明怜的心一时间百味陈杂。   可若母亲是普通的离族人,那其他离族人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来找她,还要从公子姒昭的手中将她带走。   所以......   她母亲的身份必定不寻常。   明怜咬紧唇瓣。   “表妹,你的母亲是......”相湛正要与她介绍。   “等等。”明怜忽然打断。   相湛疑惑,“表妹?”   接着,相湛有些紧张,心想表妹莫不是后悔了吧。   “能请......郎君莫要直接告诉我,我母亲的身份么。”明怜轻声。   相湛不解,“为何?”   明怜指尖攥了攥裙角,“现在不是时候。”   她心中竟感到了害怕。   若她母亲的身份过于重要,那她就与大潇无牵连了。   姒昭......她再也遇不到了。   明怜用力掐了下手心,内心苦涩,在这时思念喜爱的人无济于事,她既然选择了离开,那就不应该后悔反复。   相湛想了想,道,“也对,人多口杂,等表妹离开大潇后,再详细告诉表妹为好。”   听上去,似乎身份过于不平常了。   明怜慢慢垂下睫羽,眸色清冷。   然此时在大潇的地盘中,离族人的身份对大潇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不过,依然是一个卑微的,公子姒昭身边的女侍罢了。   明怜不想破坏这样的身份。   这将是她与公子姒昭最后的联系了。   “表妹可有什么未处理的事情?”相湛问明怜。   明怜想了想,她想到了姒昭给她的物件,华贵首饰衣裳,地契等,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明怜不打算用。接着,她又想起姒昭带她认识的贵族人家,她想,她不会进入姒昭的后宫,且与离族有关,所以已经不重要了。然后,她想起了名士卜洪等人,她早于他们道过别,也知道自己必将有今日。   除了对姒昭的感情外,她空无一物可以挂念了。   “没有,直接离开就是。”明怜对相湛说。   她与他说话时,还有些陌生,   “表妹,走吧,人手已经安排妥当了。”相湛对明怜道。   明怜看了下周围,四周翠色浓郁,春暖花开,一片生机勃勃。   她看向身后诸多侍从,微微蹙眉,“他们该怎么办?”   若跟随她采花的侍从回到避寒庄园时她不在了,那这些侍从定然会受到责怪。   明怜想起姒昭处理政务时阴鸷漠然的一面。   她在心中担忧,这些无辜的人会被她牵累。   “不必担心,他们身手极好,即便是王城禁卫军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相湛骄傲地说。   与此同时,他对明怜关心这些离族人感到满意,表妹心善,不抗拒离族。   “那庄园里的那些人......”明怜略微迟疑。   相湛对山林做了个手势,让其他离族人出来,同时对明怜道,“那些都是公子姒昭的人,表妹你即然厌恶公子姒昭,在意那些人做什么。”   厌恶?   明怜凝眉。   在外界看来,她离开公子姒昭的府邸,是逃离,是厌恶公子姒昭。   其实,她对姒昭哪有厌恶。   是因为她喜爱他,所以才要离开。   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心爱的郎君处于一种病态的关系中。   可姒昭对她越爱,他对她的掌控就越多,他还成为了天子。   明怜心想,即然如此,倒不如让外界的人觉得她就是厌恶公子姒昭。   若姒昭也如此觉得,倒也好。   至于避寒庄园的那些人,明怜心中拎得清,她做的事情她自己承担,不必连累他人,所以她留了信,告诉姒昭,不能处置那些人。   明怜跟着相湛往小路走,裙角变得泥泞,春日的阳光洒下,明怜微微失神,她竟下意识觉得姒昭会听她的话,会按照她信中所说而做。   也许,只是她把自己看的太重要。   明怜压下心中疼痛,平静地跟着离族人离开。 第69章 牵肠挂肚   ◎再无瓜葛◎   姒昭的车马扈从已是大潇天子的仪仗, 浩浩荡荡,颇具威仪。   俊美的男人眉眼阴鸷,从马车中走下。   他长身玉立, 气度不凡,身旁的人在他面前恭恭敬敬。   “天子。”避寒庄园的侍从们出来迎接, 呼啦啦跪了一大群。   姒昭淡然看了眼他们, 让他们起来。   他嗓音矜贵,不紧不慢, “怜儿呢?”   来到避寒庄园,姒昭面上冷如白玉, 心底已竟有了柔和意。   他对天子之位并无期待, 但倘若能够娶怜儿为后,那并无不可。   这些日子与怜儿分开许久, 他心中思念万分, 每晚都感觉到空落落的挖心疼痛。   这才意识到, 怜儿对他的重要早已超出他的预期。   有侍从出声, “天子, 女郎出去踏青采花了。”   姒昭眸光微动。   “踏青?”他声音渐然幽意。   侍从还未察觉到异样, 恭敬道,“天子, 小的这就派人找女郎。”   姒昭眸色不带情绪, 扫过避寒庄园的侍从们。   主子成为大潇天子, 侍从们心底是欣喜的,有人想要奉承, 于是道, “若得知天子归来, 女郎定会很高兴。”   姒昭心神微动。   也许怜儿只是单纯地去踏青了。   若他刚回来, 就怀疑怜儿,那怜儿知道了定然会伤心,他的怜儿一向敏感。   “快些接怜儿回来。”姒昭说,顿了顿,又道,“我来。”   于是,天子姒昭的车架刚刚停到避寒庄园,他就直接离开原地,上马踏入翠色山林中。   男人肩宽腰窄,衣袍威严。   他漠然幽冷的面容在春色的光辉带着柔和,就像冰雪消融。   可是,姒昭这次,没有找到明怜。   他几乎搜遍了整个山林,一天一夜,也没有找到那个美丽清冷的女郎。   与她一同踏青采花的侍从们,也是不翼而飞。   第二日,避寒庄园内。   侍从们瑟瑟发抖跪了一大群。   姒昭站在庭院中,他曾与明怜在这个庭院中赏雪景,那时,白色的雪落在她乌黑的发丝,她容颜娇媚。   姒昭只觉心底一阵一阵钻心的疼,他忍下难堪的一面,冰冷对侍从们道,“怜儿离开,你们竟无一人发现,该当受罚。”   男人俊美容颜透出阴森,犹如被触及了逆鳞的修罗。   侍从们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不住地求饶。   “天子!”   “饶命啊!”   姒昭漠然看着这些侍从。   刚才,不管怎样盘问,这些侍从都不知道怜儿去了何处。   姒昭没有对这些侍从用刑,是念着怜儿与这些侍从相处和善。   但这些侍从没有看好怜儿,是他们的失职,必须惩罚。   姒昭眼底浮现冷色杀意。   在军营中,他常常思念怜儿。   若怜儿在,会劝他如何做。   可他没想到,他怀揣着那么久的思念,归来时,怜儿却已离开。   可能怜儿是因为觉得他忽视了她。   他让怜儿等,但事出意外,怜儿竟等了这般久。   外界都传天子登基要娶各族贵女,而怜儿一直待在避寒庄园,冬日已过,他还未归来,怜儿可能会因为他长久未归的事情而伤心。   想到这些,姒昭心中更疼。   “你们看守疏忽,仗杀。”他冷冷道。   “天子!”闻言,侍从们彻底惊恐。   虽然他们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但他们没有想到,姒昭把明怜看的如此重要。   “天子,女郎有话留下。”这时,一个侍从低头哆嗦着走出,将明怜留下的信抬起,举过头顶。   姒昭冷白指骨攥紧信封边缘,他脸庞染了苍白。   信中写了明怜自觉报恩结束,公子日后是大潇天子,身边将有佳丽无数。即便他对她保证了只有她,但人生难料,无法保证是否拥有变卦,何况他作为天子,若只娶了她,总有不便,她与他,不合适。   然后,明怜提及避寒庄园的侍从们,说这些人都很好,陪着她打发时间,告诉她公子姒昭的好,希望公子莫要处罚他们,他们没有错。   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不需要这段关系了。   避寒庄园内,一片人心惶惶。   姒昭指骨捏碎了信。   “来人。”他冷声吩咐,“聚集人马。”   他没允许,她怎么能走?   *   明怜随着相湛离开了山林,到了一条小路上,一行人坐上车马,离王城酆都越来越远。   明怜坐在车马中,对面,相湛神情有些紧张。   能够坐下来好好与失散的表妹说说话,这种事情实在罕见,相湛也很少跟娇娇气气的女儿家相处,于是更加紧张忐忑。   “表妹,你有想问的么?”相湛小心翼翼。   明怜一直安静默然,这让相湛担心。   “关于你母亲的身份,我应当告诉你。”相湛道。   明怜抬眼,温和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们对我没有恶意,只是,等离开大潇,再说吧。”   相湛心想,表妹突然转变身份,从大潇人变成与离族有关的人,她心情定然惶恐,所以这样的请求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兄长也跟他说过,对待表妹要小心呵护,毕竟是公主,与他这种男子不同。   能让表妹乐意回到离族,是最好的。   表妹已经选择跟他们离开,回到离族不过半个月路程,不碍事。   路上,也许表妹就愿意放下心防,了解离族的事情了。   明怜与相湛简单寒暄几句后,她安静地坐着。   偶尔,她会撩开车马的帘子,看看外面的景象。   她眼中映入很多未见过的风景。   明怜恍惚,进入王城酆都后,她接触到的,都是姒昭呈现给她的,而外界的这些事物,她一点也不了解。   她现在身上所穿的衣裳,还是姒昭为她挑选的,包括发上的饰品,耳上的缀饰,衣裙内的里衣,和身上浅浅的香。   如此充满掌控欲的郎君,她应该逃离。   明怜抿紧唇瓣,她指尖微微颤抖,将车帘放下。   她迟迟没有追问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存在私心的。   她在贪恋,还能够与姒昭有所可能的时刻。   虽然心中明知她与他不合适,但感情之事,难以控制,她对他是喜爱的,不舍的,在他不在的几个月,她牵肠挂肚。   明怜抬手,摘下发上的饰品,耳上的坠子,放在一旁。   她的乌发披散如瀑,心想,等离开了大潇,就与大潇的天子姒昭再无瓜葛了。 第70章 冷静   ◎此地离酆都甚远◎   摘掉身上的饰品后, 明怜想了想,问相湛,“我们中途会休息么?”   “当然了。”相湛高兴道, “舟车劳顿,长期行进过于疲劳, 到了下一个城镇, 会有我们的人来接应。”   “那表兄,可否为我准备一件衣裳, 现在的衣裳太过显眼了。”明怜轻声。   “自然。”相湛点头,他见明怜如此态度, 只觉放心。   表妹看上去是真心要与他们离开大潇的。   明怜指尖摸了摸衣裙的褶皱。   她合上双眸, 身体靠在车马的软榻上。   她鼻尖中,还能嗅到身上的淡雅气息。   只是, 随着时间流淌, 衣物上, 肌肤上残留的熏香气息越发淡薄。   “......”   避寒庄园门扉外。   人马聚集。   翠色的山林环绕在四周, 春日光辉透出柔和灿烂。   然而乌压压的人马犹如坠落在地面的阴沉黑云, 透出阴森。   庆谷低头对姒昭道, “天子,都安排好了。”   他现在大气不敢喘, 姒昭神色阴鸷, 薄唇没有血色, 目光落在外人身上时,阴戾漠然, 无比冰冷。   庆谷咽了咽, 斗胆说:“天子, 真的要这么搜查么?”   “明姑娘应该不会跑那么远......”   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女郎, 召集人马来寻的话,也太过夸张了。   何况明姑娘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弱女子,独自一人总是不便,也许离开后不久就会回来了。   姒昭冷冷看了眼庆谷。   接触到姒昭的眼神,庆谷骤然不语,额上落下恐惧的冷汗。   姒昭又说:“让人把名士卜洪他们看牢。”   庆谷背后冷汗更多,知道姒昭的意思,名士卜洪是明姑娘向来敬重的人,若找到明怜姑娘时她不愿意回来,那么用名士卜洪威胁她是一个好手段。   庆谷哆嗦了下,“天子,这......恐怕会失了人心。”   新帝刚要登基,就作出此等事情,那会被当成昏庸暴君的。   “只要能让怜儿回来,失了人心又有何妨。”姒昭声音沙哑,眼底氤氲着偏执的红。   他的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   庆谷暗自摇头,只好跟着姒昭。   姒昭心中被幽暗意充斥着,本不想理会外人,只是忽然想到若带怜儿回来的时候,怜儿见众人被他折腾,按照怜儿心善的性格,她定会自责。   “能带她走的,不是寻常人。”姒昭忽对庆谷道。   “公子的意思是?”庆谷脸色变了变。   眼下这个关节,难道是叛军?   可叛军已经被姒昭清除完毕,不成气候了才对。   姒昭讳莫如深,并无言语。   “走吧。”他淡淡道。   姒昭心中抽出了柔和情绪,理性让他很快觉察到哪里存在不对劲。   帮助怜儿的是内部人,有部分侍从被调包了。   但定然不是怜儿所做,只有外力。   然怜儿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名士卜洪等人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姒昭心底有了推测。   他想起离族人忽然对他发难,拖延时间。   原来是离族人。   姒昭眉眼阴沉到极点。   怜儿是被离族人威胁了么?   姒昭从袖中轻柔取出被他几乎狠戾捏碎的信,上面的字体是怜儿所写,字字真切,句句诛心。   姒昭每看一眼,就感觉到剜心般的疼痛。   他将信用力揉进掌心,闭了下眼,再将信收入袖中。   最坏的打算,是怜儿主动与离族人联系。   可怜儿向来性格清正,断不会轻而易举作出此等事情。   离族人会带怜儿离开,应是怜儿与离族人有所关系。   姒昭意识到这点,神色更冷。   他眉眼阴戾,浑身冰凉,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因为他如此态度,跟随他的兵马都不敢多说什么。   就连庆谷也不敢再继续询问下去。   姒昭并不想让怜儿与离族人有关这件事被外界所知,那么,对她太过不利。   即便怜儿是离族人,他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怜儿带回宫中,他从不在意什么天下言论,然而,对于怜儿来讲,若大潇的人知道她与离族有着关系,那她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将承受莫大的压力。   离族人带走怜儿,会让她离开大潇。   此事紧急,必须把怜儿带回。   姒昭带兵离开王城酆都。   得知姒昭带兵行为后,大潇的臣子们诧异。   王宫台阶下,老臣们聚集,皆是不解。   “天子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明日清晨就是登基仪式了,天子怎会在这时离开王城酆都。”   “哎哟,天子何时才回来,登基仪式可不是任性的事情。”有老臣焦躁不安。   没过多久,名士卜洪走了过来,他神情略微不自在,但站在大潇老臣们面前时,苍老的声调肃穆,“天子正追查剿杀残留的叛军。”   闻言,有老臣对名士卜洪道,“如此时刻,按先帝遗诏速速登基才是头等大事,你身为天子身边臣,怎能不劝说天子!”   名士卜洪心说他怎能劝说天子,天子已派人看押着他。   “天子亲自追灭叛军,是天子对大潇负责。”名士卜洪站在台阶上,慢悠悠对众臣道,“登基之事不过仪式罢了,天子彻底平定了叛军,才能让大潇安稳。”   犹如水面被砸了一颗巨石,大臣们吵闹起来,“你!怎能如此说!”   “老祖宗的规矩不能丢啊!”   “处置叛军自有军中将领负责,天子身体尊贵,不应冒险行事。”   “是啊!应快些派人追上天子,劝天子回来!”   名士卜洪并不纠缠,他高声道。   “诸位,请回吧。”   “待天子回来,自然安定。”   姒昭离开王城酆都的消息传到姒庄耳中。   汝南王被捕入狱,而姒庄因为汝南王最后的庇护逃过一劫,此刻正在狼狈地东躲西藏。   跟随他的门客与他一样,都是灰扑扑的,犹如流浪乞丐。   从路过百姓口中听到天子姒昭带兵离开王城的消息,姒庄惶恐度日,“姒昭是来抓我的吗?”   “不,公子,自然不是。”门客疲劳安抚。“公子,你想,他带那么多的兵,剿灭汝南王都绰绰有余,所以定然不是为了特地抓你我。”   “那就好,那就好。”姒庄松口气,但同时感到了怨怼。   他在姒昭眼中,就那么不值得一提么?   “公子,只要活下来,就一定有机会。”门客对姒庄道。   姒庄茫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他从前依靠故去的老天子和皇后,后来依靠汝南王,现在孤身一人无处投靠的时候,觉得不知所措。   就在姒庄与门客打算寻找下一个住处的时候,一个乞儿撞上了他们,姒庄摔得四仰八叉,哎哟哎哟叫着,对小乞儿逃离的背影破口大骂,后来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个字条,姒庄奇怪,打开一看,发现竟是说他并非汝南王之子,而是天子血脉,他被姒昭玩弄了。   虽不知真假,但自这以后,姒庄大受打击,行为陷入疯癫中,再也不成气候。   “......”   距离姒庄躲藏的小镇有二里远的地方,相湛等离族人的车马在一处驿站停下。   他们在外行进,用的是普通商队的掩护,商队走南闯北,队里多有稀奇古怪的东西和大潇人不常见的物件,最能掩人耳目。   明怜戴了帷幕,随着相湛进入驿站中。   “表妹,我们先休整一下。”相湛温声对明怜道。   一路上,明怜一直安静有礼貌,在相湛眼里,那就是瞧着对他们很信任,不怕生。   本来,接表妹离开大潇这件事,相湛是做好了表妹抗拒害怕的准备,可表妹无比懂事。   再看着表妹如花似玉的容颜,相湛心中更觉得喜欢。   “表妹,此地离酆都甚远,你大可放心。”相湛对明怜道,“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什么都不必害怕,其余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   明怜点点头。   她态度始终平静温和。   傍晚,相湛让人给她送来了换洗的新衣裳。这些衣裳都是相湛的人在镇中衣坊购买的,与王城流行的样式不同,但也秀雅精美。   明怜沉默了半晌,咬了咬唇,把身上的衣物褪下,换上新的衣裳。   这样一来,除了她一直不离身的一枚玉佩外,她身上就无姒昭的任何东西了。   她不需要再受到姒昭的掌控,她也在离开姒昭,不再是被姒昭控制着所有吃穿住行活动范围的女侍了。   夜色渐渐暗下,春日的夜晚凉风习习,明怜推开窗子一角,心头难眠,她静静地看着镇子的夜景,与酆都相比,这里的夜晚多了些人气,热热闹闹的。酆都长时间处于朝政交替的紧张中,总是一片肃穆。   明怜微微出神。   在公子姒昭的府邸还有避寒庄园中的时候,她虽然能看到众多绚烂,精美的事物,可都在被控制中,就像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   姒昭待她温柔,爱她,怜她,可他的掌控欲太强。   明怜感知到自己此夜难眠,为了转移心头复杂情绪,她拿出驿站客舍屋中摆放的一盘棋子,自己与自己下棋。   棋子落下,声音清脆。   明日,姒昭就要登基了。   他与她,未来没有瓜葛。   她压制下酸涩疼痛的心情,眉眼冷静如雪。 第71章 折身   ◎将明怜拽到马上◎   一夜难眠。   清晨光色熹微, 明怜眼底带着淡淡青色,她看着棋盘上的乱局,眸色平静。   算着时辰差不多了, 她起身,将棋盘的棋子一个个收起来。   “表妹, 你起了么?”敲门声响起, 相湛在门外唤。   明怜道,“嗯。”   相湛推门进来。   他撩眸, 看到明怜。   女郎站在窗台旁,轻柔的晨光带着浅浅的金色, 镀在她的周身。   她姿容美丽, 娇若舜华,正好在收拢棋盘的冰凉棋子, 随着动作轻微压低身体, 脖颈凝白, 腰肢纤纤, 盈盈不堪握。   相湛微微失神, 紧接着别开脸庞, 耳朵微红。   匆忙离开王城酆都的时候,来不及看表妹。在车马上的时候, 碍于礼节和刚相认的尴尬, 也来不及仔细看表妹, 只是有个大概的印象,那就是表妹很漂亮。   此时, 仔仔细细看了一眼, 才意识到表妹不止漂亮那么简单, 而是绝色。   等表妹回到离族, 成为离族的公主,未来嫁人,定是风风光光。   也不知道兄长为表妹选择了怎样的未婚夫婿。   不过这些事情还早。   “表妹,已经休整好了,我们出发吧。”相湛走过来,帮明怜收了余下的棋子。   明怜扭头看了眼窗子,她也说不清自己想看什么,然后回首,平静地跟着相湛离开。   在驿站用过早膳后,离族人伪装成的商队就再次出发了。   中途,没有遇到什么耽搁。   顺利启程。   明怜坐在马车中,撩了下车帘,遥遥看向酆都的方向。   她攥了下掌心的玉佩。   “表妹,怎么了?有东西落下么?”相湛看她有些心神不宁。   “没什么。”明怜将玉佩藏入袖中。   另一边。   姒昭带着禁卫军行进至城镇。   他的眼线布满整个大潇,很快就查探到了离族人的踪迹。   只是,离族人行踪狡猾,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留下的线索具有迷惑性。   姒昭先是查探了离族使者的踪迹,然后发现明怜并不在离族使者相鸣那里,接着,兜兜转转,才查探到了相湛的存在。   姒昭整夜未眠,一直在追寻明怜的踪迹。   惶恐请求他回去参加登基仪式的急信一封封从朝臣那里传过来,姒昭都没有理会。   登基仪式从清晨拖到中午。   遍布各地的密探虽多,但每一个密探传来的信息姒昭都要一一看过,一一辨认。   他眼中布上血丝,脸庞透着阴鸷。   又因带过多人马行进不便,姒昭在得到密探线索时,会第一时间独自驱马确认。   与此同时,他让人封锁了大潇边境,不放跑一个离族人。   就这样高强度地找寻中,姒昭得知了离族人相湛伪装成商队正在离开大潇的路上。   与那相湛一同的,有一位戴着幕离,穿着普通衣裙,身段袅娜美丽的女郎。   闻言,姒昭捏碎了冷白指骨上的玉扳指。   他带了弓箭,以防意外情况发生,那样,在紧急中,可以直接射杀怜儿身旁危害到她安全的人。   只是,探查到的讯息让姒昭知道,怜儿是自愿与那些离族人一同离开的,而非被威胁或绑架。   “天子,要怎么追?”探查的属下跪在姒昭的马旁,低头恭敬。   “按照叛军处理,围堵他们,但不要伤害人,全部活捉。”姒昭声音冰冷。   “是。”属下点头。   姒昭顿了顿,淡淡道,“还有,不要伤害他们中的那女子。”   “她......是那些离族人的人质,务必保护好她。”姒昭冷静说。   在转瞬间。   姒昭已经为明怜想好了退路。   他带兵捕捉离族人,而怜儿,是被离族人带走的贵女人质。如此一来,等怜儿回来,她也能够拥有平叛叛军的功劳,让她登上后位,更加顺理成章。   姒昭幽深的视线落在天际,晌午过后,一片晴朗,这样的天,是吉日。   他唯独不知道怜儿是如何与离族人有关联的,但怜儿聪慧,他能猜出怜儿的打算,当她与离族人一同离开,那她就与叛军扯上了关联,再难与他有所瓜葛了。   想到这里,姒昭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的指骨攥紧马匹缰绳,掌心还残留着玉扳指碎片划出的血痕。   怜儿倒是低估了他。   他为了得到想要的,可以颠倒黑白。   即便欺骗天下人,也无妨。   远离官道的小路上。   打扮成商队的离族人马紧赶慢赶地行进中。   日色美丽,商队的车铃声缓缓,有种岁月悠悠的错觉蔓延开来。   明怜慢慢的心静下来,这样的选择,是她一直期待的,应当没有什么后悔。   离族人行到中途,忽然遇到山匪打劫,最近朝政混乱,刚刚平息叛军,底下监管不严,匪贼常常出没,倒很正常,相湛早有应对的准备,所以自然而然地处理完了打劫的山匪。   不过这样一来,伪装成商队的人马就要休整片刻。   明怜在马车坐了一会儿,她看到外面离族人走来走去,有些离族人对她坐的车马投来好奇的视线,而相湛正在说一些维护她的话。   明怜心中微松口气。   这些人并非敌人。   相湛对她的态度也是友好和善。   虽然心底深处对与离族牵扯上血缘关系感到些细微的抵触,但是她也想通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亲人存在世上,现在她有了待她和善的亲人,这是幸事。   明怜拿出袖中的玉佩,看了一会儿。   公子成为天子后,会有他的崭新人生。而她,也会有新的人生。   明怜将玉佩贴在自己的心口,感受着砰砰跳动的心脏,冰冷的玉佩一点点安抚着心脏处别离的疼痛感。   车队休整后再次行进,但没想到又遇到了山匪。   这次有些措手不及,那些山匪的人马强悍,离族人的车队损失较多。   无奈之下,只得再次休整。   相湛要查看车队情况,对明怜道,“表妹,外面不安全,你在马车中好好待着。”   明怜温婉应是。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今日是姒昭的登基仪式。   他应该已经坐在王宫主座上,享受万臣朝拜了。   按照姒昭处理政务的习惯,不出一个月,各地作乱的匪贼应该就会被他处置了。   明怜指尖抚了抚膝盖的衣裙。   她等着车队休整完毕,再次启程。   但是,不知不觉中,四周忽然出现了众多马蹄声踏动的响声。   一股心悸在明怜心中浮现。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特殊的震颤感。   她思维敏捷,立刻意识到如此动静,必然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不是山匪。   汝南王的军队则已被姒昭处理,也不是汝南王。   只能是大潇的军队。   然而相湛作为离族人,向来是暗中行事,与离族使者不同,何况相湛没有做什么威胁大潇朝土的事情。   那么,大潇的军队过来,是因为姒昭么。   明怜抿紧唇。   不。   最近山匪作乱,这很有可能是清剿山匪的军队。   明怜掐了下手心,镇定地坐在马车中。   “表妹,我们该离开了。”相湛上了马车,他眉头紧锁,挥手示意商队启程。   “外面无碍么?”明怜问相湛。   相湛以为明怜是害怕,他想,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听到军队的声音,自然不安。   虽然相湛有些摸不准那些军队的来历,但是还是告诉明怜,“没事,表妹不必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回到离族。”   明怜听了,安安静静,没说什么。   她垂下眼睛。   相湛起初以为是大潇剿灭山匪的军队过来了,本想以商队的身份糊弄过去,顺便告状一下被山匪抢劫的事情,说不定还能从大潇官员那里得到些补偿,但没想到突然出现这支如鬼魂索命般的军队竟然团团围住了商队,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军队步步逼近。   明亮的天光下,就像幽暗的厉鬼汇聚起来。   为首的,是一高大俊美的男子,他一身华贵衣袍,戴玉冠,容颜俊美,然气质阴鸷危险,睥睨看下,带着阴森感。   饶是做惯了惊险事情的离族人,也被这架势吓住了,差点以为是修罗来索命。   明怜坐在马车中,看到了姒昭。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美眸。   今日,姒昭明明是要登基。   明怜差点觉得,自己是出现了错觉,看错了人。   她没想到,践祚天下主位的姒昭在仪式当日竟折身,亲手来抓悄悄离开的她。   “表妹,莫怕。”相湛知道情况不妙,他脸色难看地安抚明怜,扶着明怜的胳膊走下马车。在这种情况下,车马中的人向来是对方攻击的第一目标,必须先离开。   明怜的脑袋嗡鸣,腿有些软,差点摔了一下,相湛扶稳她。   忽然,一支箭冲破空气,刺穿相湛的发冠。   明怜怔然。   姒昭坐在马上,他冷眼看过来,带着疏离,那修长如美玉的手指拉紧弓弦,弓弦紧绷锋利,在他没有玉扳指的肌肤上划出深深血痕。   破碎的发冠掉在地上,相湛胆战心惊,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表妹,我保护你。”相湛挡在明怜身边,作维护架势。   从外人的视角看,相湛与明怜看上去男俊女貌,仿佛一对落难的鸳鸯。   明怜看到,姒昭面无表情,再次拉紧了弓弦。   明怜嘴唇颤了颤,她猛的推开相湛,走过去。   “表妹!”相湛焦急,要追明怜。   一支箭直接射进他脚边的土地,杀意狠戾。   相湛看向姒昭,暗暗攥紧拳头。   他有预感,再走一步,那姒昭就会杀了他。   姒昭此人,未免太过霸道狠戾。   相湛担忧的目光落在明怜身上。   “公子,与他们无关。”明怜出声,她站在姒昭带领的军队面前,身形单薄,就像清冷的白鹤,她只看向姒昭。   姒昭咬了咬牙,身上的漠然散去。   相湛对离族人做了手势,离族人正要出动,然而,大潇的军队直接挡住离族人。   马蹄声如暴雨轰鸣,精兵围堵,巍峨俊美的男人拦在离开的明怜身前。   他没说话,平静地将明怜拽到马上。 第72章 登基   ◎偏执◎   明怜的脊背贴到姒昭滚烫的胸膛。   他呼吸紊乱, 远不如他神情的淡漠,就像能够烧灼一切的烈火,灼烫磨人。   “公子......”明怜垂眼, 心脏跳的厉害,声音竭力冷静。   姒昭抬手, 强硬地捂住了她的唇。   他将她牢牢地锁在怀中, 怀抱紧密,难以挣脱, 带着强烈的偏执。   明怜的手脚发软,她被困住, 无路可退。   他的怀抱滚烫紧密, 仿佛有一瞬间,她不再有任何选择, 所有藏在心底的举棋不定都可以完全消除。   这样的怀抱熟悉, 时隔几月, 重新嗅到他身上的清冷熏香竟有种安心的感觉。   明怜睫羽颤抖, 咬紧唇瓣, 压下这种动摇。   她很快清醒。   若有一次沉溺, 那就会有下一次。   她要克制自己的感情。   姒昭的手带着力道,捂着明怜的脸, 他冰冷对士兵们吩咐, “这些离族人, 全部活捉。”   看到明怜被姒昭带走,相湛焦急, 心中因功亏一篑而颓废, 然而姒昭带来的士兵们粗暴地将离族人压制。   姒昭对属下做了个手势, 他冷白色的手指修长, 指骨分明,在空中划过。   接着,姒昭带明怜策马独行。   姒昭一直搂紧明怜的身体,他的胳膊线条紧绷,与柔软的身体相触。   熟悉的男人,熟悉的气息,明怜的身体浮现颤栗。   她眼尾发红,惊慌于这样仿佛很快就会堕落的感觉。   明怜发狠,咬了下姒昭的手心。   姒昭发出轻轻的低闷,声线暧昧。   他松开掌心,嘶哑叹息,“怜儿,别闹。”   “公子。”明怜竭力冷静,然而不受控制地激动,“你为什么追过来?!”   姒昭的视线落在明怜身上,他的目色阴鸷,笑了一下,透出易碎,“怜儿,我却想知道,你为何要逃呢?”   明怜抿了下唇,心脏咚咚乱跳,她身后是姒昭的身体,下方是马匹在狂奔,一切都是混乱慌张的。   “怜儿,你是怨我离开了你数月么?”姒昭凑到明怜耳旁,耳鬓厮磨,带着歉意,“是我的错,耽搁了,没能守约,你打我骂我吧。”   明怜心中涩然。   他发现她逃,追过来,情绪显然是不平静的。   毕竟,他是那么一个厌恶背叛的人。   然而这时,他竟然在给她理由,只要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他就会认错。   他竟把自己的态度放的如此低。   “......”   明怜声音平静,在狂风中几乎碾散,“我没有怨你,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我离开,不是因为此事。”   她的坦诚带着冷静的薄情。   姒昭的喉结滚动,他下颌线绷紧,哑声,“怜儿,你不喜我?难道你只是在与我做戏?”   他这样的话,几乎是碾着心中的疼痛说出,每说一个字,他的眼尾都发红。   马匹在道路上奔走。   狂风颠簸中。   明怜感觉心中的情意无比清晰,声音染上颤抖,“公子,我是心悦于你的。”   但她与他的关系太过病态。   他的情感病态,他竟能做出在登基之日寻找她的行动。   这背后的在意,她无法不动容。   可同时,她更能清楚地看到,姒昭此人的病态。   “怜儿,那我们回去。”听到明怜的话,姒昭声音哑着,他的目光带着灼热。   明怜回眸,看姒昭,清冷道,“公子,我们不合适。”   姒昭的眸色盛着破碎,他握着缰绳的指背泛起青筋,呼吸很重,“怜儿,你不必担忧你的身份,有我在,你就是我的皇后,无人能改变。你也不必担忧我之后会娶其他女人,有了你,我只会爱你。”   如此深情,专一的郎君,简直是世间难求。   她辗转孤独那么多年,以生计奔波,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够遇到这般强烈的爱意与维护。   明怜怔愣片刻,心底泛起潮湿,接着,她轻声,“公子,我与你有不同的地方。除了爱人,我还需要广阔的天地。”   “我是爱你的,然而,你可以只有我,但我......”明怜颤了颤,几乎有些看着姒昭的眼睛无法说出,“我并非一辈子只有你。”   她现在知道还有亲人在世上,自然也会跟亲人相处,不可能一辈子只为了姒昭而活。   姒昭的眼神暗的吓人,可他露出温柔的笑,“没关系,怜儿,我不会阻碍你做什么。”   “你与我在一起,就够了。”   “你是天子。”明怜压制动摇,她知道姒昭心机深沉,之前还对她布下罗网,她平静地与姒昭诉说,“我嫁给你,就要守在后宫中,即便不需要面对其他妃子,那我也要困在后宫中。”   “我的人生若与你牵连,那以后再也无法改变。”   一国之君,这样的身份太不一般了。   姒昭眸色暗沉,他哑着声音,“既如此,这天子,不当也罢。”   明怜吓了一跳,脸上出现诧异,她下意识阻止,“公子!你隐忍多年,莫要为了我放弃。”   她脸上露出心疼的情绪。   姒昭看着她的神情,轻轻笑了,低柔小心,“怜儿,你为何不试着与我在一起?”   明怜闭上唇,没有说话。   她垂眼,与他冷战。   姒昭见她如此,又知她并非利用他,也知她要离开的决心。   在得知怜儿与离族人有关联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怜儿最初就是离族人派来的。   可他下意识信任怜儿,他从未觉得怜儿有伤害他的时候,若没有遇到她,他的生命将是漆黑的深渊,行尸走肉般,浑身充满着冰冷。   只有与怜儿紧密拥抱的时候,他冰冷身体里的血管才重新流淌着灼热的血,才感受到了生命与温暖,强烈的爱意因为怜儿而涌现。   “那些离族人,为何带走你?你可受苦?”姒昭问明怜。   明怜存了气他的心,让他生气,感到背叛,丢下她也好。   她强忍心痛,冷冷说,“那些离族人与我有血缘关系,离族人不会让我受苦,我与离族人一起离开,才是正确的。”   姒昭微微眯眼,血缘关系?怜儿竟然与离族人拥有血缘关系?可他并未查探出来这件事。他回想怜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很快从记忆中确定,怜儿在之前,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可你生在大潇,有我在,没人敢说你与离族人有关系。”姒昭温和地说。   明怜抿紧唇,她看着姒昭,觉得他的爱意病态。   他明明眼神盛满了偏执的幽暗,但勾起了温柔的笑,来安抚她。   让她不必因为身份的事情而畏惧与他在一起。   他只需要她的态度,其他的一切,都由他来摆平。   “姒昭,我宁愿天下人都知道我与离族人有关系。”明怜颤声。   她怀揣着最大的勇气,说出,“我已经离开你了,你不必来追上我,纠缠我。”   姒昭的眼神沉的吓人。   他抿了抿唇,笑了一下,透露出阴鸷病态。   半晌,他忽然说:“怜儿,我是纠缠你。”   “即然纠缠了,那就不会放过你。”   “我会娶你。”   “你是我唯一的女人,是我的皇后,我们就此共度一生。”   明怜静静地看着姒昭。   姒昭抬手,掐住她的脖子,强势地从背后吻住她的唇,明怜的唇瓣紧闭,姒昭发狠地撕咬她的唇,明怜吃痛,他深深吻住她,纠缠不休。   呼吸灼热,凌乱,升温。   他的大手搂着她的衣襟。   独奔的马匹在无人的深林中行走。   姒昭将明怜的身体托了下,放在怀中。   明怜身体颤抖,裙摆晃动如湍急的水,她咬唇,他就勾住她的唇舌,吞没她的声音。   数月未见的思念,疯狂的执念,一并爆发。   当他看到明怜与离族人亲昵地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心中简直要疯掉。   在那一刻,他甚至觉得,也许怜儿是要离开他,所以故意与离族人勾结。   他嫉妒的要发疯,下意识要杀掉所有的离族人,血洗土地。   但怜儿在他眼前,他知道她要走,他不能让她离开。   她过于聪慧敏感,怎能吓到他。所以纵然有万般狠戾威胁的手段,他都未用。只是把她带走,亲吻她的肌肤,感受来自她情不自禁的爱意呢喃。   姒昭亲吻明怜的眼角,温柔拂过她的湿润。   说不清,是因为与他重逢的眼泪,还是旁的原因。   “怜儿,我爱你。”姒昭温柔,沙哑,带着极致的偏执。   明怜沉默地搂住他的肩颈,以此稳住重心。   她垂着眼,克制着失控的声音。   “......”   新主登基的仪式因为新主不在,硬生生拖到了深夜。   本来,朝臣们要闹事,然而王宫禁卫军出没压制。   朝臣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都慌张焦急地跪在大殿前。   直到深夜,明月高悬。   姒昭归来。   新主登基仪式,竟是在深夜中举行。   恢弘的大殿外灯烛通明,透出诡谲光辉。   朝臣们乌压压跪在下面,如黑潮一般。   明月被极其漆黑的夜色衬的光亮皎洁。   内宦高诵登基仪式之祝词。   大臣们惶恐跪拜,瞥到姒昭的情形,长阶下面顿时惊起一片哗然,只因新主姒昭慢条斯理地踏上丹墀台阶时,怀中抱着一女子。   女子的面容被华贵宽袍遮掩,新君姒昭将她护着,步伐稳稳当当。   他在她耳畔灼热的呼吸声带着疯狂的偏执,颤栗。 第73章 态度   ◎“姒昭,放我走吧。”◎   明怜知道姒昭骨子里是疯狂的, 但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大胆。   他竟在众目睽睽下抱着她,走到了王宫主座。   天子登基,竟如此做。   简直是昭告全天下, 他这个君王是多么地沉迷于一个女人。   明怜不敢动弹。   她的手紧紧攥着姒昭的衣摆,身体紧贴他的身体。   姒昭喉中发出低低的笑音, 他对明怜温柔说, “怜儿,莫怕。”   他的大手用力搂紧明怜纤细的腰肢, 形成严丝合缝的禁锢之势。   深夜下,新君姒昭即位。   明怜被姒昭紧紧抱在怀中, 他让她, 见证着一切。   寝殿已重新修整好。   登基仪式结束后,姒昭回拒了其他所有事情。他抱着明怜, 来到寝殿。   殿宇内燃着清浅的熏香。   明怜被姒昭放下。   红绡罗帐, 灯烛明亮。   屋内的布置带着敞亮喜庆的绯色, 似乎是一种暗示。   明怜静静坐在床塌上, 不言不语。   片刻后, 内侍按照姒昭的吩咐送来好克化的清粥, 姒昭将粥端到明怜面前,他单膝跪在地上, 深邃眼眸望着明怜, 柔声关怀, “怜儿,饿了一天了, 吃些东西吧。”   明怜平静看他, 不动声色, “我没胃口。”   姒昭依然温柔笑, “怜儿,莫要饿坏了身子。”   “这是我自己的事。”明怜说,语气带刺。   姒昭神情不变,他用勺子舀了一勺清粥,动作轻柔地送到明怜唇边。   “怜儿。”他温柔唤她。   明怜别开脸,抿紧唇。   姒昭看着她,没生气,他语气心疼,“怜儿,不要为了我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姒昭,我没有那么好,放我走吧。”明怜声音颤了颤。   姒昭执着地将粥递到明怜的唇边。   两个人无声地赌气。   姒昭凑近明怜,他垂眼,将粥递到自己的唇中,然后抬起明怜的下巴,强硬地吻她。   姒昭将粥渡给她。   半晌,他拿了干净的帕子,俯身擦了擦她的唇角。   “我会娶你为后,择日就与朝臣商议。”姒昭说。   “若你要孩子,我们就孕育孩子。”   “这世间夫妻能做的,我都会与你做。”   明怜的心拧了拧。   他并非对她不好。   但是,不能妥协。   “姒昭,你想要的是让我的眼中只有你。”明怜刻意冷声,“但我想要正常的生活。”   “为何必须是你,若遇到其他心仪的男子,我与他成亲,做世间最正常的夫妻,也是我想要的,不必你费尽心机刻意伪装压抑自己。”   她的话已经薄情到极点。   姒昭眼底发红。   姒昭掐住明怜的下巴,唇瓣碾磨她的唇,他的膝盖压着她的裙摆,带着强势。   明怜顺从地躺下,但她的乖顺带着冷淡。   “怜儿,只要你想,我与正常郎君没有任何区别。”姒昭的呼吸带着滚烫,发狠地撕咬,在她白玉般的颈子上落下靡丽的烙印,再往下。   明怜肌肤线条绷紧,她捧住姒昭的发。   明怜的眼睛也红了,“你不必为了我做这些。”   她已经决定离开他了。   他怎能这样屡屡诱惑她,带她不断沉沦。   明怜蹙眉,纤细的腰折起弧度,她推开姒昭。   姒昭没有对她设防,或者他没有反抗,他被推了一下,发冠散开,墨色的发凌乱落在身上,半挡脸庞,透出妖冶,仿佛勾人堕落,他的目色漆黑,直勾勾地看着明怜。   “姒昭,你让我静一静。”明怜面容带着潮红,她克制说。   除了发冠,姒昭的衣衫齐整。   而明怜早已狼狈。   姒昭垂眼,修长的手指拉了一角软被,盖在明怜身上。   他带着掌控欲,高高在上,毫无波澜,温柔道,“好。”   “怜儿好生休憩。”   姒昭进退有度,他温润如玉,不强迫她,离开了寝殿。   只是,他袖中的手鼓起青筋,心底翻涌着难以填补的欲望沟壑,只能借着冰冷夜色冲淡浑身的燥热和混乱。   他对她的感情,早就失控。   不让她离开,是最后的底线。   明怜独自躺在寝殿的榻上。   她看向周围华丽奢侈的一切,抿了抿唇。   她要的,不是这些。   他那般心思,怎会不明白。   可他却要强制地留下她。   *   第二日。   朝政议会结束后。   新帝姒昭与丞相单独商议。   “册封皇后?”丞相卜洪听到姒昭的话,不由得讶然抬眼。   “怜儿的身份已经解决,且在这次捕捉离族人间隙中,她受了人质的苦楚,与我联合,是有功,她跟随我那么久,也有潜邸之功劳,且她秀外慧中,背后无复杂势力纠纷,她做我的王后,理所应当。”姒昭穿着帝王的服饰,雍容冷贵,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夸赞明怜的话。   离族间谍之事,卜洪不清楚具体,而明怜被姒昭在意,那离族人威胁姒昭以明怜为人质的话,这样的事并没有需要怀疑的,所以卜洪觉得姒昭说的有理。   之前为明怜担心,是因为觉得姒昭身为权贵,始终未给明怜名分,觉得姒昭可能只是与明怜玩玩而已。但现在,姒昭要将王后位许给明怜,可见姒昭真心。   “老夫差点错怪你。”丞相卜洪不由得感叹,说完,又急忙低头行礼,“天子,微臣错言了。”   姒昭不紧不慢看卜洪一眼,知道他的话并非失误,只是借此提醒天子登基,背后得到过诸多助力,莫要过河拆桥。   姒昭内心凉薄,无论是夸赞还是生气或是与他虚与委蛇,他都不在乎。   “册封怜儿一事,还请丞相帮忙游说重臣。”姒昭对卜洪淡淡道。   卜洪连忙答应。   外戚干政最为忌讳,而明怜为后的话,就少了外戚干政,于情于理,卜洪都会帮忙。   只是,他不知道姒昭对他隐瞒了明怜与离族人有关这样的事情。   姒昭已决心让怜儿成为他的皇后,与他一辈子在一起,所以他会为怜儿铺就最完美的道路。   结束了政务。   姒昭就回到寝殿。   防止怜儿与外人交谈,寝殿被完全看守着。   姒昭进入殿宇,看到明怜坐在榻上,沉默地看着书册。   光线柔和,她安静翻动书册,带着静谧感。   姒昭的心一下子软了,他冰冷阴鸷的帝王模样瞬间消散,走到明怜身旁,温润唤她,“怜儿。”   “若你想要游玩,我就与你一同出行游玩。”他说。   明怜垂眼看着书册,说:“我并不想游玩。”   “天南海北,我都能陪你。”姒昭说。   明怜顿了顿,“可你是天子,总不能陪我一直厮混。”   “我都会处理好,你不必担心。”姒昭柔声,他坐在明怜身旁,在这时,明怜与他仿佛消融了冰霜。   明怜捏着书册的手指微松。   她有一瞬间在想,是不是她太过漠然了,因为经历的原因,她总是谨慎,所以不相信姒昭对她的爱会一直持续,而担忧于他的病态会越来越多,到她无法承受。   若姒昭与她互相妥协,磨合一番,那会怎样?   会好一点么?   明怜心底略微惘然。   “除了游山玩水,我还想做其他事情。”明怜轻声,没什么力气地说。   “都依你。”姒昭道,他见明怜态度略微缓和,唇瓣的笑加深,柔声,“你若想让我帮你,那我就帮你,若不想,那我就不碍事。”   明怜低着眼睛,心神已无法集中在手中书册,只觉得理智和感情在互相纠缠。   “怜儿,我已告诉丞相,要封你为后,不出一个月,就能册封了。”姒昭微笑道。   “你当真要让我为后?”明怜抬眼,怔然道。   听郎君承诺是一回事,而他真的这般做,又是另一回事。   “我已安排好一切,你不必担忧你的身份。”姒昭揽住明怜的腰,亲了亲她的耳垂,他笑着,“至于离族人,我都会处置了,你不必有任何害怕,不会有人知道的。”   明怜的身体却一颤,脊背覆盖了凉寒。   她推开姒昭,“你什么意思?”   姒昭眸色暗了暗,他哑声,笑着,略微病态,“怜儿,你不必担惊受怕。”   “可离族人与我有关。”明怜说。   “没关系,我会处理好一切,你只要爱我,信任我,就够了。”姒昭抱住明怜,“旁的,我都不介意。”   明怜的手颤抖,她闷声,“若你是为了政务,平定离族人,我不会说什么。”   “可你......为了隐瞒么。”   姒昭轻轻拍了拍明怜的背,带着安抚。   他知道怜儿讨厌谎言,此时他即便说谎,也无济于事,只会让怜儿更加厌恶他。   姒昭点头,蹭了蹭明怜的发,“是。”   “天下人都会相信你,你是被大家敬爱的皇后。”   “而那些离族人,他们不必存在于世上,纠缠你。”   “我会将离族人剿灭,至于之前的案子,有我在,明家也不会是罪臣,你再也无需受到任何身份上的威胁。”   明怜有一瞬的动摇。   可明怜有些受不了他的偏执态度。   他这样做,得到的都是虚假的。   明怜与他在意的不同。   她要推开他,姒昭紧紧搂着她的身体。   耳鬓厮磨,呼吸灼热。   “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剿灭整个离族。”明怜半带呜咽道。   姒昭声音嘶哑,“怜儿,离族人从未为你做过什么。即便你与他们离开,你也是孤身一人,他们是否对你好,你怎能判断。”   明怜知道这样的道理,但她在意的不是离族不离族,而是姒昭在剥夺她除了他之外的一切。   “可他们与我有血缘关系。”衣料凌乱窸窣,明怜发狠咬了他的肩膀,“对于天下人而言,我也是离族人,我宁愿因此被你杀死,也不愿你为了帮我隐瞒,杀了旁人。”   姒昭身上的气息顿沉,他冷冷捏住明怜的脸,眼神阴沉。   “怜儿,我不会让你死。”男人眼底发红,仿佛受了刺激,“你若以死相逼,我会发疯。”   明怜咬了咬唇,她脸上划过挣扎,最后冷冷看着姒昭,轻声,“姒昭,你已经像一个疯子了。”   “你为我做的一切,都偏执,疯狂。”   “可我不需要。”   “姒昭,放我走吧。” 第74章 认定   ◎真心◎   离族使者相鸣回离族的路上, 被大潇的军队拦截。相鸣损失惨重,带着残兵败将到一处山谷中休憩。   相鸣皱眉,与心腹讨论姒昭的手段。   “先是捉了二公子, 接着又来追剿我们,这大潇的新天子, 是要置我们离族于死路啊。”心腹忧愁道。   相鸣的指尖敲了敲腰侧的剑身, 若有所思道,“他对离族的手段变了。”   之前与姒昭交锋商谈过, 相鸣能够感受到,姒昭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姒昭是有几分与离族人联合的意思, 似乎只要有利益,那他就会利用, 他对大潇没有太大的感情。   但现在, 姒昭的态度明确, 那就是处理掉离族人。   相湛被捉, 是因为相湛带走明怜的事情被姒昭发现了。   明怜......   这位表妹对姒昭很重要么。   相鸣一时有些难以辨别, 是因为明怜要与离族人走这件事激怒了姒昭, 还是姒昭借此为引子来剿灭离族人。   若是前者,那明怜留在大潇, 也许是划算的。   相鸣还未与明怜亲自见过, 对于他而言, 明怜这位表妹,代表的更多是身为公主的政治利益。   若明怜能够牵制大潇天子, 让大潇天子不对离族下手, 那对离族而言, 是极好的。   然而, 离族与大潇是敌人,那姒昭怎会为了一个女子妥协?   相鸣觉得自己病急乱投医,很快收敛了利用明怜的想法。   “主子,二公子和公主可怎么办?”心腹忧心询问相鸣。   相鸣眉眼微思,淡淡道,“即然是活捉,那就不会死。让人尽量救,若救不出来,就先让相湛当人质,至少也能打听出来些大潇的事情。另外,若他自己无法自救,那他不堪重任。至于公主,姒昭应当不会对她做什么,我们只能等下次时机再接回公主了,只要确定公主还在世上,那此行也不枉费。”   与相湛比起来,相鸣承受了更多离族人的政务事情,也多了理性和薄情。   相鸣带着离族人撤离大潇。   离族人与大潇之间残余的争斗在大潇朝臣面前并非大事。   大潇朝臣觉得离族人不过是野蛮散乱的人,不成气候,现在当务之急是册封皇后。   这新天子的皇后有些怪异,背后母族有两支,一支是早已没落的明家,新帝上任后为明家翻了案子,明家案子牵扯到废太子姒庄,姒庄身为嫡长子,生下来就封了太子,而明家当时是因为违背了拥护废太子姒庄的势力才被彻查认定为不忠的罪臣。   现在翻案,因为废太子的缘故,再加上姒昭有意无意把缘由往废太子上引领,所以朝臣们都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是在清理废太子的残党,以皇后明家翻案的事情做警告。   而皇后背后的另一支母族,是将皇后认定为义女,是新帝手底下的人。   都是新帝自己的党羽,无可厚非。   但皇后最怪异的地方是,她从不见人。   似乎是因为体弱多病,所以新帝一直将她好好地养在宫中,自从新帝登基带着皇后进入宫中后,就没有人见过她,连宫中内宦也不曾直面过这位皇后,只因皇后的一切事情,都由新帝操办。   有许多想要与皇后攀关系的人,因为新帝将皇后保护地严严实实的,所以根本无法接触到皇后。   很快,人们就知道新帝对这位皇后的保护态度,再加上有表露出与皇后结党意愿的人被新帝狠狠惩治,进入牢狱中受了严酷的刑罚,人们一下子不敢再多打听关于这位皇后的事情。   明怜被姒昭保护得紧。   寝殿内。   明怜正在抚弄古琴的琴弦,她未簪发,两侧发丝垂落,遮挡凝白脸庞,神情半掩。   清冷铿锵的曲子在她指尖中流泻而出。   姒昭穿着华贵雍容的服饰,还未踏入寝殿内,遥遥的,就听到了琴曲声。   他站在殿宇外侧,驻足良久。   片刻后,姒昭转身,垂着眸子,眼神带着深暗幽沉。   “天子,不进去么?”姒昭身旁的内宦小心翼翼。   对于这位新天子,内宦们捉摸不透他的心情,只是知道,姒昭表露出最为明显的事情,就是他对皇后非常在意,保护欲到一种病态的控制。   天家之事,再过荒唐也无所谓,内宦只负责奉承权贵。   “皇后一直等天子您呢,她独自弹琴许久。”内宦细声细腔,“奴才听着,皇后盼天子您盼的紧。”   姒昭顿足,他冷冷瞥内宦一眼。   内宦心里咯噔,赶忙跪下,“奴才多嘴,是奴才的不是。”   姒昭修长冷白的手拢了拢外氅,他忽然笑了一下,带着阴鸷。   “你说,她盼着朕过去?”   他面容透着病态的白,声音带着缱绻和一些自嘲。   内宦奉承,“天子,皇后不盼您过去,还能盼谁过去啊?”   姒昭冰冷漠然的目光落在内宦身上,宫里的这些人,捧高踩低,阿谀奉承是常态。   他向来厌恶这些虚与委蛇,不将这些东西放在心底。   然而这时,内宦说怜儿盼望他,这样的话即便他知道是奉承的谎言,但听起来也是感到了喜悦。   姒昭想了想,折身回去。   “让御膳房做些吃的,送过来。”姒昭对内宦道。   怜儿的身子还是瘦,要多吃些。   否则封后大典时,那华贵的衣裳和繁华的饰品套在怜儿身上的话,总觉得会让怜儿的身体留下压痕,想到这些,姒昭就觉得心疼。   姒昭推门进入寝殿。   短短时间,他换了身常服,褪掉了一身雍容的帝王服饰,穿着清浅色的温雅衣裳。   “怜儿。”他轻声唤。   明怜停下了手中抚弄琴弦的动作。   她平静看向姒昭,“天子,您来了。”   明怜的语气带着冷漠。   姒昭脖颈青筋微微鼓起,他亲自关了门扉,确定严严实实的,然后走到明怜身旁,俯身用修长手指拨了拨琴弦,“怜儿想弹琴?何不继续?我不会扰了怜儿的。”   “我乏了,不想弹了。”明怜垂眼,看着他指骨分明的有力手指,微微怔然。   “既然怜儿不喜欢,那就撤下吧。”姒昭看她一眼,让人把古琴拿走。   他带了些掌控,明显得透露出来,没有伪装。   但明怜未做出什么反应,她的神情平淡,即便看着古琴被带下去,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一直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没什么过分在意的事情。   也早就习惯了不争不抢。   姒昭看着她如此,明明面上是她妥协了,在听话,可他却觉得烦躁。   “怜儿,我对你是真心。”姒昭低声,他的态度卑微。   “我会护你一世。只要你与我在一起,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捧给你。”   “若你不想灭掉离族,那我就不灭掉离族。”   “公子。”明怜眼睫颤了颤,她看向姒昭,眸色并不平静,“你不是真心的。”   姒昭蹙眉,他的大手轻揉抚摸明怜的下巴,凝望他,“为何?”   “若没有你,我夜不能寐,只觉得心疼痛万分,怎么不是真心?”   “你把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都当作是利益衡量,用来让我与你在一起。”明怜眸色清冷。   “我对你,只是所有物,你现在爱我,想要我,就要把我困在你身边,不顾我的意愿,之后呢?你不爱我了,不会从我这里觉得温暖,那你是不是就待我如待其他人一样。”   “怜儿,我不会不爱你。”姒昭一字一句说,他眸色深情。   明怜看着他,有点恍惚。   其实,她感受到,姒昭说的应当是真的,他认定了她,就不会背弃。   但是,她与姒昭的身份错位,从开始就有了。   她从未想过,与姒昭以帝后的关系相守一生。   她心底是怕的。   他的身份,太高。   她不想赌。   姒昭对她的好,对她而言是救赎。   是荒芜黑暗中遇到的皎洁月光。   但对于姒昭而言,一直都是他可以随意为之的事情。 第75章 推迟   ◎“怜儿,我只依你。”◎   御膳房做好的吃食被内宦送过来, 姒昭亲手将托盘接下,接着以服侍明怜的态度,将膳食摆在桌案上。   姒昭抱起明怜, 将她抱到椅子上,“怜儿, 吃些东西。”   明怜有些乏力。   方才, 姒昭没有对她做更深的事情,但她已然感到倦意。   姒昭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明怜湿润娇嫩的唇。   明怜垂眼, 她打断姒昭的动作,“公子, 我自己来就行。”   姒昭已变成天子, 但明怜对他的称呼在心平气和的时候按照往常。   明怜动作缓慢,带着礼仪, 优雅地将餐食用完。   她此刻暂时放下各种繁复心绪, 只是安静地用膳。   姒昭见她如此, 不由得露出温柔的笑容。   他以为, 怜儿待他, 已经有些心软了。   等用了膳, 姒昭让宫人送来了华贵的衣裳和饰品,还有玉器珍宝一类物件。   所有的东西都透出奢华。   华贵的东西如流水一般放到明怜面前。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明怜顿了顿。   姒昭小心, “怜儿, 你可有喜欢的?”   “若你不喜欢这些, 那就送来新的。”   明怜沉默片刻,意识到姒昭的态度。   姒昭对她充满掌控, 她的吃穿用度皆由他掌管, 她几乎没有自由地选择过自己的衣裳和饰品。   现在, 他让她自己的选择。   可他的掌控并没有改变。   明怜对于衣物之类的用度并不在意, 如果她爱的郎君对她没有病态的掌控欲,那么无论他让宫人送来怎样的衣裳,她都不会有意见。   明怜默然地看着送进来堆叠起来的华贵衣裳和饰品。   姒昭的行为只是想要以退为进,他还是对她充满掌控欲的。   “怜儿,都不喜欢么?”姒昭看了一眼明怜,微微蹙眉,他容色有些阴鸷,抬手要让宫人送来新的东西。   “公子,我觉得这些衣裳和珍宝已经很好了。”明怜打断姒昭。   姒昭顿时翘了翘薄而好看的唇。   “喜欢就好。”   于是宫人退下。   姒昭和明怜二人待在寝殿中。   “怜儿,我已让礼官选好了封后的日子。”姒昭从背后拥住明怜,他声音含混,低眸吻了吻她的后颈。   明怜的身体顿时颤栗,酥麻感让她感到如被潮水推来覆去一样的失控感。   明怜身体颤了颤,“公子,不要这样。”   她忽然急促地说,眼尾发红。   姒昭吻着她的后颈,将她放在腿上。   一只手抓紧她的腕骨,一只手扣紧她纤细的腰。   他不让明怜松开。   “怜儿,你是我的妻子。”他低哑闷声。   亲密的接触让人晕眩。   明怜的理智在抗拒。   她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露出过多的表情。   姒昭看到她的推拒,他神色变了变,脸上的情绪讳莫如深。   “罢了。”姒昭松开明怜。   明怜从他怀中离开,腿有些站不稳,险些踉跄跌倒。   姒昭立刻伸出手,有力的胳膊搂紧了明怜的身体。   明怜回眸,静静地看了下姒昭。   姒昭神色浮现苍白。   接着,姒昭把她拽到怀中,他抵着她的发丝,眸色深暗,声音却极其轻柔,“若你不愿,那就算了。”   明怜没说话。   她看到殿宇内的铜镜,俊美阴沉的男人紧紧拥抱着清冷的女子,他带着阴鸷透出病态的缱绻,而她就像困在他手中的物件。   她与姒昭的关系,是越来越病态了。   “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没有什么愿不愿意之分。”明怜的语气没有起伏。   姒昭的指尖颤了颤,流露出紧张在意。   “怜儿,是我的错。”   “公子,您现在贵为天子,您做什么,无需征求我的意见。”明怜淡淡说。   从他带着士兵拦截她的时候,她就知道,姒昭此人已经偏执到疯狂的地步。   “公子若无兴致了,那我就不打扰公子了。”明怜不看姒昭的神情,狠心道。   姒昭的大手扳住明怜的肩,让她直视他。   他垂下的睫羽在他眼睑下洒落漆色的阴影,眸色带着幽暗。   “怜儿,我对你有情。”姒昭说。   他与她之间,已不需要再含蓄地表达着什么。   明怜咬紧唇瓣,肩膀紧绷。   姒昭的呼吸灼热,落在她的耳上,轻轻舐过,温柔服侍。   明怜忍耐着颤栗的声音,她站在原地,眼眶微微发红。   姒昭的呼吸撩着她的肌肤。   他忽然低低地,叹口气,带着怜惜。   “怜儿,你厌恶我?”姒昭问她。   明怜眼眶红,说不出话。   她难以启齿的是,她并不厌恶他。   就像明知道面前是诱惑的深渊,却还要坠入其中。   明怜别开眼。   姒昭慢慢说:“怜儿,我并非贪图你的身子。”   姒昭的手指收拢,他想将明怜搂入怀中,但克制住了。   “怜儿,信我一次。”   “我不会负你。”   明怜垂眼,她轻声,“公子,唯有这件事,我不敢赌。”   若赌错了,该如何?   倘若姒昭就是如最开始那样,温润如玉的白月郎君,那她会嫁。   她一直很倔强,选定了,就不会改变。   可姒昭不一样,他最初的模样,是欺骗了她,这让她感到混淆。   姒昭并非温润郎君。他的温柔,宽容,都是伪装。   明怜看着姒昭漆色的眸子,既看到他的深情,也看到了他的偏执。   如果这又是一个罗网,那她踏进去了,就很难再解脱。   明怜抿了抿唇,说:“公子,册封皇后之事,可以推迟么。”   她没有说拒绝,因为知道无法拒绝。   但她还不想太快就嫁给姒昭。   听到明怜的话,姒昭一顿,随即眼中浮现柔和。   “自然能够推迟。”   就算他知道怜儿是在拖时间,但是她这么说,也算是一种同意。   至少,没有那么抗拒了。   “怜儿可以亲自挑选日子。”姒昭道。   明怜微微蹙眉,想起,“可公子不是说,礼官已经择好了日子么?”   “无碍。只要怜儿说了,我就会让他们改变。”提及外物,姒昭神色透露出漠然阴沉。   而在面对明怜的时候,他的眸子氤氲着春水般的柔和,公子如玉,“怜儿不必担心多余的事情,有我在。”   明怜忽然觉得,姒昭也许还是皎洁的月色,只是,面对她的时候,他将明亮温柔的月光落在她身上,而他背后,夜色漆黑一片犹如深渊。   “公子不怕朝臣觉得天子出尔反尔?”明怜心情复杂。   姒昭笑了一下,“这是朕的天下,朕想做什么,想何时娶妻,由朕做主。”   “怜儿,我只依你。” 第76章 信任   ◎对她做如此承诺◎   夜色深了, 姒昭宿在明怜的寝殿。   姒昭登基后,鲜少与明怜同枕而眠,因为明怜对他, 带着抵触的态度,他常常宿在天子处理政务的书房, 或者干脆一夜不眠。   而今夜, 明怜没有说什么。   在浴房沐浴洗漱完,明怜和衣躺在榻上, 背对着姒昭。   殿内烛火熄了大多数,留下最后一盏细微的灯火。   光芒微弱, 女郎微路的肩头纤细圆润, 如美玉一样。   姒昭放轻步伐,坐在榻边。   他长指抬起, 撩了撩明怜的发, 为她整理了下碎发, 接着, 以指为梳, 慢慢滑过她的如瀑发丝, 动作温柔。   明怜本来是闭着双眼,因姒昭为她梳发, 她感到了些困倦。   她强撑着睡意, 出声道, “公子,不必了。”   夜色中, 她嗓音微凉。   姒昭的指尖顿在她的发上。   他轻声, “好。”   明怜感受到姒昭躺了上来。   她依然背对着姒昭。   姒昭从她身后拥住她, 下巴抵在她的肩膀, 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   “怜儿......”他声音带着深深的情意。   明怜安安静静。   姒昭眸色暗了暗,但总归,怜儿就在他怀中。   他抱紧明怜。   就这样,二人相拥而眠。   明怜和姒昭都以为自己难以入睡,但却睡的沉。   不知不觉,对于二人而言,只要对方在身边,那就能感受到安全感。   后半夜,明怜睁开眼,她发现自己依然被姒昭抱在怀中,但他的姿势从紧密拥抱的强势姿态变成了一种安抚的姿态,仿佛她遇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所以他守护着她。   明怜愣了下。   她忽然想起,自从跟了姒昭后,她做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少。   明怜看着姒昭的睡颜,心中五味陈杂。   她狠了狠心,推开了姒昭。   寝殿内的烛火早已熄灭。   当明怜远离姒昭的怀抱时,姒昭睫羽轻翕,睁开漆黑的眼瞳。   “怜儿。”   “你怕我么?”   姒昭抓住明怜的腕骨,他指骨苍白,犹如薄冷月色。   “并不是。”明怜道。   “天还未亮,为何离开?”姒昭声音安静,但透着幽凉,他深深地望着明怜。   他的指骨轻轻摩挲着明怜的手腕,这处的肌肤薄而敏感,明怜的指尖轻轻颤抖。   明怜缓缓道,“公子自知,何必追问。”   她在远离姒昭,让自己不要更进一步动心。   夜中,姒昭的眉眼面容在暗色帷帐中看不清面容,他问:“怜儿,是在怨我?”   明怜选择认真回答:“公子,我不会怨你。”   她从未想过怨恨姒昭。   只是觉得,姒昭这般病态,并非她能承受的。   想到这里,明怜轻轻地扯开自己的手。   “公子,我去外面睡。”   还不待姒昭说话,明怜淡淡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现在,还未进行任何册封,她只是他身边的女侍。   明怜绕过屏风,寝殿内只有一张床塌,所以明怜选择倚靠着桌案歇息,衣摆擦地的窸窣声响起,姒昭走到她身旁,他坐在旁边,无声无息。   男人黑色的发披垂,就像夜色下的妖,靡丽勾人,他的深邃双瞳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明怜,眸色透着幽暗。   第二日,明怜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榻上了。   而姒昭,离开了寝殿。   “......”   大潇牢狱。   牢狱中一处是专门用来关押捉来的离族人的。   相湛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最开始以为公子姒昭定会为难,但没想到,被关起来所以除了被关起来外,没有什么不便。   这让相湛有了与离族人传讯的机会。   一只洁白的鸟从牢狱窗口缝隙中飞进,相湛接住,拆了绑在白鸟足上的薄纸信件。   是兄长相鸣传来的信。   说是大潇天子姒昭有意封明怜为后,而姒昭手段狠厉,难以轻易动弹他,所以利益衡量,倒不如让明怜为大潇之后,这对离族是有利的。   看完这封信,相湛愣了愣。   兄长的意思是不带表妹离开了。   为了离族利益么。   相湛沉思。   兄长如此做,未免薄情寡义,不过这是兄长一贯的作风。   他不想如此做。   表妹当时是要跟他一起离开回离族的,所以是天子姒昭强迫她。   第二日,又有一封信传过来。   这信来自相湛的属下,说找到了时机,可以让他离开牢狱了。   相湛咬咬牙,感到纠结。若这次离开,那表妹就只能留在大潇了。   然而,他们的人马比不得天子姒昭,再拖下去的话,就会被一直困在牢狱中了。   表妹马上就会被天子姒昭册封为后,他给了她名分......只能暂且如此了。   大潇牢狱的守卫向来森严,趁着难得的松散时刻。相湛郁闷着,被他的属下救走。   离族人逃狱的事情很快传到朝野上。姒昭下令让人追查,之后他回到明怜身旁。   此刻,明怜方从送衣裳首饰的内宦那里听说离族人逃狱的事情。   宫人通传声响起,姒昭进来。   明怜抬眼,看他。   “公子,我已经知道离族的事情了。”她轻轻说。   “怜儿,离族人为了恢复朝野,以利益为主。”姒昭不紧不慢。   明怜垂首。   姒昭轻轻搂住明怜的腰,“怜儿,莫要念着离族的事情了,留在我身边,与我厮守。”   他从背后掐紧她的腰,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呼吸交错,纠缠。   “怜儿,信我。”姒昭低声。   “公子。”明怜任由姒昭抱着,在亲吻中,眼眶泛红,含糊说,“你是故意放走那些离族人的,是么?”   姒昭承认,“是,但怎样离开,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见你要被封为大潇的皇后,就离开了。”   明怜的身体在姒昭的怀抱中逐渐变得酥软,她肩膀颤栗,被姒昭横抱起来,放在冰冷的桌案上,男人俯身,从下往上看明怜,如玉的脸庞勾人夺魄,充满靡丽,就像清冷的白玉染满了欲的痕迹。   *   离族人离开后,明怜对姒昭的抗拒减弱了一些。   姒昭以为她是选择了他,他整日与明怜待在一起。   又过了几日。   姒昭在书房聆听朝臣汇报政务。   他带着明怜,让明怜坐在旁边听着。   朝臣们甫一见到天子旁边出现了一个绝色美人,都感到诧异,差点以为是什么狐媚惑主的女人。但很快,知道这清冷美丽的女子原来就是天子姒昭的那位皇后。   既然是皇后,那就是正统。   朝臣们也没有提出太多意见,帝后和谐,对天下稳定有利。   姒昭带明怜听了好几日的政务。   明怜起初以为姒昭是掌控欲作祟,要让她时时刻刻在他的眼皮底下。   但姒昭忽然提起,“怜儿,这些东西,我知道你聪慧,听过后就会记在心底。我房中的奏折,你也可以随意翻看。”   “公子这是何意?”明怜愣了下,看向姒昭。   他容色阴鸷,浓密的黑色睫羽犹如寒鸦,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温润。   “之后帝王玉玺也会交给你,你会同时拥有天子和皇后的玉印。”姒昭说,“如果发生了什么你不信任我,你可以取代我。”   明怜怔然,手中磨墨的研石砸落。   黑色的墨水飞溅,明怜心底泛起重重的涟漪。   她没想到,姒昭竟然会对她做如此承诺。 第77章 光亮   ◎不放手◎   墨水溅在桌案上。   明怜回神, 赶忙说,“公子,抱歉。”   听到她歉然的语气, 姒昭眸色深了下。   在怜儿与他关系温馨的时候,她很少在他面前表露出小心翼翼。   可现在, 她就像重新带上了戒备, 站在坚硬的冰霜后,压制下所有动容。   “怜儿, 即便你将这整张桌子毁掉,我也不会怪罪你。”姒昭对明怜说。   接着, 姒昭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的指尖, 他温柔道,“还好, 没有溅到身上。”   明怜指尖颤了颤, 迅速收回放在他掌中的手。   “公子不必对我如此宽容。”明怜抿抿唇。   他对她越好, 她越是难以分辨自己的真心。   “我将你放在心中, 自然对你好。”姒昭没有触碰她, 他看着她的眼睛, 认真说,“怜儿, 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明怜看姒昭, 他现在像一个完美的温润郎君, 不见任何幽暗阴鸷的一面。   他是在伪装么?   姒昭说:“怜儿,我对你好, 这一切都是我的真心。若我散尽家财, 毫无权势, 我也会倾尽所有, 守护你。”   ......占有你。   姒昭在心底轻喃,未说出口。   听到姒昭的话,明怜唇角动了动,忽然笑了一下。   她眸色微缓。   “公子这样说,是在哄我了。”明怜轻声。   “若我无权无势,怜儿还会喜爱我么。”姒昭垂眼温柔看她。   “我不知道。”明怜道。   姒昭的眸色暗了下来。   “正是公子拥有权势,所以公子才能救我。”明怜声音缓缓,“若我未遇到公子,那自然就与公子无缘。”   明怜以为,她这般说后,姒昭会不愉快。   当郎君这么询问喜爱的女子时,自然是想听到女子说永远不离不弃之类的话。   可没想到,姒昭指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他眸色犹如能将吞噬一样,低声暧昧,“若我拥有权势能够得到怜儿,那我很高兴。”   明怜微微瞪大眼睛。   半晌,明怜在姒昭手中抬起下巴,她轻声,“公子。”   姒昭:“嗯?”   明怜对姒昭说:“公子很优秀,所以无论何时,公子都不会散尽家财丧失权势。”   “在我心中,公子永远都不会变的落魄。”   姒昭唇角笑意加深,他喃喃,“怜儿,你承认了,无论我怎样,都会喜爱我。”   明怜清冷美丽的脸庞上,睫毛颤了颤。   她半抬睫羽,看着姒昭,美眸中眸光复杂。   他当她当成猎物,为她编织罗网,一次次给予她温柔的救赎。   而她,也因这一次次的救赎而对姒昭动心。   他要她,想让她留下来与他厮守。而她心悦于他,她与他在一起,本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她却难以放下心中芥蒂。   她毕竟不能剖开姒昭的心,不能真真切切地知道姒昭的想法,不知道他对她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心温柔,哪一句是因为占有掌控而对她温柔。   明怜推开姒昭的手。   “公子,我让宫人进来收拾桌上的墨水。”她对姒昭说。   “怜儿......”姒昭喊她一声。   他幽幽暗暗地望着她。   姒昭的深邃漆色眼瞳仿佛能够看出明怜心中的迟疑。   他对明怜说:“我对你的好,都是真的,从不虚假。”   虽然确实是为了让怜儿留下,但是他从未在明怜面前刻意装的温柔,她是他心爱的女人,在她面前,他自然温柔。   明怜顿了下,接着,她凑近姒昭。   “我都知道。”她说。   她常常在他身边,与他亲密无间,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   当他对她温柔的时候,与她说的话,做的事,都是真心。   明怜想,若她提出喜欢姒昭温润如玉的样子,那他很有可能就继续扮演微润如玉的公子,直到一辈子结束。   明怜想了想,觉得不行。   她要的感情,并不是要委屈另一人。   “只是,公子,我需要时间。”明怜委婉温柔道。   姒昭笑了笑,“怜儿需要多少时间,就花多少时间。”   他宽容,温和。   对于姒昭而言,名分不是那么重要。   朝中有他坐镇,无人敢说皇后的坏话。   所以明怜拖着不办皇后的册封礼,也不影响他什么。   明怜垂眼,万般话语最后只化为,“多谢公子体谅。”   她垂着面庞,一缕墨色的发丝松散,脖颈白皙易折。   姒昭喉结动了动,他抬起明怜的下巴,轻柔地在她唇上落下轻吻,蜻蜓点水。   *   明怜与姒昭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就这样过了几日。   一日,姒昭在书房处理政务,明怜在旁翻看书册。   忽然有宫人急匆匆过来汇报,“不好了,皇贵太妃她......她没了!”   姒昭皱眉。   “知道了。”他漠然道。   “公子,不去看一眼么?”明怜回过神,提醒姒昭。   现在大潇没有太后,只有皇贵太妃,那就是之前的贵妃兰氏。   姒昭登基后,曾经的贵妃兰氏被软禁在宫中。   他没有直接要了这个养母的命,因为知道,让她生不如死,是最痛苦的。   “孤的养母一点也不在意孤。”姒昭轻轻说了句。   明怜握住他的手。   半晌后,因为明怜的规劝,姒昭与明怜到了皇贵太妃兰氏的宫殿。   殿内,没有宫人,透着凄凉。   兰氏身形狼狈,吊在一纸白绫上,早已断了气。   姒昭站定,神色有些恍惚。   他的眸光冰冷。   明怜忽然感觉到姒昭握着她的手收紧,她愣了下看过去,见到他指骨微微用力,手背泛起青筋,指尖竟透露着细微的颤抖,而他的面容,更加阴鸷。   公子姒昭小时目睹亲生母亲自缢而亡。   此时兰氏的死亡,与他亲母的死同出一辙。   明怜想起在夜间中他温柔带着守护的怀抱。   “公子,我在。”她轻声对姒昭说。   他守护了她,那她也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守护他。   明怜抬手,有些犹豫,正要抱一抱姒昭。   姒昭看向她,他先她一步,将她抱入怀中。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声音灼热,“怜儿,不必担心我。”   “我有你。”   只要看到她,他就觉得这世间是有光亮的。   他想将这样的光亮放在怀中,永远不放手。 第78章 愿意么   ◎若你愿意依靠我,我求之不得。◎   离族人已经全部撤离大潇。   听到这样的消息, 明怜没有做什么反应。   其中的利弊,她清楚。   与姒昭治理的大潇相比,离族人的势力太过微弱。   离族人能够自己离开已经是姒昭故意放手, 不可能带上她。   此外。   明怜也知道,离族人应该是在利益上取舍后, 觉得将她留在大潇成为大潇的皇后更为划算。倘若之后有什么事情发生, 离族人甚至可以借她的身份来威胁姒昭。   想到这里,明怜指甲掐了下手心薄薄的肌肤。   她......不想为姒昭增添麻烦。   离族人离开的事情, 让明怜怅然。   她不想责怪任何人,但她忽然觉得在这个世间上, 即便与她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存在, 她也依然是孤零零的一人。   只有姒昭,永远在她身边。   当心底有这样的想法时, 明怜的心重重地跳了跳。   她这样的心情, 岂不是与姒昭那种要与她黏在一起永远在一起的偏执想法如出一辙。   是姒昭对她耳濡目染, 所以让她有了这样的想法。   还是, 她心底对姒昭的偏执守护感到深深动容, 起了贪恋。   明怜有些心慌意乱。   她透过宫殿窗栏, 看向空中飞过的鸟。   离族人离开后,朝堂上对他们有两种态度, 一种是按照以往大潇的做法, 派兵守卫好边界, 这样的提议是基于新帝刚登基,事情繁多, 不至于在离族人身上花费太多功夫。一种是乘胜追击, 将离族人彻底消灭, 以免夜长梦多。   对于处理离族人的方法, 姒昭没有直接给出定夺。   这让朝臣们有些意外,新帝姒昭在政务上向来狠厉果断,鲜少有容后再议的情况发生。   姒昭下了朝,想了想,让宫人对明怜传消息。   当明怜听到宫人说姒昭在御花园等她时,明怜有些意外。   姒昭对她的掌控偏执,从未让她独自行动。之前前往书房,也是姒昭先回寝殿,然后带她过去。   这次,他竟放心让她独自跟着宫人。   是因为离族人已经离开了,所以他放下心来了?   明怜垂眼,如果是这样的原因,也是依然病态。   不过,若姒昭能一点点改变,渐渐地与她像一对正常的夫妻相处,那是不是会好一些。   明怜压了压自己荒唐的祈愿。   明怜跟着宫人到御花园。   她这些日子没有逃离姒昭的行为,他的权势过大,整个大潇都是他的天下,她根本无法逃离。   因此,明怜心底有一些郁然堆积着。   不过面上,她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姒昭坐在御花园的亭中。   明怜远远地看到他。   在明丽鲜花簇拥中,姒昭身影半隐在亭子阴影下。   他穿着深色的,宏大繁琐的帝王服饰,脸庞俊美,鼻梁高挺,他指骨搭在膝盖上,神情有些淡漠寂寥。   明怜忽然觉得他很孤独。   她抿抿唇,跟着宫人走过去。   看到明怜,姒昭脸上顿时露出温柔的笑,“怜儿。”   “不知道你是否喜欢御花园中的这些花。”姒昭牵住明怜的手,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他温温道,“若有不喜欢的,我让宫人铲除掉,若有喜欢的,我就让宫人多栽种一些。”   听到姒昭这种有些过于宠爱的话,明怜无奈笑了一下,“公子,我都喜欢。”   “是么。”姒昭漆色眸子中柔软光辉亮了亮,他轻声,“那就好。”   明怜觉察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同。   “公子,发生了什么事么?”明怜忍不住问。   “我担心怜儿越来越不喜我。”姒昭指骨蹭了蹭明怜的脸庞。   若她不喜他,那对于御花园的一切,都会不喜,因为这御花园有他在。   “...... 没有。”明怜沉默后说。   她清冷的眸子看着姒昭的衣摆,指尖有些不知道放在哪里。   与她相比,姒昭更为自然亲昵。   只要怜儿不厌恶他,就好。   姒昭的胳膊搂着明怜的腰。   “怜儿,曾经,我只想着毁掉这里。”他不紧不慢说,但他搂抱明怜的手收紧了,微微颤抖。   “有你在身边,我忽然觉得御花园的风景是极好的。”   明怜听出,姒昭话中有未尽之语。   他也许在御花园中经历过什么。   “公子,那些人,你已经除掉了,是么?”明怜柔柔说。   明怜内心觉得挣扎。   明明不能再继续探究,不要再继续了解姒昭。   可她却还是这么与姒昭说了。   “嗯。”姒昭搂紧明怜的身体,“有一个皇子曾让我在寒天只着单薄衣裳跪在这里。”   “他早就死了。”   明怜微微怔然。   死去的大潇老天子膝下福薄,最后只有三个皇子。   姒昭在此之前于宫中,经历过多少蹉跎,又做了多少不得已而为之的阴狠事情,才走到了今日?   明怜抬手,摸了摸姒昭的眉眼。   在这一刻,她仿佛在触碰于冬日下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年。   “公子,已经过去了。”明怜轻轻地说。   微风吹动御花园的花瓣,花香摇摇。   姒昭抱着明怜,深吻她的唇。   半晌。   姒昭带着喘息,低低与她说,“怜儿,离族人都回到了离族。”   明怜混乱朦胧的思绪陡然清醒。   她咬了咬湿润的唇角,微微蹙眉。   她想,因为离族人有带她离开的可能,所以姒昭定然对她与离族的关系有些不满。   “你想过去么?”姒昭垂眼看她,他眼眸漆黑。   明怜一怔,“什么?”   “我带你去离族。你愿意么?”姒昭慢慢说。   “你若想寻找亲人,那我会倾尽全力帮你,怜儿,只要你不丢下我就好。”他指尖轻轻抚摸明怜湿润柔软的唇瓣,目光落在她唇角的破口上,他眼神幽暗。   明怜坐在姒昭的怀中,身体僵硬。   在这一刻,她仿佛要被姒昭的深深情感吞噬。   同时,她对姒昭觉得意外。   他竟然愿意给她这样的选择。   亲人的事情,是明怜的一种底线。   他踏了进来。   姒昭平稳地等着明怜的反应,她有些僵硬,甚至是怀疑。   姒昭抬手,慢慢抚了抚明怜的脊背,给她全然的温柔包容。   他犹如最为纯粹,最为皎洁的月色。   姒昭对明怜温和说:“怜儿,到了离族后,无论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你都不必担心。因为我在,我会护着你。”   他对明怜太过了解,“怜儿,不必担心你会添麻烦。若你愿意依靠我,我求之不得。” 第79章 誓言   ◎唯有虚妄◎   时节临近夏日, 冬春交接残余的薄凉彻底褪去。   朝臣们争议的离族处理方案,新帝姒昭拿了主意。   竟是要亲自前往离族谈判。   朝臣们深感这位新帝的负责。   于是,宫里一阵忙碌后, 姒昭的车马从酆都离开,带着士兵前往离族。   帝王亲自拜访离族, 仪仗恢弘, 卫兵们乌压压云集,队伍长长。   离族位于大潇边界之外, 路途遥远,所以走走停停。   一路上, 车队走的大道, 风景迤逦。   当车队第一次停下时,明怜坐在车中, 正垂眼看着书册, 她垂着眸, 侧颜皎白美丽, 指尖如葱, 缓慢掀开薄薄的书册帛纸, 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书册上。   外面春夏之景温煦,飞鸟高兴地跃过去, 路上还有鲜花弥漫, 但明怜始终未曾掀开帘子看过去一眼。   她内心对外界的景物向往, 只是,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接触, 所以干脆压抑着自己, 不让自己产生过多的贪恋。   现在看了这些事物, 只会徒增烦恼。等从离族回到宫中, 她就又如同笼中金丝雀一般了,每天看到的不过是四四方方的天和冰冷的地砖,外界的繁华与她无关。   明怜静默地看着书册,神情清冷。   “怜儿,不下去逛一逛么?”坐在她对面的姒昭出声,很是温和。   明怜一愣。   接着,她有些诧异地看向姒昭,顿了顿。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她面上的意思明显,那就是......姒昭竟然愿意让她离开?   看到明怜的神情,姒昭微微抿唇,他喜爱怜儿,想与她永永远远在一起,但看着她在他面前越发小心,越发收敛好不容易养出的娇嗔,他的心变的沉暗。   “去离族的路上会经历许多地方,若你有想去的,我都会让车队停下来。”姒昭轻柔地抬手,为明怜接下她手中的书册。   明怜的眼底亮了亮,但很快,她垂下眼睛,温婉顺从道,“不必了,公子,这样过于耽搁,我们此行为离族之事,常停在路上,那就是白白耗了人力物力,底下的人可能会不满。”   她有点赌气。   明怜轻咬唇瓣,饱满的唇透着绯丽色彩,她刻意不看姒昭,不顺从着他的话。   姒昭耐心十足,“时常停下休憩,对于他们而言也是好事。我们此行去离族并非直接用兵,缓缓而行,无碍。”   “怜儿,你不必为了旁人变的乖顺。”姒昭说。   明怜指尖颤了颤。   他好像,总能看破她的想法。   可明怜有些分辨不清。   到底是他过于爱她,所以了解她。   还是他心机深沉,将算计放在她的身上,让她渐渐的,越来越适应于和他在一起,彻底落在他的手掌中。   姒昭声音温润,平平稳稳,又说:“怜儿,比起让你讨好我,现在,是我在讨好你。”   明怜咬咬唇,按耐住涟漪心情,平静说:“公子,舟车劳顿,我没有过多力气闲逛。”   她瞥了眼紧闭的车帘,静默了一下后,淡淡说:“我在此静候车队休憩就好。”   姒昭握着书册的指骨微微收紧,筋条弧度透出克制。   “好。”他哑声。   若放怜儿到其他地方,他其实是不放心的。   但他知道,这样过分的掌控,怜儿会不愉快。   当怜儿不想离开时,他分明应该感到高兴,因为这样怜儿就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可是,看着怜儿这副模样,他反而感到了心疼。   车内的帘子紧闭,阴影半昏。   姒昭的面容在没有神情的时候透出阴鸷。   明怜瞥他一眼,她的身体下意识有点发软,她蹙眉,闭上眼睛休憩。   二人沉默,未说一语。   也没有做过多的行为。   车队休整后,继续启程。   中途,经过了一个驿站,明怜与姒昭下马,过了一夜。   如寻常夫妻,二人拥抱,清洗一番入眠,但也没有说过多话语。   第二日,车队继续启程。   明怜一直在翻看书册,一路上,她情绪有些过于平淡。   姒昭的手搭在膝盖上,微微收拢。   他始终在注视着明怜。   车队又到了一个地方。   姒昭让人马停下。   “到郊外驻扎。”姒昭撩开帘子,对外淡漠吩咐。   明怜眼睫毛轻轻动了下。   “天子,那您......”将士恭敬地问着。   明怜听到姒昭回答,“朕暂时隐瞒身份,去看看百姓如何。”   将士们惶恐,“天子,是否要派人保护?”   “不必。”   姒昭让马车另行。   士兵们与姒昭的马车分开。   繁复的依仗退下,片刻后,姒昭又抱明怜下马车,换了一辆平常规制的车马,甚至称不上奢侈,只是寻常贵户人家的样子。   他还让人送了衣裳,他在车马中褪下原本的华贵服饰,换上月白的长衫,乌黑的长发仅以一支玉簪束起。   接着,姒昭倾身凑近明怜,要为她换衣。   但他的指尖放触及明怜的衣襟,就顿了顿,他笑了笑,看着明怜说,“怜儿如此华贵,倒像是我强迫怜儿与我私奔一样,没必要委屈怜儿,所以这衣裳,就不换了吧。”   明怜终于忍不住,出声问姒昭,“公子,你想做什么?”   姒昭与寻常的郎君不同,他有些病态。   “去体察民情。”姒昭轻笑,回答明怜。   明怜微微拧眉。   姒昭叹息一声,他怜惜地摸了摸明怜的发,带着珍视,“怜儿,你不信这样的话。”   明怜忽然回神,想起他现在是天子。   其他事情就罢了,政务之事总不能怀疑他。   她抿了抿唇,低头说:“我并非刻意揣度公子。”   姒昭的手却扯散她的发,他的动作轻柔,没有给明怜带来疼痛,但她发上的饰品都掉下,如云的发凌乱披散,绝色勾人,明怜不明所以,她惘然的目光落在姒昭身上。   “怜儿,你猜的不错。”姒昭的指尖温柔地勾着明怜的发,他知道,若直接提出让怜儿不必戒备他,那怜儿只会更加戒备他,怜儿的心防深。   姒昭弯了弯眸,温润,高兴,“我选择微服,只是想与怜儿以另外的方式相处。”   听到姒昭这样放肆地说着“昏庸”的话,明怜有些无可奈何,她的脸颊憋出一抹薄红。   “天子这般说,倒像是昏君了。”她别开视线,带着柔软轻轻斥责。   她心底知道,姒昭并不是什么昏君。自他登基为天子后,他的手段雷厉风行,肃清各处腐败贪政,规整朝堂,大潇天下的百姓无一不感谢这位新帝。   而这样的新帝,竟然对她如此偏爱。   明怜的心跳动,她的指尖发热。   她用了极大的理智才克制住自己的心软。   “为怜儿成为昏君,我心甘情愿。”姒昭柔声。   明怜抿唇,道:“公子在选择微服前,怎么不想想我是否想要这么做呢。”   话音落下。   明怜忍不住,轻轻看向姒昭,有些担心自己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   却没想到,她的视线迎上了姒昭含笑的目光。   明怜愣住,“公子,你笑什么?”   姒昭唇角笑意更深,他似乎有些高兴,抱住了明怜,亲了亲她的额头。   明怜克制了一下,一言不发。   姒昭的心情却看上去越来越柔和。   明怜倒有些不懂了。   半晌后,车马停在一处森林。   “此处可以用来打猎。”姒昭对明怜说,他拿了弓箭递给明怜。   明怜看到有猎物在山林间飞速穿梭而过。   明怜在姒昭的帮助下,拉好弓弦。   他站在她身后,教导她的动作让她感到无比熟悉。   打猎能够沉下心,远离其他思绪。   所以明怜选择认真对待打猎。   可没想到,她刚瞄准了一个猎物,正要松开弓弦,姒昭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明怜吓了一跳,手中的箭猛的射偏。   “公子?!”明怜心脏震动,锁骨连着上下浮动,“你在做什么!?”   姒昭的发半垂在肩前,他冷白的容颜透出阴郁,看着明怜,温柔笑了笑。   “怜儿与我在一起,似乎不开心。”   “若能让怜儿畅快,那怜儿就请尽情伤害我。”   明怜实在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想法。   “可......你是天子,你的性命那么重要。”明怜又担忧他,又不想表露过多动容,最终斟酌道。   “放心,怜儿,我自有分寸。”姒昭抬手,轻轻擦了擦明怜脸上的薄汗,他垂眼,平静淡然说,“怜儿会伤到我,但是不会伤及命脉,所以怜儿可以伤害我很多次,我也不会告诉旁人是怜儿所做。”   听姒昭这么说,明怜的脸色发白。   “公子......”   她心疼他。   可他实在是病态。   就在明怜指尖颤抖,不知如何反应的时候,姒昭摸了摸她的脸庞,带着温柔,“不过,怜儿看上去不喜欢,那就不这样做了。”   “对不起,怜儿,是我太过冲动。”姒昭对她道歉。   明怜这会儿心情复杂,见他道歉,她心头涩然,鬼使神差,轻声:“公子,若你能改掉这样的病态就好了。”   话音落下,两人表情皆是微微一变。   姒昭摸了摸明怜的发,没有说太多。   他牵起明怜的手,她的手有些发凉,姒昭无声握紧她的指骨。   两人在山林间沉默地走着。   过了一段时间,来到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   景色美丽,草木葳蕤。   明怜眼底流露出惊艳。   姒昭注视着她,见她终于笑了,他也跟着笑笑。   “怜儿,我向来不信神,不信鬼魂,不信世人。”姒昭拥抱住明怜,他低声,语气透出些寂寥。   明怜身体一怔。   姒昭低眼看明怜,他的眸子充斥着深深情意,“但我现在,只觉得,唯有誓言,唯有虚妄,才能诉出我的心。”   明怜嘴唇颤了颤,她抬手,指尖挡在姒昭的唇上,半遮半掩,欲语还休,想让他莫要继续说下去,又想看着他,望着他。   她在这一刻,有些忐忑。   “姒昭,借山川河流,天地阔土,与你发誓。”姒昭轻吻明怜的指尖,如羽毛一样,缠绕着她。   “永生永世,不负你,不伤你,不害你。”他的话语深情,眸色偏执。   在第一次遇到姒昭的时候,她看着天神一样的郎君,只觉得能够接近他就是奢望了。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姒昭竟会站在她面前,对她说这样的话,对她流露出这样的真情。   “公子,容我想想。”明怜眼眶发红,只觉得自己的心摇摇欲坠,她不得不退了一步。   姒昭却不给她后退的机会,他攥住明怜的手腕,他搂紧明怜的腰,薄唇压住她的唇,“怜儿,若你觉得我对你没有真情,那你就杀了我。” 第80章 糕点   ◎美丽的妻子◎   打猎过后, 明怜和姒昭重新坐在马车上,明怜看了下姒昭,然后主动坐在姒昭的身旁。   她发丝乌黑, 软软的,轻轻蹭到姒昭的衣袖, 姒昭不禁弯了弯眸, 他含笑看着明怜。   明怜被他望着,脸微微发红, 她轻声,“公子, 方才那样的话, 以后莫要说了。”   女郎的声音极轻极柔,像是害怕伤害到他。   姒昭搂紧她的身体, 他眸色暗了暗, 嗓音有些幽暗, “你怕我?”   明怜摇摇头, “我是不想让公子受到伤害。”   姒昭看着明怜, 微微愣了一下, 接着,他笑意更深, 柔柔抱着明怜, 与她黏腻。   明怜鼻尖嗅着姒昭身上的淡雅熏香。   以往, 她总是拿不定姒昭的真心。   但现在,她能够确定, 姒昭是爱她的。   虽然常言誓言只是话语, 可他的誓言与寻常人不同, 虽然执念, 但真心。   明怜想,可以与姒昭试一试。   离族那边已无可能。   从宫中逃离也只是会过上躲躲藏藏的生活。   她可以尝试另一种可能。   若姒昭对她是真心,那也许,她可以试试改变姒昭。   姒昭亲吻着明怜的脸庞,如羽毛一样,酥酥痒痒。   明怜弯起眸子,轻轻地笑出声。   “公子,待会儿我们一起看看镇上有无美味的糕点铺子。”明怜对姒昭说。   闻言,姒昭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明怜,接着,他笑了笑,眸色柔和,“好。”   车马停在镇上的一家客栈。   姒昭和明怜以寻常新婚夫妻的身份定了房。   二人容颜俊美,惹得客栈中的小厮痴痴地看着,还多送了糕点给二人。   “公子,我瞧着这里的人安居乐业。”明怜坐在屋舍中,从窗户中往外看,街道热闹,不见流荡之人。   “怜儿可满意?”姒昭半跪在明怜身旁,他修长指骨落在她的膝上,温润注视着她。   看到姒昭在她面前做出如此姿态,明怜的心柔了柔。她急忙伸手,扶住姒昭的胳膊,“公子,我很满意,你快快起来吧。”   姒昭却依然半跪在她身边。   他抬手,握紧明怜的手。   “怜儿,这是我应该做的。”   明怜的指尖颤了颤,他握紧她的手,两人手指肌肤贴在一起,温度滚烫,他深深看着明怜,“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明怜低下身体,她与姒昭对视,发丝轻轻贴在一起,呼吸交缠。   “公子,若我说不介意,那是假。”明怜望着姒昭的眼睛。   姒昭的呼吸加深。   “但我不想让我们一直怨怼下去。”明怜的唇凑近姒昭,她轻轻的吻落在姒昭的眼皮上。   姒昭的耳朵氤氲薄红,嗓音顿时轻柔,“怜儿?”   “公子,我们可以试一试。”明怜说。   姒昭的眸光亮了亮,“当真?”   他平日里阴鸷漠然的脸庞染上喜悦,仿佛得到了珍宝。   “当真。”明怜摸了摸姒昭的眉眼。   姒昭的喉结滚动。   他的睫毛在明怜的手心下轻轻翕动,挠的明怜的掌心发痒。   不多时,明怜的手腕被攥住。   姒昭亲吻她的腕骨,指尖。   他的唇舌湿润。   姒昭的大手撩起裙摆。   明怜颤了下,有点稳不住身体,她靠在窗户,支撑窗栏的杆子晃了晃。   “公子,不是还要去糕点铺子么?”明怜颤着声音。   “不急。明日再去。”姒昭含糊说,他眼尾染上靡丽的红,欲念深深。   “......”   窗栏的杆子被拿走,客栈的窗户晃晃悠悠地闭上。   与前些日子的相处不同,这次,多了心意相通的融合感。   虽然明怜有些退缩,但姒昭抱紧她,让她不能后悔这次的选择。   若她流露出一丝与他亲近的想法,那他就会喜悦万分,将她牢牢地留在身边。   空气和煦,傍晚,风中染上潮湿的意味,一场夜雨淅淅沥沥。   屋内,女子悠长的低吟响起。   姒昭怕吓到明怜,克制了许久。   现在,她终于肯对他露出接受的一面了。   第二日,明怜与姒昭休整好,按照来到镇上时说的话,寻找镇上制作美味糕点的铺子。   明怜跟着姒昭,看他明明满身雍容华贵,却在与人打听糕点铺。   被问到的人看到姒昭和明怜,以为二人是附近新婚的小夫妻,笑眯眯地介绍了镇上可口的糕点铺子。   姒昭打听完,走到明怜身旁,对她温声介绍不同糕点铺子,问她喜欢哪一种。   “若是都喜欢,我带怜儿都去逛一逛。”姒昭摸了摸明怜耳边的发丝,“若犹豫,那我们都看一看。”   明怜微微怔然,姒昭说话的时候,她收回愣神。   她抿唇,莞尔一笑,“这么多铺子,若都逛,那会乏累,公子,我们随意找一家就好了。”   姒昭看她一眼,摸摸她的发,哑声,“好。”   明怜跟着姒昭,她想,说看糕点铺子,其实只是她随口提及的借口。姒昭金尊玉贵,她没想过他这般在意,竟还亲自打听不同的糕点铺子。   虽然公子总说他对世人漠然,但他向寻常人家打听的时候,温润如玉,这般的郎君,她看了,心尖颤动。   以往,她总认为姒昭是伪装自己,他的所有温润面容都是虚假的。   可......明怜忽然想,也许,姒昭的温润,确实是他的真实一面。他的偏执和他的温柔并不冲突。   当他待她温柔的时候,他是真心待她温柔的。   “怜儿,累了么?”姒昭牵着明怜的手,他低眸,注视着明怜,满目关怀。   明怜顿了顿,笑着摇摇头,“不累。”   姒昭温柔说:“若累了,就与我说,我抱你过去。”   明怜的脸染上绯色,“公子,这般未免太过张扬。”   “无碍。”姒昭道。   “......公子,你是要微服的。”明怜想了想,提醒他。   “是。”姒昭笑了一下,“我只是一个找了一位美丽妻子,过于喜爱她,情不自禁的普通郎君。”   他这般甜言蜜语,明怜的脸通红。   姒昭与明怜走了好几个糕点铺子,买了许多的糕点,不同风味的酥甜糕点落在怀中,明怜与姒昭一同品尝,今日,夜间无雨,只有皎白的月色高悬,柔和地照着世间。   吃了一半的糕点放在客栈屋舍的桌案上,甜蜜的陷裸露出来。   一只修长的手捏起糕点,压了压甜软的里陷。   女子玉白色的胳膊从帐帘边缘的缝隙中伸出,慵懒地垂下,不知不觉,变的紧绷。   微服闲逛,心绪柔和,此行正好。   “......”   结束微服后,姒昭与明怜重新回到前往离族的车队。   浩浩荡荡的人群再次出发,因大潇新帝政权强势,所以毫无遮掩,举世皆知,透露着强势霸道。   离族边界。   离族人看到大潇车队的到来,脸色都是肃然。   相湛站在相鸣身后,望见象征大潇帝后的依仗,有些恍惚。   “表妹,还未封后......就挂上了依仗么。”相湛喃喃。   相鸣淡淡看他一眼,此时,相鸣早摘下了面具,露出清冷的眉眼,他声音清,“说明姒昭在意这位表妹,这对我们,是好事。”   相湛脸色不太好。   “虽然如此,表妹是想离开的。”   他都答应了表妹,却食言。表妹一定会觉得他们品行不端正,而且表妹柔柔弱弱的,定然会伤心。   这些日子,相湛一直在受愧疚的自我折磨。   “等姒昭带着表妹过来后。”相湛看着相鸣,忍不住,有些央求,“兄长,能不能想办法让表妹留下啊。” 第81章 维护   ◎朕要娶的皇后◎   “此事并非儿戏。”相鸣皱皱眉, “不能胡作非为。”   “可表妹落入姒昭手中......”相湛辩驳。   相鸣径直打断他,“二人两情相悦,有何不可。”   相湛神情暗了暗, 他手指握紧腰旁的剑柄,颓然低下头。   兄长在利益中, 最终还是选择牺牲了表妹。   当姒昭等人到达相湛和相鸣面前时, 相鸣身姿挺拔,不亲不热地行了礼, 相湛跟在相鸣身后,蔫蔫地朝姒昭和明怜行了礼。   明怜被姒昭扶着, 走下马车。   她身姿绰约袅娜, 腰肢纤细如弱风拂柳,身穿朱红色的裙裳, 细细帛带缠绕在她的腰间, 她抬眸, 一双眸子犹如盛着粼粼波光, 美丽勾人。   相鸣默不作声打量着明怜, 他心想, 原是如此,所以天子姒昭对他的这个表妹如此执着。世间美人绝色, 遇到后, 不想放手, 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姒昭这种权势极大的男人。   “表妹......”相湛呐呐。   明怜带着打量, 看相鸣相湛身后的一众离族人, 其实离族人与大潇人没太大区别, 早些时候, 同出一族,现在不过是长期未生活在一处,服饰流行上存在些区别。   看到离族人是如此的,明怜心底有些恍惚。   她还未问清她在离族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就被姒昭带走了。   在明怜见到离族人后,姒昭落在她身上的眸色就深了深,他紧紧注视着明怜,在离族人面前,亲手为明怜披上了外氅。   姒昭的身影挡在明怜面前,他的面容背着光,脸庞轮廓更显得深邃,“怜儿,还想待在我身边么。”   他声音轻轻,落在她的耳边,只有她才能听到他的话。   姒昭的呼吸砸在明怜的睫羽上,撩的她眼皮发痒。   明怜余光瞥了眼离族人,很快,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姒昭身上。   她有点倔强,所以离族人的态度在她心底是留了点东西的,她也不是眼巴巴地非要渴望亲缘关系。   明怜对姒昭轻轻点头,“嗯。”   她目光触及着姒昭漆黑阴郁的眸子,说:“公子,你要相信我。”   明怜抬手,指尖戳了戳姒昭的脸庞。   细微的触碰犹如蝴蝶的羽翼拂过,一点也不激烈。   但姒昭的心荡了荡。   “怜儿,我信你。”他对明怜温温柔柔地说。   明怜对他弯了弯眼眸,如春日霞光般翡然。   姒昭是多疑的。   她知道单凭只言片语,是无法让姒昭的偏执扭转的。   不过,他肯应下,已是好事。   明怜看着姒昭,笑的真心。   姒昭对她如此诚挚的笑容感到怔然,他定定地望着她。二人对视,犹如难分难舍。   最终,还是相鸣打断了姒昭和明怜。   这对大潇帝后恩爱,离族人心底的滋味微妙。   大潇天子亲自到离族,是要与离族商讨今后的相处方案。   离族人知道稍有不慎,这带了众多士兵的大潇天子可能就会踏平离族,所以对姒昭等人小心翼翼。   姒昭与明怜一起进入议事的厅堂。   看到明怜也过来,相鸣和相湛都是愣了愣。   “表妹为何跟过来?”相湛心直口快。   姒昭的视线薄冷,淡淡落在相湛身上,相湛顿时打了个哆嗦。   相鸣斟酌着,看了眼明怜,慢慢说:“大潇天子的意思是一同讨论?”   “她是朕的皇后。”姒昭身上带着压迫感,微微眯眼。   在大潇朝堂上,姒昭常常带着皇后一同聆听决断政务,大潇的朝臣们都习惯了。   离族人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   “怜儿。”面对明怜的时候,姒昭神情温柔。   相鸣蹙眉,有些琢磨不透姒昭的态度。   姒昭是知道明怜与离族有关,可他竟如此放心?一直带着明怜?   这姒昭莫非是沉迷美色的昏庸之徒?   还是说,姒昭与明怜当真是两情相悦,若如此,那明怜......对离族可能非但不是有利,反而存在伤害。   相鸣心情沉沉,他余光注意到相湛正担忧地看着明怜,相鸣暗自叹气。相湛以为明怜与姒昭之间是强取豪夺的怨侣,可在他看来,情况恐怕并不简单。   “大潇天子有所不知。”相鸣指节摸了摸桌案边缘,一边打量姒昭和明怜,一边说,“大潇皇后与我们离族也存在渊源。”   “哦?”姒昭的神情难以辨别,眉眼淡淡。   明怜本是会紧张。   离族与大潇关系特殊,她曾经还想过倘若她跟着离族人离开后,若姒昭再次见到她,会是怎样矛盾破裂的时刻。   然而这时,明怜反而淡定极了。   她与离族人有关,姒昭不仅早就知道,而且还用了手段在朝臣面前掩盖过去了。   明怜平静地看向相湛和相鸣。   相湛以为明怜是对他投出了求助的视线,毕竟女郎看上去身形纤细,单薄可怜,还那么美丽,怎么看,都像是阴鸷的大潇天子将她困在身边。   “表妹,我会救你。”相湛对明怜急急地做了口势。   明怜一下子就知道了相湛的话。   她一愣,心想,看来要找时间与相湛解释了。   之前,她跟着相湛等人伪装的商队离开时,确实是心甘情愿的。但现在,她即便要离开,也不会再与离族人一起了。   姒昭不接受背叛,她也一样,即便是出自利益衡量,她若被这些人背叛了,心底是会一下子竖起淡漠的防线的。   明怜别开视线,不看相湛。   相湛焦急。   相鸣皱眉,他说:“虽然时机与预想的不同,但表妹既然过来了,话说开了为好。”   姒昭看向明怜,他抬手,扯住了明怜的衣袖。   明怜与姒昭现在坐在一张梨木桌案的两侧,姒昭不方便抱着她。他修长的手指攥紧了明怜的袖角,透着占有欲。   “请说。”明怜抬眸,不卑不亢。   姒昭没有说话,似乎以明怜的态度为准。   相鸣奇异地看了眼姒昭,这姒昭竟然对明怜如此纵容?   “表妹之前与相湛遇到过,大体情况相湛已经告诉表妹了,现在,我要与表妹和大潇天子说的,是表妹的身份。”   “表妹,你的母亲是我离族的敬亭郡主,敬亭郡主是赤华公主的女儿,你是前朝之人,这般身份下,天子与表妹联姻,我离族,不得不干预。”   相鸣的话音落下,姒昭面无表情。   明怜有点怔然。   她没想到,她的母亲竟然有这般身份。   可她的母亲......抛弃了离族隐姓埋名嫁入大潇,却未曾得到什么好的结果。   父亲被政党争夺影响,染上了赌瘾,母亲最终郁郁寡欢而病死。   在嫁过来的时候,母亲做出了那么多,她定然是觉得父亲是一个值得厮守一生的如意郎君吧。   明怜抿了抿唇,她下意识望向姒昭,只见,姒昭的眸色沉暗,冰冷地看着相鸣。   “现在离族由我做主,我们未曾封王,但我掌管所有政务大权。明怜是我们离族人,她是离族的公主,这点毋庸置疑。”   相鸣不紧不慢道。   “大潇天子,您娶了我们的公主为后,这件事,本是要我们离族与大潇共同商议的。”   对于大潇人,离族人是没有什么好态度的。   能够坐下来共处一室说话已是最大的忍让。   是大潇让前朝变的支离破碎,让这些本为皇室贵胄的离族人颠沛流离。   现在,明怜注定是嫁给姒昭的。虽然有些对不起这位表妹,但最好的方法就是利用这段婚姻为离族争取一些利益。   相鸣以为,姒昭至少会因为明怜的身份而产生细微的芥蒂。   但姒昭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说完了?”   相鸣顿了下,“大潇天子,意下如何?”   “她是朕要娶的皇后。”姒昭抬眼,他眸色阴冷,笑意勾起,“朕抢入宫中的妻子。”   相鸣脸色变化,没想到姒昭的态度竟然如此暴戾。   明怜感觉到袖角有力道加重,她看过去,发现姒昭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袖摆,男人的手背绷着青筋,明怜指尖颤了颤,反手握住了姒昭的手。   姒昭不着痕迹顿了下,他与明怜的手紧握,袖摆交叠。   “朕此行过来,是为了给你们离族留一条活路。”姒昭嗓音阴森,他面色阴郁冰冷,“敢把主意打到朕的皇后身上,朕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   相鸣相湛身边的离族护卫猛的拔出剑,戒备地看着姒昭。   姒昭笑了一下,声音幽冷。   他抬手,身后顿时涌出大潇士兵。   “什么?”相鸣诧异。   他分明让护卫挡在外面了。   虽然离族的护卫不及大潇的士兵,但至少能拖一些时间。可方才,是毫无动静啊。   紧接着,相鸣脸色变的苍白。   他注意到这些涌进来的士兵中,竟然有他熟悉的面庞,是他认识的那些“离族人”。   “兄长!”相湛护在相鸣身边,与相鸣相比,他的权术完全不够,所以这种紧急的时刻,相湛觉得要保护相鸣。   相鸣推开相湛,神色发冷,“不必了。”   “兄长!为何?”相湛焦急,不理解。   “你什么时候做的手脚?”相鸣冷冷看向姒昭。   原来,姒昭早已将他的人安插在离族中了。   此人心机,过于可怕。   根本不需要姒昭亲自过来,若他想灭离族,那他早就能灭掉了。   “在你潜邸的时候,你就准备了?”相鸣紧紧看着姒昭。   “离族对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姒昭淡漠道。   大潇与离族的恩怨,他根本不在意。   注意到姒昭的态度,相鸣愣住。   他猜错了。   姒昭并非是为了权势做到这一步?   那到底是......   相鸣的目光落在姒昭身旁的明怜,相鸣想到一种可能,瞳孔骤缩。   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是......”相鸣嗓音颤了颤,“在我们的人要带走明怜姑娘的时候?”   他已不再称明怜为表妹。   事已至此,他怎能不明白,明怜对姒昭的重要性,而姒昭如此深谋远虑,若想利用明怜来干扰姒昭,那完全不可能。   “怜儿不属于离族。”姒昭淡淡道。   在变故中,听到姒昭的话,明怜的心有点乱。   离族不可信,姒昭是在维护她。   “若你们想要利用她,那我只能送你们去死了。”姒昭拿出了剑,指向相鸣与相湛,薄冷的剑反射着冰凉光辉,他眸色阴暗,暴戾。 第82章 瀑布   ◎“天地间我不是孤身一人。”◎   剑锋反射出冷光, 相鸣身旁的护卫迎上去,却被一剑割喉。   血落下,明怜的视线在接触到尸体倒下的惨状前就被姒昭挡住了双眸。   他的胸膛结实温热, 宽大的手掌稳稳地遮挡着她的眸子,不让她看到恐怖的画面。   “你这是不想谈判了!”相鸣眼睛通红。   “离族人能与朕谈判, 是因为有怜儿在。”姒昭的呼吸平稳起伏, 他依然捂着明怜的眼睛,他薄凉道, “但若是要伤害怜儿,这谈判自然不成。”   相湛看了看相鸣, 又看了看姒昭怀里护着的明怜, 他咬咬牙,问明怜:“表妹, 你怎么样?”   “我们并非想伤害你, 能否请你劝一劝大潇天子。”   姒昭眼眸阴冷, 明怜的手指轻轻碰碰他的衣袖。姒昭抿了下唇, 松开遮挡明怜视野的手指。   明怜接触到地面的鲜血, 身体紧绷了瞬间, 她靠在姒昭的怀中,稳住发软的腿。   “相表兄想让我劝什么?”她抬眼, 看着相湛说。   相湛嘴唇张了张, 有些难言。   “......请大潇天子勿要动武。”相湛垂眸。   明怜的眼神冷淡, “我们此行来,本不是为了动武。”   虽然姒昭带了大量的士兵, 但若是要动武, 那根本无需和离族人周转。   明怜失望的, 不是大潇和离族动手这件事。她对离族存在一些好奇, 然而,若她以为的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对她只是利用,那这些人与曾经的明家旁系有什么区别。   当离族人决定以她为政治筹码的时候,她的心就失望了。   “是我想要认亲族,所以大潇天子过来了。”明怜平静说。   相鸣眼神微变,不可置信抬眼,“什么?”   他本以为,姒昭与明怜是作为大潇帝后,过来进行对离族人的施压让离族人归顺的。所以才走了险棋,拿明怜为威胁。   明怜声音轻轻,“可惜,话不投机半句多。”   相鸣的脸色全然苍白。   搞砸了。   听到明怜的话,相湛眼中露出希望,“表妹,这么说,你并不是要怪罪离族。”   相湛还想让明怜劝一劝姒昭。   明怜淡淡地看了眼相家两位表兄,只说,“谢谢你们让我知道了我的身份,但仅此为止了。”   相湛再迟钝,也知道明怜表妹这是不喜了他们。   相湛:“表妹......”   “够了。”相鸣拽住相湛,对姒昭说,“大潇天子,接下来要如何惩罚离族人,请说吧。”   姒昭将明怜抱在怀中,摸了摸她的发丝,带着缱绻柔情,他的神情有些慵懒。   “提前得知惩罚手段,好让自己得到喘息的机会,是么?”姒昭淡漠地看了眼相鸣。   相鸣沉默。   “念在尔等是皇后的亲族,暂不处死,其余离族人,顺从的归于大潇,不顺从的活捉关入大牢。”姒昭不紧不慢吩咐。   听到这样的处罚,相鸣一愣。   这处罚比他想象的要轻,离族人对大潇而言就是叛臣,这位新帝行事狠戾,相鸣还以为,姒昭是要将他们全部处死。   竟然只是关起来?还会收纳归顺的离族人?   这等柔和的政策,若心中存在偏移的离族人得知了,定然会归顺的吧。颠沛流离风餐露宿比不上稳定的安居乐业。   相鸣颓然跌坐在地,意识到,离族是真的败了。   万万没想到,这位新帝的手段出乎常理。   卫兵们进来,将相鸣和相湛带走。   明怜和姒昭独处在厅堂内。   姒昭坐下,拽着明怜,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衣摆触碰到一起,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上,明怜的后颈攀升酥麻痒意,她有些羞怯,“公子,这里是外人的地方。”   姒昭笑着拍拍她的背,力道不重。   她话中的一些词让他感到高兴。   “怜儿,我只是想抱抱你。”姒昭温润地看着明怜,端正有礼,“怜儿想到什么地方了?”   明怜的耳朵氤氲薄红。   她睫羽颤了颤,“公子......明知你我关系。”   “什么关系?”姒昭追问。   明怜咬了下唇瓣,心中慌乱于竟然不小心给姒昭可趁之机。   “夫妻。”明怜道。   姒昭含笑看着她,“嗯,夫妻。”   “怜儿与我,是夫妻。”   他郑重地重复道,一字一句。   明怜不由得愣了下神。   她看着姒昭。   公子眉目俊朗,阴鸷的眸光不见,温润如玉。   明怜抬起指尖,轻轻地描摹他的眉目。   姒昭任由明怜动作,他就像被驯服的乖顺小猫。   明怜望着姒昭,竟不知道何时开始,他对她如此温柔,如此百依百顺。   她曾万般介怀于他以温润的样貌欺骗她,诱她进入罗网。   可现在,她惊觉发现,姒昭在她面前的温润是真。   “怜儿?”姒昭唤明怜。   明怜回神。   “我处置了离族人,你会怨我么?”姒昭握着明怜的腰,与她认真道。   “公子所做,已是仁义尽至。”明怜说。   姒昭因为她,对离族人让步了许多。   而离族人的态度......其实,若能和和气气的,在她的劝阻下,大潇能够与离族谈和。   不知不觉,她在朝政上的干预权变的多了。   她不喜欢被束缚,所以姒昭为她做了这样的放手。   在世间人的心中,这样的宠爱已是极好。   明怜抱住姒昭,轻轻亲了下他的唇,眸色被睫毛半挡。   唇瓣得到触碰,姒昭喉结顿时滚动。   他掐住明怜的下巴,唇舌纠缠,深入进去。   “......”   离族人已全被大潇的士兵安置好,反抗激烈的戴上镣铐,归顺的直接安抚带到队伍中,到了城镇时,就将其录入大潇子民的身份安顿好。   离族人居住之地的风光景象是书册中从未记录过的东西,明怜与姒昭不急于一时离开。   姒昭带着明怜还有一些防身的士兵到浩大的瀑布下。   瀑布翻涌,流水倾泻,犹如九天上的仙河倾倒。   在这样宏大壮丽的自然景观下,众人显得渺小。   飞溅的流水落下,溅湿在明怜和姒昭身上。   两人的发丝沾湿,湿答答地纠缠在一起。   姒昭抬手,为明怜擦了擦脸上的水花。   他的手也是湿漉漉。   只感到肌肤贴在一起的凉湿感觉。   明怜不由的扑哧一笑。   “公子,你擦来擦去,还是一样。”明怜转过身,仰头看他,弯着眸子。   女郎眸光清澈,湿漉漉的水花为她增添了明净的娇丽。   姒昭唇瓣勾了勾。   二人相拥,震耳的瀑布声下,两人近在咫尺,能够听到对方激烈温热的心跳声。   “......”   离开瀑布后,明怜和姒昭到临时驻扎的帐篷中换了干净的衣裙。   夜色逐渐暗沉下来。   今夜的月光有些晦暗,半遮在乌云中,隐隐约约,轮廓模糊。   明怜抬眼看了下天,扭头对姒昭说话,“公子,在我心中,你像一轮明月,高洁清明。”   姒昭捏了捏明怜的耳朵,怔然了下,说:“怜儿,我未想过,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好。”   明怜抬手,制止他的动作。   “你当真不知?”明怜问他。   姒昭含笑,“不知。”   他分明用了温润的伪装引她进入罗网,怎么会不知?   明怜美眸瞥姒昭一眼,没有戳破。   “我并不是什么好人。”姒昭说。   明怜顿了顿:“我知道。”   “公子,你在我心中,早已不是皎月了。”   姒昭垂眼,眸色变的幽暗。   明怜故意晾了他一会儿,才说:“公子就是公子。”   “我会重新认识公子的。”明怜微微笑了笑。   姒昭一愣,他的心口浮现热烈的鼓动声。   “回去后,就为你封后。”姒昭哑声。   月色轻微。   风摩挲过林木。   姒昭的衣角和明怜的衣角在风的吹拂在交叠在一起。   忽然,一道明亮炽热的烟火光辉在空中炸开,光线灼人耳目。   姒昭表情微变。   他们身后的守卫们也在看到信号烟火的时候变的紧绷起来。   明怜察觉到氛围变化,立刻安静,戒备。   紧接着,飞箭从暗处射出,利索至极,守卫们一下子不敌,纷纷被击中。   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明怜看过去,见相鸣不紧不慢走出,神情阴冷。   他身后,跟着数名武装的人手,看上去非同寻常。   “是昊阳军。”姒昭蹙眉,护着明怜。   “不错。”相鸣轻勾唇角,“若前朝未覆灭,我本是太子,日后的帝王,所以我带着一支专门守护帝王的军队。”   “大潇终归不是正统,你带来的这些守护,只是寻常军旅士兵,敌不过昊阳军。”   相鸣说完,本以为姒昭会拿一些利益来威胁他,让他住手,但姒昭只是淡漠地看着他。   相鸣不知道姒昭的打算,他谨慎地看了看周围。   但周围已经搜查过了,姒昭身边只有已经倒下的守卫才是。   相鸣耐心不足,时间实在是紧迫。   “杀了他。”相鸣直接对昊阳军吩咐。   姒昭还无后人,只要大潇的天子死,一切都会乱套,离族也还能有机会。   昊阳军瞬间出手,姒昭拔剑,挡住了袭击,他护着明怜。   明怜咬唇,知道自己不能添乱,但是这种情况,姒昭太危险了。   不多时,姒昭身上就添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男人乌发披散,衣衫上洇出的红色血为他染上妖异脆弱的感觉。   明怜的眼眶顿红,她死命咬住唇,不想让姒昭分神。   可姒昭一人,即便再强,也难以抵挡数人的围攻。   姒昭手中的剑刺穿最后一名昊阳军的心脏。   这时,他也筋疲力竭,半跪在地,眼皮垂落。   明怜被他的另一只手牢牢抱着。   “公子!”明怜终于出声,姒昭的胳膊已经没有什么力气,都是血,明怜很容易就挣开,她扶住姒昭。   姒昭身上的伤实在是太重。   “表妹,你跟着他,本就是一场错误。”相鸣手中拿剑,走了过来。   夜间风寒,相鸣有些咳嗽,“表妹,你是我离族尊贵的公主,根本无需尊称他为公子。他在你不懂事的时候欺骗了你,将你带入府中。如今,他也要死,你离开他,就能获得自由了。”   明怜的身体僵硬,她脸色苍白,惶恐地看着相鸣。   美人面容脆弱,可怜。   她似乎吓得不轻,下一刻就要昏倒一般。   相鸣心中生了怜悯之心。   终归是有亲缘关系,他想,表妹一个女子,并不会影响太多朝政,姒昭死了,就接她回离族。   相鸣走过来。   明怜看了眼天。   微弱的光亮在山林后浮现,匆忙行来。   她眸色微动。   “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明怜轻轻出声,嗓音颤抖,“他要娶我,他爱我,我答应过,不会负了他。”   “傻姑娘,男子的承诺,最不能信,情爱哪比权势。”相鸣软下声音。   对于他而言,他从未有过心爱的女人,掌管天下的权势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你与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鸣低头,向明怜伸手。   是啊。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明怜的心头,有一簇火猛然点燃。   她伸出手。   在相鸣将要扶起她的时候,她袖中忽然有寒芒闪过,重重地刺入衣摆下的血肉中。   “你!”相鸣吃痛,腿被刺伤,踉跄在地。   明怜抬眼,眸色清丽至极,倔强流露,如黑夜中的白雪一样惹眼。   相鸣这才意识到,这位表妹,并非柔弱的女子。   风猎猎吹动,相鸣吃痛站起身,他手中的剑要挥向姒昭,“表妹,让开!要不然我也杀了你!”   明怜没动,神色冷静的吓人,就像耐心至极的猎人。   在相鸣的剑将要落下来的时候,一支弓箭从背后刺穿相鸣的腹部。   相鸣惨痛叫出声,倒在地面。   大潇的卫兵匆忙出现,焦急护驾。   明怜扶着姒昭。   终于,松口气。   她半拖着姒昭,带他进入帐篷中。   卫兵们将药送过来,明怜把药敷在姒昭的伤口上,不知过了多久,姒昭睁开眼。   他看到明怜还在他身边,他愣了一下。   “怜儿,你傻不傻。”姒昭撩起沉重眼皮,罕见地责骂她,“我若死了,就不会有人困住你了。离族取代了大潇,对你,是有好处的。你以后,将身份尊贵,没了我,大潇不成气候,也不会有人在拿你的婚事来威胁你了。”   明怜手中动作微顿,“公子,是存了让我走的心?”   其实,看到有士兵出现在林木中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这点了。   姒昭要她自己选择。   若她实在不愿,这些日子对他态度转变只是被迫委屈地顺从他,讨好他与他做戏,那他就不会再执着了,他会付出自己的生命,让她余生平安。   可她不想让姒昭死亡。   所以,在姒昭说话前,明怜挡住姒昭的唇,“公子,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举行封后仪式,你莫要先背弃我。”   姒昭漆黑阴郁的眸温和地望着她。   他脸色苍白,但眼底的光发亮。   “相鸣会死。”他说。   明怜:“嗯。”   “离族人也会与我决裂。”她声音平静。   “怜儿,你还不后悔?”姒昭追问。   那些亲缘,若不是真心,那执着无用。   夜间的风变大,乌云散开,月光露出。   明怜垂眸看着姒昭的黑色瞳眸,她顿了顿,牵住姒昭的手,说:“天地间我不是孤身一人。”   “公子,我已经知道了。” 第83章 正文完   ◎以温润明亮的光辉守护着她◎   相鸣死后, 相湛被姒昭派人看守,一辈子软禁。至此,离族人失去了混乱时局中的领袖, 彻底失去了复兴的机会。   对于普通离族人,大潇新帝在处理离族事情上, 手段温和, 颇为收复人心。   离族叛乱的事情就这么平复了。   姒昭身上的伤口多,血淋淋一片, 有的伤了内里,但幸运的是, 没有牵连到心脏, 静养调理,慢慢就好了。   经过处理后, 姒昭身上的伤口被雪白绷带缠绕着, 看上去没有那么惊心动魄了。   明怜衣带不解, 趴在姒昭的床边。   姒昭这些日子睡了许久, 偶尔睁开眼。   他抬眼, 就能看到明怜。   有时候, 他觉得像错觉。   明怜不再离开他,对他展露出在意。   姒昭轻轻抬起手, 随着动作, 他身上的伤口牵连出疼痛, 他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疼痛。   姒昭的手指落在明怜的脸庞上,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肌肤。   女郎的肌肤柔软, 温温, 她小巧精美的鼻梁下, 呼吸声响起。   也许是因为体会过在生死关头走一遭的感觉, 也许是身体太过疼痛,也许......只是知道了怎样真正爱一个人。   姒昭看着明怜,心底对她的执念不变,可病态的囚禁欲望消散了。   这次选择后,她留在他身边,她是爱他的。   他无需再怀疑,不必再担忧她不会对他付出真心。   “怜儿,无论你以后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即便你离开皇宫,去天南海北,我都不怕。”姒昭低哑说。   他早已对世间其他事物淡漠,所以根本不惧世人眼光。若能让怜儿感到自由,那他作为帝王,跟着怜儿在外,也无妨。   姒昭温柔地摸了摸明怜的发,他注视她良久,直到再次困倦,合上了双眸。   姒昭的手指垂落,搭在床被边缘,明怜等了一会儿,听到姒昭的呼吸匀称彻底睡着后,她才缓慢地睁开眼。   她看了眼姒昭的手,她抿了下唇角,接着,她伸出手,握住姒昭的指尖。   “公子,我听到了。”她说。   明怜看了姒昭一夜。   “......”   姒昭恢复修养的这段时间,明怜一直陪在姒昭身边,为他换药,守护着他。   她常常累出薄汗,但心甘情愿。   她没有让其他侍从帮忙,只是自己为姒昭上药。   当明怜又一次接过侍从递过来的药和纱布等物件后。明怜走入房中,她看到姒昭坐在床榻上,正垂眼看着书册,男人发丝披散,慵懒勾人。   突然,明怜顿住脚步,她恍然感受到,她对姒昭拥有占有欲。   他这般好看,对她这般温柔,对她这般执着。   她早已将他视为自己的郎君。   “公子,在看什么?”明怜走到姒昭身旁,垂眸看过去。   姒昭笑了笑,“我在看怜儿看的书。”   明怜飞快挡住姒昭的眼睛,“公子,我看的都是一些简单的东西,这些政策见解,山海杂事,公子博学,肯定早就看过了。”   姒昭笑意加深,明怜强硬地挡着他的眼睛,他也不恼。   “怜儿看的书多,我自愧不如。”姒昭慢慢说,“只是......怜儿的书上,有一些书中本没有的东西。”   明怜的脸顿时红了,“你已经看到了?”   她松开指尖,姒昭笑着看她,他眸子弯着,笑意深深。   “看到了许多。”姒昭轻声。   明怜时常看书,但她偶尔会出神,思考姒昭的事情,所以会拿起毛笔写一些对姒昭说的话。   “若我未曾受过这场伤,那我不知道怜儿对我写过众多的情真意切。”姒昭温柔说,他嘴角的笑更深,喜悦遮不住。   明怜拿走他手中的书册,“都是随便写的。”   她蹙眉,佯怒道,“公子已在生死鬼门关走过一遭了,好不容易伤口要好了,不要说这样的话。”   姒昭笑了笑,本想说为了怜儿再受一次伤也无妨,但是他看到明怜担忧微红的眼尾,他顿了顿,没有将这样的话说出去。   不只是这次,以后,这一辈子,如果需要付出他的生命来保护怜儿,那他就毫不犹豫。   明怜凑近姒昭,为他上药。   上完药,姒昭把她轻轻抱在怀中,明怜生怕碰到姒昭的伤口,所以不敢太过靠近他。   姒昭却毫不在意,将她搂在怀中。   “我的伤已经差不多了。”   明怜还是担忧。   姒昭握住明怜的手,把她的指尖放在他的胸膛衣襟,他微弯眸子,瞳眸幽深,“怜儿可以试一试。”   “......”   明怜和姒昭在离族的地界停驻,一直到姒昭身上的伤口恢复,才启程离开。   路途中,姒昭与明怜到一处山上观看日出。   夏日已至,炽盛的光落在世间。   明怜与姒昭共同看向日出。   他们看到层层金色的光氤氲山脉,为山脉镀上金边,明亮灿烂。   “月亮落了,太阳就升起了。”姒昭低眸,对明怜说。   明怜瞥见他说这句话时流露出的卑微,她的心瞬间被无形的力道揪了揪,泛起疼痛,这疼痛带着情感中的柔软。   她抓住姒昭的手,对他露出笑容说:“公子不必妄自菲薄。”   “在我心中,公子一直都是月色,不会被阳光取代。”她抬眸,眼瞳中落着黎明日出的光辉,美丽灼人。   无论在怎样的黑夜中前行,看到她,都会失魂落魄,牢牢地追随着她。   姒昭呼吸深了深,再次启唇,他的声音沙哑至极,“怜儿,我不会再强迫你。”   “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皇后?”   明怜垂眼,扯住姒昭的手,她的指尖慢慢地抚过姒昭的每一根指骨。   姒昭的指尖动了动,他眼尾染红,见明怜沉默,他抿紧薄唇。   “公子,我有事要与你商议。”太阳已完全出现在空中,日出结束,明怜说。   她对姒昭是爱的,但一直退缩于他的病态,担忧于他的权势,所以迟迟不肯将心房彻底打开。   可现在,她已经看到姒昭甘愿用生命放她自由,也听到,姒昭放下了病态的执着。   他对她的爱,是真的。   只是,她依然不想直接被困于宫中。   她听到姒昭说无论她到哪里,他都会追随她。   但明怜不想让他为她付出太多。   明怜看了眼从阳光下飞过的白鸟。   她认真地看向姒昭。   将她的打算告诉他。   三年之期。   这三年,她会离开王城酆都,远离姒昭的权势。   姒昭所说的承诺是否为真,他是否真的会一辈子不变心,始终将她视为唯一的皇后,以这三年为界线。   “......”   明怜离开了。   她带了一些守卫和侍从。   这是姒昭为她安排的,她没有拒绝,这次,她不是为了逃离姒昭,所以,姒昭和她之间,依然有着联络。   开始,两人的联系还算频繁。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姒昭过于繁忙,明怜发现姒昭与她的联络减少了。   雨水淅淅沥沥。   一些少女们与明怜道别,称她为老师。   明怜一身淡雅裙裳,素净清冷,她对这些女弟子们露出笑容。   这些日子,她凭借学习过的知识和名士卜洪提供的推荐成了书院的老师。   一些贵族家的女郎们需要读书学习,但因男女避嫌多有不便,正好,明怜的出现,解决了众女的燃眉之急。   明怜气度极佳,学识渊博,见解颇深,深受欢迎。   除了教导贵族女郎外,明怜还会教导一些想要读书的寻常人家女郎,婢女们也可以跟着她学习,她基本不收取束脩。   作为教书先生,明怜走了许多地方的书院,见识了不同的风土人情,认识了许多人。   明怜将书卷整理好,离开书院,走向她在镇中的住所。   有侍从过来,撑伞挡雨,“明姑娘。”   本来,这些人是叫她皇后娘娘的,但是这样的称呼多有不便,所以就让他们称她为明姑娘了。   雨水落在油纸伞上,发出重重轻轻的敲击音。   明怜看着面容熟悉的侍从,因这侍从是姒昭派来的,所以她总是能想到姒昭。   “他那边......有信么?”明怜忽然问。   侍从低头,“还未。”   已经有一个月了。   明怜看着落雨,眼底浮现一丝惘然。   她心口感觉空落落的。   明怜垂眼,敛下波澜情绪。   其实,这也正常。   姒昭与她,这般好聚好散,也好。   明怜掐了掐手心。   她回到家中庭院。   明怜吃了饭,有点味同嚼蜡,夜晚,她独自在屋中,趴在窗户边缘,看着外面的夜色。   今晚的月光很亮。   明怜盯了一会儿。   她忽然起身,拉出了箱子,开始收拾衣裳和金银。   若他变心,那她要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明怜心意定下,她眉眼冷静,已经想好了路程。   就在她又放了一件裙裳进入包袱时,床榻上的帘帐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掀起。   “怜儿,这是在做什么?”男人的声音清冽,温和。   明怜愣了下,差点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怜儿这是发现我了?”姒昭坐在床榻上,漆黑眸子深深看她,“所以要逃跑?”   明怜嘴唇颤了颤,“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但我家怜儿聪慧,若要逃跑,怎么会当着我的面逃跑呢。”姒昭笑了笑。   他向明怜伸出手,“怜儿,我来看你。”   下一刻,明怜走向他,抱住他的腰。   她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声音闷闷,“公子这些日子,是在赶路?”   姒昭低哑,“嗯。”   “怜儿怪罪我了?”   “.....没有。”明怜心口不一。   “怜儿若是怪罪我就好了。”姒昭却说。   “我担心怜儿毫无反应,甚至觉得终于摆脱我了。”   “我不会这样想。”明怜说。   她在姒昭怀中仰脸,眼尾有些红红的,“我从未觉得离开公子是摆脱。”   离开,只是不合适。   她从未厌恶过他。   姒昭蹭蹭她的脸,半嗔道,“怜儿又要离开?”   “当我看到公子的时候,就不必收拾东西了。”明怜看着姒昭的眼睛。   姒昭微微怔然。   他有点小心,“你是要去寻找我?”   明怜点头,她抱紧姒昭的身体。   “我还以为,公子违背了誓言,变心了。”   姒昭猛的抬起她的下颌,一个吻,猝不及防落在她的唇上。   呼吸灼热沸腾,久别重逢,拥抱紧密。   发丝交叠在一起,白雪山脉连绵起伏。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逐渐变成大雨。   “......”   “怜儿,三年未过,我遵守你我的约定,这三年,不会封你为后。但是,我会常来看你。”姒昭温润说。   女子的低吟响起,她断断续续,“公子,我不会在一个地方一直待下去。”   “你去哪里,我就会到哪里。”姒昭抱紧她,“天下阔大,我不在乎,有你在时,我才算活着。”   明怜的呼吸断了断,她看着姒昭,眼底漫出莹润。   “怜儿,我追随你,不是委屈,而是拯救。”   明怜被他从背后拥着,他抵着她的发,她清晰地听到他滚烫的心跳声。   “即便你回到王城,成为皇后,你也可以随意离开,只要,你带着我,就好了。”姒昭缱绻蹭蹭明怜。   明怜与姒昭的手十指交叉,她靠着他的身体,半晌,她有些疲倦,但很温柔,说:“好。”   夜雨落满长街。   黎明的光罩在湿润的地面,白昼下,天地广阔。   她的归宿,是那高高在上的明月。   月光坠落在地面,染上尘埃,但一直一直,以温润明亮的光辉守护着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下本古言预收《兰烬藏娇》文案:   沈熙洛家道中落,只好上京借住,路上,沈熙洛捡到一个失去记忆的战损美少年。   少年容颜俊美,有着破碎的呼吸,潮红的脸蛋,乖巧又黏人。   沈熙洛心动万分,当即救下。   之后,沈熙洛常常偷偷陪伴少年,她教导少年说话、识字,带他体验人间烟火。   到京中外祖家后,侯府瞧着打秋风的沈熙洛模样过分娇媚,怕影响女眷风气,于是匆忙为沈熙洛择了续弦亲事嫁出去。   婚嫁前夜,沈熙洛救的少年从窗跳入,要带她走。   明媚少女懂事,摇摇头,“虽然我夫君又老又有孩子,我蛮不愿的,可他权势大,难以得罪,你伤已痊愈,我们一别两宽。”   少年眨眨漂亮的眼,只说:“洛洛,等我。”   沈熙洛依然摇摇头,心想他一介江湖人士,还是不连累他为好。   然而,第二日。   宫中禁卫兵乌泱泱地出现在沈熙洛出嫁路上,众人胆战心惊,以为那疯子皇帝又换了新花样发疯。   但没想到,竟看到疯子皇帝亲自俯身,将穿着红嫁衣的沈熙洛抱上轿辇。   *   兰砚向来不是正人君子,他在权势中浸泡长大,性情狠毒扭曲。   那天,恶趣味发作,伪装失忆黏人让她救了他。   不曾想,把自己折了进去。   原是要欺骗她,可后来,一日不见她,他就思念得肝肠寸断。   阅读指南:   1.娇媚甜妹×白切黑少年皇帝   2.男主没后宫,只有女主   3.甜文,1v1,sc,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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